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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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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考伯先生望望我们大家,似乎觉得这见识中大有可取之处。
  “我希望米考伯先生,如果我把我的见解充分表达清楚了,”米考伯太太用她那慎思明辨的口气说道,“成为他自己命运的凯撒。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觉得这才是真是他应有的地位。从这航程一开始的那瞬间起,我就希望米考伯先生能站立在船头上如此说:‘拖宕够了,失望够了,贫困够了。那是在故国。这是在新国家。’拿出你的赔偿。提出你的赔偿!”
  米考伯先生十分坚毅地抱着双臂,就像正巍然站立在船头呢。
  “当那样做的时候,”米考伯太太说道,“——意识到他的地位时,——我说米考伯先生将要巩固他和不列颠的关系,而不是削弱他和她的关系,这难道不对吗?一个重要的社会人物在那个半球上发达时,难道本土不会感受到他的影响吗?米考伯先生在澳洲挥舞着他才能和力量的大旗时,我能没有头脑地认为他在英国本土并不算什么吗?我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过,如果我犯了那样荒谬糊涂的罪过,我就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我爸爸。”
  米考伯太太坚信自己的论点是无可反驳的,这信念使她的口气高昂有力。我觉得过去我从没听她用这种口气说话呢。
  “所以,”米考伯太太说道,“我更希望,在将来一个时期,我们可以在父母之乡留下芳名。米考伯先生将要成为——我不能无视这可能性——米考伯先生要在史书上成为一页呢;那时,他应当在给了他出生权却·不给他职业的国家受到赞颂!”
  “我的爱人,”米考伯先生说道,“你的热情实在让我感动,我一直都极愿听你的英明见解。将要发生的总会发生。我决不会为把我们后代能得到的财富献给我的祖国而吝惜!”
  “不错,”我姨奶奶对皮果提先生点着头说道,“我为你们大家干杯,以表我的钦敬,也祝你们得到一切幸福和成功!”
  皮果提先生放下他正搂着的两个孩子——本来他一边膝头上坐一个——和米考伯夫妇一起为我们大家干杯;他和米考伯先生像同志样亲热地握手,他那褐色的脸上绽着微笑,神采飞扬。这时,我觉得,不管他去什么地方,一定会闯出生路,获得好名声,也得到人爱戴。
  连孩子们也奉命把各自的木勺在米考伯先生的罐子里蘸一下,为我们祝福。这项活动结束后,我姨奶奶和爱妮丝站起来,向将移居海外的人告别。这诀别真是令人伤悲。她们都哭了,孩子们直到最后才放开爱妮丝;我们离开了,让米考伯太太处于一种极痛苦的状态中,她在一支幽暗的蜡烛旁呜咽哭泣,使这个房间从河上看过来还真像座凄凄惨惨的灯塔呢。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为他们送行。他们已于5点钟乘一只小船动身了。我觉得这正体现了这种离别的伤怀气氛。虽然,我不过昨夜才在头脑中把他们与那形将坍塌的酒馆和那木头台阶联系在一起,但现在他们人去了,那两样东西也似乎显得凄惨冷清了。
  第二天下午,我的老保姆和我一起去格雷夫森德。我们发现那条船停在河里,被一些小船围住了。正好是顺风,那启航的信号旗就挂在桅顶。我立刻雇了艘小船把我载着朝大船开去。穿过那些围着大船而纷杂混乱的小船,我们上了大船。
  皮果提先生正在甲板上等我们。他告诉我,方才,米考伯先生又因希普的起诉(最后一次了)而被拘捕,按我所嘱托的那样,他已把钱付了。我便把钱如数还给他。然后,他把我们带进了统舱。我本来担心他会对所发生的变故有所闻,可是见到米考伯先生从黑洞洞里走出来,我便放了心。米考伯先生以朋友兼保护人的神气挽住他胳臂,并告诉我说自头天夜晚,他们就几乎没有分开过片刻。
  我觉得那里面是那样奇怪、封闭和黑暗。一开始,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当我的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那地方就渐渐清晰可见了。我似乎处身于一幅奥斯塔特的画中①。在船的大横梁、货物堆、带环的镙丝钉之间,在移民们的床架、箱匣、包裹、桶子、各色行李堆中,在稀稀拉拉的灯光下及由招风袋或航门透进的黄色日光晕圈下,人们一群群地聚在一起,结识新友,告别旧友;大家又说又笑又哭,边吃边喝,有一些人已在他们那方圆几英尺的领地里安置下来,布置好了他们小小的家,把年幼的孩子放在凳子上或小小的围椅上;其他没有地盘安顿下的人就神气懊丧地走来走去。从出生还没两个星期的婴孩,到距死也似乎不过还有两星期的老头老太太;从靴子上还带着英国泥土的农夫,到皮肤上还有英国煤灰的铁匠;似乎各种年龄,各种行当的人都被塞进了那狭小的统舱里了。
  ……………………
  ①奥斯塔德系荷兰17世纪两个兄弟画家。
  扫视那里时,我觉得我看到一个身影很像爱米丽,她正照料着米考伯家的一个孩子,就坐在打开的舱门边。这身影所以让我注意到,是因为另一个身影正与之吻别。当看到一个身影静静地从那纷乱中退出时,我不禁想起了爱妮丝!可是,由于仓促和混乱的氛围,由于我自己的思绪迷离纷乱,我又捕捉不住那个身影了。我只知道,向送行的人通知离船时间已到,我的保姆就在我身边的一只箱子上哭;高米芝太太则在一个穿着黑衣俯着身子的年轻女人帮助下,忙着整理皮果提先生的东西。
  “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卫少爷?”他说道。“有什么在我们分别前给拉下的吗?”
  “有一件事!”我说道,“马莎!”
  他碰碰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年轻女人肩头,于是马莎来到我面前。
  “上帝保佑你,你这个好人!”我叫道,“你带她去了!”
  她用大哭来替他做了回答。在那种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一个劲地紧握他的手;如果我曾爱过敬过什么人,那么我真正发自灵魂的爱意和敬意就是给这个人的。
  船上马上就在清人了。我的最大困难仍未消除。我把那已逝的高尚灵魂托我在分别时转告的话告诉了他。他十分感动。可是,当他反过来托我向那不再能听的耳朵转达许多殷勤和痛惜时,我更加感动。
  时刻已到。我拥抱了他。然后,我把我那痛哭流涕的保姆挽住,急急离开。在甲板上,我向可怜的米考伯太太告别。直到那时,她仍凄惶地企盼着她的娘家人。她最后告诉我的话是:她决不会抛弃米考伯先生。
  我们走下大船,进了我们的小船,然后停在大船附近,看它起航。时值黄昏,安静的夕照满天晖映,而那大船就在我们和晚霞之间逆光而立,它上面的每一根绳索和圆木都清晰可见。那船静卧在红霞晖映的水上,在夕照下生辉,显得那么悲壮又那么凄凉,同时又那么充满希望。聚在船边上的所有人都在那一时摘下帽子,一片沉寂。我从没看过这种场面。
  一片沉寂,那只是一时的事。当船帆临风升起时,当船开始移动时,所有小船上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三声欢呼时,而大船上的人接着就叫喊答应,于是此呼彼应,彼呼此应。我听着那喊声,看着帽子和手帕挥舞,那时,我又看见她了——
  我的心都要迸开了。
  那时我看见她了。她在她舅舅身旁,依在他肩头颤抖。他用急切的手指向我们;于是她看见了我们,向我们挥手的最后告别。哦,爱米丽,美丽而软弱的爱米丽,用你那颗受创伤的心去十分信赖他、依恋他吧,他已用他那伟大的爱的全部力量依恋你了!
  他们离开人群,相依在甲板上,为玫瑰色的晚照笼罩着;她依偎着他,他扶持着她。庄严地在我们视线中消失。我们上岸时,夜幕已落在肯特的山上,黯然沉重地罩住了我。
  第五十八章 去国
  向我袭来压来的是一个漫长黑暗的夜,徘徊不去的是许多希望,许多珍贵的回忆,许多不当或无益的悲痛与悔恨,它们的影子与夜幕一起走来。
  我离开了英国。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我要忍受的打击如此之巨大。我抛下所有亲爱的人去了。我满以为我已受过了打击了,那打击已过去了。正如一个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伤势一样,当我怀着我那欠缺修养的心独自ㄔ亍而去时,对于它不得不承受的创伤还无知无觉。
  我并没有很快觉悟,而是一点一点地领悟到的。出国时,我所怀的那寂寞之感不断加深扩大。一开始,我只以为是因为痛失亲人的悲伤和沉痛,我还不能分辨出其它的东西。不知不觉,它变成了和我失去的一切有关——爱情,友谊,兴趣;和一切已被破坏的有关——我最早的信任,我最早的热情,我生活中的一切理想和追求;和残存的一切有关——那是一种对前途只见一片无边黑暗、有如遭劫后的一片荒凉和废墟那样的感受,绝望的感受。
  就算我的悲痛是自私的,我也不知道它是这样的。我为我那如此年轻却被从她那美好世界里永劫而去的娃娃妻子哀悼。我为那本可以在像很久以前博得我爱慕钦敬那样博得千万人爱慕钦敬的他哀悼。我为终于在狂暴的大海中找到安息的那颗受伤的心哀悼。我也为那质朴真诚的家中(我童年常在这个家里听海风吹拂)那些漂泊他乡的未亡人哀伤。
  终于,我从我陷入的重重悲哀中看不到任何希望之光。我负着我的悲痛云游四方。这时,我感到它的全部重量,我被它压得弯了腰,我心里说,它永远不会减轻了。
  当这种绝望达到顶点时,我都认为我要死了。有时,我觉得我宁愿死在家乡;我也真地转身往回走,想尽早到家。可在其它时候,我却从一个城市往另一个城市走,寻找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并想扔掉我也一样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我无法把我精神上经历的一切痛苦一一追述。当我强迫自己回顾这一切时,有如回顾一个梦,其中许多梦境只能支离破碎地描述。我看到我自己如一做梦的人那样,在外国的城市、宫殿、教堂、寺院、画品、城堡、墓地、千奇百怪的街市等新奇事物中走过;我走在这些贮藏了历史和幻想的古老所在,仍背负着我那痛苦的重担,对在我眼前消失的一切都没有感觉。我心如槁木,只孕育着悲哀;那正是落在我那缺乏修养的心上的黑夜。让我从它以及它那冗长悲惨的梦境中抬起头去张望黎明吧——感谢上帝,我终于这样做到了!
  我在心灵上托着这越来越黯的乌云旅行了许多个月。我想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理由阻止我回家而继续在外逗留——我也说不清这些理由了。有时,我心绪烦乱地走过一处又一处,根本不驻下脚来;有时,我在一个地方住很久。无论身在何处,我心中没有任何目标,有如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来到瑞士。从阿尔卑斯山的那些谷口之一我走出了意大利,然后和一个向导在那些大山中的小径上来回穿行。纵然那可怕的寂静曾与我的心灵交谈过,我也没有感受。从那险峻的高峰和峭壁上,从那轰鸣的湍湍急流和冰雪下的莽莽荒原中,我发现了崇高和神奇;可是,它们教给我的也仅仅如此。
  一天傍晚,我在日落之前走下了一个山谷,准备在那里休息。当我沿着山麓上蜿蜒的小路下山时,我看到山谷在远处闪光;这时,我觉得一种久违的对美和静的感受袭来,一种被这安宁唤醒的柔情隐隐在心头升起。我记得,我怀着一种并不完全让人苦恼、也并不让人完全失望的悲哀停下来一次。我记得,当时我几乎希望我的内心深处可以有较好的变化了。
  当夕阳像永远缭绕在山谷四周那些远远的山峰上的云朵一样环绕着众山时,我走入了谷地。小村为延入山谷的山麓部分所形成,一片青葱碧绿;在那些柔软的草木之上,黑色的枞树丛像楔子一样伸出雪堆而挡住了崩落的雪。再往上便是一行高于一行的峭壁,灰色的石头,光亮亮的冰,还有一片片绿茵茵的牧场,所有这一切都渐溶入山顶的白雪。山坡上稀稀落落的小木屋显得孤单,每一个小点就是一个人家,和上面那些巨峰相映,它们小得似乎连玩具都不如。就是谷地中人口集聚的村子也是这样。村庄所在地有一条小溪,它在零乱的石头上滚越而过,喧闹着在树木之间流远。村中有座小桥横溪而立。在那安静的空气中,远处传来一种歌声,那是牧人的歌声;可是,当一片熣灿绚丽的晚霞在半山腰飘过时,我却几乎认为那乐音来自云中,决非尘世之音。在这样的一片宁静中,大自然突然对我说话了;它安慰我,使我把我那疲倦的头枕到草上,然后哭了起来——这是朵拉去后我第一次哭。
  晚饭前,我看到几分钟前寄到的一包信件,于是我乘晚饭还没准备好便走到村外,想在那里看信。我已好久好久没收到信,也没收到任何邮件。而我离家后也从耐不下性子或有决心写信,只写过些一两行报告平安及报告行踪的短束。
  我拿起这一包。我打开它。是爱妮丝的笔迹。
  她很快乐,她是有用的,事情如她希望的那样顺利。她告诉我有关她自己的一切时这么说。其它则全是谈的我。
  她没对我做任何劝告;她没把任何义务加于我身;她只以她特有的那种诚挚情感告诉我她是怎样地相信我。她知道(她说)像我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从痛苦中获益。她知道,磨难和感受会使我的性格升华、变得坚强。她十分相信,由于我所经历的苦难,我会对每一个理想都有更坚定更高尚的追求。那么,为我的名誉而感到骄傲的她,期待我名誉日增的她,也非常肯定地知道我会继续努力不懈。她知道,悲哀在我的心中不是软弱,而一定是力量。由于我童年所忍受的已成全了当时的我,所以更大的忧患也会鼓励我前进,使我比当时的我更完善,所以我要像这些痛苦教导我的那样去教导别人。她把我托付给已招去我那天真爱人的上帝;她永远怀着姐妹一样的诚挚爱我,无论我去什么地方,她的精神都与我相伴,她为我已取得的成就自豪,她更会为我将来的成就而无比自豪。
  我们那封信放进我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回想起一个小时前我的样子!虽然我听到一切声音都正在变弱,虽然我看到安静的晚霞变暗,山谷中一切色彩都黯然,山顶上金色的雪和灰色的天空一起变成遥远的一片,我仍觉得我心中的黑夜正在逝去,它的一切黑暗正变亮。没有任何名词可以表示我对她的爱情。从那以后,她于我就更可爱了。
  我把她的信读了许多次。我在就寝前给她写信。我告诉她,我一向都十分迫切地需要她帮助;没有她,我就成不了(根本不可能成为)她想象中的我;既然她鼓励我做一个那样的人,我一定要试着那样做。
  我也果然努力那样去做。再过三个月,我就在悲哀中度过一年了。我打定主意,在那三个月过去之前,我不做任何决定。在那整整三个月里,我住在那个山谷及其附近的一些地方。
  三个月过去了,我决定再在国外住一些时间。我便客居在瑞士;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我就越来越喜爱那个地方了,并试着重新用笔开始工作。
  我对爱妮丝给我的指导怀着谦卑之心而无比信赖。我寻找大自然,我的寻找不是徒劳;我在那儿日子曾一度对人类的一切都感到索然而极想逃避,此时又重生起兴趣。没过多久,我在山谷中的朋友几乎就像在雅茅斯的那么多了。当我在入冬前离开去了日内瓦,直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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