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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命纵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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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胆子忒大!”当过戎右将军的西弧低声道:“一万五对十万?匪夷所思!”
  “看看那边。”曾经是车兵将领的白缙指着那列战车笑道:“不要护卫大军,五千步兵能挡住几万牛头兵冲击?有热闹看呢!”
  只有不懂打仗的老甘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觉得,今日这阵势很是怪异!秦国新军至少五万,连同老军加紧急征召,凑集十万大军不是难事,为何今日只摆出了一万五千新军?有埋伏么?还是去抄义渠国老窝了?大牛首啊大牛首,你可不能大意啊……
  正在思忖间,突闻北方沉雷滚动连绵不绝,须臾之间,那道远远的青色山梁上便烟尘大起,一道黑线在烟尘下隐隐展开。随着滚滚沉雷的逼近,烟尘变成了弥漫的乌云,将正午的太阳也遮盖了!烟尘下的那道黑线越来越粗,终于变成了漫山遍野的人潮与山呼海啸般的狂野吼叫。远远望去,遍野都是牛头人身,遍野都是弯刀闪亮;当先的一大片野牛狂奔着,竟丝毫不比战马的速度逊色!野牛身上的骑士,也都顶着牛头,赤膊挥舞着弯刀,一片狂野呐喊。大片的野牛后边,一面血红色的大纛旗在风中舒卷,隐隐可见旗面的牛头和旗下的车队、驮队与大片红衣赤膊的长发女人;东西两翼,则是漫无边际的牛头步兵,他们纵跃跳蹿呐喊呼叫,仿佛无数的山猴一般,竟一点儿不比当先的野牛阵落后多少;最后边,则是潮水般的“农猎兵”,他们扛着斧头、铁耒、锄头、柴刀、木棍等各式各样的兵器,赶着马车(牛神是不能拉车的),呼啸呐喊着追赶着前边的大军,竟是将无边的原野淹没得昏黄!
  南面的秦军大阵却是静如山岳,肃杀无声,唯闻战旗的猎猎风动。
  堪堪将近两箭之地,只听义渠大纛旗下一声大吼:“牛神在上,停——!”轰轰隆隆的牛群竟在骤然间放慢了狂野的奔驰,涌动磨蹭到大约一箭之地,便缓缓的停了下来。前方的野牛骑士阵轰隆分开,中间便涌出了那面大纛旗和骑在一头怪牛身上的大牛首,花白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手中一杆锃亮闪光的长大铜刀扬起,突然沙哑的大笑起来:“嗨——!我说老秦,就你这一疙瘩兵娃子,想挡住牛神财路么?啊——!”
  “请问大牛首——”一个声音从高高的云车传来,分明还带着笑意:“你的牛头兵,列好阵势了么——?”
  大牛首惊讶的抬头望去:“你是谁?要和牛神比试阵法?牛神打仗,只说杀法!”
  “我,只是秦军一员偏将而已。”云车上的将军高声道:“和你比阵,你这牛头兵配么?你大牛首听仔细了:大秦国君在此,义渠投降,迁入关中,还来得及!否则,我这万余秦军就与你野战一场,只比杀法!”
  “啊哈哈哈哈哈!”大牛首仰天大笑:“迁入关中?嬴驷碎崽子想得美!牛神偏要杀光秦人,报我义渠血海深仇!”说完大铜刀一举:“牛神在上——!兵娃子杀啊——!”呜呜呜的牛角号声便凄厉的四面吹起,轰轰隆隆的野牛与漫山遍野的牛头人身兵便呐喊着潮水般漫卷而来!
  司马错在云车上看得特别清楚,令旗一劈,一百面牛皮大鼓雷鸣般响起!中央的步兵大阵岿然不动,待野牛阵冲到五六十步的半箭之地,一片尖利的号角响遏行云!铁盾后的弓弩手“唰!”的站起,长箭便如暴雨般射向野牛兵。秦军强弩,都是特备的专门射穿皮革甲胄的长簇箭,野牛目标极大,箭箭没有虚发,野牛阵顿时“哞哞”惨吼,不是轰隆倒地,便是疯狂回蹿!秦军射手训练有素,每千人一个大弧形,共是五层,一层射出便立即蹲身,后排续射,如此波浪起伏般衔接得毫发无差,长箭便暴雨般浇了过去!野牛阵被持续密集的箭雨始终逼在一箭之外,嗷嗷狂叫着硬是无法靠近。片刻之间,五六千头的野牛阵便大乱起来,自相践踏,向四面山野疯狂奔窜!
  在强弩挡住野牛阵的同时,司马错两面令旗同时东西一劈,第二通战鼓再起!东西原野上,两个骑兵大三角便呼啸杀出,卷向野牛阵后面的牛头步兵。这是司马错谋划的特殊战法——强弩硬弓对野牛,铁甲骑士对步兵。义渠国狂妄骄横,仗恃的就是他们那防无可防的几千头野牛,战马骑士与野牛兵正面冲锋对阵,骤然间还真是难分高下。一颠倒就大不一样,野牛阵在秦国锐士的强弓硬弩面前毫无冲击能力,散漫成习的牛头步兵则根本不懂“结阵抗骑”的战法,只是狂呼乱吼的盲目拼杀,一时间分明成了秦军铁骑的劈杀活人靶!堪堪半个时辰,一两万牛头步兵便锐减大半,吼叫着向来路逃去。
  便在此时,司马错一摆令旗,身边三丈高的大纛旗便大幅度的东西摆动。随着大纛旗摆动,北方山原后突然冒出一线散开队形的黑色铁骑,倏忽之间线形扩展,就象无边的乌云从天边向义渠牛头兵与最后的农兵压来!南面的步兵大阵也发动起来,丢下弓弩,操起与人等高的铁盾与厚背大刀,随着战鼓的隆隆节奏,如黑色城墙般向义渠兵压了过去。南北夹击,中间又有一万铁骑猛烈砍杀,义渠部族的“十万大军”眼看就要被彻底埋葬了……
  这时,战车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嬴驷却突然向云车上的司马错连连摆手。司马错似乎也看着国君,立即下令,大纛旗便缓缓摆动,十面巨大的铜锣声也“嘡——!嘡——!”的响了起来。这是军法上的“鸣金收兵”。片刻之间,北阪原野上的秦军便停止了冲锋厮杀,缓缓的撤向战场边缘。
  突然,百辆战车旁却有一骑飞出,黑色战马黑色斗篷,宛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插义渠大纛旗而去!遥遥可见骑士头上的铜面具与手中弯月形的长剑闪烁生光,瞬息之间便逼近了那面牛头大纛旗。千军万马骤然愣怔,谁竟敢违抗军令独骑冲锋?未待四野军兵与秦国君臣缓过神来,便听义渠人海中一声苍老的长长的惨嚎,黑色闪电又飞了回来,手中却提着一颗雪淋淋的白发人头!
  嬴驷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公伯何其卤莽也!”
  铜面具骑士提着血淋淋的白发人头,飞马绕着战场高呼:“义渠大牛首,被嬴虔杀了!这就是找秦人复仇的下场!义渠不降,全部杀光——!说!降也不降?”
  没有任何人号令,义渠人漫山遍野的跪倒哭喊:“义渠降了——!降了——!”
  四、咸阳世族的最后时刻
  北阪之战,对贵胄元老们不啻炸雷击顶。
  这些元老们虽然都曾经有过或多或少的战场阅历,但在变法的年代里,都早早离开了军旅,离开了权力,对秦国新军已经完全不熟悉了。况且,时当古典车战向步骑野战转化的时候,军队的装备,打仗的方法,甚至传统的金鼓令旗,都在发生着迅速的变化。二三十年的疏离,完全可以使一个老将变成军事上的门外汉。他们熟悉义渠国这种传统野战的威力,还记得当年秦国的战车奈何不得这聚散无常的牛头兵,否则,义渠国可能也早被秦国彻底吞没了。但是,元老们却不熟悉秦国新军。在他们眼里,新军就是取缔了兵车、变成了骑兵步兵而已,能厉害到哪儿去?看到义渠牛头兵漫山遍野压向北阪,而秦军只有三个五千人方阵时,他们都以为一万多对十万多,义渠纵然战力稍差,也是胜定无疑。尤其是“孟西白”三人与那些将领出身的元老们,早已经在津津评点秦军的缺陷了。
  “云车上是谁?还说和人家野战?”
  “义渠牛头兵,野战老祖宗。谁不知道?”
  “完了完了,嬴驷这小子完了!”
  “那能不完?连个大将都没有!老秦国几时弄成了这样儿?”
  “老太师,义渠兵蛮势得很,将来难弄呢,谁能打败大牛首?”
  那时侯,这群贵胄元老已经不是老秦人,而是山东六国的观战使团了。当野牛阵在“哞哞哞”的连天吼叫中压过来的片刻之间,元老们一片惊呼:“哎呀——,野牛阵太狠了嘛!”一片悲天悯人的哀叹,却分明渗透出无法抑制的狂喜。可惊呼未了,那舒心的笑意就骤然凝固了。秦军强弓硬弩的威力让他们目瞪口呆,秦军铁骑摧枯拉朽般的冲锋杀伤,使他们心痛欲裂,北方山野冒出来抄了义渠后路的那支黑色铁骑,更让他们欲哭无泪。贵胄元老们在义渠人遍野的惨叫哭喊与鲜血飞溅中,死一样的沉寂了。及至嬴虔闪电般杀了义渠国大牛首,被杀怕了的义渠人茫茫跪倒时,元老们竟都软瘫在了山坡上。
  老甘龙几乎变成了一根枯老的木桩。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一个人在后圆石亭下呆呆的望着苍穹星群的闪烁,望着圆圆的月亮暗淡,望着红红的太阳升起。家老轻悄悄走来禀报说,大公子甘石被山戎单于押解到了咸阳,国君却派人送到太师府来了,大公子浑身刀剑伤痕,昏迷不醒……老甘龙依然枯老的木桩一样佝偻着,没有说话。
  当夜晚再次来临,老甘龙进了浴房,开始了斋戒沐浴。这是一种古礼,在特别重大的事情之前尽戒嗜欲洁净身体,此所谓“齐戒以告鬼神,洁身以示庄敬”。老甘龙本来就欲念全消,此刻更是平静,枯瘦如柴的身子泡在硕大的木盆中,淹没在蒸腾的水雾中,竟恍恍惚惚的睡去了……隐隐约约的,外边有杜挚的哭声和哄哄嗡嗡的说话声,良久方散。可是,老甘龙还是没有出来。
  三日后的清晨,老甘龙素服只身来到了咸阳宫的殿下广场。他从容的展开了一幅宽大的白布,肃然跪坐,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剑一挥,齐刷刷削去了右手五根指头!看着鲜血汩汩流淌,老甘龙仰天大笑,挥起右手在白布上大书——穆公祖制,大秦洪范。费力写完,便颓然倒在了冰冷的白玉广场!
  及至老甘龙醒来,周围已经全是素服血书的贵胄元老。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的布幅,赫然大书“弃我祖制,天谴雪灾”!“新法逆天,属国叛乱”!“贬黜世族,殷鉴不远”!等等等等。一片白衣,一片白发,显得悲壮凄惨。
  消息传开,国人无不哑然失笑,纷纷围拢到广场来看希奇。在老秦人看来,突如其来的那场惊雷暴雪,无疑是上天对诛杀功臣的震怒,对商君的悲伤。如今,却竟然有人说这场暴雪是上天对放弃“祖制”的谴责,当真离奇得匪夷所思!看来这天象也是个面团团,由着人捏磨,到谁手里都不一样呢,心思着便哄哄嗡嗡的议论,对着场中热嘲冷讽,有的竟高声叫骂起老天来。
  正午时分,元老们向大殿一齐跪倒,头顶请命血书齐声高呼:“臣等请命国君,复我穆公祖制——!”
  殿阁巍巍,却是没有任何声息。本来异常熟悉的秦国宫殿,此刻对于贵胄元老们来说,却如同天上宫阙般遥远。北阪大战后,国君本来要接见他们,可那时却没有一个能够清醒的站起来说话的元老。他们眼看着国君轻蔑的笑了笑就走了,那真是令人寒心的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丧节屈志,要拿出老秦人的风骨,要让朝野尽知:世族元老别无所求,要的就是穆公祖制!
  嬴驷的书房,却正在举行秘密会商。
  对于世族元老的请命举动,嬴驷丝毫没有感到压力。他所思谋的是,如何利用处置元老请命而一举恢复自己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如何使这场国是恩怨就此了解?要满足这些目标,就不是他一个人一道诏书所能解决的了,他必须与应该参与的所有相关力量联手。
  虽是初夏,早晨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凉气,燎炉里的木炭火也只是稍稍小了一些。嬴驷抄起铁铲,熟练的加了几块木炭。他在这种小事上从来有亲自动手的习惯,尤其在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内侍仆役从来不能进来的,琐细事务都是自己做,显得很是随和质朴。加完木炭,他看了看在座臣子笑道:“还有互不相熟者,我来中介一番吧。上大夫、国尉尽皆知晓,无须多说。这位乃公伯嬴虔,这位乃函谷关守将司马错将军。刚赶回来的两位,文官乃商於郡守樗里疾,将军乃前军副将山甲。诸位奉诏即到,嬴驷甚觉快慰。今日,世族元老要恢复穆公旧制。诸位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樗里疾、司马错与山甲三人,一则爵位官职较低,二则刚匆匆赶到,所以都没有说话。景监、车英则因为是朝野皆知的商君党羽,答案不问自明,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国君嬴驷。殿中沉默有顷,公子虔淡淡道:“人同此心。我看君上就部署吧。”
  “正是如此,人同此心!”樗里疾突兀的开口,声音响亮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噢?”嬴驷笑了:“人同何心啊?”
  “铲除世族,诛灭复辟!”樗里疾毫不犹豫的回答。
  “樗里卿皂白未辨,何以如此论断?”嬴驷还是笑着。
  “嘿嘿嘿,不除世族,无以彰显天道,无以抚慰民心。”
  “司马错、山甲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人同此心!”两员将军同声回答,精瘦的山甲还加了一句,“早该如此。”
  “上大夫,国尉,”嬴驷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要有话憋在心里,说吧。”
  车英骤然面色通红,高声道:“君上,臣请亲自缉拿乱臣贼子!”
  景监却是阴沉着脸:“臣请为监刑官,手刃此等狐鼠老枭!”
  “公伯以为如何?”
  蒙着长大面罩的嬴虔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声音却很是平淡:“为国锄奸,理当如此。”
  “好。”嬴驷轻轻叩了叩书案:“山甲将军辅助国尉,樗里疾辅助上大夫,其余刑场事宜,司马错将军筹划。也该了解了。”
  会商一结束,车英带着山甲立即出宫,调来五百步卒五百马队。车英派山甲带领大部军兵去世族各府拿人,一个不许走脱!自己却亲自带了两个百人队来到广场。老贵胄们正在涕泪唏嘘的向着宫殿哭喊,突闻铿锵沉重的脚步,不禁回头,却是大惊失色——车英手持出鞘长剑,正带着一队甲士满面怒色的大步逼来!
  “你,你,意欲何为?”杜挚惊讶的喊了起来。
  “给我一齐拿下!”车英怒喝一声,长剑直指杜挚胸前:“国贼竖子,也有今日?!”
  杜挚吓得踉跄后退,正巧撞在一个甲士面前,立即被扭翻在地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一时间,苍老的吼叫接连不断,百余名元老贵胄统统被捆成了一串。只剩下枯瘦如柴须发如雪的老甘龙,甲士们却难以下手,只怕捆坏了这个老朽,杀场上没了首犯。车英大踏步走了过来,盯住这个浑身血迹斑斑的老枭,冷冷笑道:“老太师啊,想什么呢?”
  “竖子也,不可与语。”老甘龙闭着眼睛。
  “老贼枭!”车英一声怒吼,劈手抓住甘龙脖颈衣领一把拎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到地砖上:“捆起来!这只贼老枭,撞石柱、割耳朵,断手指,照样害人,死不了!”变法后的秦国新军中平民奴隶出身者极多,对变法深深的感恩,对旧世族本能的仇恨,今日拘拿逼杀商君的老贵族,本来就人人争先,要不是怕杀场没了主犯,岂容老甘龙自在半日?此时一听国尉命令,两名甲士大步赶上,将地上猥琐成一团的老甘龙,竟一绳子狠狠捆了起来!
  一个月后,秦国大刑,刑场依旧设在渭水河滩。
  图谋复辟的世族八十多家一千余口男丁,全数被押往渭水刑场。以嬴虔的主张,株连九族,斩草除根,杀尽老世族两万余口!可是嬴驷断然拒绝了,在这种斡旋权衡的大事上,嬴驷向来是极为自信的。他相信,只要除掉顽固元老嫡系的成年男丁,就足以稳定大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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