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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急促轻微的脚步声,显然是剑道高手正在逼近!此时若进山洞,剑士们必然在此仔细搜索,难保这座最大的藏宝洞不被发现!
情急之间,燕姬连忙隐身到一棵粗大的老枯树后,不意这棵枯树竟连根松动,轰轰隆隆的跌下了高峰!饶是燕姬身手敏捷,于黑暗中紧紧抠住了枯树皮的大裂缝,还是在山风呼啸的高空跌落中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冷。原来,那棵巨大的枯树正好横搭在山下一条小溪上,她半身缠在枯枝中,半身浸泡在溪水中,薄薄的冰茬儿已经覆盖了她的双腿。她费力的折断了身边虬结的枯枝,艰难的爬出了山溪,找到一个避风的小山洞晾干了衣服,耐心等到天黑,方才小心翼翼的摸索到自己隐藏车马的另一座山下。车马洞极是隐蔽,所幸竟没有被人发现。她怕辚辚车声动静太大,就没有敢坐车,草草准备了一番,便爬上马背连夜出了燕山。
白日里,她便找一个荒村小店吃饭睡觉喂马,天一暮黑,她便策马上路。如此三日,她便过了彰水,进入了齐国边境。正是这日,天空彤云压顶,飘起了鹅毛大雪,凭这些年的野外阅历,燕姬知道这场雪绝不是三两日便能结束的。她清楚的知道,她的伤势不允许耽搁,若寻宿等候,很可能她便一病不起了。于是,在一家小店里她用了一袋金币,买下了主人拉木炭的一辆小板车;又托主人用五个金币去十里外的一座城堡,请来了一个车匠,将小板车改成了一辆结实的小缁车。两日之后,在车辕上压了一袋马料,她便在大雪之中上路了。
这匹驭马是辽东胡马,是燕姬从小马驹开始亲手养大的,取名叫“小乘黄”。“乘黄”是辽东燕人传说中的神马,背上有角,形如狐狸,急难时能平地飞起!燕姬叫它“小乘黄”,也是因了它非但耐得奇寒,而且机警通灵,对燕姬任何微小的声音与暗示都很熟悉,除了不会说话,便与人一般无二。小乘黄显然也知道主人在危难之中,茫茫雪原上,竟是完全凭着嗅觉寻路奔驰,但遇岔道便嘶鸣几声,待燕姬马鞭伸出车帘一指,便立即奔驰。经常是一日之中,只回过头来吃几口干草料,再吃一阵冰雪,便立即启动,累了便碎步走马也绝不停下。后来,燕姬经常昏迷,小乘黄也明白了只要向东南便可,也极少停下来问路了……
燕姬说完了,苏秦却是泪光闪烁。良久沉默,他轻轻搂住了她:“燕姬,你受苦了。”
“季子,受苦的是你。”燕姬轻柔的笑了:“你竟然用如此奇法,舍身救活了我……我原本只道活不了,只想最后见到你……”汩汩泪水在燕姬的笑脸上任意流淌着,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七、阴谋阳谋万象生
开春之际,燕国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燕王姬哙将行大典,要将王位禅让给子之!
苏秦接到的只是齐国商人的“义报”,燕国方面却没有任何正式的通告,姬哙没有国书,子之也没有相国文书。在燕齐邦交中,这是极不寻常的异象!苏秦立即派荆燕秘密返回燕国探查确实详情,一面会同孟尝君立即进宫禀报。齐宣王一听便大皱眉头,想笑却笑不出来:“禅让?当真莫名其妙!姬哙想做尧舜么?”苏秦道:“姬哙非尧,子之非舜,禅让更非真。为今之计,却是齐国要预谋应变之策。”齐宣王却是一阵沉吟:“齐国正在变法之中,也是朝野不宁,还是看看再说吧。”说罢便是一声叹息,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苏秦与孟尝君便告辞出宫了。
出得宫门,孟尝君正要上车,却突然走近苏秦低声道:“燕国之事,慎言为好。”说完便匆匆登车去了。苏秦大是惊讶,孟尝君本豪爽不羁之人,为何出此神秘告诫?齐王今日虽然犹疑,却也并无异常啊。一个国王,在邦交大事上说出“等等看看”之类的话,那是再平常不过了;策士之能,便是将国王从游移不定说服到自己的谋略上来,又何须慎言?然则孟尝君又绝非胆小怕事之人,他有这个告诫,背后就必然有秘事隐情,只是在宫门不便多说罢了。一路想来,苏秦竟是拆不透其中奥妙。
晚饭用罢,苏秦便与燕姬说了今日入宫情事,燕姬思忖片刻道:“子之与齐国朝臣私相来往甚多,说盘根错节也不为过。以孟尝君之说,其中似乎大有蹊跷。”苏秦不禁默然。子之与齐国老臣来往密切,倒是多有耳闻,但在他看来,那无非是合纵大势下的一种需要,如同他与六国权臣的来往一样,又能有什么密谋?更不可能影响邦国间的根本利害。所以,对子之与齐国朝野的交往,他也就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莫非他错了?
“丞相,孟尝君到了。”家老进来低声禀报。
一看家老神秘模样,苏秦便知孟尝君是秘密前来,不禁笑道:“我去接他,在哪里?”
“来者自来,何须接也?”一阵笑声,便服散发的孟尝君便走了进来。
燕姬连忙笑着起身,吩咐侍女上茶,寒暄两句便道:“孟尝君但坐,我却要回避了。”
孟尝君摆手笑道:“一做嫂夫人,便有了妇道,与我也见外么?”
“也好,你俩说话,我来侍茶便了。”燕姬便笑吟吟打横跪坐,给两人续上了新茶。
“解谜来了?” 苏秦笑问一句。
“正是。”孟尝君呷了一口热茶低声道:“我的一个故旧门客探得消息:两年前,子之便与临淄一个元老结成了盟约。你先猜猜,这个元老是谁?”
“陈玎?成侯驺忌?”
“然也!”孟尝君拍案道:“正是这头老狐。他们的盟约是:子之做了燕王,便请驺忌到燕国为相;驺忌呢,稳住齐国,不干预子之。”
“驺忌退隐多年,素不过问国事,如何能有此神通?”苏秦竟是大为惊讶。
孟尝君呵呵笑道:“武信君啊,你是书生,我是村汉,可驺忌是一头千年老狐狸!你能想到他的手段么?”苏秦思忖片刻摇摇头:“还真是无从着手。”孟尝君道:“驺忌训练了一个美艳的女琴师,听好,他没有献给齐王,却给了子之,让子之当作贡品献给了齐王。女琴师得宠后,便给齐王拿出了子之的一副血书:只要齐国不干预子之称王,子之的燕国,便唯齐王马首是瞻,还要割地十城给齐国!”
“匪夷所思!”苏秦听得不禁乍舌,却又惶惑道:“若是这般条件,驺忌身为先朝重臣,完全可直然秘密上书齐王,岂不比那女琴师有份量?何以他完全躲在幕后?”
“这便是千年老狐了!”孟尝君拍案笑道:“以我揣摩,驺忌图谋有二:其一,他对子之把不准,万一失败,他可置身事外;其二,果真成功,齐国不会留他这个‘从不过问国事’的山野隐者。”
“还有其三,”燕姬笑道:“齐王心性,喜好阴谋大事,公然上书反未必成事。”
“着!”孟尝君大笑:“忌讳处一语道穿,嫂夫人真才女也!”
苏秦不禁笑道:“孟尝君啊,你如何便这般清楚?等闲门客有这番本事?”
“季子却是憨实了。”燕姬咯咯笑道:“这才是忌讳,如何问得?”
“不然不然。”孟尝君摆摆手:“我与苏兄向来肺腑直言,无不可说之事。苏兄可记得,当年我那辆天马神车?”
“噢——!想起来了。”苏秦恍然笑道:“苍铁做了王宫司马,执掌禁卫,可是……”苏秦却又顿住了。孟尝君道:“苍铁只知道王宫里的事,且还与我有个约法:只透邦交消息,不说王宫秘闻。”苏秦点头道:“此人大盗出身,倒是有格,盗亦有道了。”孟尝君笑道:“我不是还有几百个门客么?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我一个没放走,他们可是手眼通神呢。”苏秦不禁油然一叹:“鸡鸣狗盗而大用,孟尝君也!”孟尝君与燕姬不禁大笑起来。
孟尝君走后,苏秦与燕姬又议论了一番,竟是感慨良多,觉得燕齐两国朝野之间交织极深,阴谋阳谋纠葛丛生,确是要慎重行事,便沉下心来等候荆燕归来,清楚了燕国情势再行决断。旬日之后,荆燕快马归来,苏秦方对燕国的变故有了一个底数。
原来,在燕王姬哙即位后的几年中,子之先是由上将军兼做了开府丞相,出将入相,军政实权全部掌握。第二年,便由苏代会同百官出面上书:请姬哙封子之为相国,行摄政之权。姬哙无奈,便下了诏书。谁料子之竟以“才德浅薄”为名,推辞不受。姬哙便不做理会了。可苏代又领百官上书:说“辞相国摄政”正是上古大贤之风范,燕王要解民倒悬,便要学古圣王敬贤之法,坚请丞相出山摄政。姬哙便又下诏,子之便又推辞。如此三番,子之方做了相国摄政,每日便在王宫上殿理事,只差没有住进王宫了。
此后两年,子之便下令在燕国“整肃吏治,以为变法开路”,先后将王族大臣与燕王心腹将吏置闲,或明升暗降,或调出军中,或借故问罪,总之是一个不剩的剔除出庙堂。尤其是三十多个县大夫,悉数更换为子之部族的才俊子弟。如此一来,燕国朝野议论蜂起,子之便以燕王名义下诏全国,申明相国是“代天变法,尊王理政,除旧布新,朝野务须同心追随相国”,之后又连续两次减低赋税,大局方才慢慢稳定下来。
摄政之后,子之给苏代加了一个“王太师”封号,专门给燕王姬哙讲述三皇五帝三代圣王治理天下的敬贤大道。苏代竟是每日进宫,雷打不动的讲述两个时辰,每讲古必涉今,竟整整讲述了两年。奇怪的是,两年之中,燕王姬哙竟没有开口问过一个疑难,只是笑呵呵的点头称是。去年冬天的一日,苏代讲罢故事,姬哙竟破天荒的开了口。
“敢问王太师,六国不成霸业,根由何在?”
“国君不信臣下。”苏代回答得非常肯定。
“若要信任臣下,如何做法最好?”
“禅让。将国君之位让于大贤。”
“相国可算燕国大贤?”
“何至燕国?相国乃千古第一大贤。”
燕王姬哙哈哈大笑:“王太师说得好,这王位,姬哙便禅让给相国了!”
就这样,经过一个冬天的筹划,燕王的禅让诏书便在开春时节颁发了。诏书颁布后,非但燕国朝野震动,连几个大国都莫名惊讶,纷纷派出特使到燕国探察究竟。秦国竟然派了一个少年王子叫嬴稷,做长驻燕国的特使。子之怕这个嬴稷与栎阳公主勾联,对他监视得很紧。荆燕还听说,有个燕国王子逃出了王宫,自称太子,正在王室部族的封地与辽东大军中联络,要举事夺位。荆燕因急着回来报告消息,竟没有时间备细打探这个太子的踪迹。
“我看,燕国是要大乱一场了。”末了,荆燕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苏秦早已经听得黑了脸,拍案大叫:“子之可恶!苏代可怜!从古至今,有这般变法么?有这般新政么?一个狼子野心!一个助纣为虐!还妄称大贤王太师,千古笑柄!笑柄!”
“季子,小声点儿了。“燕姬连忙捧过一盏热茶劝慰道:“各人路要自己走的,对子之,对苏代,你都问心无愧了。事已至此,只有心平气和,方能谋划良方啊。”
苏秦长叹一声,竟是热泪盈眶:“我是心恸苏代……多好的一个弟弟,我不该让他与子之联姻,是我害了他啊……”说着竟是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燕姬默默的拭着眼泪,给苏秦拿来了一方热腾腾的布巾。良久,苏秦止住了唏嘘平静下来,燕姬低声道:“季子,我看还是将苏厉接到齐国来吧,该让他经经世事了。”苏秦愣怔了片刻,恍然点头:“对,不能让他再到燕国去了!荆燕兄弟,你就再辛苦一次,跑一趟洛阳了。”荆燕笑道:“大哥哪里话?本是该当的,又是大事,我天亮便走!”
次日早晨,苏秦便匆匆来到孟尝君府商议对策。孟尝君倒是一时没有个定准主张,只是觉得禅让大典尚未举行,说动齐王恐怕很难。苏秦却觉得,应该让齐王知道燕国的禅让内幕,可是如何让齐王知道?却是想不出一个妥当办法。两人一时不得要领,思忖间孟尝君恍然笑道:“身边一个大才女都忘记了!我看让嫂夫人说说,此等事,她比你我高明。”苏秦也醒悟过来:“我为苏代的事心烦,倒是真没和她说起呢。”
两人便又驱车回到丞相府,燕姬正在苏秦书房翻检典籍,听孟尝君一说倒是笑了:“季子实诚,算人机谋历来不工呢。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只是不知能否用得?”苏秦笑道:“你但说吧。”燕姬道:“八个字:密人密报,投其所好。”孟尝君大笑:“好!只听这八个字,便对了路数!”燕姬笑道:“小心奖错了呢,你俩且听我说了再议。”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苏秦与孟尝君竟是不约而同的齐声赞成,三人便分头安顿去了。
孟尝君当即进宫,对齐宣王禀报了一个秘密军情:燕国正在彰水北岸的河谷山林中部署军马,意图难料!齐宣王顿时起了疑心,彰水两岸多湖泊,历来是渔猎佳地,也是燕齐两国最敏感的地带;渔民为了争夺水面,在这一带常有冲突;齐威王在位时,曾与燕国在彰水边境打过两次大仗,才划定了各自的渔猎范围,那时自然是齐国占了大便宜。后来,燕国实力不济无力反扑,也就渐渐的相安无事了。如今燕国在这里集结军马,莫非又要滋生事端?
沉吟之间,齐宣王皱着眉头道:“子之还没做燕王,就想翻云覆雨?”说得一句却又突然打住了。孟尝君小心翼翼道:“从既往邦交看,子之对齐国倒是礼敬有加,当不会有险恶用心。”齐宣王冷笑道:“礼敬有加?那得看时候。”转而笑道:“以上将军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孟尝君道:“我方当有所防备。以臣之见,可否以庆贺燕国禅让为由,派出特使,秘密探察子之的真实图谋,而后再做决断?”齐宣王立即点头:“另外,上将军也不能掉以轻心,要立即向彰水南岸秘密增兵,以防不测。”孟尝君连连点头称是,便出宫部署调兵去了。
三日之后,苏秦进宫向齐宣王禀报新法令推行进展,顺便呈递了一封来自燕国的尚未开启的机密义报。义报,是春秋战国时各国在外国做生意的商人,向本国官署发回的敌情报告;因商人不是官派秘使,也不是军中斥候,本无探事职责,所以时人称为“义报”。齐宣王接过义报道:“丞相为何却不开启?”苏秦道:“臣在燕国多年,未免多有瓜葛,处置燕国事务惟恐失当,何如我王亲自决断?”齐宣王笑了:“丞相但以公心便了,何须如此避嫌?”说着便启开义报观看,看着看着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将义报丢在了书案:“岂有此理!丞相看看,子之在燕国做得好事。”苏秦拿过义报浏览了一番,便是一声叹息:“这个子之啊,当年还是良臣一个,如何倏忽之间便换了个人一般?”齐宣王揶揄笑道:“良臣?目下只怕是狼臣了。”又敲着书案道:“身为大臣,若堂堂正正的凭实力取代燕王,尚可对天下说话,使出这般阴狠手段,不是自绝于天下么?”苏秦又是一声叹息:“子之行事虽无定准,然对齐国还是恭顺的。”齐宣王嘿嘿冷笑了几声,竟是不再说话。苏秦也不再说燕国的事,只是将变法事宜禀报了一番,便告辞出宫了。
回到府中,苏秦将经过对燕姬说了一遍,燕姬笑道:“燕国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找栎阳公主了。过些日子,各种消息便都会聚到齐王面前,他自会提防子之。你要硬说强谏,他反倒不听。”苏秦喟然一叹:“目下看来,已经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