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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炮击金门-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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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已经彻底放弃了隐蔽。竹筒被劈里叭啦下饺子般抛向大海。
  岸上传来一片哨声,洪顺利不开船。一个碉堡亮起了灯光,洪顺利不开船。附近十几个碉堡的灯都亮起来了,洪顺利仍不开船。直到岸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叫喊和零星的枪声,最后一麻袋竹筒也终于被倒进了大海,洪顺利方下令:开船!洪天胜急忙把舵一转,洪马桥、洪顺钦的桨子一起挥动,船像箭一样从礁石密布的海滩弹射出去。
  金门灰暗的身影渐渐小了、远了,所有人的心刚从半空中落了地,忽然,右侧后方传来“突突突”的马达轰鸣,循声望去,一束炽白的光柱在海面摇来晃去。直觉告诉洪顺利,那是敌人巡海的小汽艇。
  一船人呆愣了片刻,洪顺钦恶狠狠骂一句:看老子把狗×的贼眼打灭了!端起七九式步枪作瞄准状。洪顺利忙把枪管一按:不许胡来!
  敌人的汽艇速度很快,若要追击,渔船是跑不脱的。但敌艇不大,火力不强,人也不多,唯有待其靠得很近很近,施以突然打击,拼死一博,或许还有取胜的可能。
  洪顺利下令:落帆。停桨。子弹上膛。手榴弹开盖。全体在舱面卧倒。听我的命令才能开火。
  可能敌人的探照灯照射距离有限,没有发现木船。也可能发现了,不愿或不敢涉险冒犯,那道白光远远地在海面划了一个圆,在逐渐逐渐弱化的“突突”声中消逝了。
  又是虚惊一场!
  洪顺利长吁一口气,轻轻拍拍船帮:升帆,回航。
  树标牌——
  记不得谁先想出的花花点子了,小嶝民兵用横木和三合板制作了两个巨型标语牌,一条是“反对美帝国主义霸占台湾”,一条是“蒋军官兵起义投诚立功受奖”。每一字高3米宽2。5米,黑漆书就,赫然醒目。
  放牌亦在夜间,七十多个青壮劳力一声号子,将一个大木牌上了肩头,在统一口令下,一步步移挪到海边,涉水及胸,众人同时下蹲,木牌便在海面悠然漂浮了。
  洪顺利带队,用四条船牵引,一条船侦察,一条船护卫,将两个标语牌拖拽至距金门三、四百米的海面上,以网裹石,系於两端,沉海固定。
  第二天清晨,国民党阿兵哥们三三两两跑出来看稀奇,礁岩上、碉堡上、树桠上都有人。且不论标语的内容会否被接受,在靠金门如此近距的海域一夜间变戏法似地冒出两个特大标牌,这事本身就具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和震慑力,并易派生出对于共军神出鬼没无往不至无所不能的困惑与恐慌。
  金防部对这两个扎眼的物件本能的反应必然是“摧毁!”先用迫击炮吊,在木牌前后左右炸起一簇簇水柱,可惜薄物难打,没有命中弹。又用机枪、冲锋枪打,即便击中,只不过在木板上钻一个指头大小的圆洞,无伤大体。整整打了半天,终于打掉了“蒋”字的“草头”。小嶝人说:这倒好,打出来一个“蒋光头”。
  倒是潮水帮了金门的忙, 一夜大潮, 将木牌一端的固定绳挣断,木牌来了个180度向后转, 清晨看,写字的一面整个地朝向了小嶝和角屿。眼不见心不烦,金门只当它不存在,一天未打枪炮。
  又到了晚间, 洪顺利带二、三人划一只小舢板接近木牌,先给它180度正向,再多坠石袋沙袋固定,临走,又朝天打了红黄绿各一发信号弹,向国民党军弟兄们通个报:老子又搞好了,明天请接着欣赏。
  第二天一早,金门即恢复对木牌的射击。各种枪械打了一天,木牌千疮百孔,断角伤边,那黑漆大字却仍旧依稀可辨,恼煞人也。
  枪声响了整整三天,金门方把木牌彻底打烂。
  截止到我采访时,洪顺利的职务是同安县海防部副部长。随着两岸关系由对峙走向缓和,由交战走向交流,“海防问题”也从县委议事的前列项变成了后列项,让位于大大小小的“经济建设问题”。海防部的不景气不仅表现于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的变化,而且反映在洪副部长一套已经分到名下的单元住房又被人挤占了去。有人打抱不平,给他出主意:你像当年冲金门一样硬冲进去,住下,看他们怎么办!夫人张金羡也在一旁给他加油:瞧你窝囊的,连自己的家都保卫不了,还保卫啥海防哟。洪顺利笑笑道:算了算了,为了房子和人争,我做不来嘛。
  我在一幢旧式筒子楼二层末端洪顺利的小房间里向他提问:炮战期间你在做什么?
  搬木头、运炮弹、修工事,和大家一样,很简单的。
  这也太简单了。我又启发:炮打得那样凶,你当时是怎样一种心境?
  他想了想,说:现在想想也觉得怪了,每天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死,就是不害怕。炮战前夕小嶝有个叫洪金鼓的坏分子,一下没有看住他,跑到金门去了。所以,炮战期间金门马山广播站一修好,洪金鼓就点洪秀丛和我的名,说洪秀丛洪顺利你们不要再为共军卖命了,不然,国军回来一定要杀你们的头,要不,国军的敌后工作者也会杀你们的头。一天喊我们好几遍,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五十年代,炮火连天也好,敌人威胁也好,就是不晓得害怕,整天无忧无虑,愉快得很。怪了,怪了。
  采访结束,我走出他的斗室,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位勇敢的老人永远无忧无虑和愉快。但我没有将这多余的废话说出,我只说了“再见”。
         4
  一位作家说过,战争是雄性的,叫女人走开。
  大嶝岛双沪村六七位年轻的姑娘不曾走开,她们组成了中国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个女炮班,操炮向着敌人射击。枯燥单调的雄性战争也因了这一群奇女子的参与而变得奇特和多彩。
  大嶝距金门5000米,面积是小嶝的十几倍。岛大,部署的炮兵自然更多。炮战期间,大嶝不同角度的炮位在金门编织成一个宽大的扇形火力覆盖网,同时,它亦受到“网”内逆向而来的金门火力铺天盖地的覆盖。
  大嶝的老人都这么说:国民党打大嶝,采取的是一种“犁田”战法,即他选你一个点,从海边打起,一炮一炮向里边延伸,打到岛那头,再一炮挨一炮往回打,整个炮战期间,不知道来来回回把大嶝梳篦了多少遍。全岛1400余间房屋几乎全都打烂了,村庄变成了一堆堆砖头瓦块;所有的大树小树都被猛烈的爆炸和弹片推了光头,树枝桠秃光光的没一点绿色;落弹太密,道路田埂已区分不清,一眼望出去,只有一片片鱼鳞状的弹坑,脚踩下去,土又暄又软,这倒好,种地瓜省得套牛耕田啦;每天一大早,沙滩是蓝的,大海是蓝的,轰轰隆隆打一天,到了傍晚,脸朝金门方向的海滩全叫火药硝烟染成灰黑色了,好像老天爷下了一场细煤粉,靠岸的海水也形成了一条宽十数米的黑带,连翻卷的浪花颜色都呈黑色。夜间大潮把沙滩冲刷干净,到了第二天傍晚又变黑变脏。如此循环往复,已成规律……
  在极端严酷惨烈的战争状态里,双沪村的许丽柑、洪秀德、许含笑、许秀乖、许春香、郑换花、许炭花七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女,不情愿蹲在防炮洞里躲安全,她们商量着理应为正在流血流汗的解放军做些什么。谁都明白做些什么将以生命的抵押为代价,心里却又涌流着认为即便支付了生命也值得也光荣的冲动。虽然她们从未想过,当她们为投身于神圣正义的战争而感骄傲时,她们已经成为中国新女性骄傲的化身。
  最初,往阵地上挑开水,给官兵们洗衣服。后来,扛炮弹,擦炮弹。再后来,学会了二、三、四、五、六炮手的动作,许丽柑、洪秀德甚至连一炮手的要领也掌握了几分。看着这群泼辣无畏的姑娘,看到她们整天围着火炮转,对大炮确实着了迷,炮群认真做了研究并报上级批准,正式成立大嶝民兵营女子炮兵班。那天,营长指着一门85加农炮郑重向她们宣布:炮是战士的第二生命,你们要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它使用它!姑娘们的反应先是片刻无言的沉默,然后是笑、跳、拍巴掌、欢呼,然后是把营长抛向了空中……
  四天之后,女炮班打了组建后的第一次实战。
  姑娘们开头有些紧张,本来已经熟练的动作都有点走形。炮长许丽柑把耳机里的“表尺184”听成了“784”,复述口令时被及时纠正;一炮手洪秀德装定表尺划分时不认识刻度了,急得手忙脚乱满头汗,明明装对了还大叫大嚷问:对不对呀?对不对呀?二炮手许含笑不知怎的了,连续扳了四、五下才将炮闩打开;三炮手许秀乖第一次装弹不到位,大喊了一声“妈呀”,猛一用力才二次将炮弹上了膛……阵地上其它炮位已经在打第二炮了,女炮班的第一发炮弹千呼万唤始出膛。
  头回生,二回熟,待打到第七、第八发时,发射速度明显加快,协同也好多了。这时,敌人开始还炮,四周爆炸不断,工事里烟土飞落,耳朵里只有轰轰咣咣的巨响。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害怕”也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姑娘们后来回忆说:打仗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脑子里白刷刷一片,啥想法都没有,就剩下一个心思了,开炮!开炮!!
  打到第18发, 金门1发近弹在左前方爆炸,烟尘笼罩,炮管里落进了土石块,如不排除而继续发射,有炸膛的危险。但此时擦炮,人必须走出掩体,站在炮口处操作,身体完全暴露,危险陡然升高了若干倍。许含笑第一个抓起了擦炮棍,紧接着有两三双手来抢,副炮长洪秀德说:别争了,我去!返身冲了出去。
  第19发炮弹终于顺利发射。
  这一天, 姑娘们共打了25发急速射, 16发等速射,直到许丽柑的耳机里传来“结束战斗”的命令。
  结束了?打哪了?打到没有?姑娘们掸一掸身上的烟尘,擦一把额头的汗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对对嵌在黑花脸上的白瞳仁睁得老大。是啊,在炮位不能直视目标,这头一仗到底打得咋样谁也不清楚,可千万千万别是打乱仗瞎放炮呀,不然,那些看不起女人的臭男人又有得歪理屁话讲了。
  忐忑的她们,好像一群已经完成了动作正等待裁判宣布成绩的运动员。
  成绩报来了:5号炮位(女炮班)发射的炮弹基本上覆盖了瞄准的3个目标区,起码有2发直接命中了敌人的一个物资仓库, 该目标大火熊熊,并伴有不规则的爆炸。
  姑娘们高兴地搂在一起,又捶又打,又叫又跳,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不知谁一声倡议:咱们到海滩上去看吧!她们就嘻嘻哈哈你追我赶往沙滩跑去。在那儿,可以看到从北太武一处山坳坳里高高窜升出来的烟火。
  把细沙扬上天空,把卵石抛向大海,追逐低空掠过的白鸥,踩踏急急涌来的潮浪,她们度过了一生中比新婚之夜还要激动还要快乐的时刻。
  对岸,那一簇由她们亲手点燃的圣火,整整燃烧了两个昼夜。
  1992年,在大嶝,除了因病故去的洪秀德,我见到了已经当了祖母外祖母的当年女炮班全体。
  我静静聆听她们的述说,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从1958年炮战开始到1979年停止打宣传弹为止,这个完全由农村女性组成的战斗集体整整坚持战斗了二十年。先打杀伤弹,后来主要打宣传弹,结婚嫁人养小孩,都没有影响过她们披挂上阵。实行单日打双日不打之后, 一年的战斗次数是固定的180次, 十年1800次, 二十年3600次,平均每次以5发计算,便是18000发。事实上,她们每个人的发弹数确在万发以上,超过军队里一个正牌炮兵在三年服役期内开炮数百倍。可以说,她们不但是中国战争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炮兵,而且是参战时间最久战斗次数和发炮数量最多的老炮兵。就凭着这几个完全有资格被收入“吉尼斯世界大全”的“之最”,你便不能不对坐在面前的大嫂大姐肃然起敬了。
  不离禾场上战场,下了炮台忙灶台,一群极其寻常普通的农家女子,同时成为冲杀陷阵百折不挠的刚强战士,几双拈针绣花之手,干出了地动山摇的业绩。反差显著的双重身份集于一身,中国女性向世人展示了她们源于平凡的伟大。
  在与她们交谈中, 我发现她们都用超常的大嗓门说话,我也必须把嗓音从C调提高到F调, 她们才能听得真切。这是因为85炮发射瞬时的响动本来就很可怕,加盖掩体又特别拢音,冲击波扩散不出去,来回反弹将耳膜击坏的缘故。据说,在掩体内打急促射,30发,耳朵就丧失听力了,打一炮,会感觉到耳膜承受一次猛烈的撕扯撞击;60发,耳膜便被震破,开始淌血;百发以上,两耳血流如注,每发一炮,耳孔深处似有毒虫大口噬咬,被楔进了竹钉般钻心疼痛。最多一次,她们一口气打了125发急促射, 许含笑当场晕死在炮位上。长期开炮,使她们的听力无可挽回地急剧下降,耳朵里终日嗡嗡轰鸣,似有飞机在近旁不停起降,时至今日,仍每时每刻发出喊喊嚷嚷的杂音,你不大声说话就听不清你在讲什么。这种非常典型的“炮战后遗症”,许多参战老人都有,她们也不可能例外。而令她们引以为自豪的是,没有人擅离战斗,也没有人找借口逃避下一次战斗,所有的姐妹都坚持下来了,经受了严酷的考验。许丽柑大姐说:首长问我们,“小姑娘,你们怕不怕?”我们说“不怕!”这个“不怕”包含两层意思,一不怕敌人炮弹乱打,二不怕我们发炮时的震响。那时的人好革命哟,死都不当一回事,谁还管会不会变成半个聋子。
  我十分自然也有些不知深浅地冒问了一句:给你们评残了吗?
  没有想到,问题戳到了她们心灵的疮疤,引得她们倒出了一肚子委屈。
  1958-1979年,这是中国历史上相当特殊的只讲奉献不讲索取的年代。二十年间,她们枕戈待旦,一声令下,随时上阵操炮,完全等同于一名普通士兵。然而,士兵尚有微薄的津贴费和退伍费,她们却没有,她们从未从国家那里领取过一分钱。事情自然而且明白,既然她们打炮的原始动机与“钱”字无关,国家也就免除了以货币支付方式来衡量她们的贡献。她们用无私的付出向世人表明,没有钱作动力而社会照样发展前行的共产主义理想确非天方夜谭。直到有一天,钱像一位无孔不入法力无边的魔幻大师重新回到人间,她们才发现,没有钱就盖不了新房买不来花布娶不了儿媳嫁不出闺女,捉襟见肘,寸步难行。甚至连走进救死扶伤的医院,想讨要一点药治疗炮战遗留下来的耳聋头晕症,听到的也是一句并无缺失的话,“请交钱”。是啊,钱真是一个有用的东西,即便不求大富大贵,仅仅为了防老治病,手心里也应该攥着俩钱吧!可是,钱在哪里?能挣钱的光景精力体力全耗费在打炮上面了,好不容易捱到不打炮了政策允许抡开膀子挣钱了但已挣不动钱啦。将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贡献与国防事业,在硝烟不绝的炮位上义务坚守二十载而分文未取者,全世界大概仅此大嶝岛一例。
  大姐大嫂们絮叨叨地向我倾诉。我默默地听,一点也不厌烦她们。我很理解,一个人在他即将迈入老年门槛的时候,如果还在为迟暮时的生计发愁,他肯定会对自己活了这一辈子的价值发生怀疑,即便那一生中曾经有过不同凡响的业绩。另外,如果因为英雄曾经有过舍生忘死的壮举,便要求他永远去做没有私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这要求肯定是荒谬的。我们必须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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