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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如今已长成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了,但依旧吃喝玩乐、逗逐猎奇、不学无术,典型的花花公子的德性。那么多的师傅都被他气走了,唯独赵高变着法儿逗他玩,很对他的心思才没被赶走。赵高巴结他固然因为他是始皇最喜爱的少子,但是以胡亥的智力,根本看不出赵高更深的用意,那就是凭借与胡亥的亲密关系,伺机控制始皇和大秦的天下。
公子扶苏离开咸阳去北部蒙恬军监军后,赵高喜出望外,便唆使胡亥时常进宫讨好始皇,始皇见这个不肖之徒变得知礼懂事了,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是赵高教导之功,更对赵高加倍宠信。赵高见到胡亥,说明始皇出巡之意。胡亥高兴地说:“父皇要出巡,那太好了,我正可以玩个痛快。”
赵高一听,哭笑不得。这种不成气的东西除了玩乐,什么也不知道。不过,这样更好,赵高正巴不得嬴政的儿子都这副样子呢。于是,谄媚地说道:“小公子在宫里还没玩腻吗?何不跟随陛下一起出去巡游天下,那是何等的风光。”
“不,我不去。”胡亥连连摇头说,“在父皇身边,时刻要挨骂,我乐不起来。”
“公子之言差矣。陛下出巡,不单单是游山玩水,还要处理很多国事,哪有功夫顾着公子。公子放心,有老臣在,一定让您玩得开心,还不会挨骂。”
胡亥最相信赵高,他有的是办法糊弄皇帝,于是,高兴地说道:“好吧,我去向父皇请求。”
赵高在他身边又交待了几句,才放心离去。
始皇见胡亥请求随父出行,颇为奇怪。因为他每次出巡都没带公子们同行,即使年龄最长、卓有政绩的扶苏也没跟随。其他的公子也不愿意跟随他这样严厉的父亲出巡。始皇亲切地问道:“胡亥,你不留在宫中读书,为什么要随父皇出巡呢?”胡亥按照赵高所授回答说:“儿臣已长大,是该为父皇分忧的时候了。可是,儿臣不知天下之事,何以替父分忧。儿臣便想出去,一则陪伴父皇,二则熟悉一下天下之事。”
始皇一听,又惊又喜,说道:“皇儿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快去给你母亲告个别,准备一下,随父皇动身。”
十月癸丑日,咸阳城内一片深秋的景色,始皇巡行的车队再次驶离咸阳。陪同巡行的有丞相李斯、郎中令赵高、公子胡亥和一批文武官员。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咸阳,经蓝田、商县、商南,过武关、沿丹水、汉水一路前进,十一月抵达云梦湖边的九疑山。
一路上,始皇不忘国事,每到驻驿地,便召见当地官员乡老,询问地方的乡情民意。可是,有李斯和赵高两个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高手在旁,他听到的只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始皇已经习惯于这种颂德的声音,丝毫没产生怀疑,心情也显得非常愉快,抵达九疑山时,他游兴大发,吩咐停车。
“陛下,您想看看九疑山?”以往出巡,总是李斯跟随始皇左右,但是这一次却变成了赵高,他已不再驾车,专门陪伴皇帝。李斯则是跟在他们左右转悠。始皇点点头说:“朕听说虞舜死后就葬在此山,成为九疑山的山神。有些腐儒诽谤诋毁朕躬,动辄以虞舜为贤,好像只有他们敬重虞舜。朕今天不只是要游山,还要在山上祭祀,以示对虞舜的敬重。吩咐下去做好准备。”
赵高遵命,传下旨意,便与内侍一起搀扶始皇登山。九疑山并不太高,但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比西北偏暖,所以虽近秋冬,山上仍有苍翠之意。尤其是成片成片的苍松,山谷野花更让人感觉不到秋尽冬来。始皇到了山顶,却只看到两座土丘,不见祠庙。笑道:“都说楚对虞舜尊崇之至,怎么连座祠庙也舍不得修建?”赵高陪笑说:“是啊,这些人只是嘴巴说得好听,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回头臣让少府拨款,让地方上修座祠庙,不知圣意如何?”始皇正要点头同意,李斯忙近前说道:“郎中令何必画蛇添足,楚人不修祠庙,那是因为虞舜不尚奢华,所谓,茅顶竹椽,泥土三防。虞舜的茅屋以竹作椽,屋前的三阶台阶用土筑成。楚人因此只留虞舜坟葬不修祠庙。”
始皇一听,毕竟还是李斯有学问,说得在理,便命内侍们在土丘前摆正祭祀,赵高却暗恨李斯卖弄。
始皇对着土丘躬身稽首,算是行了祭祀之礼,李斯、赵高等人则是跪拜叩首,以示敬重之意,祭祀完毕,始皇下山。
巡行队伍由云梦湖乘船顺江而下,途中始皇又弃船登陆,游览庐山。庐山有大禹治水时留下的石刻记功,始皇亦命李斯刻石颂功,以与大禹媲美。
从庐山上下来,继续顺江而下,至会稽郡始皇登陆,巡视会稽郡郡治吴中。会稽郡守与属下官员百姓出城十里跪迎,争相称颂始皇帝功德。始皇下车,接见地方乡老,细心询问郡情,得到的答复自然又是百姓归心、安定太平之类的颂德之声。
吴中百姓一半被官府所迫,一半出于好奇都在沿街跪迎,观看始皇的车队。项梁和项羽叔侄也夹在人群中。当车队仪仗经过时,他们都看傻眼了。始皇的出行,车马如梭、戟甲如林、宫监如云,这种气势、规模是任何诸侯无法相比的。项羽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说道:“原来嬴政做皇帝这么有派。日后,我一定取而代之,过过做皇帝的瘾。”项梁吓得赶紧捂上他的嘴巴,把他拉出人群,说道:“侄儿有此大志,固然可喜,可是,当着那么多人说这种大逆的话,你不要命了。”项羽却挣开他说道:“怕什么,侄儿也是条真龙,这就去联络吴中子弟,准备起事。”项梁慌忙劝阻道:“时机未到,不可莽撞。你要做出头鸟,只会身首异处,成不了大业。”
项羽才罢休,叔侄结伴而去,做着起事前的准备。
始皇驻驿吴中城内会稽郡衙。已任南海尉尉佗奉诏已来多日,准备向皇帝述职。
始皇当晚召见尉佗,尉佗禀奏多年经略南海的情况。经过多年的努力,尉佗的计划一步步得以实现,秦军没费一兵一卒,终于把势力渗透诸越之地。尤其是始皇发刑徒五十万戍边,同越人杂居而处,尉佗推行同化通婚政策,短短几年,使中原文化遍及关中、南海、桂林等三郡。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十年,诸越与中原便会融合为一体,再也没有中原人和南越人、西瓯人之分。始皇对尉佗的政绩非常满意,正欲褒奖,尉佗却跪地请罪说:“臣在南海执行陛下的《焚书令》不力,请皇上降罪!”始皇一怔,旋即恍然大悟,笑道:“你不说,朕差点忘了。的确有人上奏朕说南海地区没有如实执行《焚书令》。当时,朕被《焚书令》引发的各种风潮搅得头昏脑胀,唯独南海是一片平静之地,甚至在执行《焚书令》之前,也没有发生以文乱法的事,尉卿不说,朕也知道其中的原因。”尉佗倾然道:“陛下圣明。的确,南海与中原之地不同。在中原,诗书礼条诸经和百家之说被尊奉至圣,或为不可质疑的圣人之学,所以才有儒生以文乱法、诽谤朝廷新政的事件发生。但在南荒,中原之学本就缺乏,要是将这点中原文化精髓尽皆除去,臣的同化政策如何推行?恐怕连中原人也会被当地人同化,成为化外蛮夷。”始皇笑道:“尉卿所言,朕早已想到,所以不曾降罪,不了了之。其实,任何事情过与不及都不是好事,譬如儒学,朕也不是反对,而且敬重儒学之士。可是有些腐儒,顽固不化,硬是拿书中的古礼古制诽谤当今,这就是过头的表现。”尉佗磕头谢恩。
始皇在吴中歇息数日,便由尉佗陪同南行,准备渡钱塘江登会稽山。可是,到了江边,因为风浪太大,无法渡船,只得西行一百多里地,从富春江渡水。
会稽山南北走向,纵穿会稽郡的中部。相传大禹当年在会稽山主峰大会诸侯,始名“会稽”,即“会计”的意思。
始皇登会稽山,有望祭大禹之意,在山顶以望南海,表示不再南行巡视,就此北上。
从会稽山下来,始皇又在江浙一带巡游,憩阼湖、互邻县、游会稽、渡红乘。转瞬已到早春二月,风和日丽、百花盛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南方度过了冬天。他对江南之游非常满意,此刻游兴正浓,决定改变由此取道回咸阳的既定计划,而由江乘渡江,沿海滨北上。李斯劝谏说:“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此时北方正值乍冷乍寒的早春季节,沿海更是潮湿阴冷,极易染病。臣以为还是就此回京为上。”赵高也难得地附和李斯,劝阻始皇北上,理由也是为主上的身体担心。
始皇却说道:“朕既到海边,总要望祭一番东海仙岛,朕的身体一直很好,料无大碍。”
李斯、赵高一听,皇帝还是念念不忘寻访神仙和长生不死之药,知道劝也无用,便退下吩咐人准备楼船北上。
虎贲军和随行大臣、内侍、护卫各部改乘楼船,组成一支蔚为壮观的楼船编队,浩浩荡荡地沿海滨北上。
还好,东海上一路风平浪静,始皇及从臣所乘的那艘楼船既宽敞又舒适,行驶在海面上比陆上还要平稳。
时值仲冬,海上还是寒气逼人,但是,这艘船的船舱内生起好几个火盆,焚着兰花香料,犹如置身春天的温暖芳香的花丛中。始皇的船队顺利抵达痴别多年的琅邪台。重登琅邪台,眺望大海,他又想起徐福所描绘的神奇的仙岛和长生不老仙泉。徐福、卢生虽然欺骗了他,却丝毫不能改变他对修仙和长生不死仙药的痴迷。尤其在琅邪郡,人们因为经常看到神奇的海市蜃楼而到处流传着一个个动人的神话故事。始皇更相信东海有仙岛和仙人居住。于是问询陪同在侧的琅邪郡守,琅邪郡守恭谨地回答说:“琅邪一带关于仙岛的传说很多,臣没有亲眼所见,不敢妄言。不过,东海之中,不但有岛,而且有大片的陆地,这是遇风暴的渔船回来说的。可是,那里居住的不是什么仙人,而是盘踞已久的海盗,他们活动猖獗,经常打劫商船和渔船。臣正想禀求陛下,可否组建一支水师,专门缉捕海盗,保护商民的安全。”“当然可以。”始皇不加思索地答道,“以往大秦仅限于内陆一地,根本没有海洋。当年,齐、楚、燕虽然临海,但御敌的目标在秦。所以放任海盗在海上坐大。现在天下统一,不论是对付海盗保护客商,还是将来向海外扩展,都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你身为琅邪郡守最了解沿海的情况,先拟定一个完整的计划交给朕审阅。”
始皇论起政事侃侃而谈,似乎忘记了采访神仙的事。他在心里还有一个报复的想法。徐福骗走了那么多的楼船财物和六千童男女,一定也躲在哪个岛上称王称霸。朝廷组建水师,就可以把徐福抓捕回来,处以严刑,以消他心头之恨。
琅邪郡守当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见始皇批准自己的请求,忙跪拜谢恩道:“陛下圣明,臣一定尽力尽快将具体的组建水师计划呈上。”始皇正要回琅邪行宫歇息,忽然,赵高领着虎贲军都尉上来,禀奏道:“启禀陛下,刚才有虎贲军兵在琅邪台下的海边捡到十几封帛书。”始皇顿觉好奇。
“古有鸿雁传书,朕还没有听说用海水传书的,上面写着什么?”赵高恭敬地说:“上面都写着‘始皇帝陛下御览’,所以臣叫他们交给陛下。”说着,从虎贲军都尉手上接过一摞湿淋淋的帛书呈上。
始皇拿过最上面的一份,仔细一看,水漆封就的封口上果然写着“始皇帝陛下御览”的字样,他亲手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丝帛,一点儿水也没湿。取开一看,上写道:罪臣徐福跪泣奏始皇帝陛下:臣奉旨出东海寻求长生不老仙泉水,数年没有结果。臣本该向陛下负荆请罪,以谢天下。可是,臣不愿从容就死,并不是畏罪,而是怕臣死之后,寻求仙泉之事更为渺茫。臣愿求得仙泉归来,洗刷清白声誉,再伏法谢陛下。
圣上不知,臣卒船队已几次接近蓬莱仙岛,仙岛本是寻求得到,只是海上大鲛鱼时常出没,掀翻船只,伤人性命,因而,难以靠近并登上仙岛。请陛下再相信为臣一次,速派善射的射手携强弩驾船出海,发现大鲛鱼后便用连弩射杀,如此则臣可至仙岛,寻求仙水以归陛下。罪臣徐福甚望切切。
始皇看完,又惊又怒。这个徐福真够大胆的,竟敢又来欺骗自己。取过其他的帛书一看里面的内容一样,大概是徐福怕虎贲军不能捡到,故意制成好多份。没被捡到的肯定还有。
赵高看见始皇的情绪变化,猜测不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好多问,只是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始皇对他比李斯还信任,把帛书往他手上一甩说:“又是徐福。他肯定在哪个岛上躲起来了,消息挺灵通的,知道朕来了琅邪,又来故伎重演。”
赵高看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心翼翼地说:“徐福写帛书来,有什么用意呢?他不敢再来骗楼船财宝。”始皇冷笑道:“他是怕朕组建了海上水师,把他抓来治罪,所以又来骗朕为他免罪。”
赵高看着始皇并不十分愤怒的脸色,揣摸到痴迷求仙的他对徐福还是半信半疑,便试探着说道:“陛下,也许徐福说的是真话。寻访神仙本来就是很渺茫的事,寻访不成功,不等于说没有神仙。臣以为,姑且再相信他一次,请陛下派人驾船出海射杀鲛鱼。就算不是为了徐福也可以为商船和渔船除去一大祸害。”
赵高不愧为世间少有的阴谋家,真的猜中了始皇的心思。但是始皇并没做什么表示,只是说:“这件事等等再说。”
也许是思念寻仙求药的缘故,回到琅邪行宫的当晚,始皇梦见自己与一个人头龙尾的怪物交战。那怪物使一柄金色宝剑,比他的龙泉宝剑还要锋利,一个不慎,竟被怪物刺中了胸部,鲜血汩汩流出。
始皇吓得一梦醒来,感到胸部真的隐隐作痛,又惊又怕。忙命内侍把赵高找来。
赵高听他讲完梦中的经过,安慰道:“陛下放心。那怪物也许就是徐福所说的大蛟鱼,在阻止陛下求仙呢。明天让博士们圆圆梦便知。至于陛下胸部疼痛,一定是吹了海风的缘故,让御医开一剂药服下就会好的。”
始皇这才心安睡去。第二天召见随行博士,博士得了赵高的提醒,装模作样地占起梦来,说道:“陛下,此梦是预示天子,海神所以未能得见,是因为有大鲛鱼阻挠之故。大鲛鱼乃是‘恶神’,当除去恶神,善神才会来见陛下。”
“除去大鲛鱼,东海神仙真的会见朕?”始皇惊喜地说。“臣不敢妄言!”
博士一本正经地说。
始皇顿时精神一振,胸部的疼痛也轻了。随后,便没喝御医开的药。立即命虎贲军都尉挑选善射的射手,准备楼船强弩和捕捉大鲛鱼的渔具,他要亲自带领船队捕捉大鲛鱼。李斯劝阻说:“海上风寒,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可命虎贲军都尉率船队捕捉鲛鱼,陛下只要在行宫等候消息就是。”胡亥也说道:“李丞相所言极是,有虎贲军都尉带队,父皇何必亲临,请父皇以天下为重,保重龙体。”
始皇却坚持亲临,一定要亲自率队捕杀这些可恶的鲛鱼,以示对海神的尊重,好让海神早日与自己相见。
于是,这支由始皇亲自率领的捕捉巨鱼的船队,由琅邪台出发,沿黄海之滨北上,开始了捕杀巨鱼的行动。
可是,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一直驶到山东半岛最东端的荣成县,却连一条巨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时值初春,海水寒冷,巨鱼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