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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袋底下那个人模样真可怜,头发半秃,几个月没刮胡子,眼睛红通通布满了血丝,牙齿基本掉光了。
“唔,”他说,“既然如此,我想让你待一下倒无所谓——”拿去。“他伸出手递给我另一个折好的塑胶袋。
“我要怎么用这袋子?”我问。
“打开它,钻到袋子底下,你这笨蛋——你不是说想躲雨。”说完他拉下垃圾袋重新遮住自己。
唔,我照他的话做了,老实说,真不赖。暖气栅底下会冒出热气,使袋子里头暖呼呼的,舒服又可以躲雨。我们罩着垃圾袋并排坐在暖气栅上。半天,那家伙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甘,”我说。
“啊?我也认识个家伙叫阿甘。很久以前。”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丹恩。”他说。
“丹恩?丹恩?——喂,且慢。”我说。我掀开垃圾袋,走过去也掀开那家伙的袋子,果然是他!没有腿,坐在一辆装着滑轮的小木车上。起码苍老了二十岁,我几乎认不出他。不过,是他,没错。是丹恩少尉!
从陆军医院出院之后,丹恩问到康涅狄格州想重拾教鞭教历史。但是历史这门课没有空缺,于是学校要他教数学。他憎恨数学,况且,数学教室在二楼;他没有腿,上楼吃尽了苦头。同时,他老婆跟一个位在纽约的电视制作人跑了,并且以“性情不合”为由诉请离婚。
他染上酒瘾,丢了工作,游手好闹了好一阵子。小偷把他家搬空了,而医院给他装的义肢尺寸不合。过了几年,他说,他索性“放弃”,过起流浪汉的生活。他每个月都会领到一些伤残抚恤金,但是他多半把它送给了别的流浪汉。
“我也说不上来,阿甘,”他说,“我想我大概只是在等死吧。”
丹恩给了我几块钱,叫我去街角买两瓶“红匕首”。我只买了一瓶,剩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份现成的三明治,因为,我已经一整天没吃过——点东西。
“唔,老友,”丹恩喝下半瓶酒之后,说,“谈谈咱们分手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就说给他听。我告诉他,我去过中国打乒乓球,还有找到了珍妮,参力加“裂蛋”合唱团和示威游行,我还把勋章扔了,结果坐牢。
“嗯,这件事我记得。当时,我还在医院里,也想去参加游行,不过我想我不会扔掉我的勋章,你瞧!”他说。他打开外套纽扣,里面的衬衫上挂满了他的勋章——紫心、银星——起码有十几二十枚。
“它们让我想起一些事,”他说,“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事——战争,当然,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失去了太多东西,阿甘,不只是两条腿。还有我的锐气,我的灵魂。如今只剩下一片空白——原先我的灵魂所在之处,现在只有勋章了。”
“可是,你说的那个管理一切的”自然法则“呢?”我问他,“我们每个人都得配合的”万物规划“呢?”
“去它的,”他说,“那净是哲学屁话。”
“可是打从你告诉我之后,我就一直照着它去做。我顺势而行,尽力而为。尽量做对的事啊。”
“唔,也许它对你管用,阿甘。我原以为它对我也管用——可是瞧瞧我。瞧瞧我,”他说,“我有什么用?我是个他妈的缺腿怪物。一个混混。一个醉鬼。一个三十五岁的流浪汉。”
“还算好啊。”我说。
“哦,是吗?怎么个好法?”他说。这话可难倒我了,因此,我继续跟他说完我的经历——被扔进疯人院,然后被送上太空,又掉在食人族的村子里,还有公苏、弗芮区少校和小黑人等等。
“呃,我的天,阿甘小子,你可真是奇遇连连,”丹恩说,“那你怎么会落得跟我一起罩着垃圾袋,坐在暖气栅上面?”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我不打算久留。”
“那么,你有什么主意?”
“等雨一停,”我说,“我就去找珍妮。”
“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我会查出来。”“听起来你似乎需要援助。”他说。
我望向丹恩,他两眼在胡子后面闪闪发光。不知怎的,我觉得他才需要援助,不过我不介意。
老丹和我那天晚上找了一家廉价教会招待所投宿,因为雨一直未停,丹恩付了一人五毛钱的晚饭钱,和两毛五的床铺钱。只要你肯坐在那儿听布道等等就可以免费吃晚饭,但是丹说他宁可睡在雨地里,也不愿浪费宝贵时间去听一个唯圣经是从的人说他对世事的看法。
第二天早上,丹恩借给我一块钱,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到波士顿找摩西,从前“裂蛋”合唱团的鼓手。果然,他还住在老地方,而且完全没想到我会联络。“”阿甘——我真不敢相信!“摩西说,”我们以为你玩完了!“
他说“裂蛋”散伙了。费波斯坦答允他们的钱统统被一些开支什么的耗干了,而且出了第二张唱片之后就没人再找他们签约。摩西说现在的人听一种新的音乐——“滚石”、“老鹰”,还有什么的——“裂蛋”的成员都离开了,找到了正经工作。
摩西说,很久没有珍妮的消息了。她去华盛顿示威游行,而我被捕之后,她又回来跟“裂蛋”合作了几个月,但摩西说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他说有一次她在台上哭了,他们不得不用乐器演奏填塞那一场表演。之后,她开始喝伏特加,演出迟到,他们正打算跟她谈谈,她却索性不干了。
摩西说他个人觉得她的行为变化与我有关,但是她始终不肯谈,过了两星期她离开了波士顿,说要去芝加哥,打那以后五年来他没再见过她。
我问他是否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找到她,他说也许他还存着她临走前留给他的一个旧电话号码。他搁下电话,过了几分钟回来把电话号码告诉我。除此之外,他说:“我一无所知。”
我要他保重,还说我要是去波士顿一定会去找他。
“你还吹口琴?”摩西问。
“呃,有时候。”我说。
我跟丹思又借了一块钱,打电话到芝加哥。
“珍妮·可兰——珍妮?”一个家伙接电话说,“对了——我记得她。一个满漂亮的小姐。好久了。”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临走的说她要去印第安那波里。谁知道?她在”天波禄“那儿找到了工作。”
“哪儿?”
“天波禄”——轮胎工厂。你知道,做轮胎的——汽车轮胎。“
我谢过那家伙,回去告诉丹恩。
“唔,”他说,“我从没去过印第安那波里。听说那边秋天很美。”
我们先是想拦便车离开华盛顿,但是运气不佳。后来—个家伙让我们坐在一辆运砖卡车的后面,坐到市郊,但是之后就没人肯载我们。我猜想大概我俩模样太奇怪——丹恩坐在他那辆小滑轮车上,我这大块头站在他旁边。总之,丹恩说咱们何不搭巴士,他的钱够买车票。老实说,拿他的钱我很不是滋味,但是,我觉得他想去,而且,让他离开华盛顿也是件好事。
于是,我们搭上赴印第安那波里的巴土,我把丹恩放在我隔壁的座位上,将他的滑轮车塞在上方的架子上。他一路喝“红匕首”,说这世界真是个鸟地方。也许他说得对。我也不知道。我终究只是个白痴。
我们在印第安那波里市中心下车,丹思和我站在街上正考虑下一步怎么走,一名警察走过来说:“不得在街上游荡逗留。”予是我们就往前走。丹恩向一个家伙询问“天波禄轮胎公司”在哪儿,结果它在市郊,我们就往那个方向走。走了一阵子,没有人行道了,丹恩没办法推他的小滑轮车,于是,我把他夹在腋下,把滑轮车夹在另一边腋下,继续走。
大约到了中午,我们瞧见一个大招牌上写着“天波禄轮胎”,推测到了地头。丹恩说他在外头等,我就走进去,柜台有个女人,我问她可不可以找珍妮·可兰。那女人看看一份名单,说珍妮在“补胎”部门工作,但是除了工厂员工,外人不得入内。呃,我呆站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那女人说:“这样吧,甜心,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午休了,你何不到大楼旁边去等。也许她会出来。”我就照这么做了。
一会儿出来了许多人,接着,我瞧见珍妮独个儿穿过一扇门,走到一棵树下,从纸袋里取出一份三明治。我走过去,悄悄来到她背后,她坐在地上,我就说:“这三明治看起来可真好吃。”她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直盯着前头,然后说:“阿甘,一定是你。”
第十八章
呃,我告诉你,朋友——那是我毕生最快乐的重逢。珍妮哭着、搂着我,我也一样:“补胎”部门的其他员工站在一旁纳闷怎么回事。珍妮说再过三小时她就下班,叫我和丹恩到对街的小洒馆喝杯啤酒,等好。然后她带我们去她的住处。
我们去了小酒馆,丹恩喝了些“涟漪”酒,因为他们没有“红匕首”,不过他说“涟漪”酒更好,因为它比较“芬芳”。
酒馆内还有别的顾客,玩飞镖、喝酒,在桌上比腕力。有个大块头好像是酒馆内腕力最厉害的家伙,不时有人会过去跟他较量,但总是赢不了他。他们还拿它下注,一把五块十块什么的。
过了—阵子,丹思小声对我说:“阿甘,你觉得自己赢不赢得了那边比腕力的大老粗?”我说不知道,丹恩就说:“唔,这是五块钱,我打赌你会赢。”
于是,我起身走过去跟那家伙说:“我可不可以坐下来跟你比腕力?”
他抬头看我,微微笑着说:“只要有钱,欢迎你试试。”
我就坐下,两人彼此握住对方的手,然后有人说:“开始!”比赛开始了。其他家伙都是嗯嗯啊啊,像狗拉屎似的拼命用力,可是大概才十秒钟我就把他的胳膊扳倒在桌上,打败了他。其他人都围在桌子四周发出“喔”“啊”声,我还听到老丹大叫喝采。“呃,对方并不太高兴,但他还是付给我五块钱,然后站起身。
“刚才我的手肘滑了一下,”他说,“不过下次你再来,我要跟你再比试一下,听到吗?”我点头,然后回到丹恩那儿,把钱给他。
“阿甘,”他说,“咱们也许找到了一个轻松赚钱糊口之道。”我问丹恩可不可以给我两毛五去柜台买个松花蛋,他给了我一块钱,说:“随你爱吃什么都行,阿甘。咱们现在有法子谋生啦。”
珍妮下了班到小酒馆接我们去她的住处。她住的是一间小公寓,离公司不远,里面摆设了些可爱的玩意,比方说填充玩具,还有在卧房门上接个彩珠帘。我们去杂货店买了一只鸡,珍妮烧晚饭给丹恩和我吃,我把和她分手之后我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她,她对弗芮区少校很好奇,不过等我说她跟一个食人族跑了之后,珍妮似乎放心不少。她说这些年来她的日子也不顺心。
离开“裂蛋”之后,珍妮就跟她在和平运动中认识的一个女孩一起去了芝加哥。她们上街示威游行,多次被关进牢里,珍妮说最后她疲于上法庭,况且,她也担心自己成了前科累犯。
总之,她跟大约十五个人同住在一栋屋子里,她说他们跟她不是那么气味相投。他们不穿内衣或者根本一丝不挂,而且不冲马桶。她和一个家伙决定合租一间公寓,因为他也不喜欢他们原来住的地方,但是结果并不成功。
“你知道,阿甘,”她说,“我甚至试过去爱他,可是我办不到,因为我总想着你。”
她写过信给她妈妈,请她联络我妈妈弄清楚我关在哪儿,但是,她妈妈回信说我们家烧毁了,我妈妈住在贫民之家,但是,等那封信寄到珍妮手里,我妈妈已经跟那个新教徒跑了。
总之,珍妮说她身无分文,听说轮胎公司正要雇人,于是就来到印第安那波里,得到这份工作。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我即将上太空,可是,她已来不及赶到休士顿。她说她“惊恐的”看着我的太空船坠落,她以为我死了。打那以后,她就把时间全放在补胎上。
我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就这样依偎半天。丹恩自己滚着滑轮车进浴室,说他要尿尿。他进去之后,珍妮小声问他怎么尿,难道不需要协助?我说:“不需要,我见过他自己尿尿。
他可以自己来。“她摇头说:”这就是越战带给我们的下场。“
这一点也没啥争议。看见一个断腿的人不得不尿在帽子里,再把尿倒进马桶,实在令人心酸怜悯。
我们三个人就在珍妮的小公寓里安顿下来。珍妮给丹在客厅一角铺了个地铺,她还在浴室地板上放了个瓶子好让他不必尿在帽子里。每天早上她去轮胎公司上班,丹恩和我坐在家里聊天,然后去珍妮公司附近那家小酒馆等她下班。
刚开始的头一个星期,比腕力被我打败的那个家伙要求给机会让他赢回那五块钱,我给了他机会。他又试过两、三次,结果总共输了大概二十五块,过后他就不再来了。但是总有别的家伙想赌赌运气,过了一、两个月,有些人从镇上和外地小镇跑来找我挑战。丹恩和我每个星期大约赚上一百五十到两百块左右,这笔收入可真不赖。小酒馆的老板说他要举办全国大赛,让当地电视台转播等等。但是在这个计划实现之前发生了另一件事,整个改变了我的人生。
一天,有个家伙走进酒馆,他穿着白色西装和夏威夷衬衫,颈子上挂着许多金饰。他坐在吧台看我解决另一个挑战者,然后过来坐到我们的桌子。
“我叫麦克,”他说,“我听说过你们。”
丹恩问他都听到些什么,麦克说:“听说这家伙是世上最有力气的男人。”
“那又怎样?”丹恩问,那家伙说:“我有个点子可以让你们赚大钱,远远超过你们在这儿赚的三毛两文。”
“怎么说?”丹恩说。
“摔跤,”麦克说,“不过,不是这冲动动胳膊的小玩意——我指的是真正的摔跤。有擂台,还有成千上万花钱的观众。”
“跟谁摔跤?”丹恩问。
“随便谁都行,”麦克说,“职业摔跤手有一项巡回比赛——”蒙面人“、”奇大汉“、”乔治老大“、”脏猪“——数得出来的统统有。一流摔跤手每年可以赚上十万、二十万。咱们先慢慢让你这位老弟暖身。教他些擒拿法,传授他一些窍。啊,我打赌他三、两下就会成为大明星——让大家都赚大钱。
丹恩看着我,说:“你认为呢,阿甘?”
“我不知道,”我说,“我有点想回老家做养虾的小买卖。”
“养虾!”麦克说。“啊,小伙子,干这个赚的钱起码是养虾的五十倍!不必一辈子干这一行——只要花几年工夫,然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银行里存着钱,养一窝金鸡呐。”
“或许我还是问问珍妮的意思。”我说。
“听着,”麦克说,“我这可是给你毕生难逢的机会。你不要,尽管说,我立刻走人。”
“不,不。”丹恩说。接着他扭头对我说,“听我说,阿甘,这家伙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是说,要不然你怎么赚到足够的钱去养虾?“
“这样吧,”麦克说,“你甚至可以带着你这位朋友一起。他可以当你的经纪人。只要你想退出,随时可以。你怎么说?”
我想了一下。听起来是满不错,但通常这种事都有诈。话虽如此,我还是张开了我的大嘴巴,说出那个要命的字:“好。”
呃,就这样我成了职业摔跤手。麦克在印第安那波里市中心的一家健身院有间办公室,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