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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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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又问戚继光:“他们答应留下了吗?”
  戚继光:“回部堂,他答应了,有些人愿意跟他留下,有些人要回去。”
  胡宗宪慢慢站起了:“把军报写好了,给他们记头功,其他的按功保举,我今晚就向兵部呈报。”
  戚继光:“是。”
  “起来吧。”胡宗宪又望向了齐大柱。
  齐大柱这才站了起来。
  胡宗宪:“你现在虽然是官军了,打这一仗还是义民所为。我没有别的赏你,送你这把剑吧。”说着解下了腰间的那把剑递了过去。
  齐大柱懵了。
  戚继光也有些意外:“部堂,这可是你在兵部时就用过的剑,怎么能送人?”
  胡宗宪:“我带着它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不如送给他多杀几个倭寇吧。”
  什么叫“没有多大的用处?”为官无非进退二字,戚继光立刻感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退志,而且是那种无奈的退志,心里便觉一酸,看见胡宗宪双手把剑还递在那里,连忙低声对齐大柱:“快接过来!”
  齐大柱又跪下了,双手举起接过了那把宝剑。
  胡宗宪开始向山岭那边走去,亲兵队长和亲兵们牵着马立刻跟过去。
  戚继光深揖下去:“送部堂!”
  胡宗宪又站住了,回过头来,齐大柱这时捧着宝剑还跪在那里正望着他。
  胡宗宪:“托你们那些回去的弟兄带句话,感谢海知县。”
  齐大柱大声应道:“是!”
  天色渐渐暗了,胡宗宪和他的亲兵们消失在黑黑的树林深处。
  杭州馆驿西院
  海瑞赶到这里已是亥时。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相隔数月,这次来到,驿丞、驿
  卒的态度却大不相同。驿丞亲自举着灯,驿卒在后面替他牵着马走进了院门。
  “王知县到了吗?”海瑞一进门便大声问道。
  “敢不先到?”王用汲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院里,还是那副笑容,望着海瑞。
  一个在淳安,一个在建德,比邻之县,可几个月就是没能见面。海瑞见到他顿感春风习习扑面而来,立刻走了过去:“你总是比我腿快。”
  王用汲:“我比你近,地利而已,地利而已。”
  “住哪里'”海瑞问王用汲。
  驿丞立刻接言:“给二位老爷安排了东院大房。王老爷说一定要住你们原来住过的那两间,小的只好从命。若是嫌办公事不便,还可以调。”
  海瑞大声赞同:“原来的好!就住我们上回那两间。”
  杭州馆驿海瑞客房
  这是原来那间房吗?海瑞一进门就感觉不对。
  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摆着灯,大放光明!房间确还是那个房间,摆设却全换了,一色的黄花梨家具,书案也大了许多,上面的纸笔墨砚显见都是上品,摆得整整齐齐。桌子上,茶几上的茶具也都换成了上等的细瓷,而且还摆有花瓶、古玩。
  海瑞站在房子中问,上下左右扫了一眼。
  驿丞站在他身边,指着房门边那架黄花梨洗脸架:“海老爷先洗把脸,待后让他们伺候您老沐个浴。看还缺什么,我再派人绐您送来。”
  海瑞这才看到,房门边的洗脸架上还摆着一只白云铜面盆,已装好清水,一块雪白的凇江棉布脸帕一半搭在水里,一半搭在盆边。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慢慢望向那驿丞。
  王用汲站在另一边鬼笑,他知道,驿丞立刻要碰一鼻子灰了。
  “点这么多灯干什么!”海瑞果然一开口便给他一钉子,“还有这些花瓶之类!我们是来办公事的桌上留一盏灯,其他没用的东西都拿走。”
  那驿丞立刻窘在那里:“海老爷,您老和王老爷虽还在知县任上,这回可是奉旨办差。我们是按规制接待。”
  海瑞:“什么规制?《大明会典》上有这个规制吗?”
  那驿丞只好望向了王用汲。
  王用汲:“恭敬不如从命。你们就按海老爷自己的意思办吧。”
  驿丞只好对外面的驿卒喊道:“取叉子来,把房梁上的灯还有座灯都熄了。把花瓶古玩都搬出去。”
  立刻进来两个驿卒,一个拿着一根长竿又便去叉吊在房梁上的灯,另一个便去取摆在各处的花瓶古玩。
  王用汲对海瑞:“先擦把脸吧。让他们干,去我房间坐坐。”
  “不擦了。”海瑞说着便和工用汲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对那驿丞说道,“一百两一匹的淞江棉布用来做脸帕,你们也太阔气了。换了,我只用麻的。”
  杭州馆驿王用汲客房
  一跨进门,海瑞便是那副不想进去的样子。
  王用汲的房间和海瑞刚才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规格和摆设。
  “算了。我还是到院子外边站站吧。”海瑞说着便走。
  王用汲一把拉住了他,仍然笑着:“你不愿意过好日子,还不许人家舒服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海瑞:“好大的人情。润莲,你知道这种规格一人一天要花多少银子吗”
  王用汲:“包括饭食,一百二十两。”
  海瑞:“知道你还住?”
  王用汲收了笑容:“因为这是赵中丞和织造局亲自安排的。”
  赵贞吉是巡抚也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他安排陪审官的食宿规格尚可理解,可王用汲偏偏把“织造局”三个字说得很重,这里面就有文章了。
  海瑞立刻警觉起来:“上谕下来都五天了,我们来了不立刻召集办案,倒在规格上做起文章来了。”
  王用汲:“其实,赵中丞已来过了,等了你一个时辰,刚走。”
  “是么?”海瑞立刻转身,“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都什么时候了?”王用汲一把拉住他,“赵中丞说了,明早卯时在巡抚衙门会面。”
  说着便把门关了,接着把海瑞拉到靠墙的椅子边,“来,坐下说。”
  海瑞被他让着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了。王用汲拖着旁边那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先不说规格的事。刚峰兄,你接到上谕是什么时候,”
  海瑞:“五天前清晨时候。”
  王用汲:“建德比淳安近,我接到上谕是六天前的傍晚。遵省里的安排,白天忙着交接县衙的事,这几晚可是夜夜没合眼,睡不着。”
  海瑞笑了:“是呀。这么大的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当然也睡不着。”
  王用汲:“你也睡不着吧?”
  海瑞:“那倒没有。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觉该怎么睡还怎么睡。”
  “你倒睡得着。”王用汲叹了一声,“你就没想想,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为什么是赵中丞,两个陪审官为什么是你和我这两个新调来的知县?”
  海瑞望着他:“想得有些道理。”
  王用汲压低了声音:“赵中丞是徐阁老的学生,你和我是高大人和张大人推举的人。愣要说派系,我们三个全是裕王爷这边的人!”
  海瑞依然静静地望着他。
  王用汲:“这么大案子,皇上为什么会同意全用裕王爷的人来查?用意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
  海瑞:“说下去。”
  王用汲却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笺纸上写了两个字,踅回来,伸到海瑞面前。
  海瑞注目望去,笺纸上写着两个大字:“倒严”。
  海瑞点了点头,王用汲立刻揭开身旁的灯笼罩将那张纸点燃了,快烧尽时放到自己这边的茶碗里,这才又坐了下来,紧紧地望着海瑞。
  海瑞也紧紧地望着他,一副等着听下去的神态。
  王用汲:“可我又想,既然皇上都有这个心思了,直接下一道旨意就是,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手脚,从浙江人手,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这一党势力太大,在朝廷动他们立刻便会牵动两京一十三省。二是皇上另有顾忌,还没有下最后倒他们的决心。刚峰兄,这样的事交到浙江,交给我们,你我肩上担的是天大的干系,脚下踏的却是薄冰哪。”
  海瑞显然认同了他的见解,也格外严肃起来:“那这个担子你准备怎样担?”
  王用汲:“一句话,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海瑞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什么叫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
  王用汲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人这二十年干的事有多少牵涉到官里,牵涉到皇上,朝廷那么多大员都知道,可何曾有人说过一句话?何况还有许多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从浙江人手就是为了投鼠而不忌器!牵涉到‘鼠’我们可以严查,牵涉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也不能问,更不能查。”
  海瑞开始换了一种目光望着王用汲,他突然发现这个人品厚道遇事随和的人居然还有这么深的思虑,一时自己也弄不清是对他油然而生佩服还是蓦然生了一丝隔膜,目光中便透出了这种复杂。
  王用汲正望着他的眼,当然感觉到了他的神态:“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们不这样想,郑泌吕、何茂才就会想得比我们明白。为了避罪,他们会把什么事情都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这一扯,案子便一个字也审不下去。你和我,还有赵大人这一关就比郑泌昌、何茂才还要难过!”
  海瑞仍然紧紧地望着他:“赵中丞是不是也这样想!”
  王用汲想了一下:“他来的时候倒是没有这样说,但可以料定,他也是这样想。”
  海瑞:“你怎么就能料定?”
  王用汲的目光这时慢慢扫视着这间布置高档的房间:“现在可以说我们的规格了。你和我也不过七品的职位,织造局为什么会亲自出面给我们安排这么高的规格?难道还不明白。”
  海瑞:“织造局插手这个案子了。”
  王用汲:“岂止插于。圣旨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可织造局已经将洗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别的商人了。”
  “他们敢!”海瑞倏地站起,两眼立刻闪出光来。
  “不要动气,先不要动气。”王用汲一边示意海瑞压低声调,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更压低了声调,“你知道收买沈一石家产那些商人的约书是和谁签的吗?”
  海瑞:“谁?”
  王用汲:“赵中丞!”
  海瑞一下愣在那里。
  王用汲:“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接手沈一石家产的商人都是胡部堂的亲谊。”
  海瑞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脸上无任何表情,身子也一动不动,就像老僧入定般站在那里。
  王用汲见他这般模样,本想说话又停住了,只好静静地待在那里。
  海瑞的耳边慢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是高翰文临走时向他背诵织造局账目的声音:“嘉靖三十九年五月,织造局赶织上等丝绸十万匹,全数解送内廷针工局……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以两省税银购买上等丝绸五万匹中等丝绸十万匹,和淞江上等印花棉布十万匹,解送北京…嘉靖三十九年十月,织造局同西域商人商谈二十万匹丝绸贸易,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万两,悉数解送内廷司钥库…”
  接着,海瑞动了,来回踱着步,将高翰文告诉他的数字自己念了出来:“嘉靖四十年二月,接司礼监转上谕,该年应天浙江所产丝绸应贸与西洋诸商,上年所存十二万匹丝绸悉数封存,待今年新产丝绸凑足五十万匹,所货白银着押解户部以补亏空…”
  王用汲见他旁若无人,突然说出了这些惊天的数字,一下子懵了,眼睛睁得好大望着海瑞。
  海瑞的眼中这时也渐渐闪出光来,显出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王用汲看着他这种气势,怯怯地唤道:“刚峰兄”
  “不用再说了!”海瑞倏地转望向他,“圣谕煌煌,明示要抄没沈一石的家产,追缴郑泌昌、何茂才以下罪员贪墨的赃款交归国库。现在织造局却将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别的商人,而且还是卖给胡部堂的亲谊!要是这样,抄沈一石的家等于没抄,追缴赃款也就等于没追。国库依然亏空,贪墨照旧堂皇。润莲,这件事我要查!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查?”
  王用汲:“这可是赵中丞签的约,你向谁去查”
  海瑞:“这些商人是谁叫来的?”
  王用汲:“听说是郑沁昌、何茂才叫来的…”
  海瑞:“那就连夜提审郑泌昌、何茂才!”
  “这不妥!”王用汲急了:“赵中丞是主审官,你和我是陪审官。案子还没有审,哪有陪审官去查主审官的道理!”
  海瑞:“我查的不是赵中丞,查的是沈一石的家产,和他家产背后的贪墨!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
  王用汲:“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那好。”海瑞手一挥,“你还住你这间房,我就住我那问房。你怎么干我不管,我怎么干你也不要管!”说着大步走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王用汲懵在那里。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正如海瑞所言,遇到这么大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也睡不着。尤其是赵贞吉,主审巡抚兼于一身,一到任就被织造局猛闪了一下腰,这时更是瞻前顾后,哪里能安寝于席。正在大案前仔细翻阅堆积如山的案卷,苦思下一步的事情,王用汲来了,便立刻接见了他。
  王用汲显然用最谨慎的词句最简短地向他说完了海瑞去提审的事,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赵贞吉去阻止。
  赵贞吉也静静地坐在案卷堆积的案前,只露出那颗没有戴帽的头,看不出他有任何惊诧,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焦急。
  “他是陪审官,有权去提审罪犯。”赵贞吉竟然十分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用汲一怔,接着说道:“中丞大人,这是朝廷的钦案,似乎还是应该由中丞定了,我们陪审。否则,卑职担心打乱了中丞的部署,海知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贞吉:“圣旨你们都看了,那就是部署。只要按旨意审就没有什么责任。”
  王用汲站起来了:“中丞,旨意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可现在已经卖绐了别的商人。中丞叫我们怎么按旨意审牵涉到织造局怎么办?”
  赵贞吉又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他:“你还是个老成办事的人。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海知县去提审犯人也没有错。这样吧,你要担心牵涉到织造局,就去告诉杨公公一声。他可以去旁听嘛。”
  王用汲是何等明白的人,一番对答已经看出赵贞吉这是眼睁睁让海瑞去捅马蜂窝,也正颜起来:“中丞如果认为应该这样,那也应该中丞派人去通告杨公公。”
  这便是顶撞了,赵贞吉却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我派人去通告杨公公也行。还有别的事吗?”
  王用汲倒被他软在那里,过了一阵才答道:“卑职没有别的事了。”
  赵贞吉:“那就先去歇着。明早卯时到这里来会集。一起听听海知县审出了什么。”
  “是。”王用汲心里很乱,答了这声转身退了出去。
  “来人。”赵贞吉立刻唤道。
  当值的书办立刻进来了:“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赵贞吉:“你立刻去织造局禀告杨公公,就说新来的海知县一个人到牢里提审郑泌昌、何茂才去了。”
  书办:“是。”
  入伏的天,气候闷热,心里燥热,杨金水侧躺在一张紫檀大榻上也是睡不着。好在房梁的每根横梁上都吊着一块用水竹织成的三尺见方的“吊扇”,一共四扇,串在一根小指粗的丝绳上,丝绳又都卡在横梁的红木轱辘上,绳头垂下来正被那个胖太监捏着,一下一下地拉,四扇“吊扇”便同时前后扇动,轻风徐来,岂不快哉!可杨金水还是睡不着,翻了个身:“你来摸摸,我头上是不是有些发烫?”
  胖太监立刻站起,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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