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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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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嘉靖四十年卑职在浙江任淳安知县,赵大人任浙江巡抚。那一年卑职所管的淳安遭了大灾,全县被淹。五月,江南织造局奉旨意发放了赈灾粮,九月,赵大人为了一己之政绩,要在当年完成五十万匹丝绸,竞不顾灾民生计,要淳安百姓催还奉旨的赈粮,而且要以半价逼买百姓生丝。卑职抗了赵大人的命,赵大人上疏参劾卑职,那时便曾经说过卑职是为邀直名,收买民心。今日卑职在堂上又听到了赵大人同样的言辞,这便是卑职所说的成见过节。也是卑职在给皇上的奏疏里所说的臣职不明。赵大人,你就是我在奏疏里要参的大臣之一。有此两条,你不能审我。”
  “动刑!”赵贞吉真被激怒了,抓起了惊堂木,啪地拍了下去。
  “让他说完吧。”高拱乜了赵贞吉一眼,又望向徐阶。
  动刑是万万不能动的,徐阶当然明白。作为自己的弟子,赵贞吉之聪明顺上,之心机深沉,徐阶也当然明白。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海瑞会有如此颉颃,而裕王又已经打了招呼要尽量保这个人,他真是十分为难。这时只好望了下赵贞吉:“何必同他计较,且听他把话说完。”
  高拱立刻接言:“你把话说完。”
  海瑞:“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卑职现在既是同各位大人说的,也请各位大人转奏皇上。我海瑞一个举人出身,本意无心功名,但既食君禄,便有臣职。大明朝这些年来年年国库亏空,皇上一意玄修,大兴土木,各级官员面为顺谀,趁机搜刮。大殿一根栋梁,从云南从贵州深山运到北京,耗费官帑竟达五万两之巨,沿途死伤人命多达百余民工!赵大人,你管着户部几时算过,这一根粱木从云贵运来有多少县州府衙从中贪墨了国库的银两?还要死去这么多人命?身为户部尚书你臣职不亏吗?这仅是我所举之一端。你赵大人昨晚审过我,今天又这般审我,你的心思卑职明白。不就因为我是户部主事,你是户部尚书,担心皇上怀疑你在背后主使。我现在就坦言相告,你赵大人绝不会主使我上这道疏,还有所有的人都不会主使我上这道疏。我海瑞上这道疏只为了两条:一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赵贞吉懵在了那里。
  徐阶、高拱直望着海瑞,连一直不吭声的李春芳也望向了海瑞。
  坐在两边记录的三法司正副堂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了这个“不可理喻”却令人震撼的小小六品主事。
  海瑞接着说道:“赵大人,你现在的干系已经洗刷了,皇上绝不会疑心你是我背后的主使了。可你无权审我,必须回避。徐阁老,卑职重申一句,赵大人若不回避,卑职将不再回答一字!”说完海瑞站在那里又闭上了眼。
  赵贞吉一向理学自居,昨晚一番壮举本已博得满朝看好,没想到了今天早上竟被这个海瑞把自己的皮扒得干干净净,牵连自然不会有了,可名声也被他扫地而尽。此时他那张脸涨得通红,站在那里已不知如何自处。
  高拱心中大叫痛快,及时面向徐阶:“阁老,下面该如何办,您老该拿主意了。”
  徐阶:“这得请旨。”
  玉熙宫精言
  内阁值房离这里也就一箭之遥,陈洪立刻将刚才的审案记录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嘉靖这时眼睛里已经网出了血丝,显然是刚刚服了丹药,盘坐在蒲团上拿着记录看了好久,默然不语。
  陈洪悄声地:“主子,内阁那边还在等主子的旨意呢。”
  嘉靖将那张记录朝地上一扔:“魔障!这是派了个魔障跟朕斗法来了!”
  陈洪:“干脆抓到诏狱,由奴才动刑,不愁降不伏他!”
  “就凭你?”嘉靖不屑地乜向了他。
  陈洪低下了头。
  嘉靖:“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个赵贞吉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传旨,内阁和三法司都不要审了。要徐阶召集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那些饱读圣人之书的废物,先商量好了,挑个日子,一起审他。要他把骂朕和骂群臣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都吞回去!”
  六朝古都,金陵自古繁华。明太祖朱元璋因部属多为江南人,富贵不愿离乡,便定都于此,称为南京。成祖朱棣夺了侄子的帝位,迁都北京,称为京师。种种顾忌,种种需要,南京设为留都,仍沿旧称,仍设六部九卿衙门,品级等同于京师的六部九卿,分职监管黄河以南各省府州县,如此一来,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在一统之大明便削弱了一半的权限,而中央朝廷凡有大政方略亦发送南京六部九卿,名为合议,实为牵制。更有一项重要职责,便是由南京各部衙将南方富庶之地漕银、漕粮源源不断输送京师,供给中央朝廷。因此大明朝两京十三省之封疆大吏有两个职位至关重要,一是胡宗宪曾经担任的浙直总督,一是赵贞吉曾经担任的南直隶巡抚。现在,南直隶巡抚一职由内阁保举、裕王力荐让谭纶当上了。
  阳春三月,繁星满天,秦淮河灯影桨声流光敏乃,最是迷人耳目之时,官道上却出现了大煞风景押解囚车的车骑马队。
  骑在最前面马上的是风尘仆仆的王用汲,护在两侧的是南直隶巡抚衙门派的兵队,押在中间的是两驾囚车。
  辕门在望,王用汲远远地望见一片灯笼光下,谭纶被亲兵护卫着已经站在巡抚衙门外等候他了。
  王用汲一纵缰绳,整个马队的蹄声加急了,囚车的车轮也辗快了。
  谭纶向辕门快步迎了过来。王用汲翻身下了马,一扔缰绳,向谭纶走去。
  整个马队的将官和士兵都翻身下了马,齐刷刷单腿跪在了辕门外跸道两旁。
  王用汲深揖,谭纶拉住了他,目光望向囚车:“两个贪官都押来了。”
  王用汲:“也只能抓这两个人了。其他的眼下还动不了”
  谭纶望向押囚车的队官:“先关到臬司衙门大牢去!”
  “是!”那队官大声应答,站起来指挥士兵,“押走!”
  谭纶拉着王用汲:“里面去谈。”
  南直隶巡抚衙门签押房
  王用汲端着那碗荼一口便喝了,接着用指头挖出了碗里的茶叶送进嘴里大口嚼着也咽了下去。
  “再换一碗。”谭纶大声吩咐。
  门外一个书办连忙进来了,又给王用汲沏了一碗新茶。
  谭纶望向书办:“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来烦我。”
  书办:“是。”走出去关上了门。
  “坐。”谭纶伸了下手先坐下了。
  王用汲端起新沏的荼又喝了一小口将嘴里的茶叶送了下去:“都查清了,完全是官逼民反!”接着将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搁,“开化的煤矿月前就开始漏气,矿民便知道要着火,不愿下矿,矿主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开化知县派兵丁押着矿工下矿挖煤矿工嘴里衔着灯,不到一个时辰火气便爆了,整个煤道里一片火海,四百多矿民一个也没能出来。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矿主一直不愿运木料加固矿顶,整个矿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矿主居然天良丧尽,连一点安抚孤儿寡母的钱也不肯出,苦主告到县衙,开化和德兴这两个贪官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好些人又告到了州府,州府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矿业司为首,开化和德兴从县衙到州衙府衙每年都在矿里拿分润银子,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现在暴乱的人抓了好几百,贪官却只抓来两个知县。子理兄,朝廷有明谕,这件事叫我直接和你会同处治。从这两个人开始,地方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方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宫里矿业司的太监可得你密奏皇上严参!”
  谭纶只是听着,好久也没有接他言。
  王用汲紧望着他:“又有谁打招呼了?难不成这么大的案子还要不了了之?”
  “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事了。”谭纶轻叹了一声,目光望向了窗外,“你也不能在南京待了,明天就得立刻回京师。”
  王用汲站了起来:“两个矿死那么多人,又引起了这么大的暴乱,案子才开始查,就叫我立刻去北京?”
  谭纶这才望向他:“北京那边出了更大的事,而且牵涉到你。内阁和北京都察院来了文,你必须立刻返京。”
  王用汲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刚峰出事了!”
  “是。”谭纶黯然答了一声,“海刚峰被抓了,关在诏狱。”
  “他上疏了!”王用汲惊问。
  谭纶望着他:“是。奏疏的抄件内阁已经急递给我,触目惊心哪!”
  王用汲:“能否给我一看。”
  谭纶:“不能给你看,你最好一个字不看,一个宇都不知道才好。回到北京你也千万不要说事先知道他上奏疏的事。”
  王用汲脑子轰的一声懵在那里,良久才喃喃说道:“难怪他极力怂恿我向都察院讨了这个差使离开北京。我早就应该想到,他这是不愿意牵连我太夫人昵?嫂夫人还正怀着身孕,她们怎么办?
  “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了。”谭纶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说到底是我误了他。嘉靖四十年要不是我力荐他出任淳安知县,他现在已在老家采菊东篱了,也不会惹来这场杀身之祸。”说着转过了身子,“太夫人嫂夫人已被李太医送到南京了。天大的干系,我也会照看她们。你必须回京师,一是把自己说清楚,二是这边牵涉到宫里矿业司的事先一个字也不要说。这个时候再牵涉到宫里,陈洪更会怂恿皇上杀人。”
  王用汲:“给我安排马,我现在就走!”
  南京卿芸号织染坊
  虽然有李时珍陪着,海母和海妻走进这座大院依然惊疑、好奇,而且感到有些亲切。
  好大的前院大坪!一匹匹被浸湿的白棉布被展开了铺在一块块三尺宽一丈长的大石上,好粗的圆木柱子压在白棉布的一端,柱子的两头各站着一个踹工,手抓着上面的术架,两双赤脚同时踹动圆木向前滚去,浸湿的棉布被圆木一碾立刻平整了。
  “这是干什么?”海母立刻好奇地问道。
  陪他们进来的一个管事:“回太夫人,这叫踹布,棉布经过这么一踹便紧密平实了,然后再染色。”
  海母、海妻顺着他的手望向了别处,又看见了院子那边依序凿着好几个一色的整块青石砌成的大染槽,染槽旁还一溜摆着好些个大染缸。更宽的院坪那边高矗着一排数丈高的搭染布的架子,好些染工在蓄着蓝靛青靛的染池染缸里染布,好些染工接着用一根根偌长的竹竿又将一匹匹染出的布挑抛向高高的染架。
  “先都停了!”陪着李时珍、海母、海妻进来的那个管事大声囔道,“小心些,让贵客过去!”
  染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一行站在院门口的四人。
  “雨青。”那管事又望向搀着海妻一同进来的一个婢女,“搀好了海夫人。”说到这里自己满脸堆笑地搀住了海母,“李先生、太夫人、夫人里边请吧。”
  那个叫雨青的婢女本长得一脸的天真喜兴,这时更显着高兴,“啊啊”地比画笑着,搀住海妻便要往里走。
  这个叫雨青的蜱女竟是个哑女,本是芸娘的贴身丫头,接到谭纶的信立刻把她派回了南京,伺候海母、海妻,用意很简单,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识宇,便不会走露任何消息。也就是从船上被车接着同了一段路,海妻显然已经十分喜欢这个哑女,这时她的肚子已有些显形,被那雨青搀着,另一只手仍撑着腰,便要往里走。
  海母却不肯举步,望向李时珍:“李太医,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见海母没有动步,海妻又停下了,也站在那里望向李时珍。
  李时珍笑道:“我的一个朋友家,也是刚峰的朋友。前院是染布踹布的工场,后院还有织布的织坊,再后面便是你们住的地方。挑这个地方让太夫人艘夫人住,为的就是不让你们寂寞,每天可以到前院来看看他们织布染布,顺便也请太夫人、嫂夫人把海南织布的一些窍门指点指点他们。一就两便,你们也住着安心。”
  海母有了笑容,海妻也露出了微笑,婆媳对望了一眼。
  海母举步了,那管事立刻侧身引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海母:“多承李太医想得这般周全。每天能帮人家织些布也不白住人家的屋子。
  李太医刚才说这家人也是汝贤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李时珍紧跟在她身侧:“一说太夫人就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刚峰兄任淳安知县时那个杭州知府。”
  海母想起了:“高知府?后来被抓到京里又被罢了官的那个翰林?”
  李时珍:“正是此人。”
  海母:“这个人汝贤倒是常常称道他,说他有才。难为他,做起生意来了。”
  李时珍:“士农工商,总得要干一行吧。这个人做官不俗,经商也还公道。太夫人、嫂夫人放心在这里住着就足。”
  海母:“既然李太医和汝贤都看好他,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不要给人家的家眷添麻烦才好。”
  高翰文宅邸后院
  说话间已经穿过前院,便看见两边都是高大的织坊,只听见里面传来轰鸣的织机声。那管事见海母又有想进去看的意思,连忙说:“太夫人、夫人先去安顿下来,回头小的陪你们来看。”
  说着一行又穿过了后院,走进了一道回廊,转了个弯,便觉得豁然开朗,海母又停了步,海妻也跟着停了。只见这里楼台亭榭,曲水回廊,竟是一座庭院。
  海母望着这一片在画里都没见过的地方又不愿往前走了:“这就是安排我们住的地方?”
  那管事笑着:“就是这里。”
  海母的脸沉下了:“这么贵气,可不是我们住的地方。”
  李时珍又要解释了:“江南的庭院都是这样。这里不同的就是前院染织,后院住人。我来南京就常住这里,我愿意住的地方,太夫人尽管住就是。”
  那管事接言了,满脸堆笑:“我们家老爷和夫人听说太夫人、夫人来高兴得不行,特地吩咐了一定请太夫人和夫人住这里。您老要是不住,小的们可得要挨骂了。”
  海母又和儿媳妇对望了一眼。
  那管事:“我家老爷和夫人正从淞江往南京赶呢,今晚就能到。太夫人真不愿住这里,见了他们后可以商量再搬。”
  海母又望向了李时珍:“今天三月二十四了,汝贤说他五月初就能到南京。李太医这一个多月不会走吧?”
  李时珍连忙答道:“不走。我等刚峰兄到南京后再走。”
  海母骨子里其实也是豁达的人,便对儿媳妇:“既然李太医也住这里,打搅人家也不过一个来月,我们就住这里等你丈夫来再搬吧?”
  海妻:“但听婆母的。”
  北京都察院大堂
  画外音:“五十岁的儿子,在海母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对母亲说过一句谎话。可这一次儿子对母亲的承诺将成为永远不能相见的等待。转眼到了嘉靖四十五年的五月初五,朝廷的清流理学之臣已经聚集在都察院大堂,奉命在这一天驳斥海瑞在奏疏里攻击皇上的言辞,然后论罪。”
  都察院大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摆设过。没有大案,没有椅子,两侧只在地上摆满了一排排的坐垫,就连北墙平时摆大案的地方也只在地上摆了四个坐垫。
  五月卯时初的北京天空已见亮光。徐阶领着李春芳、高拱、赵贞吉率先进了大堂,在北墙上首的四个坐垫上坐下了。
  都察院的御史、通政使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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