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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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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兴布庄店铺内
  柜台前都是买布的,只有海瑞是卖布的,收了伞抱着那匹布怔怔地站在那些买布人的后面,却不知道如何将这匹布卖给他们。
  柜台内一个老年管事的眼尖,一眼便透过人群看出了海瑞和海瑞怀里抱着的那匹布,便向他招了招手。海瑞连忙走了过去。
  老年管事:“你这布要卖?”
  海瑞:“正是。请掌柜看看,能值多少钱。”
  那老年管事拖过了那匹布,眼睛往上翻着,手指摸着布面,又把布拖出了一块,用掌心平着一路抚去,这才望向海瑞:“这布织得还平整。客官要是早半个月来价钱便好谈些。这时来可卖不起价。”
  海瑞:“那又为何?”
  老年管事:“早半个月我们可以送到染坊里染了。现在大过年的谁穿白布?”
  海瑞:“原来如此。那掌柜开个价吧。”
  老年管事:“我看你这个客官也不是做生意的,我也不坑你。半月前我可以给你十五吊钱,眼下最多结你十二吊钱。”
  海瑞:“掌柜,织这匹布我们买棉花就得用十吊钱。十二吊也太少了点。”
  老年管事:‘十三吊。不能再多了。“
  从纺线到织布,母亲媳妇织出这匹布足足费了半月光景,海瑞虽不知谈价,也知这个价太对不起家人的劳作,便不再说话,卷起了布便欲离去。
  “十四吊。”那老年管事又叫住了他,“这还是看你这布织得不错。如何?”
  海瑞:“十五吊吧。不买我另找买家。”
  “取十五吊铜钱来!”那老年管事立刻向身边一个小伙计喊道。
  钱粮胡同海宅
  背着一布袋米,提着一只鸡一条鱼,海瑞走到院门外时发现院门是开着的,疑了一下,立刻走了进去。这才看见,北屋正门的门口一个户部的书办正在等他。知道又有要紧的差使了,他疾步走了过去。那书办也看见了他,连忙迎了过来,接过他肩上的米:“叫小的好等。部里有急差,请海老爷立刻去。”
  “什么急差?是不是百官还在户部闹事?”海瑞拎着鸡和那条鱼走向厨房那边。
  书办背着米跟在他背后:“百官闹事都在其次了。是顺天府大兴宛平两个县拨的粥米不够,倒卧了好些百姓,听说已经有白莲教的人在趁机煽动,搞不好激起民变要造反了。”
  海瑞在厨房门口猛地站住了。
  书办紧接着说道:“大喜的日子,这个事还不能让皇上知道。内阁和部里的大人们都急得冒烟了,商量着从通州的军粮库里先急调些粮米,由户部派人押送,赶快设粥棚,不能再饿死人。司里说了,大兴让海老爷去管。”
  海瑞:“我这就去!”
  玉熙宫大殿
  冬日本就短,大雪下着天更黑得早。两个当值太监在大殿通往精舍的几处点亮了烛灯,黄锦披着斗篷进来了。
  两个当值太监连忙跪下:“奴才叩见黄公公。”
  黄锦:“起来吧。陈公公还在里面?”
  两个当值太监爬起了:“在,正等着黄公公轮班伺候万岁爷呢。”
  黄锦:“这里用不着你们了,到殿门外候着吧。”
  两个当值太监:“是。”答着退出了殿门。
  黄锦走到大殿通往精舍的第一道门外跪下了:“奴才黄锦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
  不久,陈洪从里面出来了,黄锦便站了起来,那件斗篷还穿在身上,双手袖在斗篷里显得鼓鼓囊囊。
  黄锦:“主子万岁爷圣体安否?”
  陈洪怪怪地看着他:“圣体安。进了殿还披着个斗篷干什么?”
  黄锦:“今年格外冷,我倒忘了。”
  陈洪:“那还不脱下来。”
  黄锦兀自不脱斗篷:“知道了。陈公公出殿前别忘了穿上斗篷就是,当心着凉。”
  “我现在就穿,你现在就脱。”陈洪一边取下挂在大殿进精舍通道衣架上的斗篷往身上一披,依然紧紧地盯着黄锦。
  “什么话,说这么久?”精舍里传来了嘉靖的声音。
  黄锦立刻接言:“回主子万岁爷,陈公公有几句话问奴才。”
  嘉靖的声音:“问完了没有?”
  陈洪这才慌了:“快进去!”
  黄锦居然穿着斗篷就这样向精舍的第二道门走了进去。
  陈洪满心疑窦地又望了望精舍那边这才向大殿门外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外两个当值太监接着了他,从外边把大殿门带上了。
  玉熙宫精舍
  精舍里今年所有东面的窗户都没有开,故而满室弥漫着香烟,以致灯笼烛光都透着晕黄。嘉靖依然穿着那身丝绸大衫盘坐在蒲团上。
  “叫主子久等了,奴才来了。”黄锦还披着斗篷飞快跪着磕了个头又连忙站起。双手往外端出了藏在斗篷里的一个紫砂药罐,还有一串包好的中药,小心地放到紫铜香炉的脚下。
  嘉靖望着他:“殿门关了吗?”
  黄锦:“奴才这就去关。”还是穿着斗篷又折出了精舍那道门。
  嘉靖的目光在听着黄锦的脚步声,听见了外殿大门上闩的声音,这才下意识地将身上的丝绸大衫裹紧了,闭上了眼睛。
  黄锦又进来了,看见皇上裹紧着衣服,知道他冷,疾步先走到御床边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嘉靖在夏日才穿的那件淞江厚棉布大衫,轻步走到他的背后:“主子伸手吧。”
  嘉靖往后伸开了手。黄锦提起了厚棉布大衫的两肩,让嘉靖将手伸进了袖筒,在后面替他扯抻了,绕到前面跪了下来,替他将腰带系好。系好了腰带,黄锦又去摸了摸嘉靖的手:“好凉!不行,奴才还得给主子加件夹衣。”说着又奔到衣柜前,拿出了一件没有袖子的对襟厚棉布长衫,走到他的背后又给他加上,绕到前面给他系扣子时再忍不住,眼腈湿了。
  嘉靖:“朕没有病,这是过关的征兆,你流的哪门子泪?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朕便百病不侵了,明白吗?”
  黄锦:“奴才明白。只望这四十九天主子一定要辅之以药,千万不能吃一天又不吃一天。”
  嘉靖:“你呀,同吕芳一样,啰嗦。”
  “是。”黄锦站起了,先揭开了紫铜香炉上那个盖子,朝里面吹了一丝气线,铜香炉里的沉香术燃起了明火,接着他将紫铜香炉下那个紫砂药罐捧起来,坐到了明火上,一边唠叨道:“这剂药奴才在自己房里已经熬好了,再温一温主子便可以喝了。”又去拿了一只钧窑的瓷碗,在金盆的清水里拭洗了,用雪绒布巾仔细擦了,放在御案上,折回去,伸手摸了摸铜香炉里的药罐,又自言自语道:“应该可以喝了。”拿起铜火钳拨弄着紫铜炉里的香灰盖了明火,放下火钳,又捧出了药罐。
  “当心,别烫了手。”嘉靖叮嘱道。
  黄锦:“主子放心,奴才皮粗肉厚烫不了。”放下药罐揭开罐上的盖子,又捧起药罐小心地将汤药滗进御案上那只钧窑瓷碗里。
  端着那碗药走到嘉靖面前,黄锦自己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正好,不凉也不烫。王子赶紧喝了。”
  嘉靖双手接过了碗,飞快地一口便将那碗药喝了。
  黄锦这才露出了点笑容,双手接碗时又说道:“这就好,这样主子的病一定好得快。”
  嘉靖非常奇怪,在这个黄锦面前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反而有些像老小孩,听他又说起病字,不高兴却说道:“刚说的,朕没有病。你是聋子?”
  黄锦拿着空碗走到金盆边漾了,又拿起雪绒棉巾擦了,从地上一个火筒里拎出温着的铜壶倒了半碗温水,走回嘉靖身边:“奴才不是一定要说主子有病,至少这四十九天过关的时候就得说有病。”捧过温水让嘉靖含了一口吐回碗里。
  嘉靖拿他有些无可奈何:“你说朕有病,朕就有病吧。”
  黄锦捧走丁碗,又倒热水绞面巾走回嘉靖身边替他慢慢温擦着面部,兀自唠叨:“今儿是第八天了,主子吃了前七剂药已经大有起色。再吃六个七剂药,河也开了,雁也来了,主子的龙体就全好了。”
  “吕芳有书信来吗?”嘉靖的目光突然望向门外问道。
  黄锦低垂了眼:“回主子,没有。”
  嘉靖:“他把咱们全忘了。”
  黄锦:“不是奴才替干爹说话,且不说这辈子在南京,就是下辈子转世投胎他也忘不了主子。不像有些人,整天人在主子身边,心里并没有主子。”
  “这倒是。”嘉靖还是望着门外,“朕打一小皇考皇妣就龙驭上宾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没有贴心的人。要说有,也就一个吕芳,他走后又给朕留下了你。他还是对得起朕的。”
  黄锦心里一酸,转过身径自撂下嘉靖,坐到精台隔扇的门槛上,竞呜呜地哭了。
  嘉靖望着他有些急了:“在那里哭什么?怕旁人听不见吗?”
  黄锦慢慢收了声,哽咽着兀自坐在那里回道:“奴才有件事瞒了主子,今天主子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得说出来了”
  嘉靖:“要说也过来说,坐到朕面前来,替朕搓搓脚心。”
  “是。”黄锦站起来,拭着泪走到嘉靖面前拖过一条小虎凳,在他脚前坐下了,捧过他一条腿搁在自己膝上,替他搓着脚心:“说到奴才的干爹,奴才不怕主子生气,他对主子那才叫一片忠心。奴才给主子请的这些药,其实都是奴才的干爹和裕王爷商量好了,叫李时珍李太医开的。离开北京时他嘱咐奴才,叫奴才撒了个谎,说是别人开的药。奴才现在向主子说了实话,主子可以责怪奴才,千万不要责怪裕王爷和奴才的干爹。”
  嘉靖望着他,眼神里既有孤独又有了些慰藉:“说出来你就没罪。凭你这点小心眼,撤个谎也不像。吃第一剂药时朕就知道是李时珍开的。看你那个自作聪明的傻样,联不点破你而已。”
  黄锦有些不相信,憨憨地望着嘉靖:“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嘉靖:“叫李时珍给朕开药,是吕芳离开以前求的朕,朕准了他的奏,让他叫你去办。自己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心里有多明白。”
  黄锦这才知道吕芳仍在嘉靖的心里,那一阵高兴,笑出来却是一副傻样:“是。奴才是个笨人。”
  嘉靖:“笨人好,笨人靠得住,能跟朕贴心。”
  黄锦:“主子这话奴才可不敢都认同。裕王爷还有奴才的干爹吕芳都不笨,可都跟主子贴心。还有好些忠臣,都不是笨人,未必也就不跟主子贴心。就说那个李时珍吧,当初在太医院当差,顶撞过主子,离了宫。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还是牵挂着主子,干里迢迢专为赶到京里来给主子开药。要是跟主子不贴心,他们也不会这么懒。”
  嘉靖想了想:“你这话也不能说没理。可说到底,这个世上,真靠得住的就两种人,一种是笨人,一种是直人。笨人没有心眼,直人不使心眼。对这两种人朕就不计较,也不跟这两种人使心眼。比方你,又直又笨,朕就放心。还有些人是只直不笨,朕有时虽也烦他们,可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知道朕说的这种人是谁吗?”
  黄锦好一阵想:“李时珍算不算一个?”
  嘉靖:“算一个。还有。”
  黄锦又想着突然说道:“户部那个海瑞?”
  嘉靖笑了:“看起来你也不算笨人嘛。”
  黄锦赔着憨笑:“奴才再笨也笨不到那个份上。顶撞了主子,主子却不跟他计较,奴才能想起的也就这两个人。”
  “李时珍这药好!”嘉靖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站了起来。
  黄锦急忙跟着站了起来,搀着他一条手臂。嘉靖摆开了他的手,长长的双臂往上一伸,探吸了一口气;抱了个圆将双臂收回到胸前,又将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觉得此时神清气朗:“朕想出去走走,你可不许拦朕。”
  黄锦一惊:“主子想去哪里?”
  嘉靖:“两座宫和两道观后天都要竣工了。不要惊动别人,你陪朕去看看。”
  “那可不行!”黄锦一昕便急了,“外面好大的风雪,再冒了风寒可不得了。”
  “穿厚点。”嘉靖手一挥,“再从箱底里将朕当年用过的皮袍大氅找出来。”
  第三十三章
  西苑太液池边
  也不坐轿,也不带随从,黄锦打着个灯笼在前引着,嘉靖披着一件玄色的皮袍大氅,把帽子罩了头,主仆二人沿着太液池边靠西苑禁墙那条路向远方灯光处走去。
  这时雪停了,主仆踏着路面的积雪,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在一片沉寂的夜间倒别有一番情致。
  “这些奴才越来越懒了,路上的雪也不扫。”黄锦害怕嘉靖跌倒,停下了,来搀嘉靖。
  “得亏他们没扫。”嘉靖此时透着少有的兴奋,“踏着雪可以去心火,你不懂的。走你的就是。”
  “这奴才还真不懂。那主子可要走好了。”黄锦又打着灯笼在前面照着,关注着嘉靖向前走去。
  “谁?干什么?”不远处是西苑的禁门,那边传来了大声的喝问。
  “是我,来看看工程,嚷什么!”黄锦大声回道,“把别处看紧点就是!”
  “是!奴才明白,黄公公走好了!”那边大声答道,声调已经十分礼敬。
  嘉靖笑道:“看不出你这么笨的人还有人怕你。”
  黄锦:“主子这话可说错了,这不叫怕,这叫规矩。”
  “好大的规矩。”嘉靖又调侃了他一句。
  说话间绕过一道弯墙,隔着太液池冰面那边,东面一片灯光照耀之下是万寿宫、仁寿宫工程,北面一片灯光之下是朝天观、玄都观工程,两片灯光相距约有一里,都正在连夜修饰,依稀可见。
  “主子,再往前走就要经过禁门了,就在这里看看吧。”黄锦停住了。
  嘉靖也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倒是站住了,远远地先望向东面灯光下的万寿宫、仁寿宫,后又望向西面灯光下的朝天观、玄都观,目光在夜色里显得那样深邃。
  “黄锦。”嘉靖轻声唤道。
  “主子。”黄锦在身边也轻声答道。
  嘉靖:“朕给你念首唐诗,你猜猜,朕说的是谁。”
  黄锦见嘉靖这时病体见好心情也见好心中欢喜:“奴才不一定能猜着,要猜不着主子可要告诉奴才。”
  嘉靖日望夜空已经轻声吟了起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倘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黄锦:“主子也太小看奴才了,这个人说的是李广。”
  嘉靖依然望着远处:“笨奴才,李广还要你猜。”
  黄锦从语气中听出了嘉靖的惆怅:“主子想起胡宗宪了?”
  嘉靖:“严嵩父子不争气呀!弄得朕连胡宗宪这样的人才也不能用了。要是他还在,俞大猷和戚继光他们早就把福建和广东海面的倭寇剿了。今年那几百万军饷也就省下了,丝绸瓷器还有茶叶早就可以卖到西洋去了…”
  说到这里,主仆一阵黯然。
  嘉靖:“朕有个念头,等修好了这两宫两观,就让裕王接了位,朕一心玄修。你说,朝里这些大臣还有外边那些封疆大吏哪些能够辅佐裕王?”
  “回主于,这话奴才不敢答。”黄锦答道。
  “朕也不怪罪你,着实回答就是。”嘉靖十分温和。
  黄锦有些急了:“奴才着实想不明白,不是怕主子怪罪。”
  “是呀!”嘉靖叹了一声,“连朕都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你又怎么想得明白。我大明朝这么多文臣武将,可真能留给后人的又有几个。尤其有些人,现在就在裕王身上打主意,甚至把主意都打到朕的孙子身上了,这样的人朕不得不防。”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了西边灯火处,“找条路绕过去,到朝天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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