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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柱也紧跟着一把脱下衣服放在地上,也光出了身板。
陈洪的目光飞快地笼罩了一遍院子里这些大内高手们,知道该收该放了,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刚才黄公公问我皇上的旨意宣读完了没有。现在告诉你们,圣意都传了。该跪的跪着,其他的有椅子请坐椅子,没椅子的委屈点在院子里坐下吧。”
黄锦领着另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站起了。尤其是黄锦,这一次爬起格外沉重,那两个太监都坐下了,他才在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坐下,坐下后便低头不语。
左边提刑司的头目们,右边镇抚司的头目们就地盘腿在院子里也都坐下了。
只有朱七、齐大柱还有那个中年锦衣卫跪在中间那条石面路上。
“刘二。”陈洪叫那个中年锦衣卫。
那中年锦衣卫身上还穿着衣衫,抬起了头:“回陈公公,奴才在。”
陈洪,“你在镇抚司快二十年了吧?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老人也会当差当到替罪官家里去买东西。摸着你的胸口算一算,皇上喂你一家子的东西吐出来也能装上好几船了吧?竟这般没有天良,怎么治你呢”
“陈公公!”齐大柱候地抬起了头,“刘二是我的属下,那个户部主事海瑞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叫他们照看着点,所有的罪都应该我当。请陈公公不要追究刘二。”
“好汉!”陈洪立刻夸了一句,“知恩图报,你这一番话还真难倒了我。七爷,你是他的师傅,你说怎么处治?”
朱七只好答话了:“如果万岁爷没有说砍我们的头,按家法,刘二该廷杖二十,齐大柱该廷杖四十,我该领杖八十!”
“那就按家法行事吧。”陈洪的目光望向了左边前排的几个提刑司头目,“活该怎么做你们知道。把皮肉打烂些,再送给万岁爷看。让主子万岁爷消了气。明白吗?”
三个提刑太监头目站起了:“奴才们明白。”
朱七手脚一伸趴在了地上,齐大柱跟着趴在了地上,那刘二低头脱了衣也趴在了地上。
陈洪:“请家法!”
第三十二章
玉熙宫精舍
神坛前的烛火都点着了,精舍里该点的灯笼也都点亮了,一片通明。
嘉靖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件绣满了《道德经》的袍子,在神坛的拜垫上跪了下去,拜了三拜,跪在那里,手拈法指,口中念念有词。
吕芳跪在他那尊蒲团边上,紧紧地趴着一动不动。
嘉靖念咒毕,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拿起了朱砂笔,在朱砂盒里蘸饱了朱砂,接着在一张黄裱纸上疾画起来——一道奇形怪状的符画出来了。
嘉靖搁下了笔,望着那道符,好一阵沉默。
那符上的朱砂很快干了,嘉靖双手捧起:“吕芳。”
“奴、奴才在。”吕芳依然趴着,声音哽咽。
嘉靖:“跟了朕大半辈子,带着这个,可保你下半辈子的平安。”
“奴才,”说了这两个字吕芳哽住了,好久才又说道,“能伺候主子这四十来年…奴才知足了”
“拿去吧。”嘉靖不再看他,径自走到帷幔里的龙床上自己侧着身躺了下来。
吕芳转过了身,面对嘉靖躺着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慢慢走到御案前双手捧起那道符,低头走出了精舍的门。
嘉靖面朝床里躺着,眼睛睁着,眼角边这时竟也滴着泪。突然他听到了精舍外大殿内的声音。
是吕芳的声音:“陈公公,主子万岁爷全拜托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嘉靖翻身坐起。
外面立刻传来陈洪的声音:“折煞奴才!伺候主子是奴才的天职,老祖宗千万别折了奴才的寿!”
接着是两个人磕头的声音。再接着便沉寂了。显然吕芳已经走出了殿门。
嘉靖站起,慢慢走到蒲团前盘腿坐下。
精舍门口出现了陈洪的身影:“启奏主于万岁爷,镇抚司那几个奴才都责罚了,现在他们自己束给主子万岁爷请罪了。”
嘉靖:“进来,都进来。”
“进去吧。”陈洪在前面领着,第一个是光着上身的朱七,第二个是光着上身的齐大柱,最后是光着上身的刘二。
陈洪向嘉靖磕了个头站起在他身侧站定。
朱七领着齐大柱、刘二艰难地跪下了,双手撑着地磕了个头,又双手撑着地,跪着转过了身子,将背部亮向嘉靖。三个人的后背都已血肉模糊!
“唉!”嘉靖这口气叹得好长,“‘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朕也有过啊!”
陈洪扑通跪下了:“主子万岁爷这样说,奴才这就自领廷杖。”
嘉靖:“你是该想想自己的过错了。朕叫你跟他们打个招呼,也没叫你把人打成这样。”
陈洪立刻举起手在自己依然红肿的脸上响亮地扇了一掌,接着还要扇。
“罢了。”嘉靖叫住了他。
陈洪趴了下去。
嘉靖:“朱熹说过,万事都有个理。老十三怎么就能到朕身前来当差?都因当初那个海瑞救了他。他要是今天连海瑞都不认了,往后也就不会认朕。这就是个理。十三。”
齐大柱背对着他趴下去了:“奴才在。”
嘉靖:“去那个海瑞家里吧,救命的恩人,应该去看看。”
齐大柱趴在那里:“是”
嘉靖:“朕用天目看了,给裕王瞧病的那个李时珍现在正在海瑞家里,你去顺便让李时珍给你治了伤。有好药给你师傅还有刘二也讨些来。”
“是……”齐大柱忍着泪答道。
嘉靖转对陈洪:“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手里连一根针都没有,你派那么些锦衣卫守在他门口干什么?都叫回来。”
陈洪:“奴才遵旨。”
钱粮胡同海宅北面正屋
古人之交,贵在对方身处逆境时能终日相陪毫无倦意。李时珍给海妻诊了脉开了药方又亲自去给她买了药回来,让海瑞熬上了,这时还陪着海母、海瑞在这里坐着叙谈。
三人都在这里,那药罐便在这个屋子里一个白炭小火炉上熬着,咕嘟咕嘟正冒热气。
“退些炭火。”李时珍对海瑞说道。
“是。”海瑞站起来走到小火炉前,拿起火钳夹出了些炭火。
海母望着李时珍:“李太医,家里虽然窄,可这个时候门外站着那些人你也不好走了,就在书房里打个地铺,跟汝贤一起睡吧。”
李时珍一笑:“我可不跟他睡,他那个鼾打得我睡不好。门外那些人挡不了我,我再坐片刻就走。”
海瑞踅回来了:“母亲,您老也倦了,先去安歇,儿子陪李先生再说说话。药熬好了送他走。”
海母站起了,李时珍跟着站起了,可这时有人敲门了。三个人都对视了一眼,接着望向院门。
“母亲先去安歇,儿子去看。”海瑞说着走出了屋门。
海宅院门内
海瑞站在门内:“是公事,还是私事?”
敞开门的北面正屋里,李时珍和海母也注视着屋外。
门外传来了齐大柱的声音:“恩公,是我。大柱看望太夫人、夫人和恩公来了。”
海瑞默了片刻:“我日间已经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无需你来看我们。夜深了,太夫人和夫人都睡了,你走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恩公!”门外齐大柱的声音自些激动,“我是奉旨来看恩公的!”
海瑞倏地停住了脚步,目光一闪。
北屋里海母发声了:“开门,让人家进来!”
海瑞走回门边,扒开门闩打开了院门。
一点灯笼光照了进来,一个锦衣卫的人打着灯笼站在门侧,齐大柱的女人搀着齐大柱站在门口。
齐大柱的女人看见海瑞眼里也是很激动:“你自己扶好了。”
齐大柱伸出一只手扶着门框,他女人在门外就向海瑞跪下了:“大柱的媳妇给恩公磕头了!”说着便磕了个头。
海瑞对她却很客气:“快起来。请进来吧,”说时目光已经关注到艰难地扶站在那里的齐大柱。
齐妻站起了又去搀好了齐大柱。
“受伤了?”海瑞望向齐大柱。
齐大柱强笑:“皮肉伤,恩公不要担心。”
海瑞:“扶他进来吧。”
齐妻扶着齐大柱迈过了门槛进了院门。那打灯笼的锦衣卫便候在门外。
海瑞关上了门:“慢慢走。跟我来吧。”
三人慢慢向北面正屋走去。
徐阶府书房
连夜,还是日间在内阁值房的那四个人都被紧急招来了。
四个人知道一定是有了大变故,虽在书房,却每个人比白天在内阁值房还紧张站在各自的椅子前都没有坐下,全望着中间坐着的徐阶。
徐阶面容凝重,语调却依然平静:“坐吧,都先请坐吧。”
李春芳在他右边上首,高拱在他左边上首,赵贞吉挨着李春芳,徐瑶挨着高拱这才都坐下了。
那摞票拟还是摆在徐阶的膝上,他慢慢望向四人:“刚接到的旨,皇上命我们明日巳时把这些票拟带到玉熙宫去批红。”
高拱立刻接言:“皇上准了这些票拟?”
徐阶轻叹了一声:“准了还要我们去玉熙宫干什么?”
四个人又都沉默了。
徐阶:“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吕芳吕公公已经发配到南京给太祖高皇帝去守陵了!”
四个人都是一惊,睁大了眼望着徐阶,几乎不敢相信。
徐阶:“陈洪陈公公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明天的红都该他批了。”
四个人全都默在那里。
徐阶:“不能再犹疑了。今晚我们就把票拟重新算一遍,从另外几项里拨一百五十万给工部,立刻进料,立刻修那几座宫和那两座道观!”
李春芳这一次主动接言了:“兵部可以分出去五十万,俞大猷、戚继光那边兵部给他们发文,今年先不要主动出击了,守住几个要塞,先防住倭寇。”
徐阶:“准拟。肃卿,官员的欠俸这次能不能少补发些?”
高拱:“还有什么能不能。在京各部堂官,外省巡按使、布政使、按察使一级的官员今年都先不领俸檬。四品以下的京官补发一半,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全部补齐,要不然他们就会放开手去贪。”
徐阶:“这样能分出多少银子?”
高拱:“也该有四五十万吧。”
“那就还差五六十万。”徐阶望向了赵贞吉,“这可牵涉到受灾地方的百姓和苛政赋税地方的百姓了。户部有办法吗?”
赵贞吉:“我想办法。先从这块分出六十万吧。”
徐阶:“那就赶快重新拟票!”
玉熙宫大殿
两张紫檀大案又一左一右摆好了。
左边还是站着司礼监,却已经没有了吕芳,陈洪身上的袍服也换了,是吕芳原来穿的那一级品服。紧挨着他的竟依然是黄锦,没有受牵连,身上的袍服反而换上了首席秉笔太监的品服。再就是原来两个秉笔太监,还增加了一个,是个生面孔。
右边还是站着内阁,第一个当然是徐阶,身边有一个绣墩,他却没坐。挨着下来依次是李春芳、高拱。再下来便是列席的赵贞吉和徐瑶。
“徐阔老。”陈洪首次掌印,对徐阶十分尊礼,欠着腰说道,“把内阁的票拟分部报上来吧。”
“好。”徐阶先望向了李春芳,“李阁老,兵部先报吧。”
李春芳:“是。”答着拿起了自己面前案上的票拟,
玉熙宫精舍
嘉靖又坐在了蒲团上,那只铜磬又摆在了他的身边。闭着眼,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
外面传来了李春芳的声音:“兵部昨天一日一晚又重新细算了一遍,原来所算的银子眼下用不了那么多,可以减出五十万两,供工部修万寿宫与仁寿宫用。”
嘉靖睁开了眼,左手慢慢伸到铜磬中拿起了那根磬杵,却停在那里。
玉熙宫大殿
陈洪立刻向末位那个新来的秉笔太监示了个眼色,那太监急忙走到对面拿起了李春芳递过的票拟送到陈洪面前。
陈洪拿起了那支红笔,用眼睛听着那一声磬杵落下。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那一记铜磐声。
铜磐声终于响了,陈洪运笔如飞,很快便在兵部那张票拟上批了红。
徐阶:“吏部,高大人报吏部的票拟吧。”
高拱:“两京的各部堂官都愿意暂不领欠俸,许多家境尚好的官员也可以暂不领欠俸,因此吏部也能减出四十万两,以解君父之忧,拨工部修宫、观用。”
末位太监立刻走过来了,拿起那份票拟送给了陈洪。
这一次铜磬很快响了,而且特别脆响,传出了看不见却听得出的嘉靖此时心中的欣慰!
陈洪飞快地批了红。
“该户部了。”徐阶望向赵贞吉,“赵贞吉,户部的钱牵涉到百姓,你想好了办法没有?”
赵贞吉立刻答道:“已经想好了。今年受灾的省份和征税过重的省府必须安抚,该拨的钱一文不少都要拨足。”
陈洪立刻望向了他。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玉熙宫精舍
嘉靖的眼中犀出了一线光,那根磬杵慢慢放到了膝上。
玉熙宫大殿
赵贞吉:“历来天之道是损有余补不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也有富庶的省份。
户部已经跟南直隶、浙江还有湖广行文,叫他们从各自的藩库里拿出一些余款,或从各自的官仓里拨出一些余粮,接济受灾和征税过重的省份。这样,户部也可拨出六十万两款项给工部。“
玉熙宫精害
嘉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片祥和,却没有立刻去拿那根磬杵,而是更加专注地等听赵贞吉那清朗悦耳的声音。
接下来是徐阶的声音:“户部这样安排甚是妥当。只是南直隶、浙江和湖广有无异议?”
接下来才是赵贞吉那好听的声音:“回阁老,一个月前属下就已经跟这几个省份公文商量了。昨天他们的回文都来了,都愿意拨款拨粮接济,还都说了,上解君父之忧,下苏灾民之困,义不容辞。”
嘉靖立刻拿起了那根磬杵在铜磬上连敲了三下!
玉熙宫大殿
陈洪批这张红时便掩饰不住格外的激动,立刻在心里告诫自己,要稳住,于是放慢了笔法,工工整整地换用楷书在这张票拟上慢慢批红。
这张红批了,最后该报工部的用款了,陈洪竟不再让徐阶去问,直接望向徐瑶:“徐侍郎,这样拟下来,原定为宫里修殿和修仙观的款项便有了四百万两。四百万够了吗?”
徐瑶大声答道:“回陈公公,天下一心都为的君父,工部一定将这四百万好好用在工程上,保证在今年年底全部竣工,恭奉皇上居有定所!”
再也不用等里面的嘉靖敲磐,陈洪大声地:“那就把工部的票拟立刻拿来批红!”
徐瑶不待对面的太监来拿,亲自将工部的票拟送了过去。
陈洪这回简单,饱蘸朱砂只在票拟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尘埃落定了!所有的目光伞都望向徐阶,等他如何结束会议。
徐阶:“我大明白太祖高皇帝传至当今圣上已经一十一世,福泽天下,圣德巍巍,直追尧舜!赵贞吉,你管着户部,昨日户部新上任的一个主事妄议圣意,你过问了吗?”
赵贞吉提高了声调,显然是为了让里面的嘉靖听得更清楚:“回阁老,请阁老转奏圣上。今日户部点卯,那个海瑞来报到了。臣责问了他,他是个蛮夷之地出生的人,耿直过之,倒没有别的心思。听了臣的责罚,他也明白了自己的过错。臣暂拟罚他六个月的俸禄,以惩他妄书的那六句话,他也自愿受罚。不知这样责罚妥当否?”
所有的人都沉默在那里,所有的耳朵都在听着精舍的响动。
“该出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