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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青怔住了:“我的天哪,你还真是师爷,有点眼神!有点眼神!不错,是我做的图上总结。”
张师爷说:“不瞒你杨同志,你们打完仗半个月后,我专门骑毛驴走了一百里去耒阳城外战场上实地看了一整天,不得了呀你们!”
立青疑问:“你专门去战场上看过?”
“虽说空荡荡的,可看的东西不多,可我看了你们的阵地工事,水平高,得地理之利,形胜之势,胜得有条有理,有根有据,加上你们对附近农家秋毫无犯,实在是兵法武德样样出类拔萃,赢得人口服心服。我那时就想,天哪,这是什么部队呀,就凭这个,你们共产党前途无量啊!”张师爷言语中颇多赞叹。
“谢谢了,可是这个夸奖对我来说,有点晚了。”立青有些落寞。
师爷说:“不不不,何以晚矣?我听了你刚刚的陈述,杨同志,在老夫眼里,你还是个共产党,哪有你这样的反动分子呀,放着老蒋的营长不做,一路从上海杀到这山沟沟里来,命都不顾?”
立青感激地说:“谢谢你,师爷,怎么说我心里还是展不开,失败得很,让党给开除了。”说完,抹抹嘴,推开了海碗。
张师爷忽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立青定定地看着张师爷,显然是被眼前这位老人感动了,他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卷土重来?”
师爷很坚定,说:“大丈夫不可一时气短!我看你就在我们青花寨住下来,给我们做党代表,我们一直想有的,半年前找来一个,却是个冒牌货。”
立青遂问:“你们有多少人枪?”
师爷回答:“明摆着有三百七十多人枪,暗里头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呢!”
立青:“暗里头,怎么个说法?”
师爷:“别小看寨子里头三百七十人,个个可都是丹坪镇的当家劳力,人人都有亲戚呢,方圆一百里,一时半晌就能召来两三千人。”
立青:“哦,家家皆兵,户户皆营。”
师爷:“白党还乡团,勾结第四师第三营,弄得丹坪镇天怒人怨,我的外甥女原是丹坪镇农民总会的妇女主任,白党豪绅要清算她,这才逼上了青花寨,跟他们斗。”
立青:“明白了,是这么回事。”
师爷:“怎么样,杨同志愿意留下来,做我们的党代表吗?”
立青想想:“如果你们能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留下来。”
师爷:“杨同志只管说!”
立青说的三个条件是:第一,党代表对每次军事行动有最后决定权;第二,没有战斗期间,由他对人枪实行训练;第三,党代表在实行前两项工作时,任何人不得干预。
“任何人?我也不行?”白凤兰问张师爷。
“看来是这样。司令,要想留住他只能如此。”张师爷认定立青是个人才,很想留下他。
白凤兰见舅舅这么帮立青,也觉得此人估计真是个可用之才,就同意了立青的三个条件。立青就这么当上了青花寨白凤兰武装的党代表。
青花寨场院里,白凤兰的武装在场院上列队,各类武器一字摊放着。有机关枪,老套筒,大刀,长矛,松树炮,各类自制炸弹……立青挨个察看,队员们都在看着他。
白凤兰与师爷远远地在竹楼上眺望。
立青取了一把军用铜号在手上:“这是谁的?”
队员们推搡着一名五十岁的老汉:“是他,朱成喜的!”
立青:“你是司号员?”
一个队员说:“屁,在家吹唢呐的!”
立青:“吹鼓手?”
老汉点点头:“嘿嘿嘿,红白喜事,吹吹打打,挣点酒钱!”
立青:“平时,你都拿它干吗用啊?”
老汉:“兄弟们攻城拔寨,我替他们助助威风!平时间,拿他给大伙解解闷。”
立青明白了:“原来不是号兵,是个吹鼓手!”
大家轰地笑了。
立青突然严肃起来:“都别笑,这一堆武器里,我能看上的,就这把军号了!”
队员们直愣神。
竹楼上,白凤兰与师爷相视而看。
“作为一名士兵,要牢记的事无非三件:射击,行动,联络。射击好理解。行动也不复杂,无非是利用地形地物,冲锋撤退。就是这个联络,最容易被我们忽视!作战不是单打独斗,是要整体联络协作,方能打大仗,打胜仗。联络靠什么?仅仅依靠指挥员喊话,靠通信兵传令,都不如这把军号。眨眼间,这号音能传个十里八里呢!”立青说得慷慨激昂。
队员们都听得眼睛眨巴眨巴的。
立青又走到老汉跟前:“一会儿点验完了,你来找我,我教你各种号谱,我要让你这把号能说话,无论冲锋集合撤退,调张三李四,所有的人一听就明白。”
“党代表,不是吹牛,只要你给个调儿,我准给你吹得花花哨哨!”老汉朱成喜没想到这把军用铜号有这么大的用场,不由喜出望外。
“那就好,从今天起,青花寨无论起床,吃饭,睡觉,都听你的号音,让大伙儿逐渐养成听从号令的习惯!”立青指示大家,声音铿锵有力。
白凤兰没想到这杨立青头一天来就给青花寨定下调调,张师爷更觉得共产党果然名不虚传,稍微一点声色,就让他们青花寨生气盎然。
午饭时,白凤兰和张师爷客气地请立青上座,立青也不推让。
白凤兰敬立青一杯酒:“党代表看了咱青花寨的家底子,怎么没听你对武器人员评价呢?”
立青放下酒杯,很认真地回答:“不便随意,怕伤了士气。”
白凤兰:“但说无妨!”
立青:“有一些好东西,你们居然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
师爷:“这是司令那年打了何健部队的伏击,拿三十五条人命换来的。”
立青称赞:“不错,真的不错,只可惜机枪是7。62口径,子弹都是7。9口径,差那么一点点!”
白凤兰哈哈大笑:“党代表果然是行家,可我的弟兄有办法,他们用锉刀将每发子弹,锉去一点儿,照样可打。”
立青话锋一转:“打是能打,只是手工锉磨,机枪不能连发,精确度也大打折扣,也就是吓唬吓唬对方,更危险的是,手上稍有差池,枪管随时可能炸膛。”
白凤兰与师爷对看,心想,这人果然是正规军啊。
“我看了你们的兵,一个人才几发子弹,还都是老套筒,打出去枪就掉地上了。手榴弹也不行,一炸两半,炸不死人的。”立青说得似乎有些直接了。
“在党代表的眼里,我的队伍一无是处?”白凤兰感到不高兴了。
“不,你们的人员成分极好,都是朴实的农家子弟,没有无法无天的绿林气息。最可贵的,他们都土生土长,对还乡团反攻倒算的恶霸豪强武装,充满了阶级仇恨。”立青说。
“党代表慧眼独具。青花寨说到底,就不是土匪窝,是乡人求生存的堡垒。”张师爷解释道。
“我最看中的就是这批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立青说。
白凤兰高兴了:“那依党代表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杀回丹坪镇?”
“这要因敌情而定。如果只是那些乡团武装,现在就可以打回去。可那天,我在路上遇到的,是原先第四军的部队,很显然是正规的强敌。这支部队,我了解,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那么好打。”立青如实告知。
哪知道,白凤兰已经定下,三两天之后,就得吃掉驻在内山下的四军第五连。
“三天后就打?”立青一惊。
“没错,救你的那天我就是特为去看地形的。”白凤兰说。
立青沉默了片刻,说:“司令,我们事先可是有条件的,党代表对每次军事行动有最后决定权。”
“可这件事例外,在你没来青花寨之前就已定下了。”
白凤兰一句话说得立青哑口无言,人家那是事先就做了决定的,怎么好横加干涉?尤其白凤兰提到那回下山为看地形救下自己的事,是在暗示,没有她白凤兰,哪会有你杨立青党代表的今天?
立青一时无语。
大伙儿很快就为即将到来的行动做起准备,茅屋内像一个大作坊,青花寨人人都在利用各种工具改造自己手中武器,拆的拆卸的卸,锉的锉磨的磨,忙得不可开交。
白凤兰带着警卫进门问:“谁让你们在这里忙的?”
一个正在锉子弹的机枪手回答:“是党代表。让咱们改造武器,他给每人都提了新标准。”
“手榴弹每颗都得横竖加铁槽儿,炸起来,能崩碎。”
“松树炮党代表也说硝太多了,得装填些铁钉子!”
“老套筒枪托上得裹上棉花,减少后座力!”
……
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
白凤兰看后,望了警卫丫头一眼。
“党代表这是要打仗呢!”机灵的警卫丫头说。
白凤兰喃喃地说:“那就是说,他还是听话的。”不由心中暗喜。
丹坪镇老街的祠堂内,临时设立的国民党四师三营营部就在这里。
一名还乡团豪绅急匆匆地进入营部,向三营梁营长报告:“……近来白凤兰武装活动频繁,时常从青花寨方向传来正规军的军号声,会不会与资兴、永兴、耒阳的朱德武装有来往?”
梁营长不以为然:“一把军号,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那我也给你派名号兵去,他吹你也吹,可好?”
“梁营长,白凤兰武装实在是我们丹坪镇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匪患,那都是些与我们有累累血债的仇家!此匪不除,谁头上不是悬着一把剑呢?”还乡团豪绅说。
“怪谁呀,是你们对分田分地的农户太过火了,现在知道冤冤相报害怕了?我们正规军有正规军的任务,对付白凤兰那样的女毛贼,是你们团防自己的事,与我们不相干。”
梁营长推托是假,趁机敲点竹杠是真。
前来求援的还乡团豪绅早已摸清梁营长这些花花肠子心思,让团丁抬来几副礼品挑子,有肉有酒,还有白花花的钢洋。
“客气!客气!”梁营长笑眯了眼,“那我就代兄弟们笑纳了。”
“回去后我如何对丹坪镇的乡绅们回话?”还乡团豪绅问。
“回去后,你们还乡团各团防选择一个良辰吉日,集中所有人枪,去掏白凤兰的老窝子,到时候我们第三营一定帮忙!”
“长痛不如短痛,这回下死力,斩草除根!掏掉她白凤兰青花寨的老窝子!”还乡团豪绅恶狠狠道。
在青花寨议事堂,立青指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地图,布置作战任务。在此之前,立青曾派朱国富等人下山侦察搞情报,白凤兰等人均不以为然。为此,党代表杨立青特别强调情报的重要性:“为什么我要让你们不厌其烦地搞侦察,就是要取得敌方的情报。什么是情报?仅仅是多少人,这个情报还不够。你得告诉我,是些什么人?什么部队?什么番号?长官是谁?从哪来的?打过什么仗?哪个学校毕业的?有何特长?是正规军还是还乡团?都得要搞得很仔细……”
“跟哪个女人睡觉也要搞清楚吗?”一名队长故意问。
“不错,这也是情报呢!”立青一本正经地说,“休看是件小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
大家哈哈大笑,白凤兰也笑了。
立青继续说:“有了情报,仗就好打了。据侦察得来的情报,敌方第五连连长叫高伯龄,原来四军军长的卫士,我回忆了一下,这个人我认识,至少他是认识我的。这就叫知己知彼了。”
众皆面面相觑。
白凤兰的眼睛针锋般看了过来,听立青还有什么高见。
“这个情报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情报细节是由朱国富提供,据朱国富报告,第五连每月逢十的下午都要回丹坪镇营部点名。明天就逢十,这就是此战的打点。据守的正规军火力配系很强,我们无法接近,只有等他调动之时,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狠狠地把第五连消灭在他们去丹坪镇的半途中,就是这儿。”立青手指地图,“肖家坡!”
众人目光灼灼。
几日后,通往丹坪镇的土路上,一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财礼往丹坪镇而来。花轿颤颤地抬在八名大汉的肩上,花轿两边紧随着两名陪嫁丫头,花轿后面是一抬抬的奁箱子。扮成新郎的立青披红挂彩骑在马上。
一群人吹吹打打,来到肖家坡。
路边有一车马店,团防在此设了岗卡,三名团丁背着快枪,瞅着远处吹吹打打而来的迎接队伍。
“站住——站住——”团丁端枪厉喝。
鼓乐声停了,乔装成乡绅的张师爷过来,拱拱手:“哎呀,各位各位,辛苦辛苦,来来来,今日大喜,各位也分点喜气——”给三位团丁,每人都塞了红包。
团丁们得了红包,一个个眉开眼笑。正待放行,忽然团总刘秃子走了过来,“慢着!”刘秃子不怀好意地凑近花轿,掀开轿帘,“我倒要看看新娘子是谁……”
花轿内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了,迎接刘秃子的是两支黑洞洞的枪管,白凤兰一张含粉的笑脸:“看清楚了没有?”
“哎呀,是白……白司令!”刘秃子吓得魂都不在身上。
“认得就好!要想活命,就得按我说的去做……”
立青大声命令:“按计划,各就各位!”
很快,团丁的枪都被拿下,嫁奁箱子被打开,大伙从不同的箱子里拿出枪支,抬出松树炮和各类土制炸弹。
肖家坡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客店前仍只有三名团防在站岗,茶座上添了些吃茶的脚夫,那都是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装扮而成。
只见远远的土路上,敌方第五连荷枪实弹,百倍警惕地以战斗队形搜索而来。
眼看到了客店,连长高伯龄才放心地收起枪,对身后说:“行了,要进镇了,一排长,全连成三列纵队,齐步唱歌进镇——”
突然,一辆马车从客店后赶出,冲到队列前挡住去路。
刹不住的士兵们挤成一团,都还没反应过来。
路两边冲出了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团团围住,把所有枪口都对准了五连士兵。
白凤兰高举双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上:“都别动!”
高伯龄正愣神,一支枪管对准了他。
“高卫士,还认识我吗?”问话的是立青。
旁边有一士兵正要举枪反抗,“砰”地一声枪响,士兵的枪被打落。
“谁动枪,我就不客气了!”白凤兰在士兵愣神的片刻,高声怒喝。
刚才这一枪是白凤兰打的,很准,就打在士兵举枪正要扣扳机的右手上。
士兵们一见,吓得一个个都不敢乱动。
高伯龄回过神来,认出了立青:“杨营长,是你呀?你别忘了你头一次打仗,用的驳壳枪还是我借给你的!”想套近乎。
“不错,我没忘,所以这一次我又来借枪了,让你的兵把所有武器都放在地上,人枪分开!听到了吗?别让我做我不愿做的事!”说着用枪口抵了一下高伯龄的脑门。
高伯龄被迫无奈,好汉不吃眼前亏,朝部下高喊:“听口令!照他们说的做!把枪放地上!听到没有?全部放下!”
五连全体士兵,人人都从肩上摘下枪,弯腰放到了地上。眨眼间,被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冲入队列,将所有武器全都抱走。
马车上的白凤兰一挥枪,高叫:“撤——”
原地上,只剩下赤手空拳的第五连官兵。
立青也持枪翻身上马。
高伯龄在身后高喊:“杨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