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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安妻因吴典恩得了赃,又不究他丈夫人命,去领包袱,又不给他,因此补一张劫财杀命的状,连吴典恩都告在里面,把这赃证开的和公呈一般。刑厅起身,跪道声冤,递了,刑厅又使长随来问吴典史要金子,他百口不吐。长随回了,刑厅恼了,怕清河县无官误了县事,将因学公呈并来安妻的原状,一封筒申报按院去讫。
那按院见许多赃物,未免动了个隔壁闻香、鼻尖舔蜜之意,也就要一口全吞,不许零抽半点。批了两行朱字:“仰刑厅严审,并原赃解报。”时方搜括助边,不得少开漏报!
审官参处不便,又差两个心腹承差上东昌府守提,又发一个牌票:“仰东昌道查府佐等官有才守者,署清河县樱”票到东昌,有一个徐通判极是个贪滥的,就使了三百两人情,求本道批他署印,要得这金子。本道即行文,仰徐通判上清河署印,并刑厅提张小桥、来安妻、吴典史一千人犯来审,不题。
却说这吴典恩自己昧了三锭金子,怕审出来有罪,秘通禁子,许了他五十两银子,连夜枢床上使点手段。可怜一个张小桥好好光棍,断送一条性命,并不曾动那金子分毫。正是徐通判到任,禁子递了张小桥死呈,说是棒疮重了,死在枢上。徐通判大怒,说这事已申报按院,立等解审,今先死了活口,这赃证不对怎了?把禁子先打三十寄监,申刑厅定夺去了。
却说这张一从小河口杀了来安,不敢回家,与张小桥商议,上东昌府里破落户开赌场的李小一家躲着,分了些银子,不合给他一锭金子带在腰里。从来鬼神弄人,翻巧成拙。那张一是个光棍,久在钱场赌博,岂有金子的理?在李小一家住了半个月,先赢了四五十串钱,又输了,没得捞稍,就拿出这些银子关着,又输了。一时酒醉,就拿出一锭赤金十两,险不惊倒这些赌钱捣子,齐来凑起注子,大家要赢他那金子,又被张一赢了。一个老光棍叫皮爪篱,他没有钱,只要在里头出空注,记赊票,众人不依,把他推出去,他就报了番役。正是地方有土贼的时候,即时报了捕衙,吊着张一才审,清河县张小桥事发,来关张一偷金子的事。这里又不肯发,也要提来得些油水。如不放去,又恐上司知道不便。没奈何,只得于他提去。岂那徐通判也思想图利,原费了银子谋来,只见张小桥又死在监里,没有着落,听得张小桥儿子张一在东昌府,故星速来关。——恐迟了又被别人拿审,那金银何能到我?不料刑厅申报按院,知道是一件事,只得先报刑厅提去面审。张一不招,夹了一夹,敲到一百二十,才招了。问金子原数,只道:“小的老子张小桥知道,怕小的年小,泄露了事,实不知数。”就寄了东昌府监。那日徐通判申到张小桥死了,刑厅大惊——没有活口?赃证不明,怎么报上?
次日,一干人犯俱到了,刑厅升堂,逐一严审。先把来安妻叫上去,问得明自。次叫张小桥老婆上去,问金子的数,老婆不说实数,又是一拶、一百敲,老婆才说了实数是三百两。又叫张一上去,明知是死人了,恨这吴典史害他老子,一口咬住原有三百两金子,是三十锭,俱一齐交与吴典史,把皮匣拿在后堂去了。和这老婆俱咬住吴典恩,报他杀父之仇。随吴典恩怎么分辩,现放着这锭金子,刑厅也只得和前银子申他买官漏赃,以博清吏之名。又叫同时番役面对,俱推在吴典恩身上,说皮匣锁着,吴典史连箱子、包袱俱带在后堂,并不曾寄库。可怜这吴典史又是一夹三十大板,打入大牢不题。
且说这吴月娘见解起张小桥正犯去了,原没有吴月娘、玳安名字,自然该保出的。那徐通判原为这一件贼赃谋来署印,如今按院批刑厅亲审,全不经手,先折了这三百两本钱。料这清河县还有甚么大事?依旧要追比这不报盗的情由。先是赉四、吴二舅投了保状,不准,要审了解上。月娘慌了,使小玉往应伯爵家连催三次,只推说这乱后宅产不值钱,几间破屋还不值百十两银子,谁家肯买?一边又向张二官人说:“这宅子前厅,后楼并花园、书坊,费有半万银子修的,那件不是我手里过的?如今十个钱卖一钱,少也得五百两银子,还不勾盖那座大厅的,乔皇亲家庄子,是他一等盘兑的一千八百两银子,如今黄四立的文书,咱如今压着他买,连庄宅给他三百两银子罢。人在难中,那里不是积福的?”说着张二官肯了,共出了七百两。伯爵背着赉四和众人,使小玉对月娘说:“张家只出三百两银子给你打点官司,完了官司,剩多少,尽着送过来。”这里,怕爵又去寻了温葵轩来道:“恁学校体面,不枉了出公呈一常我们空受他恩,只好吊泪罢了。还得列位一个呈子,俺约些百姓跪门,大家保出这大娘来,也是阴德。”那温葵轩那知道应伯爵借学校体面,要骗那卖宅子的银子?于是约了刘学官大公子和些好秀才们十数个人,次日上堂一讲,说:“这西门提刑千户妻吴氏,原也受封过的,吴典史诈他的银子,要拿讹头,送在牢里,因此诸生才递了公呈,蒙刑尊准放。投人告他,上司票又没有名字,望大宗师释放!如不肯,只得上府去见刑尊。”徐通判难了半日道:“他是失主,日后上司要人怎么处?”众秀才道:“生员管保他在外听候就是了。”那应伯爵顺水推船,约了一班旧伙计李智、黄四、崔本,众人跪在门外,徐通判只得准了保,即时开监门放出。月娘只道是应怕爵使的银子,那知那徐通判畏惧学校公论,白白放了。
到次日,应伯爵拿着五十两银子给月娘,说是讲三百两银子,使了二百五十两送徐通判,才得出来。月娘叫伯爵代笔,写了中人卖契,才收了银子,感激不荆又使玳安秤十两银子谢他,只是不受,道:“俺就尽个情也是该的,受过大官人的情还少了哩!”月娘又让,才接了。说着,吊下泪来。
月娘也掉泪,说是他不肯忘旧,那知应伯爵中间取利——先扣起三百两,和众人分了二百两,让张二官家下众人落了五十两。两头没处招对,张二官人也不知道。这是光棍昧心,其巧如此。后来伯爵饿死道傍,并无子女,天报在后不题。
这按院见不提上金子来,三四日来催提一遍,把原赃皮箱、包袱一一解到,只不见这金子提上。承差每人十五板,打的将死,又下来坐催。只得把张一并老婆俱用非刑,或是竹签钉指、碎磁夹腿。一面拶夹着,只是说吴典恩收去了。又把吴典史用非刑夹打,才招出三锭金子在清河县。一面提了金子,并吴典史妻女一齐齐吊拷,几番逼拷几死,再没口词。不消数日,吴典史先死在监中,张一也死了,只存张小桥老婆是个活口,同来安妻解上。五锭金子、一百两银子,刑厅没敢留下一分。按院到底不信,把刘推官参为贪赃,革职提问。徐通判也降了。可怜这一股无义之财倾了四条性命,坏了两个刑官。按院虽得此财,不过一年,金兵大入,宦囊一卷而去。总是:虚花照眼,何曾沾得分毫?
热火消冰,到底全无着落。
未知月娘子母后来作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众女客林下结盟 刘学官雪中还债
诗曰:
金谷平园春草生,当年池馆一时平。
何来乳燕寻华屋,似有流莺唤画楹。
客散声歌明月下,兵残砾瓦野烟横。
秦宫汉阙皆成上,流水年年不住声。
单说这古今盛衰之感,人世死生之叹:才是繁华,就成了衰落;才离了苦海,又堕了火池。生生死死,变变化化,谁识是前身,谁识是后世?昨日宫翁,今日乞儿,现世就有轮回。又说甚么地狱、天堂,来生一转。
闲话说起,再归本传。这汴京城有这七十二卫,俱住的是团营里的武职官儿。当大宋太祖开基坐了开封府,二百年太平世界。这京城丰富奢华,不消说的,只这京营武官们又没有边防盗警,吃着钱粮,日日擎鹰走马,品竹弹筝,好不受用。终日你一席我一席,都是蹴鞠打球,轻裘肥马。那些女卷越发是头梳高髻,家扮内妆。分明是良家,打扮的是妓样,珠珠翠翠。就是个小女孩儿,也学几脚俏步儿,挽的角儿高高的,在人前卖弄。因此,京城私窝钻狗洞,也都在这营卫人家里。他这些人豪荡淫奢,比着良民不同。有一个黎指挥,又有一个孔千户,俱在卫里前后居住,和这李团练、张都统、朱都监一班武官,都是一社。每人五十两银子摇会,又当孩儿香会——到了元宵,把这小孩子打扮各样故事,扎起二丈高竿,在顶上顽耍,用锦绣珠宝装作天上神仙模样,二三百队,吹打着游街。合城士女,上几万人争看。这个会也费几万银子。又有鳌山会、拔河戏会、汴河龙船会,京城五方之地,无般不有。那黎指挥、孔千户都是富家,二人相厚,俱年纪三十余岁不曾有子。常说:“咱二人日后有了儿女,定要做了亲家。”各人到家,和娘子说着笑了。妇人家也有一个会,是正月十五游泰山娘娘庙进香的会。这个庙在京城正北,有泰岳天齐七十五司各样神抵,大殿、牌坊、周围廊房奉敕修建,是京师第一个会常因此,到了元宵,这些京城士女出游,上千上万的。
那一年,黎指挥娘子、孔千户娘子,和这一班会上堂客,都约了庙上进香。进毕香,各家都带酒盒,在庙前一带汴河大林子里铺着毡条,打着凉棚,吃酒行乐。也有清唱的,吹萧的,走马卖解的,林子里不分男女,坐满了。因这孔千户娘子年小好顽,常叫着黎指挥娘子做亲家。原来这二人当年各有了身孕,众妇人有知道的,大家笑着道:“你两个今日割了衫衿罢!”那张都统娘子四十五岁了,也是个浪的,道:“我就是媒人,”即时,各上面前斟上一杯酒,就割了衫衿。从此,叫亲家不绝。日西回家,张都统娘子是大轿,军牢执藤棍前导,其余都是小桥回去了。到家各与丈夫说了。
后来两人见面谢了,真正称为亲家不题。
到了十月满足,这黎指挥先生了一女,八月生,起名金桂。隔了两个月,孔千户也生了一女,因十月半生,起名梅玉。甚觉无趣,也都笑着没言语。这些娘子们见两家都是女,道:“等他两个大了,拜成姐妹,也是亲生的一般。”不觉过了周岁,常把两下女儿抱在一处顽耍,两家往来,不分彼此,俱叫爹娘,也是常事。后来黎家金姑娘许了刘指挥家亲,孔家梅姑娘许了王千户家亲。不觉日月如棱,到了六七岁,两个女孩儿生的画生一般,没人不爱,常常在一吝里顽耍。从怀抱里就头脸相偎,也不像是两家的。正是:交飞峡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不在话下。
自古久治生乱,乐极悲来。这大金因童贯开了边衅,从徽宗宣和九年犯边抢进边来,童贯遮挡不住,只得上了一本,抽选京营英勇,要这些武职官善骑射的调往河北边关一带防守,就把这黎指挥调在怀州,孔千户调在真定,两家各挟家眷随营到任。临别时,只有两个小姑娘哭个不了。众人看着道:“这女孩儿非偶然,像是一路生一般。”
湖上鸳鸯亦有缘,朝来暮去泛波前。
无端共向沙头宿,一旦分飞又各天。
原来这些因果,俱是一点情根生死不化。只因潘金莲与春梅是一路托生,前世里两人情意相投,因此投胎在一个地方。
从小在两家如一家,后来还一样结果,岂是偶然?这段轮回应在后面不题。
却说吴月娘吃了一场屈官司,把家业卖净,剩了几两银子,不消半载,真无片瓦根椽。张二监生家要来修理宅子,不住使人催着腾房,招客开店。那吴月娘寻思道。“那里去住,又要使钱赁房。”好不栖惶。看看这高楼大厦、粉洞花墒,当初丈夫在时,娇妻美妾,歌舞吹弹,好不热闹。一个宅子闹烘烘,全住不开。如今一个寡妇,领着个五六岁孩子,怎么着住?又到了翡翠轩山洞石山子前,见那太湖石牡丹台的花都枯干死了,葡萄架久倒了,满地都是破瓦,长的蓬蒿乱草半尺深,也没人拔拔,那些格扇圆窗俱被人拆去烧了。前后走了一遍,放声大哭。小玉领着孝哥掐那扫帚菜吃,孝哥只在台子草里扑蝴蝶,拿蚂蜡耍,那知道是他的繁华旧地全移主,莺燕亭台不见人。月娘哭了一会,老冯进来,看见月娘泪眼不于,劝住了道:“这乱世里,孤儿寡妇的住着这个大宅子,空空的,到不如寻个小房住着,也省了口面。俺那西巷子里不是刘学官家一块闲宅子——三间堂房、一间东厨屋,临街有两小间屋,一间做过道,小小的个院落,又有二门小影壁墙儿,一眼好井。也是个省祭官老俞家住着,因城里不便,回村里去了,一月是八钱银子,和郁大姐家邻墙,厨灶火炕是现成的。”月娘听说,道:“冯妈,央你就去看看,和玳安去立个房状,且交二两银子定下。我看个好日子搬了去罢,这里恋着些甚么哩?也不过是个破锅、两张破床,不消几个人就搬净了。”说毕,老冯、玳安去了。
玳安回来道:“是西豆腐巷里,到是处好宅子。到了刘学官家,见他那秀才说了许多好话,只道不要房钱。讲了一会、还让了一两,只立了八两银子的契,还赏了我酒饭,才来了。”
取了历日看,是“九月十三日,移徙安碓磨”。到了那日,先叫了两个闲汉挑了床和板凳,一张旧红漆桌子、两个小凳子,又是一担破柜子和锅、盆、炊帚、碗盏等物,只一床被褥,玳安和小玉拿着,背了哥儿。吴月娘还要坐顶小轿过去体面些,赁了半日,他定要五钱银子,又雇不起。等到天黑,月娘和老冯走过来了,才使玳安和应伯爵说与张家知道。那日,赉四家是两盒子点心,一盒子糕,一盒子蜜枣,因月娘吃斋,就没敢买肉。赉四嫂过来看了,就是俞大姐从墙西过来道:“大娘来这里住好,强似在空宅子里。如今王招宣府一家都搬出来住了。——烧得破破的,住着也惊恐!”
不一时,刘学官家着管家来问,送了一斗大白米、一斗白面、两只活鸡、一方肉。送将来,月娘过意不去,赏了管家三百铜钱,使玳安去谢了。月娘说道:“咱和他没甚往来,如今也还有这样好人!”
时人满目炎凉态,此日仍存礼义交。
犹有火来烧冷灶,方知古道未全消。
原来人有一德,即有一德之缘,有一恶,即有一恶之报。当初西门庆曾与刘学官有急难相周,自然得此善缘。
到了年残腊尽,玳安小厮因夹伤了腿,又发了疮,出不得门。忽然天降大雪,一夜有尺余之深,满城中烟火萧条。
经乱后,谁家是丰足的?月娘起来,自己拿着扫帚和小玉把雪除了。看看灶上,少米无柴,孝哥没点火烤,只是哭。想起那红炉暖阁、美酒羊羔,穿的是貂裘,吃的是美味。当初过着这样日子,还嫌不足,今日那讨的一口好饭来给这孩子吃吃,也够了。心口念着,正是牺惶,听见拄杖响,原来郁太姐过来讨火。月娘时常供养这尊铜佛,烧香不断,就在香上点着取灯给他去了。月娘拿了一件旧绢夹袄儿,使小玉当铺当一千文,街上买米,只当了八百钱。不一时,小玉回来,满头是雪,使个小口袋盛着米,提着一条草绳,栓的五很大炭,又是四个大烧饼,放在桌子上,小玉上灶前烘衣裳去了。月娘下去烧起炭来给孝哥烘袄,一面烤着烧饼。小玉才去下米,又没有卖水的,只得扫雪为炊。想起西门庆在时,那一年扫雪烹茶,妻妾围炉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