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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为她所厌。而这样反能左右秀吉,更令她受不了。如果谣言传进秀吉的耳里会怎样?秀吉在男人对决的战场上甚是果断,可一旦起了猜疑,就十分执拗。或许光是这个传占,就将使得秀吉的后半生和此子的命运,都变了颜色。
“夫人,您也怀疑我大藏母子吗?”
“你说什么?哼!”宁宁严厉地斥责着,闭上眼睛。有些时候,微不是道的小事反比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具破坏力。这种时候,她究竟该怎么办?若从女人的角度出发,以此嘲笑秀吉,又会觉得自己甚为可怜。宁宁不由生起气来。可是,茶茶怀孕,秀吉之子要出生,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或许茶茶也担心这些谣言,才心浮气躁。宁宁想到这里,逐渐恢复了冷静。她不喜与茶茶及大藏局相提并论。她先前就一直下着决心:要以正室的名义,像母亲一样对待秀吉。
“孝藏主,把大人的信拿来,我想让她看看。”宁宁沉稳地说着,再度露出柔和的笑容。
孝藏主静静地拿过信。大藏局一直敌意地注视着宁宁。今日若不把信给她看,只是传达信件大意,大藏局定不会信。
“其实,让你看这个并不好。”宁宁递过信时,大藏局全身僵硬了,只应了一声。“可是如果有你所说的谣言在散布,就非给你看不可了,待会儿再说吧,你先读这个……
“遵命。”大藏局恭恭敬敬接过信,开始读。这的确是秀吉的笔迹。他那很难看懂的汉字和假名混杂的信,大藏局曾经读过好几次,都是秀吉写给茶茶的。她读着读着,肩膀开始抖了。上面没有一句对茶茶怀孕表示高兴的话,也没有写他对将要出生的孩子的情感,仅写着:“听说淀夫人又怀孕了,但那不是秀吉的孩子。秀吉没有孩子,归根结底只是茶茶一人的孩子,就以这种想法来处理此事吧。”
不只如此,下一段更让大藏局惊心:“又: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拾,好了。但是叫他时,决不能尊称,只能叫他‘拾’。我很快就要凯旋了,愿你开心愉快。给宁宁。”
宁宁等大藏局读完后,道:“这些话的意思,你终是不会明白的。”
大藏局一直紧咬着嘴唇,恭恭敬敬把信还给宁宁,点点头。
“夫妇之间的很多话,只有夫妇才能了解。”
“那么……那么,这信的意思是说,淀夫人不能在大坂生产了?”
“谁说不能?这封信上说了不能在大坂生产?”
“但是,信上说,这是淀夫人一人的孩子……”
“信上虽说,可是只靠女人一个人可生孩子么?”
宁宁又笑了起来,可是大藏局的情绪却更加激切:“那么……夫人和太阁大人都认为这个孩子是修理的?”
“嗯?你说什么?你怎可说这样的话?你看不出,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太阁大人的兴奋之情啊,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人的理解能力各有其限,大藏局无法理解宁宁的话,“夫人是说……大人很欣慰?”
“是,大人的心,要我才读得出来。这封信便是表示他很高兴,却很不好意思说,在压抑着。”
“可是,上边写着是淀夫人一个人的孩子。”
“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不过,我却相当清楚。就是因为如此,才说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叫‘拾’。”
“不能加上尊称……”
“你把这个旨意告诉淀夫人,叫‘拾’,乃指把别人遗弃的孩子捡回来的意思。”
“遗弃的孩子?”
“对!鹤松起初叫‘舍’,太阁大人认为弃儿可以养大,可是,他竟夭折了。因此,他这一次是把弃儿拾回来养育的意思。你好生对淀夫人说,生下来,就把孩子暂时丢弃……”
大藏局谎忙打断北政所的话:“这么说……淀夫人生产后丢弃……再在大坂捡回。夫人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得对极了。”北政所出声笑了。大藏局更觉尴尬之至,或许她本身也在怀疑,如果孩子是修理的,夫人这些话,就令人喜忧参半了。
“大藏局,刚刚给你看了这封信。一直到大人凯旋归来,我都要代大人来管理一切。明白吗?”
“是……是。”
“请淀夫人挑个好日子,早些移到大坂城西苑吧。”
“要搬过来?”
“是,同时,不可让外面的男子接近她,要安静地待产……祈祷平安生产,可在伊势的大神宫依古礼举行。我已明令本地一个叫饭尾彦六左卫门的人,仔细地去检查娩室准备的一切用品,也已安排陪淀夫人去神宫的人。”
“在大神宫祈祷……”
“是的,因为这是太阁大人的孩子。”
“可是,一生下来就要丢弃?”
“对!生产后,暂时丢到城外,再马上叫松浦赞岐守拾回。这些事都已经安排好了,赶快搬到大坂的西苑去吧。明白吗?”
“是。”大藏局回答着,可是仍然一脸疑惑。
宁宁打算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以正室的身份,配合秀吉。秀吉定会感到满足,衷心感谢她。
“叫他‘拾’”,在这一句话中,蕴藏着秀吉所有的念想。能准确地理解他的心意的,天下唯有宁宁。要大藏局明白此意,似乎很勉强。她尤其不懂秀吉信上的话:“我已经没有孩子了。”
这似意味着,秀吉老了,已经没有“种子”了,因此,生下秀吉之子的,是茶茶一人。如果北政所自己不能生育,可是松丸夫人及一些年轻的侧室,如加贺夫人和三条夫人等,也未生孩子,又是什么原因呢?秀吉大约知道内中缘由,才如此言之。
大藏局的儿子大野修理经常到茶茶身边伺候。两人像孩子似的玩双六、出席酒宴、跳舞。修理是风雅之人,侍女们也常把他挂在嘴边,也有人请他写文章。可是,他并没有接受宠爱的机会……大藏局记起修理有一次在内庭,照顾因喝醉酒而头痛的茶茶。男人和女人若想避人耳目,自会想出各种法子……因为有此疑惑,大藏局自无法理解宁宁弦外之音。
大藏局吃了茶点,退出聚乐第,还在轿中仔细思虑。丢弃后又捡回来的习惯,在百姓中,是经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可是把捡回来的孩子叫“拾‘又不能尊称,实非寻常。然而,秀吉严命连下人都不能对孩子加尊称。如果这是因秀吉知道此子非亲生,为了防止茶茶的丑闻泄露到世问,才压抑住愤怒下的指示……大藏局却忘了秀吉在失去鹤松时的极度沮丧。不加尊称,乃是秀吉害怕在大喜之后又会大悲。世人常说,悲喜同途,贱名好养,可是,她无法明白这些。
在轿子快抵达淀城之时,大藏局的不安更加强烈:太阁大人确对茶茶这次怀孕抱着怀疑,若是这样,当大人凯旋归来,会如何处置这个叫“拾”的孩子呢?淀夫人和修理又会怎样呢?一旦进了大坂城的西苑,被称为西丸夫人以后,茶茶就完全任人摆布,甚至有性命之忧。大人又岂能放过修理?必会令他切腹。大藏局愈想愈怕。
但远在九州的太阁大人怎会知道这些?不就是北政所去通报的吗?大藏局想着,全身的血直往头上冲。她已认为,北政所背地里煽动秀吉,表面上却说期望淀夫人平安生产,且已设下圈套,其毒如蛇!
轿子进入灯火通明的城门时,大藏局已经意识不到酷热了,唯心中燃烧着对北政所的憎恨:出身卑贱的北政所出于对茶茶的嫉妒和憎恨,设计了残酷的陷阱,并暗暗等着大家入彀……
大藏局下了轿子,止住出迎的侍女们,直奔茶茶的房间。四边的门都敞开着,有最近才来服侍的小野的阿通、正荣尼和飨庭局,修理竟也赫然在座,众人正听阿通说话。大藏局冷冷道:“打扰了,我有话单独对夫人讲。”
“等等好吗?”茶茶说着,倚着扶几。淀川吹来的风比京城的风更凉快。
“不,十万火急,非马上说不可。修理,带大家下去片刻。”
阿通停止了说话,飨庭局也站了起来,“那么大家暂时退下去,歇息片剡吧。”
待众人离去,茶茶迫不及待地问:“她说不能去大坂吗?”
大藏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夫人,请注意,不可让修理靠近您。
“呵呵呵,为何?因为那些谣言?”茶茶嘲讽似的探身出去,笑了。
大藏局缓缓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意。夫人很照顾我儿子。可是,如果因此而生起谣言,甚至危及夫人和将要出生的孩子,便会出大事。”
茶茶脸上浮出苍白的微笑,“有人想中伤我?”
“是。我在北政所那里看到大人的信。”
“大人写些什么?”
“大人说:他没有孩子。”大藏局自觉这话万分残酷,定定看着茶茶。如果茶茶与修理有瓜葛,就不会若无其事地听着这些。
“呵呵。”茶茶露出复杂的表情,笑道,“还有什么?”
“他指示说,生下来的孩子,是夫人一人的孩子,令北政所依此处置此事。”
“我一个人的?”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大人的笔迹。”
“我一个人的孩子?”茶茶疑惑地歪着头想了良久,方道,“因此,不能在大坂生产?”
“不,要赶快搬去大坂,住进西苑。”
“哦,信上这么写的?”“
“不,这是北政所夫人的吩咐。信上倒是没有什么指示,大概北政所夫人没有和大人细论此事。”
“哦。”
“还有,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拾’。”
“拾?”
“连下人都不能尊称,只能叫‘拾’。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阁大人的儿子,却要下人不必尊称,还说大人本身没有孩子,是夫人一人的?”
茶茶一直靠在扶几上,屏息思量着。大藏局看着她的样子,胸口像被刺了一般:大概茶茶自己也不确信此子为秀吉血脉。
“夫人,您在想什么?若不想想办法,生下来的孩子会成为麻烦。”
任凭怎么催促,茶茶就是一动也不动。大藏局的不安逐渐加深。
良久,茶茶突然笑了。夕阳投射在她平坦的额头上,连浮现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可见她有多激切。大藏局不由得毛骨悚然:莫非夫人被逼得疯了?
茶茶压住笑声,道:“大藏局。”
“在!奴婢吓了一跳,夫人突然这样笑。”
“连你都那样想,谣言当然会流传不止了。”
“夫人……您说什么?”
“连你都怀疑我和修理。呵呵,我觉得颇好笑,不,可叹!”
“……”
“谣言是对这世间的不信任,也好!”
“夫人这话……可怕。”
“不,我今年二十六,修理更适合做我的夫君。可是大人已年届花甲,现在竟生出大人的骨肉……谣言就是对世事的不信。”
“夫人,即使如此,也不要这般说笑,太可怕了。”
“有甚可怕的?我现在正想此事啊。”
“何事?”
“如果孩子是修理的……”
“请夫人莫要说了,若传人他人耳内,恐有杀身之祸。”
“哼!若是修理之后,我就不需去麻烦北政所,可以暗中培养成小藩大名之子。如今,就是因为这是太阁之子,还没有出生,便惹出这么多麻烦。”
“唉!夫人莫要再说这些话。”
“如是个男孩,他甚至必须背负关白的怨恨,这会是孩子的愿望吗?”
“请夫人——”
“大藏局,人不能生于想生之处,亦不能死于想死之时……接下去说,北政所还有什么指示啊!”
茶茶压低声音,“我若不是大人的侧室,不是信长公的外甥女、浅井长政公的女儿,大藏局,难道你做不得我的婆婆?”
大藏局不由双手掩面,呜咽起来。她依然没有除去怀疑,茶茶似真心喜欢修理……大藏局有一丝快乐,又有无限悲哀和难过,只哽咽道:“夫人,北政所夫人说,夫妇之间的信函,只有夫妇才能明白,那封信除了她,没有人能读懂。”
两个须面对各种不满与不公的女人,终于冷静下来。自然,茶茶的内心随时会生起怒火,现在却必须听北政所的吩咐——北政所有不容人违抗的权威。
“她是北政所啊!”茶茶道。
“首先,赶快搬到大坂,住进两苑。”大藏局道。
“这正是我的希望。”
“依大人的指示,为孩子取名‘拾’”
“只好如此了。”
“北政所夫人所说的只有夫妇才能明白的事,可能就指这个。总之,祈求平安生产的仪式在伊势大神宫举行。北政所夫人会依古礼,详细安排诸事。同时,生下来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要暂时丢到城门外去……”
“我只管生就是。”
“正是。一旦丢出去了,再由松浦赞岐守拾回来养育。”
“这么说,又成了北政所的孩子了?”
“不,她未说,因为太阁大人的信里写着,这只是夫人您一人的孩子……”
“这若是真的,该多好。”
“北政所夫人不只是这个意思。”
“还有什么?”
“她的意思好似是说,生下来,待大人凯旋归来后,再作商议……”
“商议什么?”
“一定是想让大人相信,孩子的父亲不是他……”
茶茶没有回答。因为是丢弃后拾回,所以叫“拾”她觉得这里头隐藏着秀吉对孩子无可奈何的疼爱。“我生的孩子,不能给北政所。”
“可是,如果她说要给她,还是必须给,如果拒绝,就真的是您一人的孩子了。”
“嗯?我觉得大人说:这是他一人的孩子——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
“大人新建了伏见城……他想要我陪着孩子住在那里。
“哦?”
“如果是丰臣氏的孩子,就必须在大坂。可是,已经决定由秀次为嗣,自然,这就是我一人的孩子了。”茶茶对自己的话感到吃惊。
唉,这或许才是秀吉真心……这么想着,阴霾从茶茶眼前缓缓消退了。不管什么事,秀吉总喜欢出人意料,若他因茶茶怀孕而狂喜,会有什么吩咐?茶茶对秀吉之言的理解,和大藏局完全相反——秀吉可能忌惮秀次。
关白秀次比秀吉单纯得多。他一旦知道秀吉有了亲生儿子,必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甚至会铤而走险。其重臣和随从也会从旁煽风点火,其结果实难逆料。秀吉必已有了这些心思,才故意说,不是他的儿子,是茶茶一人的……
所谓茶茶一人的孩子,绝不可继承丰臣家业,只是以茶茶之子的身份,顶多分得一些家产罢了。此中天机,何人可知?茶茶心中豁然开朗。
大藏局眼睛闪闪发光,还在苦苦思索。茶茶觉得她很是可笑。茶茶明知秀吉迷恋自己的年轻,也清楚他因失去鹤松而万分悲痛,而对于这一次的怀孕,他丝毫未有喜悦之情,究竟是何原因?
如果茶茶能更洞明世事,当然会立刻明白北政所的深意。北政所依秀吉所言,要把孩子命名为“拾”。而祈祷平安生产的场所,则选择天下第一的伊势神宫。若明白这些,她自应对北政所感恩涕零。可是,她先前全然不曾想到这些。
“夫人,您笑什么?”大藏局不快地问。
茶茶好似变了一个人,欣然道:“呵呵呵,我明白了,很好,我不会输。有办法……”
“有办法?”大藏局疑惑地反问,茶茶又呆呆道:“赶快叫飨庭局和正荣尼来,大家来商量商量,快些!”说着,她突然想到小野的阿通还在等着,便道:“让阿通回去,说今日有重要的事,以后再找她……快去!”
大藏局疑惑地站了起来,她以为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