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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小麻雀吗,可好久不见你啰!”
毛泽东一面笑着,下了马,同她握手。
“小麻雀”是刘英的绰号,因为她年轻活泼,那口湖南话说得铿锵有致,所以大家常这样叫她。
“毛主席,你刚才是在马背上哼诗吧?”刘英笑着问。“是呵,刚才不是经过夜郎国吗,我是在哼李白的诗呀!”
“李白的什么诗呀?”
“你听,北阙圣人歌太康,南冠君子窜遐荒,汉酺闻奏钧天乐,願得风吹到夜郎。……你看我们不是在‘窜遐荒’吗!不过我们的心情和李白不同,我们是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你的兴致总是这样好!”
刘英是毛泽东的同乡,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过,到中央苏区工作也好几年了。她先是在少共中央,后来又调到地方工作部。他们在江西苏区时也常有往还。
“小麻雀,你是掉队了吧,”毛泽东望着她说,“上马骑一会儿吧!”
“我才不是掉队呢!”刘英撅着小嘴说,“我是检查纪律落在后边了,赶得急了一些。”
毛泽东听说她是检查群众纪律的,就很认真地问:“现在纪律怎么样?”
“不错,确实不错。”刘英说,“部队情绪一高,执行纪律也就更认真了。我今天早晨碰到一个老太太,她信神,每天都要敲着木鱼念经,可是红军走后,她的木鱼敲不响了,后来才发现,红军用了她的东西,把钱给她放到木鱼里去了。”
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两个人就边走边谈。
“听说,这次遵义开会,你们吵得很厉害?”刘英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毛泽东问。
“没有的事。”毛泽东笑着摇摇头说,“当然争论是有的,但是靠说服。解决党内问题也只有说服。”
“我们很担心会闹崩哟!现在好了,大家都说有希望了,你一上台就好了。”
毛泽东听到这里笑起来,说:“我一上台就好了?谢谢大家的信任吧!我要不小心,也会犯错误的。……博古同志二十多岁就当中央书记,还是很有才华的。主要是思想方法不对,改正了,还是会作出贡献的。”
刘英个子小,尽管脚步迈得很快,还是有点跟不上的样子。毛泽东就把步子放慢了一些。
“问题解决得很好,就是解决得太晚了。”刘英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你认为,能够更早一点解决吗?”
毛泽东沉吟着,走了很远,才摇摇头说:“恐怕不行,条件不成熟。”
“现在倒是成熟了,就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是呵,可是世界上的事又往往如此!”毛泽东对此也深有感慨。他走了很远,才又加上了一句,“当然,如果一个党马列主义的水平高一点,觉悟早一点,更有勇气一点,也可以比较早一点解决问题。”
“这次会议为什么只讲军事路线?”
毛泽东笑而不答。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动动脑筋嘛!也许妙就妙在这里。”
刘英眨巴眨巴眼,笑了。
天色已近中午,太阳晒得有些热了。刘英见好多战士在下面小溪里喝水,也跑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两小碗,然后又跑上来。她象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笑着问:“最近,你去看贺子珍了吗?听说她的肚子很大了。是吗?”“是的,女同志真受罪哟!”毛泽东满脸愁容地说,“恐怕快要生了!这种情况下可怎么办?”
“能不能寄到老百姓家里?”
“那怎么行,没保证呀!所以我把组织上给我的担架让给她了。”
“哼,我就不结婚!”刘英显得很有主意。
“那也不能永远不结嘛!”毛泽东笑着说。
那道长长的山岗子徐缓而下,行军的行列进入一条狭窄的山沟里。毛泽东正准备问问当地群众的情况,只听后面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回头一望,周恩来骑在枣红马上,和几个骑兵通讯员赶了上来。遵义会议以后,周恩来仍然是全军上下最忙的人。作战计划制订以前,他要组织侦察,搜集情况,召集会议,进行研究;作战计划制订以后,他又要组织实施,一件一件落到实处。所以,他在行军时,有时走在前面,有时又走在后面。今天出发时,他为了等待电台收取一军团的战报就落在后面去了。
毛泽东一看周恩来过来,就站在路边笑着说:“恩来,你也是个‘跑死马’哟,你看把马累成什么样了?”
周恩来下了马,向刘英点了点头,就走到毛泽东的身边说:“我本来还可以早点上来,没想到后面出了一点事。”
“什么事?”毛泽东忙问。
“又是那个李德。他把几个炊事员撞到稻田里去了。”
“为什么?”
“是这样。”周恩来同毛泽东边走边说,“你知道,这个人怕飞机,每次都不愿跟部队在一起走,总是出发得很晚。等他赶上来了,又要部队给他让路。今天,正巧他前面有个炊事班,背着大锅。挑着油桶,正走在一条稻田埂上,就没有办法给他让路。他喊了几声,见人们不理,以为部队不尊重他,就发了火,立刻骑着马把炊事员撞到稻田里去了。
……“
“哪能这样搞呵!”毛泽东皱起了眉头。
“是嘛,所以炊事员就不服嘛。我从后面赶上来,一看几个炊事员一身泥一身水,弄得象泥猴似的,正围着争吵。我就批评了李德几句,把他拉走了。……”
“他在哪里?”
“他还是不服气,又扯到会上的事。他说,我不跟你们中央纵队走了,我到一军团去,你们不是说我不懂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吗,我就到下面去体会体会……我说,也好,就答复了他。”
“他是觉得,他同林彪还能说到一块儿。”毛泽东一笑,“林彪不是写了一篇《论短促突击》的文章嘛!”
“我也这样想。”
毛泽东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看起来还是有怨气哟!”
毛泽东问起敌情,刘英见他们要讨论军机大事,就说要赶部队,向他们打了一个敬礼跑到前面去了。周恩来看见前面距路边不远的山洼洼里,有一棵巨大的杉树,投下了一大片喜人的浓荫,就指指杉树说:“我们到那里谈吧!”说着,两人就向那棵大杉树走来。待走到近前,才看出那棵大杉树总有六七层楼房高,七八个人也围不过来,真是巍然屹立,气概不凡。毛泽东不禁停住脚步,带着几分惊诧赞叹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杉树,真比沙洲坝我们苏维埃门口那棵大樟树还要大呢!”周恩来也笑着说:“我看简直可以称为杉树王了!”两人说着,在大杉树隆起的粗根上坐了下来。警卫员们拉着马在附近等候,顺便让马儿找几口草吃。
周恩来一坐下就打开了他那个大黑皮包。这个黑皮包行军时他也背在身上,既不麻烦参谋,也不要警卫员代劳。皮包里装的有军用地图、纸张、铅笔,包括那些不到一寸长刚刚能捏住的铅笔头。不管走到哪里,他一坐下来就能随地办公。
他把出发以后收到的一军团林聂的电报递给毛泽东,随后又取出五万分之一的赤水地图,铺在膝盖上,指着说:“现在川军的一路两个旅已经到达赤水,把一军团的去路堵住了,看来这次过长江不会很顺利的。”
“这一路敌人是刚刚赶来的吗?”毛泽东一面看电报一面思索着问。
“有消息说,这两个旅是用船运来的。”
“噢,那就是说,刘湘已经发觉了我们的意图。”“是的。”周恩来点了点头。“开始他们可能判断我们从綦江渡江,所以把潘佐等两个旅放在綦江,现在发觉我们经过桐梓向西,怕是猜到我们的意图了。”
毛泽东微微皱起眉头,又问:“不知赤水城是否坚固?”
“我问了一下老百姓,据说相当坚固,所以一军团在考虑是否进行强攻。”
毛泽东拿过地图俯下头仔细观看,周恩来指了指綦江、赶水、石豪这几个地方,说:“其实,最急迫的是咱们后面,郭猫儿已经跟上来了。”
“什么郭猫儿?”
“就是川军总预备队指挥、模范师的副师长郭勋祺,因为此人十分机警油滑,对刘湘又百依百顺,人们就给他取了这个绰号。据说这人很想在这一次显显身手,能升任模范师的师长。所以这一次特别积极。他本来想从良村截断我们,没有得手,现在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追上来了。”
毛泽东从地图上抬起头来,说:“看起来,不打一仗这江是过不成呵!”
说过,把地图交还周恩来,站起身子,自近而远地打量着这长长的山沟,眼里闪出两朵明亮的火花,说:“这一带地形还是蛮不错嘞!”
“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周恩来把地图收在皮包里,“必须压压敌人的气焰!”
“总司令恐怕已经到土城了,我们还要找他商量商量。”
两人从溪水边走过来,上了马,并辔而行。由于溪水在深山里激越的水声,他们再谈些什么,就听不清了。
(十五)
中央纵队和三、五、九军团于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六、二十七日到达土城。川军的模范师也衔尾而至。从昨天晚上三军团就与他们接了火。今天一大早起,更是炮声隆隆,硝烟飞卷,把这个小小的土城镇搞得鸡犬不安。
土城是赤水河边一个相当繁华的小镇。她有一条石板铺路的长长的小街,同邻近的茅台镇一样,也是一座酒城。四川的盐经过水路也运到这里出售,所以镇子就显得颇为闹热。部队开来的路上,毛泽东开玩笑说,土城是一个酒城,能喝酒的快喝,但是不要喝醉了。部队一到,管理部门买了不少酒分给部队,人们正猜拳行令喝得起兴,传说敌人来了。战士们纷纷痛骂:“我×他个祖宗!这些四川‘锤子’真缺德,刚刚痛快一点,他就来了!”人们一面骂着,一面提起枪上了阵地。
说土城在赤水河边,还不如说赤水河在这座小镇的脚下。因为河岸很高,土城实际上在半山腰里,而赤水河,这条从云南镇雄奔腾而来的湍急的流水,却在深深的谷底。今天的情况所以显得特别紧张,还因为敌人占据的青棡坡,地势很高,竟差不多象是在土城的头顶。红军向敌人出击,一路都是自下而上实行仰攻,何况是兵家最忌讳的背水作战。
毛泽东住在土城街上一个名叫爱华商店的后院里。昨天他同周恩来、朱德、博古、王稼祥等人商量了许久,大家觉得这个仗还是要打:一来据得到的消息,敌人只有两个旅共四个团,依靠土城的现有兵力,消灭它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比较轻易的;二来敌人已经逼近赤水河边,如不坚决予以打击,在不利情况下渡河,还会出现相当危险的局面。于是就决定以三军团为主,展开了这场战斗。
但是,从早晨出现的情况看,敌人的气焰相当嚣张,步步进逼,似有将红军一鼓推入赤水之势。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几个人又聚集在这个商店的后院里商议。朱德忽然提出,他要亲自到第一线指挥。毛泽东坐在一个大方桌旁边,正端着他那个旧搪瓷缸子喝水,听到这话蓦然一惊,连忙放下茶缸笑道:“总司令,我看还不到时候吧!”
周恩来也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其他人都频频摇头,连说不可。
“怎么不行?”朱德有点急了,“如果今天消灭不了郭猫儿,情况会恶化的!”
毛泽东点着烟,徐徐吐着烟圈,说:“老彭、伯承都在前面嘛!”
朱德一向心平气和,平时很少与人剑拔弩张地争论,今天却皱着浓眉反驳说:“好几个军团都在那里,我去了还是要方便些嘛!”
毛泽东见他如此坚持,不言语了;但是也不作声色,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烟。抽一口喷一口,徐缓而从容。朱德瞪大眼睛,望着他喷出的烟圈期待着。渐渐一支烟抽完了,以为他要说话了,结果他又取出了一支烟,在桌子上磕了磕,接在那个烟蒂上……
一向以有涵养闻名的朱德,渐渐沉不住气了。他的浓眉皱起来,那张历尽风霜的赤红的农民脸上,出现了压制不住的急躁的表情,他把自己的红五星军帽猛地摘下来,搔了搔他的光头,说:“得啰,老伙计,你们就放我去吧!只要红军胜利,区区一个朱德又有何惜?”
毛泽东深知,那些经常发脾气的人,你不要理他;而那些很少发脾气的人,如果发起脾气来,就不能不予以重视了。刚才听他的老伙伴说到这种程度,望了众人一眼,只好点了点头。
朱德多皱的脸上出现了几丝笑意,又恢复了素常那种宽厚慈祥的表情,仿佛对刚才一时的急躁还颇有一点遗憾似的。
早饭后,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博古等许多人,都出来为朱德送行。总司令要披甲亲征的消息,惊动了总部,参谋们和干事们都跑出来了。他们聚集在土城街上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朱德身着半新的灰棉军衣,腰束皮带,腿扎绑带,背着从江西带来的竹斗笠,显得特别利索。红星军帽下的那张浓眉方脸,更是显得格外有神。他满身豪气,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手枪班长袁国平。这人手枪打得忒好,几乎是百发百中,因此脸上常常有一种自信的甚至是自负的微笑。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他那时时露出的微笑中,更增添了一层庄重,似乎特意告诉人们,只要他袁国平在,总司令的安全就万无一失。此时,山那边的炮声更激烈了,仿佛一阵阵炸雷从顶空滚过,更使这场面增加了一种勇壮不凡的气氛。
朱德在大家的面前走过,人人都用无限敬爱和感动的神情注视着他。而他却好象有点不安。毛泽东看见朱德走过来,连忙迎上去用双手将朱德的手紧紧握住。朱德很激动,一连声说:“不必兴师动众!不必兴师动众!礼重了!礼重了!”
毛泽东忙接上说:“理应如此!总司令!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昆仲手足情呵!”
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博古也都上前与朱德握手,纷纷说:“总司令,你多保重吧!”
炮声越发激烈了,有几发炮弹咝咝地越过顶空,在河岸上腾起一团团的浓烟。
“请放心吧!”朱德匆匆说了一句,就毅然离开大家,迎着枪声激烈的地方走去。袁国平向大家微笑了一下,然后紧紧地跟在后面。另外,还有几个参谋也踏上了一条上山的小路。
毛泽东招呼周恩来说:“走,咱们也到指挥所去吧!”
这些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领导人,从来不满足于在指挥室内看图指挥;只要有可能,他们就要投身现场。尤其山地作战,他们总认为置身战场对敌我双方态势一目了然,有了变化也能够处置及时。
毛泽东、周恩来和几个警卫员,由作战局的几个参谋引路,出了土城。他们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开始上山,约爬了半小时之久,才上到了一座比较高的尖尖山上。精明强干的作战局长薛枫早在山上等候。旁边摆着一部电话机,似乎刚刚架好。薛枫见他们上来,连忙跑过来说:“我先汇报一下情况吧!”
毛泽东和周恩来点了点头,然后并肩立在尖山顶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战场的地形。薛枫最讨厌指挥所人多,把警卫员都赶到山背坡去了。他指指点点地介绍着敌我双方的态势。看来毛周两人都对薛枫选择的这个指挥所表示满意。因为这座山不仅地势高,而且正处在青棡坡战场的左后方,对全局看得十分清楚。薛枫指点着说,那横在半天空的一条长长的大岭,名叫营篷顶,正是川军据守的主要阵地,我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