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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又扬起鞭子,看见田中义一的脸色不好看,只得放下,压低了火气恶狠狠道:“叫通事!懂吗?”
张作霖露出一副很好学的模样:“通事,就是啥事都通?”
翻译被他折磨得几乎发疯,他看着张作霖离开的背影,不忿地啐了一口:“滚!什么‘勇敢的支那士兵’?我看就是个二百五,整个一个‘大飙子’(辽东、山东一带粗话:傻子)。”
张作霖死里逃生,连夜赶回营口厅署衙门,到了才傻了眼,看见衙门前挂着日本国旗,门前站岗的已换了日本兵站岗。
张作霖在街上转了半天,来到茶馆,只见老把爷一个人在喝茶。张作霖上前问道:“老把爷,您老知道毅军上哪去了?”
把爷叹气道:“两天前就退到辽河西去了,田庄台也叫倭寇占了。你往上去,到下坎子过河,走大洼这股道好走。能找上不?”
张作霖道:“你老放心,把爷。我是那块儿生人,我路熟。”
一路上晓行夜宿,张作霖衣衫褴褛,又赶到锦州衙门,走进大堂向宋庆、赵得胜交差。张作霖行了跪礼,道:“大人,张作霖回营交差。”
宋庆问道:“张作霖?这些天你上哪儿啦?”
张作霖道:“回大人话,小人奉命去割电报线,小人为了把电报线多割断些,就被日寇俘虏了。”
宋庆“哦”的一声,又详细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张作霖道:“是日寇释放了小人。”
赵得胜道:“交战以来,屡见日寇尽数杀害俘虏——怎么就单单释放了你哪?”
张作霖道:“那日寇队长在审问小人时,小人是一句话都没回答他,小人想的是,就是死了也不能给咱大清国丢脸。日寇队长说是他很佩服小人不怕死,就把小人放了。”
赵得胜白着眼睛看张作霖:“这么说你是位英雄了?”
张作霖忙道:“这小人可不敢当……”
正在这时候,戈什达冲进大堂,高喊一声:“大人,军机处紧急军令。”
宋庆签收军令,转过头,看了看张作霖,一时做不出什么打算,便对他摆摆手,道:“你先回营房去吧。”
张作霖道:“请问大人,派小人去领哪哨兵马?”
宋庆显然早忘了当初给张作霖的许愿,一时竟张口结舌。
赵得胜连忙打圆场,道:“宋大人会提升你当官的,你下去等着吧。”
戈什达拿着宋庆签收军令的回执走出大堂,向前院走去。藏在柱子后面的张作霖走到大堂窗下,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宋庆与赵得胜讲话。
只听赵得胜用讥笑的口气说:“这个张作霖赶上马谡第二了,言过其实,不可重用。”
又听宋庆说:“就算他真立了功,也没有用了——老兄你看这军令:李鸿章去日本马关签和约了。毅军回防直隶,所有辽东招募的兵员全都遣散回原籍……” 窗外的张作霖听的一腔富贵心思全消,心里痛骂着这班王八蛋过河拆桥,真不是东西。
深夜,锦州毅军营房内士兵都已熟睡,张作霖心里憋得慌,怎么睡也睡不着,他悄然起床,蹑足到枪架处取下一枝德制毛瑟步枪,又往衣服包袱里装了子弹。然后潜行到院墙前,他搬来一个喂马的木槽立在墙上,登着马槽翻出墙外,携枪械逃跑了。 黑山县赵家庙地主赵占元站在较远处,观察着在赌棚里自我吹嘘的张作霖。他听说最近黑山县回来了一个见识过外面大世界的能人,便过来瞅瞅。此时他的心下,自然有着自己的算盘。甲午海战之后,东北局势一片混乱,清政府腐败透顶,沙俄之前强行割去东北大片领土,现在,日本的魔爪也伸过来了。再加上官吏横征暴敛,百姓不堪忍受,于是,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啸聚山林,现在可以说是土匪蜂起,他们打家劫舍,老百姓的生活自然就更加痛苦了,而且辽西是出了名的三不管,散兵游勇成群,饥民难民遍野。在这种情形下,各地都相应地成立了一些自保的武装组织,赵占元便是有这样打算的人。
看着众人无限敬仰的表情,张作霖更是得意洋洋:“我在朝鲜打仗,就是高丽国,咱大清国的忠臣,就是总兵大人左宝贵,左大人一手单刀,一手拿铁公鸡……”
一个听众高声问道:“啥叫铁公鸡?”
张作霖嘿嘿一声:“急什么?听我给你们说,这铁公鸡呀,就是德国造的弯把点头单发短枪,只是总兵才能有。左大人亲自冲锋陷阵。日寇就用这么粗的大炮,把左大人打死了,左大人手下的三个管带,也都战死在阵前。奸臣就是统领叶志超,贪生怕死,打着白旗一气逃回鸭绿江这边来了。我没招,也就跟着逃到清泥洼和旅顺那疙瘩,接着跟日寇干仗,可这回又出奸臣了,旅顺统领龚照玙,整天待在鱼雷艇上……”
一听众又问道:“啥叫鱼雷艇?”
张作霖一脸的不屑:“连鱼雷艇都不懂?白活了你!所谓鱼雷艇者,就是放鱼雷的船也。”
又一听众追问道:“啥叫鱼雷?”
张作霖脸上作出夸张的表情,一边比画一边说,道:“就是炮弹,一人多高,从水里头放出去,多结实的铁船也得炸两节了。可这位龚统领不放鱼雷打日寇,成天躺在鱼雷艇上抽大烟,大家都叫他‘隐帅’,等日寇一来打旅顺,他先驾着鱼雷艇逃到天津去了,这鱼雷艇逃得快,嗖嗖嗖地。可苦了逃不快的百姓,日寇占了旅顺是血洗全城啊,杀人杀了三天三夜,妇女和小孩全不放过!就留下30来个人挖坑埋尸首……”
一听众吃惊地叫道:“啊!这倭寇能干出这种事?”
张作霖攥紧了拳头,道:“这是我亲眼得见!”
赵占元看着张作霖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下暗自点头,从人群中挤到最前头,向着张作霖,附和道:“这日本鬼子就是披着人皮的怪兽。”
张作霖道:“咱也不能轻饶了日本鬼子!有一回我把他们的电报线割成一股一股的!这时来了两个端着枪的日寇来杀我,我一个扫堂腿把他们扫趴下,一刀一个给宰了。”
听众连声叫好,张作霖来了劲,说着说着就开始演义了:“我拿过来日寇的枪,来到辽河边,我要过河回营啊。可河边上有一队日寇,我就用这枪是一枪一个,一气打死10来个日寇,打的日寇是四处逃命……”
又是一阵喝彩声。
张作霖又道:“回营之后,总统宋大人就提升我当了哨官长,这可是有顶戴的。”
听众道:“那你当上官啦?”
张作霖做出一脸郁闷状,摇摇头:“可毅军要进关,我跟宋大人说;咱们家乡这疙瘩挺乱的,我想回家,也就是想造福桑梓吧。宋大人很是赞赏我,就送我这杆枪……”
赵占元虽然心下觉得张作霖大吹牛皮,但是吹牛皮的人,到底还是有资本才能吹得这么意气舒坦,至少比多数没出过门的庄稼汉强多了。于是,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张作霖吹完牛,回到家,饭刚刚熟了。张作霖与母亲和继父同桌吃饭。吃饭的时候张作霖怀里还抱着那杆步枪。李兽医不满道:“作霖哪,别整天背着杆枪满街逛了,明儿个跟我一块干活吧,挣钱吃饭要紧哪。”
张母也点头附和:“你李叔说得对,你成天抱着根枪有啥用,不顶个烧火棍子。” 张作霖摇头说:“妈,这你老可错了。这年头,有了这根烧火棍,就啥都能有啦!”
说着说着,张作霖和李兽医争了起来,但最后到底谁也说服不了谁。累了,各回各屋睡去。
深夜,二道镇的安静突然被打破,一阵阵马蹄声惊响了所有人的睡眠。睡在东屋炕上的李兽医和张母被嘈杂声惊醒,起身从窗户望去。
一小股土匪进村了,大约有六七个人,身上都挎着刀。
李兽医失声惊叫:“不好!胡子进街了。”
张母道:“快去叫醒作霖,用顶门杠把门顶上!”
李兽医披衣下炕。几个土匪已砸开大门进院内。只听一个土匪在院内吆喝:“这家开兽医桩子,是个有钱的主。”
另一个土匪则用枪砸房门,大喊:“开门!不开门砸开了!”
那个土匪刚砸了两下房门,睡在西屋的张作霖从窗户朝土匪开了一枪,一个土匪应声倒地。另一个土匪惊叫起来:“不好!这家有快枪!快蹽!”
众匪徒架着被枪打倒的土匪逃出院外。
第二天天亮,这事情传了出去,李兽医桩子院内,来了许多街坊邻居,都纷纷夸赞张作霖有胆识,内中有一个人却是愁眉苦脸,走到李兽医近前,说自己想卖了自己的骡子,他向李兽医求告道:“李掌柜的,求你老赶紧帮我把这骡子卖了。胡子把我闺女绑去了,我得赶紧送钱去。”
李兽医道:“你家全靠这匹骡子拉脚,卖了咋整啊!”
卖骡者道:“顾不上了,赶紧把我闺女赎回来,别叫胡子给祸害了,就谢天谢地啦。”
一帮妇女围着张母唠嗑。
一妇女道:“老嫂子你说,要不是你儿子在家,你们家不也得遭祸害,听说你儿子打死七八个胡子?”另一个妇女接口说:“说是你家老疙瘩在高丽国自个儿就打死100多日本鬼子,还封了官,你多有福气,你就等着享福吧。”又一个妇女也称赞:“人家作霖都不去关里当官,就要回家来给他妈看家护院,人家这儿子多有孝心……”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赵占元走进李兽医家院子。
李兽医看见了,拨开人群迎上来,道:“哟!赵五爷来了!你老可是贵客……”
张母也站起来,道:“赵五爷来了,快到屋里坐。”
赵占元一脸的笑,道:“李掌柜,昨晚上遭胡子啦?”
李兽医连连点头,道:“可不是!”
赵占元叹了口气:“这伙胡子昨晚上是先抢了我们赵家庙,二返脚又抢了你们这疙瘩。”
张母长叹一声:“哎呀!这真是祸害人哪!”
寒暄了一会儿,赵占元问:“作霖在家吗,我找他商量点事。”
张母忙道:“在,你老快进屋吧。”
赵占元、李兽医、张母进了东屋。赵占元是客人,先上了炕头。在张母起身去西屋叫张作霖这会儿,李兽医向赵占元解释道:“年轻人觉大,不比我这上岁数人,我多咱都叫他多睡会儿。”
赵占元客套了两句:“你这个当继父的,心眼好啊。”
李兽医一边给赵占元卷烟卷,一边道:“是亲生还是带来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正说着话,这会儿,院里有人喊:“李兽医!有治马的来了。”
李兽医往窗外看一眼,见有人牵着一匹马进了院儿。李兽医对赵占元说:“你老坐着,我去招呼一下。”
赵占元道:“你忙你的。”
李兽医去院内给马主治马,张作霖边打哈欠,一边进了东屋,看见赵占元,忙道:“赵五爷来了。” 赵占元单刀直入,道:“作霖哪!我在宝棚听你讲在毅军打仗的事,就看出你必定有出息,昨晚上你又打退了胡子,我想咱这疙瘩有人才了。可你单枪匹马地这么干,也不中,咱爷俩合计合计,咋样才能保住咱这一方的平安。”
张作霖喜出望外,盘腿上了炕,道:“赵五爷,这事我早先就想过,我回来就是想办团练会的。” 赵占元把李兽医刚才递给他的烟卷转递给张作霖:“这地方办团练会,不知道朝廷准不准?”
张作霖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地说:“他朝廷不准,倒是派官兵来打土匪呀。我在毅军就听说了,中堂大人李鸿章就是办团练起家的,你办得越大,朝廷就是越看重你,官也就当得大了。”
赵占元目光炯炯地看了张作霖好一会儿,道:“这两条腿的活人咱地方上有的是,就是这枪不好淘换哪。”
张作霖把枪从炕头的墙面上取下来,笑着说:“你老看见我这枪了……”
赵占元道:“你这是朝廷的奖赏……”
张作霖说:“是,是啊,我这是朝廷的奖赏。可这回跟日本打完仗之后,好多散兵游勇都偷着把枪支弹药拿跑了。咱们从他们手里买,招他们来当团丁也中。总之只要有银钱,有人挑头,说干就能干成了。”
赵占元点点头道:“中!我去找大户人家,他们没有不怕胡子的。”
张作霖早已胸有成竹,道:“你老跟他们说,咱这回成立的叫保险队,只要交了钱,保他平安。”
赵占元一拍大腿,道:“中,就在我赵家庙那儿马上成立保险队,这头目就你来当。”
赵占元又和张作霖说了会儿话,发觉张作霖虽然有爱吹牛的毛病,脑子却并不糊涂,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于是他对这后生越发喜欢了,聊着聊着,他脑瓜子又萌生出另一个心思。
赵占元走到外屋,被一直在外屋偷听他们说话的张母拦住。张母哭丧着脸劝阻道:“赵五爷,我有句话跟你老说了,作霖这孩子不能再去舞刀弄枪的了,担惊受怕不说,也置不上家当,连媳妇也娶不上啊!”
赵占元想了想,干脆把他的盘算说了出来:“老嫂子,治不住胡子别说你老儿子娶不上媳妇,连安生日子也过不上。我有个二闺女,到如今也没聘人家呐,都是这兵荒马乱闹的。等咱们保险队办成了,我保险你老儿子娶上媳妇,这辈子你老就大事完毕啦!哈哈哈。”
一听赵占元还管儿子娶媳妇的事,张母笑得合不拢嘴,连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在赵家庙村村边一块空地上,张作霖带着二十几名青壮年男子,在训练立、跪、卧三种姿势的步枪射击法,他们只有七八条德制毛瑟步枪,其余多是火铳。这是新建立的保险队,张作霖自任队长,队副叫王金汉。
赵占元手里拿着一张告示跑来找张作霖。
赵占元道:“作霖,你过来。”
张作霖来到赵身边。赵占元道:“你看咋整吧?这告示贴出去好几天了,可没几家来交钱的。这二十几个人咋养活?响窑就更修不起来了。”
看着告示上写的“每地摊领一两,分两次交清,备足一年经费,从此永享太平,张作霖保险队启”等字句,张作霖笑了起来,道:“赵五爷,没有胡子来抢,人家过着安稳的日子,凭啥给你交银子?”
赵占元道:“你这是啥话呀?那咱还干不干啦?”
张作霖嘿嘿一笑,凑着赵占元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赵占元也跟着笑了起来。
隔了几日,是个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
深夜的赵家庙村突然枪声四起。灾难降临了:20多个蒙面土匪在村子里行抢。匪徒砸门撬窗户,拉走骡马,抢走了猪崽、鸡鸭。
村子里哭喊声响成一片。
赵占元和女儿二丫从窗户外望。二丫天真地问自己老爸,道:“作霖的保险队上哪疙瘩去了?咋不出来打呢?”
赵占元脸上露出笑意:“就是,白养了这帮小子。” 二丫不明所以,不满地瞅着她爹:“爹,你笑什么啊?”
赵家庙村外树林内,20多个蒙面人集合到树林内。他们解下蒙头的衣裳,这帮“土匪”不是别人,正是张作霖的一伙保险队。张作霖开始盘察手下的工作,道:“放炮仗的,炮仗皮拣干净没有?”队员乐呵呵道:“拣干净了。我寻思这回能放两枪哪……” 张作霖伸脚作势要踢那个队员:“放两枪?一颗枪子多少钱哪?你们听好了,不是真格的打仗,谁要是放枪,枪子钱就从他月饷里扣了——今晚上有谁露馅了没有?”
站在张作霖一旁的王金汉忍住笑:“没有,没有,……我爹我妈跪在我跟前直喊大爷饶命,都没认出我来!”
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