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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问道:“何来救星呢?”阿计替答道:“且随我去,自会明白。”遂引二帝至庭下。有紫衣贵人高坐堂上,向少帝问道:“认识我吗?”少帝答道:“不相识。”贵人说道:“我乃四太子的伯父、盖天大王便是。”说罢,顾左右道:“请夫人出见。”隔了一会,屏后走出一个花团锦簇的美人。少帝视之,乃是韦贤妃。上皇低头,韦妃也低头不敢交一语,心中却已羞愤欲死,要想说明失节非我所愿,又觉耳目众多,未便出口,只好兀立不言。盖天大王忽命左右取酒来,赐二帝与太后共饮,并向少帝说道:“我看这个夫人面,特来照料你们父子,你可知道吗?”原来韦妃已被他当作夫人了。当下少帝无言可对,勉饮杯酒。韦妃先已退入屏后。盖天大王就向监者吩咐道:“他们是失国的帝后,理宜善护,勿加虐待。”阿计替答称遵命,即引三人仍归囚室。就此监护稍宽,饮食略备,且有几套衣服送来。这都是韦妃不忘旧情,请命于盖天大王,才得如此优待。
光阴容易过,又届元旦了。金邦定例,此日疏放犯人,虽死囚也得在狱中散步。阿计替就引二帝出室闲步,以府门为限;少帝晓得韦妃在府中,有心同着阿计替,一路向内观玩。忽见有一婢女走来,手中持一盒子,口称韦夫人遣来,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忍耐居此,夫人闻知九哥已经即位,归期不远咧!
说着,将盒子中的食物,纳入上皇衣袖中,一溜烟向内去了。
阿计替遂引二帝归室,向少帝问道:“十一官人、八官人是谁子九哥又是谁?”少帝答道:“十一官人是我父亲,八官人就是我,九哥就是到过燕京的康王。”语毕,上皇就把衣袖中的食物,与各人分而食之,苦中得乐,就在囚室中安度元旦。可惜韦妃不是常在灵州的。等到正月二十九日,是金主晟生辰,盖天大王赴燕京上寿,须越宿来归。是晚,韦妃身边的婢女,悄悄地至室中,向二帝说道:“韦夫人遣小婢来传语,在这两三日中,夫人要往燕京去了,回来与否,殊难逆料,请十一官人、八官人保重将息,无以夫人为念!”说罢,转身疾行而去。
监者已觉,争向二帝询问:“这小婢来作什么?”二帝面面相觑,不敢以直对。亏得阿计替在旁叱道:“你们难道不晓得同知有指挥权的?噜苏什么呢?”监者遂不敢复问。是夕,二帝得闻韦妃将去,颇觉愁闷。次日,盖天大王领着韦妃及骑兵,径往燕京,留下千户五人,在此照料。为首者名啜鸡儿,性极横暴,即至二帝前说道:“盖天大王与你父子二人好,似你们留之何用呢?”接着戒监人道:“防固不可少缓,倘有意外发生,惟你们是问。”监人唯唯。就此二帝重被拘执如前。隔了几天,阿计替向二帝说道:“盖天大王已奉皇帝命,往关西查点五路财谷,别有文字,遣兀西哺途来此作同知了。”次日,果有番吏来说:“奉新同知命,要天水郡父子文字,快此供写。”上皇手颤不能书。少帝向番吏问道:“程式不明,如何着笔?”番吏只管连连催促。少帝不得已,乃书案款状道:近封天水郡公赵某,同男赵某,与妻郑氏,各年若干。授给番吏持去。
接着有二番吏来引二帝至庭下。兀西哺途高坐堂上,向二帝问讯,语言不可辨,惟有含糊点头。兀西哺途叱令引去。隔了一会,阿计替入室,很懊丧似地告二帝道:“新同知说,他父亲前从四太子往征江南,被刘三相公捉了去,所以痛恨你们,将使你们三人受苦楚!”语毕,即移置一小室中,黑暗如地狱,湿淖不可居。二帝相向哭泣道:“吾父子死于此咧!”阿计替劝慰道:“我要往燕京投递公文,须二十日方还,二位官人且忍耐居此。等我到了燕京,找寻韦夫人设法!”语毕而去,二帝受尽了几天磨难。一日,有褐衣番人持文字到囚所,说道:“皇帝降圣旨,命你们三人往西污州听候指挥。”少帝泣语道:“死在这里倒好,又要到何地去呢?”番人就如狼如虎,将三人拽出,执缚驱行,出灵州徒步而前,日行五六十里。二帝及太后的足,都痛不能行。渐入沙漠之地,风沙扑面,气候好似隆冬,帝后衣袂单薄,病起骨栗,不能饮食,面貌都如鬼状。
帝后惟求速死。监人只好用木格附以茅草,当作肩舆,抬着三人前进。赶行三四日,途中遇着一大队骑兵。左队中有一绿衣吏,形似汉人,见二帝卧肩舆中,即下马驻军,呼左右取水吃干粮,即以羊肉数块馈赠二帝,道:“臣本汉人,臣父周忠,昔事陛下,在元符年间,与西夏交战,父子俱为西夏所擒,遂在西夏为官;后来奉命将兵援助契丹,攻打大金,兵败被执,只好归顺;今已官居灵州总管,愿陛下勿泄臣言。臣闻兀术四太子南侵失利,陛下国中,有岳飞、韩世忠、张浚、刘铸四名将,不难重建中兴大业,愿陛下耐性守待,定有归国之日。臣本宋人,不忍见陛下如此狼狈,故以少肉为献,愿陛下好自为之!”说罢,上马别去。是夕二帝露宿林下,时当中旬,月光皎洁,忽有番人在月下吹笛,声甚呜咽,送人上皇耳中,不禁对月长叹,口占一词: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奏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吟罢,向少帝问道:“你能赓和吗?”少帝点头,继韵一词: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拆地,忍听挡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通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予,向晓霜花!
词成,三人相对大哭。次晨复前行,五六里绝无行旅,只见黄沙白雾,和往来的牧羊儿童。又行十数日,方至西污州,监者拥二帝入城。人烟稀少,一片荒凉景象。原来是从前契丹王道宗囚高丽王侃之所。城中方广不满三里,屋舍约有数十间,墙垣颓弊,篱落疏虞,不类人居。护卫数十人,临时伐木牵萝修葺屋宇,方能遮蔽风雨。二帝常居中间一室,不敢出入,日仅一食,粗粝不堪下箸。少帝遂向上皇流涕道:“我们在灵州,幸得阿计替随时照料,赖以苟活,如今分别多时,不知他还在灵州否。”话声未绝,有一监者接口道:“阿计替是我哥哥,我名查里。哥哥被灵州同知遣往燕京,不久复来,临行托我保护你们三人,你们放心便了。”一日,阿计替回到舍中,二帝好像见了亲人似的,忙向他询问:“路途辛苦?”又问:“曾否遇见韦夫人?”阿计替答道:“韦夫人不在燕京,未曾遇见。
路上且喜平安,不过自灵州到燕京,又从燕京回到灵州,再由灵州到此,往返数十日,辛苦异常。“语毕,见室中狭窄,气闷难舒,便和少帝同至室外。时值秋季,忽闻空中雁声喨呖,却巧监人都在别室作叶子戏,遗有弓矢在庭中。阿计替就拾弓授少帝道:”官人曷不射雁以卜休咎!“少帝唯唯。于是左手接弓,右手持箭,向天空祝告道:”赵某不幸,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若蒙上天见怜,国祚有复兴之日,当使一箭中雁。“说着,就弓开满月,嗤的一箭,向空射去,正中雁腹,宛转而下,落在庭中。少帝说道:”诚如此卜,死也无憾!“阿计替拱手称贺,即取茅草燃火,破雁去毛,炙熟分食之。不料隔不多时,又有文字来,将二帝移往五国城发遣。
金主为什么要将他们时时更换囚所呢?原因很为复杂。当二帝从汴京北行,宫眷相随的,约摸有二千余人,年轻貌美的,都由贵人取去作妻妾,貌丑的为奴为婢,或给有功兵士为妻室。
那金主晟是个刚愎好色之徒,曾纳南朝肃王女为妃,不料皇后忽然得病身亡。金主与后素甚亲热,自后死后,刚愎益甚,喜怒无常,往往带刀出入宫中,稍忤其意,必手刃之而后快。赵妃虽然承宠,每思以阴计伤金主,以雪国耻。在炎暑,将曾用冰雪调猪脑子以进。金主食之而病,已启疑心,又因兀尤在黄天荡受困后,曾有奏疏到燕京,说南朝有韩、岳、张、刘为将,势将扩大,请移二帝于远北,以防他与南朝通消息。金主即于疏后批明,移二帝于五国城。却巧赵妃在旁瞧见,就说道:“陛下以臣妾故,倘能庇他父子俩,不至冻饿,犹如臣妾身受圣恩!”金主道:“这是外事,你何得与闻?”赵妃答道:“父母骨肉,岂可置若罔闻?陛下也有父兄叔伯,何独不容于臣妾?”金主发怒道:“留你在宫中,实是心腹之大患,外则有父兄之仇,内则怀妒忌之意,一旦祸起,吾悔何及?”赵妃听说,怒从心上起,竟不顾利害,破口大骂道:“你是个北方小胡奴,一朝得志,竟敢侵凌上国,南灭炎宋,北灭契丹,不行仁德,专务杀伐,淫人妻女,使我父兄孤苦流难。他日你恶贯满盈,也要遭人如此夷灭的。”金主听说,暴跳如雷,即掣佩剑,将赵妃杀死。可怜一个金枝玉叶的好女子,竟死于虏主之手。当下金主吩咐拖出去焚化,一面传旨将赵氏父子移往五国城,小心监守。那时二帝正在西污州,只见阿计替手持文字至前,说道:“二位官人又要北去六七百里了!”上皇诧问道:“此地并不曾有祸事发生,何故又要流徙呢?”阿计替答道:“北国皇帝有旨,移你们到五国城,来朝起行;究为何事移流,我也不知其详。”次晨,阿计替同护卫数十人,引二帝及郑后徒步出西污州。至晚约行五六十里,帝后俱觉疲不能行,就泣告阿计替道:“何不请金主就此地将我们敲杀了?何故只管教我们走到千里外去呢?”阿计替答道:“还须忍耐强行,勿思他事,有阿计替在,且莫忧,总须设法保护得路上平安。”如是,又前行了六七日,郑后病重晕而复苏,寸步难移,由少帝背负而前。是晚,郑后崩于道林旁下,时年四十七岁,仓座间无外觅棺木,只好就路旁用刀掘坑,以衣服裹而埋之。二帝嚎啕痛哭,阿计替亦复流泪。次晨护卫人催促起行,又走了两日,始达五国城。正是:历尽人间诸痛苦,可怜求死不求生!
要知二帝在五国城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泣楚囚遣使修书 用汉奸引狼人室
二帝及监者走入五国城,只见城中的景象,和西污州差不多,居户只有六七十家,房屋都荒废得不成模样。官府中的廊庑,也都倒圮的了。当下,由护卫人引二帝至庭下。堂上坐一紫衣番官,阿计替即从怀中取出文字送上。番官披阅一过,即命小番引二帝人左庑小室中,仅有土炕及小桌各一。四壁筑土为墙,庭前围以木栅。小番缄封而去。每日仅得粗饭一盂,二帝分食之。上皇因日日哭啼郑后,一目失明,不能视物,镇日价坐在室中,哭泣求死,偶语少帝道:“吾祖宗二百年基业,一旦罹外国的腥膻,祸起奸臣之手,一家三千余口,惟有你一人在侧,此外骨肉流落,皆已沦为奴婢。虽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得,灵州别后,久无音信,不知今复如何!”语毕,泪流满面,泣不能言,就此日日以泪洗面,挨过了一个多月,一目竟枯盲了。一日小番来引二帝至庭下,堂上有一中贵人与番相对坐,中贵人向二帝说道:“北国皇帝欲立赵氏为后,未知宗派实迹,遣我来问你们,可速具图上皇。”少帝讶然道:“前闻赵妃因触怒金主,已被杀死,何得复立为后?想是传闻之误哩!”中贵人答道:“已死的赵妃,是南国肃王之女;现拟立后的赵妃,称是南国荆王女,吴王孙女,你可记得宗派吗?”少帝答道:“不记得了,自从京师失陷,宗正文字,皆为北朝所取,谅必带回燕京,何不检阅呢?”中贵人说道:“你们的宗正文字,谁高兴去路远迢迢带回来呢?临行时,赵后曾说:”在汴京时,呼太上为伯公,今上为伯父。‘后已生有二子,长的叫殊哥,小的叫青哥,早晚要册立为太子,故尔先将赵妃封后。我来至中途,又逢盖天大王的夫人韦氏,也是赵后一家人,托我起居二帝及太后,并祝你们康健。“少帝答道:”可怕郑太后已在半途疾殁了。“中贵人又道:”你俩耐性等在这里,耳晚赵后必有好处。“语毕,就下堂上马而去。二帝回入囚所,心中稍觉宽慰。
隔了十几天,中贵人又来,使人引二帝出见,说道:“北国皇帝与皇后传旨,许令将郑太后及朱皇后同葬于五国城,并给柏木,且令前监者收拾遗骸。”说时,有小番担荷二竹席,中藏二后骨殖。中贵人即命取两棺殓之,葬于浅山之下。又以赵皇后思泽,特放二帝在五国城中,自便往来,惟不许出城。
自此二帝偶或出外,坐于市中民家与人闲话南朝事。居民不敢答言,但供少许饮食,皆是粗粝不堪下咽。一日,五国城新同知到,名叫瓜欧,自燕京来,年纪约摸二十多岁,列侍妾数人坐堂上。引二帝至庭下相见,并赐酒肉,含笑语二帝道:“此去燕京稍远,皇后顾念你们在此,少人照料,特在主上前,保我到此作同知,顺道保护你们。”接着回顾屏后,呼他的夫人出拜二帝,并问二帝道:“此女是你们一家人,可还认得吗?”他夫人身穿胡服,二帝竟不能识。瓜欧又道:“夫人北来,年纪尚稚,记不清宗派,但云:”父亲是今上官家弟‘,也不知是何王名位。“说罢,亲送二帝归囚所。就此二帝得赖他夫妇照顾,稍复自由。阿计替常来相见,并告二帝道:”南朝颇多忠勇之将,四太子屡次失败,官家何不趁此机会,设法议和,以便归国?“上皇答道:”此固吾所愿,惟不得见你们皇帝,怎能提及和议?“阿计替道:”现在北国朝政,都由元帅粘没喝掌握,他极爱才礼士,你们随来的臣子,现在都流落燕京,可记得有谁文学冠时,口才出众,把他的面貌姓名告我,我替你们往燕京找来,好得新同知有差遣,来朝就要往燕京去了。“上皇听说,沉吟了一会,想起了状元秦桧才华出众,且系自愿扈驾北来,实属不可多得,托他书函面呈粘没喝,谅不辱命。
打定主意,就把秦桧的姓名面貌详告阿计替,并说:“初居安肃军城时,他曾来过两次的。”阿计替恍然大悟道:“可是和他老婆同来的那个秦蛮子?”上皇答道:“你的记性真不错,但是你当面不能叫他蛮子,他是我的第一门生,该称他一声殿撰公。”阿计替唯唯答应,次日动身,不必细表。
隔了十多天,阿计替果然引着秦桧来见二帝。本来在囚所中,不能会见家属和臣子的,现在是赵后的恩泽,瓜欧的优待,除却不能出城以外,都可自由行动,故尔秦桧得以直入囚所。
见面后,君臣相对流泪。秦桧还要行朝觐礼,被上皇拖住,呜咽着说道:“我在地狱中受罪,目前靠着赵后的福,稍能恢复自由,以前在囚所中,简直狗彘都不如!近得南边消息:康王已在应天即位,有韩、岳、张、刘四将相辅,渐有中兴之势,以致兀术南侵,屡次失败,得此好机会,岂容轻轻放过?故遣阿计替找你到此商量,代我书函,转交粘没喝,请他在金主前提倡和议,南北释怨修好,使我父子得归故国。素知你才华出众,毋负重托。”秦桧久思出仕虏廷,以取富贵,只恨无缘接近北国贵人,不能效毛遂之自荐,今闻上皇一席话,正合己意,就答道:“小臣千里迢迢,随跸到此,专为保护陛下,使得早归故国,今奉委代草书札,敢不竭力效忠。不过此函关系甚大,仓卒立就,只恐潦草,兼之此间纸笔俱无,若向民间告借,也必敝旧不堪应用;许臣回到燕京,用心缮写,现呈粘没喝,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