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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道:“卿用得哪些神将呢?朕愿获一见,少劳神休。”张继先答奏道:“神即当起居圣贺。”一言未了,只见两位神将自空而下,立于殿庭:一个神将绛衣金甲,青巾美髯;一个神将贯甲介胄,是白面少年。张继先指美髯的神将道:“他就是蜀将关羽。”又指白面的神将道:“他是信上自鸣山石山神。”说罢,金光一闪,两位神将都不见了。徽宗不胜欣敬,遂褒加封赠,仍赐张继先为视秩大夫虚靖真人。张继先谢恩出朝自去。从此,徽宗便确信世间果有神仙,思想立身神仙之班。这且慢说。
蔡京罢相后,深恨刘逵排己,设法要把刘逵、赵挺之扳倒,恢复相位,以快私愤。乃召集私党,秘密会议,商量办法。御史余深、石公弼同道:“而今皇上方重用赵、刘两贼,一时恐怕扳他不倒。”蔡京道:“事在人为,只要诸君肯尽力,我自有办法扳倒他两个。”余深道:“为相公做事,我等敢不尽力吗?相公有什么办法呢?”蔡京道:“而今皇上最宠爱的不是郑贵妃么?郑贵妃所倚重的不是郑居中么?我们而今就利用郑贵妃与郑居中,进言皇上,替老夫关说,把皇上信任老夫的心意恢复起来。而今皇上虽然一时信了奸言,把老夫罢了相位,但是信任老夫的意志,并未绝对消除,只要有人说句好话,仍要照旧信任老夫的。而且赵、刘两个做事,怎及老夫能事事体贴上意。他们做了些时,皇上必有不乐意他们,要想到老夫的时候。诸君等到郑贵妃、郑居中两方关说已妥,联衔把赵挺之、刘逵一劾奏,他两个没有不倒的。”石公弼道:“这个办法最好,我们照行就是了。”蔡京道:“如此,仰仗诸君大力。”
余深等同道:“岂敢!”遂一齐别了蔡京,分头进行。
你道这郑贵妃是谁?郑贵妃系外官郑绅的女儿,生得又美丽,又聪慧,所以自小选人宫中,侍钦圣太后。钦圣太后喜她秀外慧中,命为内侍押班。徽宗在端王邸时,每日人宫问安,总是她代为传报。徽宗见她言语伶俐,容貌娇艳,心中十分爱悦。虽碍着宫禁森严,不能真个消魂,而一出一入,眉挑目语,是不能免得。久而久之,两个情意日益加深,不免时时流露到钦圣太后眼帘中。钦圣太后见他两人乃是纯洁的爱,不及于乱,遂任他们一往情深去恋爱,不加禁止。及至徽宗即位,钦圣太后便把郑女赐与徽宗,偿他两人夙愿。徽宗大喜,起先封为贵人,旋即晋封贵妃。王后亦爱她能书能文,书体娟秀,文辞藻丽,青眼看待。加之王后秉性谦退,徽宗爱好,全不置问,所以郑贵妃遂得擅宠专房。郑居中呢?现为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系郑贵妃的远族,自称是郑贵妃的从兄弟。郑贵妃因为母族平庸,想藉郑居中为重,亦深加援引。因此郑居中遂很得徽宗信任。
蔡京的党羽,领了蔡京的妙计,一面买嘱内侍,令进言郑贵圮,向皇上称誉;一面托郑居中请求皇上,复用蔡京。郑居中便谓余深道:“我想此事须要君等先行上章建白,我再进奏,才可保达到目的。要是我先进奏,皇上一加批驳,这事就难办了。”余深道:“很是。”遂上疏替蔡京申辩,谓:“蔡京为政,统是禀承圣上的意旨,并未曾私自擅改什么法令;今因刘逵妄事指议,遂罢蔡京及一切绍述的政事,恐怕违失绍述的本意了。”徽宗览奏,点了点头,颇以为是。郑贵妃在旁窥见,即奏问道:“陛下看了这个奏疏,以为得当么?”徽宗道:“亦颇有理。”郑贵妃遂替蔡京进奏道:“蔡相公执政的时候,就臣妾看来,实在未尝私用己见,都是禀承圣旨行的。他对绍述,可谓是有功无过。”徽宗道:“卿的说话亦是。”郑贵妃晓得徽宗的意思已活动,遂不多院。明日,郑居中便入朝奏请徽宗,顾全绍述的初志,勿中道更张,致弃前功而累圣明。徽宗听了,很是动容,遂疑赵挺之、刘逵极意攻讦蔡京,或者怀私,想再起用蔡京。郑居中窥得徽宗心思,乃往见蔡京复命,告知皇上辞色如是如是。蔡京召余深等嘱咐道:“时机已成熟了,诸君可即奏劾赵、刘两贼,叫他早日滚蛋。”余深等那肯怠慢,连夜缮成奏疏,联衔劾刘逵破坏绍述,专恣反复,凌蔑同列,引用邪党,为朝廷大憝。徽宗遂出刘逵知亳州,罢赵挺之为观文殿大学士祐神观使,再授蔡京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复相目的已达,喜悦可知,乃请改元,再行绍述。徽宗准奏,即下诏改崇宁六年做大观元年。于是崇宁诸法,又继速施行。吴居厚与赵挺之、刘逵同事,不能救正,亦连带罢积。
蔡京遂保升私党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梁子美为尚书左右丞。郑居中于蔡京复相,出力不少,蔡京总算感德报德,保他任同知枢密院事。谁知郑居中官运太不亨通,有个内侍名做黄经臣的与他有点嫌隙,密奏郑贵妃,说是本朝外戚,从未预政,贵妃应以亲嫌谏阻外戚与政,藉彰美德。郑贵妃本是个端谨无奢望的,听黄经臣那么一说,就依了他的意见,谏阻徽宗勿任郑居中与政。此时郑贵妃的话说到徽宗,比什么灵丹妙药还有效力些。所以郑贵妃一说,徽宗就即刻把任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的成命收回,改任太乙宫使。当下郑居中奉到改任的圣命,好像一勺冷水浇在头颈里,彻心都是冷的,好不扫兴;再托蔡京斡旋,徽宗只是不允。而蔡京的长子蔡攸,倒得进用为龙图阁学士、兼官侍读。郑居中以为是蔡京不肯尽力,、时出怨言。蔡京英可如何,只好装作不听见罢了。那蔡攸虽无学术,而逢迎的本领却不在乃父之下,专一采献花石禽鸟,取悦主心,所以极得徽宗宠眷。忽王后一病不起,遽尔崩逝,徽宗悲悼不已,镇日寡欢。这正是:天宫地阙卿怜我,碧落黄泉我忆卿。
要知徽宗这等不乐,蔡京可有法儿用来引起主欢么,将来又是哪个继位中宫,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勤政殿进言排异己 太清楼赐宴集群臣
蔡京见徽宗不乐,便密令边臣赂买蛮夷州官,捏造祥瑞,用以哄动徽宗欢心。于是某处蛮族投城,某处夷民归附,某处甘露降,某处卿云现,纷纷奏报到朝。蔡京率领百官,连连上表称贺。君子可欺以其方,就把个徽宗引得满心欢喜,以为真个远人怀德,上天锡瑞。一日,忽有都水使者赵霆,自黄河得一异龟,身有两首,赍呈宫廷。蔡京听得,疾忙人贺,道是瑞物,见者主霸。徽宗甚喜,命留置大内,把金盆养着。郑居中正怨蔡京,即趋勤政殿奏道:“向来龟只一首,而今忽有二首,明是妖物,怎得目为瑞物呢?蔡京谓见者主霸,特以称贺陛下,未免轻侮陛下了!”徽宗道:“怎么说呢?”郑居中奏答道:“陛下已抚有中国,德布四海,赫赫王业;蔡京乃降而为霸,岂非轻侮陛下吗?蔡京居心,还堪问么?”徽宗听了,顿启圣聪,命内侍道:“把这龟抛弃金明池去!”内侍领旨,便捧了金盆,到金明池,把两首龟抛弃了。徽宗因此又疑忌起蔡京来。
明日,徽宗忽降旨,复任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蔡京听到这道诏旨,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对郑居中的人情做到了;后来探知郑居中昨日的奏对,才知是别有原因,顿觉私心惴惴,不敢再行肆言祥瑞。过了些日子,童贯奏报克复洮州,徽宗因赐蔡京玉带,晋爵太师,授童贯为检校司空。童贯自此,恃有功勋,愈邀徽宗信任。小人得志,哪得不骄?童贯遂专擅军政,选置将吏,皆取中旨,不复问朝廷了。这时知枢密院事的是张康国,他本由蔡京荐引,不次超迁以至今官。至是权位已高,遂与蔡京互争权势,分立门户,各执政见,每值奏对,便设辞诋毁蔡京。徽宗亦渐觉蔡京骄横,便密谕张康国尽力监伺蔡京,当使替代蔡京为相。张康国领了这个旨意,更日伺蔡京左右,蔡京一举一动,莫不密奏徽宗。蔡京知道张康国间己,遂援引吴执中为中丞,嘱令弹劾张康国。偏是张康国耳目甚长,吴执中还没有发动,他就得了个中消息,先去奏明徽宗,谓:“吴执中今日入对,定要替蔡京论己,情愿先行避位,免受蔡京埋怨,吴执中指摘。”徽宗道:“有这等事?卿勿必虑的,朕自有主张。”张康国得徽宗保障,自然心胆俱壮,无复忌惮,即退值殿庐,像没事的一般。少刻,吴执中果然进见,痛陈张康国过失。徽宗大怒道:“尔敢受人唆使来进谗间吗?朕瞧尔倒不配作中丞啦!”吴执中吓得面如土色,顿首谢罪,想要置辩,偏又心儿虚慌,口儿呆钝,弄了半日,莫想说得出句话来。徽宗越发怒道:“哼!好个中丞!不效忠替朕分忧图治,却徇私给人家作走狗,快出朝去吧!”吴执中只得叩头起来,退出朝去。
当晚,徽宗即传出诏旨,责贬吴执中出知滁州。蔡京受此一场大挫,甚觉颜面无光;想要辞官不做,又舍不得撇下这个美官高位,于是一心恨着张康国,定要灭除他才罢。忽然一日,张康国入朝,在朝房饮茶一杯,大叫一声,便倒地死了。众人见他死得这等不测,心知是中了什么毒药,可又都抱定默尔息乎的态度,一个也不开口。徽宗听报,亦只叹了两声,照例优恤就算了。张康国既死,蔡京不胜喜悦,正想保举他的私党承接张康国的遗缺,不料徽宗已传旨由郑居中升任,别用管师仁同知枢密院事。蔡京顿足道:“罢了!刚死了一个劲敌,又补上他来。”私下里好生不乐。郑居中本来私憾着蔡京,而今既秉枢府,乃亦极意排挤蔡京,暗使中丞石公弼、殿中侍御史张克公等,交章劾论蔡京罪恶。这时有个方士郭天信,极为徽宗所信崇,郑居中便又买嘱他密奏徽宗,谓是日中隐现黑子,乃宰辅欺君的现象,不可不察。几面攻讦,徽宗遂不能复容蔡京,即诏罢为太乙宫使,改封楚国公,朔望入朝。殿中御史洪彦升、毛注,太学生陈朝老等,更申论蔡京罪恶,请立遣出都。徽宗乃命蔡京致仕,仍留居京里,朔望入朝。授何执中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不觉又至四年夏天,彗星复现于奎娄间,徽宗诏侍从官直陈阙失。石公弼、毛注、张克公等,遂又论蔡京罪恶,多至数十事。徽宗未能遽决,适调张商英知杭州过阙入对。
徽宗乃举石公弼等奏蔡京罪案问道:“台谏多奏议蔡京搅乱纪纲,卿谓如何呢?”张商英奏对道:“蔡京自来很专恣,任意行事,不知都省批状便是条贯,入状请宝便是圣旨;若前后失绪,安得而不乱呢?”徽宗道:“然则蔡京果属不轨不忠了?”张商英又奏答道:“蔡京正是如此。”徽宗意遂决,即再诏贬蔡京。诏云:蔡京权位高重,入屡告变,全不引避,公议不容;降受太子少保,致仕,赐居杭州。
蔡京奉诏,无可奈何,只得出京赴杭州去了。余深见蔡京去了,自知不能安位,即上疏求罢。徽宗准奏,命出知青州。
遂留张商英居关下,任为中书侍郎。张商英将蔡京时所行政令,奏改数事,颇暗合圣旨,徽宗甚喜。民间因久苦苛政,骤然得此,好像多日不吃的饿夫,忽获脱粟,亦看作精美食品,遂欢欣鼓舞,极口称颂。徽宗听得,欣然谓张商英道:“百姓喜卿佐朕布政,都在鼓舞欣悦。”张商英奏答道:“这是陛下德惠使然,干臣甚事?”徽宗见他言语有让,越加喜悦,即进张商英对尚书右仆射。恰巧彗星隐没,久旱逢雨,朝右一班专好逢迎的臣子,便称是天入相应,归功君相。徽宗亦作如是想,以为得了张商英,国家指日可致太平了,欣慰异常。过不几时,觉得张商英常进谏什么要节华侈,什么要息土木,什么要抑侥幸,都是大违圣意,不免讨厌起来。何执中本是蔡京的党徒,见张商英事事要更改蔡京的旧政,私下里很是痛心,因与郑居中结合,计议把张商英推倒,使他接任。郑居中先前推翻蔡京,本就存着个夺取相位的心。忽然张商英走来,不劳而获,得了个相位去,心里已是气不过。偏又何执中肯帮助他排挤张商英,郑居中还有不乐而为之吗?所以便与何执中打通一气,日事指摘张商英短处。恰巧郑贵妃又受册为继后,于是郑居中越发高兴,以为贵妃作了皇后,他也正好居相位。不料不如郑居中所期望,倒先受了一桩意外打击。因为郑后受册以后,又把旧事重提,力奏不当使外戚与政,谓必要用郑居中,尽可调任别的职任。徽宗不好再拂郑后意思,即下诏罢郑居中为观文殿大学士,改授吴居厚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谋望未成,连已得的政权亦复失去,直急得他绕室彷徨,险些儿疯了。明知是郑后抑制外家所致,却不好奈何她,只得拿了张商英来泄愤。于是授意张克公劾奏张商英交通郭天信,往来甚密,恐有不测的举动。
徽宗在端王邸时,郭天信说他当居大位,后来果然。而今听道张商英与郭天信往来甚密,便疑真个有不测的举动,即罢张商英相位,出知河南府,不久又贬为崇信军节度使,安置郭天信于单州。是年冬底,徽宗又下诏改元做政和,以明年为政和元年。
蔡京听得郑居中已不在枢府,张商英又罢离朝阙,即贻书何执中,请他援引。何执中遂请求徽宗召还蔡京。徽宗因久不见这个极端善逢迎的蔡京,也正想着他,遂依何执中奏请,从杭州召还,复任太师,赐第京师。蔡京把在杭州所搜求的名花怪石,一起献入大内,以供睿览,这正所谓投其所好,恰对劲儿。徽宗一一玩赏,龙心大悦,因赐宴内苑太清楼,诏辅臣亲王一并列席。这番筵宴十分铺张,为徽宗临御以来未曾有的。
先日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洗涤内府所藏珍用的器皿,办集四方的美味,一一预备停当。至日,蔡京与子蔡攸,一早起就跑到内苑去侍驾。少时,徽宗与皇子嘉王赵楷,出至内苑。蔡京父子迎着请安毕,侍立左右。徽宗道:“就这里步行到宣和殿去吧。”于是徽宗前行,蔡京等随在后面,从东面穿过一条小花径,折向南面度过碧芦丛,又东进入小便门,遂抵宣和殿。
正殿只三楹,左右掖亦三楹。里面设置着图书笔砚,鼎彝罍皿,几案台榻,多是自周、秦以来的物品,古香古色,贵重得很。
东西庑侧各有小殿,亦三楹。东边名做“琼兰”,积石为山,峰峦间出,有流水泉从石窦中出,奔注于沼,清且涟漪。北有御札静宇,额名做“洗心涤虑”。西边名做“凝芳”,后边名做“积翠”,南边名做“琼林”。北边一洞天,名做“玉宇”,用巨石彻成,只衔处稍加斧削,余都依着石头的原形,任其凸凹,就像是天然的一般;高高下下,植着名花异木,扶疏茂密,异常可爱。出洞天后,有沼名做“环碧沼”的两旁,东面有“临漪亭”,西面有“华渚亭”,朱栏翠槛,耀水生辉。沼次有两山殿:一名做“云华阁”,一名做“太宁殿”。徽宗命内侍扶掖着,一蹬一蹬走了上去。中道经过琳霄、垂云、腾风诸亭,层峦高出平地数百尺,往下面看着,峭壁攒峰,俨然是深山大壑,好个景致!君臣赏观了一会,转至会春阁少憩。阁下有殿名做“玉华”,殿柱用石笋削成,雕作龙形,涂饰金漆,辉煌灿烂。前殿左侧,为“三洞琼文”之殿,额系御书;右侧为“种玉绿云”轩,相对峙立。内侍来奏:“时已晌午了,筵席都备齐着。”徽宗遂领蔡京父子同至太清楼,传旨召宰辅亲王入席。不一会儿,宰辅亲王,鱼贯而入。只见女童四百,都是靴袍玉带,列排场下,各个肃然,无敢謦咳的。宫入两行,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