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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代表戈万·德·朗特纳克侯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王公、七森林领主,也就是我的老爷和你们说话。
“首先,你们要明白,在走进这座塔楼,在被你们围困以前,侯爵大人已经将战争托付给他手下的六位首领了:德利埃尔负责布雷斯特至埃尔内大路,特雷通负责罗埃至拉瓦尔一线,雅盖又名塔伊费尔负责上曼恩的边沿,戈利埃即大彼埃尔负责贡蒂埃城堡,勒孔特负责克拉翁,迪布瓦一吉先生负责富热尔,德·罗香博先生负责整个梅延,所以,即使你们攻下这座堡垒,战争也不会结束,即使侯爵大人牺牲了,天主和国王的旺代依然存在。
“你们要明白,我这是在警告你们。大人就在我身边。我是他的发言人。攻击者们,好好听着。
“你们必须明白:
“你们对我们的战争是不公正的。我们住在自己的家园,我们正直地战斗,我们在天主的旨意下单纯而清白,就像朝露下的青草。但是共和国袭击了我们,共和国来到我们的田野骚扰我们,烧毁我们的房屋和庄稼,枪击我们的庄园,逼得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光着脚连夜逃进树林。
“你们这些听我说话的人们,你们在森林里攻击了我们,现在又将我们围困在塔里。
你们杀死或者驱散了与我们会会的人。你们有大炮。你们集合了驻扎在莫尔丹、巴兰通、泰热尔、朗迪维、埃弗朗、坦特尼阿克、维特雷的军队,因此你们现在是用四千五百人的兵力进攻我们,而我们守卫者呢,只有十九人。
“我们不缺粮食和弹药。
“你们进行了爆破,我们的岩石和墙壁被炸掉了一块。
“我们的塔底被炸开了一个洞,你们可以从这个缺口进来,不过它不在露天,它上面仍然是挺立的、坚固的塔。
“现在你们在准备进攻。
“然而,我们有话要对你们讲。首先是侯爵大人,他是布列塔尼王公,圣玛丽·德·朗特纳克修道院的在俗院长——修道院的每日弥撒是由雅娜王后首创的;其次还有塔楼的其他保卫者,加蒂尔莫神甫先生,他在战场上的绰号是大勇士,如我的同伴吉努瓦佐,他是绿营的首领,我的同伴冬唱,他是燕麦营的首领,我的同伴风笛,他是蚂蚁营的首领,我呢,我是农民,出生在莫里昂德尔小溪旁的丹镇。
“塔楼下的人们,你们听着。
“我们手里有三个俘虏,三个孩子。你们之中的一个营收养了他们,因此他们是你们的。我们愿意交还给你们。
“但有一个条件。
“放我们出去。
“如果你们拒绝,听清楚了,你们只能采取两种进攻方式,或者是从森林方向的缺口进来,或者是从高原方向的石桥进来。桥上的小城堡分上下三层。我伊马纽斯,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叫人在下面那一层放上六大桶柏油和一百捆欧石南干草,最上一层有稻草,中间一层有书籍文件。石桥与塔楼之间的铁门是关上的。侯爵随身带着钥匙。我在铁门下挖了一个洞,火绳从洞里穿过,接在柏油上,另一头由我在塔内掌握。时机一到我就点火。如果你们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就把那三个孩子带到石桥上的第二层,夹在下层的火绳与柏油和上层的稻草之间,而且铁门也将关上。如果你们进攻石桥,那你们就会点燃小城堡。如果你们进攻缺口,那么点火的将是我们。如果你们从石桥和缺口同时进攻,那么,点火的既是你们又是我们。总之,无论如何,那三个孩子都会死。
“现在你们或者同意或者拒绝。
“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出来。
“如果你们拒绝,那几个孩子就会死。
“我说完了。”
在塔顶说话的人沉默了。
下面有一个声音喊道:
“我们拒绝。”
声音干脆而严厉。另一个稍稍缓和但十分坚定的声音喊道:
“限你们二十四小时内投降。”
沉默。这声音继续说:
“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要是还不投降,我们就开始进攻。”
第一个声音又加了一句:
“到那时我们可不留情。”
这个粗暴的声音引发了塔顶上的另一个声音。一个高高的人影从雉煤中俯下身子。
在微弱的星光下,可以认出这是德·朗特纳克那张令人畏惧的脸,他的目光似乎在塔下的黑暗中搜寻什么人。他喊道:
“噫,是你,教士!”
“对,是我,叛徒!”下面那个粗鲁的声音答道。
十一 像古时一样可怕
那个冷酷的声音的确是西穆尔丹的声音,那个比较年轻、比较缓和的声音是戈万的声音。
德·朗特纳克俟爵认出了西穆尔丹神甫,他没有认错。
在这个进行血腥内战的地区,西穆尔丹在几个星期内就出了名,不祥的恶名。人们知道巴黎的马拉、里昂的夏利埃和旺代的西穆尔丹。西穆尔丹当神甫时备受尊重,现在则备受谴责,这是教士改宗的后果。西穆尔丹令人厌恶。严厉的人是不幸的。谁看见他们的行为都会谴责他们,但是谁看见他们的内。动也许会宽恕他们。不被人理解的利库尔戈斯就像是带贝里乌斯。不论如何,德·朗特纳克侯爵和西穆尔丹神甫在仇恨方面是半斤八两。共和派唾骂朗特纳克,保皇派诅咒西穆尔丹,一唱一和。这两人对各自的反对派来说,都是魔鬼。因此出现了怪事,当马恩省的普里厄尔在格朗维尔悬赏朗特纳克的头顿时,夏雷特也在努瓦尔蒙蒂埃悬赏西穆尔丹的头颅。
侯爵和教士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人。内战的冷酷面具有两个侧面,一面朝向过去,一面朝何未来,但都同样具有悲剧性。朗特纳克是第一面,西穆尔丹是第二面,不同的只是朗特纳克的冷笑蒙上了阴影和黑暗,而西穆尔丹那无情的脸上却闪着曙光。
此刻,被围困的图尔格得到暂时喘息。
我们刚才看到,在戈万的提议下,双方休战二十四小时。
伊马纽斯的确了解情况。由于西穆尔丹调动军队,戈万手下现在有四千五百人,有的属于国民卫队,有的属于战斗部队。戈万用这支兵力将朗特纳克围困在图尔格,并且用十二门大炮瞄准这个堡垒。六门炮摆在森林边沿,对准塔楼,炮台措在地下,另外六门炮摆在高原上,炮台高高的。戈万还使用了炸药,在塔底炸开了一个缺口。
因此,当二十四小时的休战结束时,战斗将在下列情况下进行:
一方在高原及森林里,共四千五百人。
一方在塔内,共十九入。
历史也许能在告示中找到这十九位不受法律保护者的名字。我们也许能遇见它们。
为了便于指挥这几乎是大军团的四千五百人,西穆尔丹希望戈万被提升为将军,但戈万拒绝了,并且说:“等抓住朗特纳克以后再说吧。我还配不上。”
由军衔低的军官指挥大部队,这在共和派中习以为常。后来的波拿巴只是炮兵连长,却指挥意大利军团。
戈万塔命运奇特。它既被戈万家的人攻击,又被戈万家的人保卫。攻击者不免有所保留,保卫者则不然,德·朗特纳克是不惜一切的,何况他在凡尔赛宫居住过,对于他不太熟悉的图尔格更谈不到崇敬了。他来这里只是避难而已,没有别处可去。他能够心安理得地毁灭城堡。尤万却对城堡怀着几分崇敬。
堡垒的弱点在于石桥,然而石桥上的图书室里收藏着家族档案。如果从这一面进攻,石桥必被焚烧。在戈万眼中,烧毁档案等于是毁灭祖宗。图尔格是戈万家族的堡垒,布列塔尼所有的封地都属于戈万塔,就好比法兰西所有的封地都属于卢佛宫的塔楼。这里有戈万家族的家庭纪念品,戈万本人就出生在这里。曲折的命运引他来攻打这座可敬的启庇护他童年的塔楼。难道他能大逆不道,将这座老宅付之一炬吗?他本人的摇篮也许就在图书室顶楼的某个角落。有些思索会使人激动。戈万看着古老的祖宅,心中激动。
他没有攻打五桥,只是用大炮威慑它,防止任何人从这里逃出来。他决定从另一面进攻,于是才有了塔底的爆破和缺口。
西穆尔丹听任戈万这样做,但有几分自责。面对哥特式的陈旧建筑,他严厉地皱起眉头;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建筑,他一概毫不留情。对城堡手下留情就是仁慈的开始,而仁慈正是戈万的弱点。我们知道,西穆尔丹在监视戈万,不让戈万在他认为致命的坡上往下滑。然而,西穆尔丹重新见到图尔格时也不免暗暗动情,虽然为此暗自生气。他教戈万读的头几本书就在这间图书室里。他西穆尔丹曾经在附近的村任帕里尼埃当过本堂神甫,他曾经住在五桥小城堡的阁楼上。他正是在这间图书室里将小戈万抱在两膝间教他认字。他正是在这四堵老墙里看到亲爱的学生、他精神上的儿子在身体和智力上成长。
这间图书室,这个小城堡,这些充满地对孩子祝福的墙壁,难道他要去摧毁,去焚烧吗?
他放过它们,当然不无内疚。
他听任戈万从另一面进攻。图尔格有它野蛮的一面,就是圆塔,也有它文明的一面,就是图书室。西穆尔丹允许戈万只攻打野蛮的那一面。
攻打这座老宅的人属于戈万家族,守卫这座老宅的人也属于戈万家族,在这个法国大革命时期,产业似乎又恢复了封建习俗。中世纪的全部历史就是家族内部的战争。厄忒俄克勒斯和波吕尼刻斯①既是希腊人也是哥特人,哈姆雷特在赫尔辛格所做的也正是俄瑞斯忒斯在阿戈斯所做的②。
①希腊神话中的两兄弟,自相残杀。
③前者为报父仇而杀死叔父,后者为报父仇而杀死母亲。
十二 准备营救
这一夜双方都在做准备。
刚才的那一番阴沉的谈判刚一结束,戈万立即把助手叫来。
我们应该稍稍介绍盖尚其人。这是一位二流人物,正直、勇敢、平庸,好士兵而不算好首领。他对事物寻根究底,除非认为是不该由自己管的事。他从不心软,从不受腐蚀,不论是败坏良心的贪欲还是有损于公正的恻隐之心都不能腐蚀他。他的精神和心灵上蒙着两个造光罩:纪律和命令,就像马匹的两眼戴着遮光署一样。他靠眼罩留出的空隙往前走,勇往直前,但他的路是窄狭的。
他是可以信赖的人,指挥时十分严格,服从时一丝不苟。
戈万迅速地对盖尚说:
“盖尚,我要梯子。”
“我们没有,指挥官。”
“必须有梯子。”
“为了进攻?”
“不,为了营救。”
盖尚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明白了,您要的是一个很高的云梯。”
“至少有三层楼高。”
“是的,指挥官,差不多要这么高。”
“比这还要高一些,要保证成功。”
“当然。”
“你怎么会没有云梯呢?”
“您认为不宜从高原这一侧进攻图尔格,指挥官,您只想堵住这边。您想从塔楼那边进攻,而不是从五桥这边。所以我们忙着装炸药,没有准备登高,所以没有云梯。”
“那你立刻叫人做一个。”
“三层楼高的云梯不是一下就做得出来的。”
“那你把几个短梯接起来。”
“得有短梯呀。”
“去找嘛。”
“找不到的。农民到处在毁坏梯子,拆毁大车,破坏桥梁。”
“他们想使共和国瘫痪,一点不假。”
“他们想让我们用不了车,过不了河,爬不了墙。”
“话说回来,我需要云梯。”
“我正在想哩,指挥官。在富热尔附近的雅弗内,有一个大木工场。也许那里能弄到云梯。”
“一分钟也别耽搁了。”
“您什么时候要用云梯?”
“最晚在明天这个时候。”
“我这就派专人飞快去那里,带着征用令。雅弗内有一个骑兵哨所,他们可以把云梯送来。明天日落以前它就能到这里。”
“很好,那就可以了。”戈万说,“快去办吧。”
十分钟后,盖尚回来对戈万说:
“指挥官,令人已经出发去雅弗内了。”
戈万登上高原,久久地凝视横跨在沟壑上的桥和小城堡。小城堡的山墙上只开了一扇矮门,门外是拉起的吊桥,下面是陡峭的深沟。要想从高原去到桥墩,必须爬下陡坡,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可以攀住一丛一丛荆棘下去。然而一旦到了沟底,进攻者就会完全暴露在从那三层楼发射的弹雨之下。戈万最终相信,从目前的围攻形势看,只能从塔楼的缺口发动真正的攻击。
戈万采取了一切措施以防敌人逃跑。他完成了对图尔格的严密封锁,将部队的网眼收得紧紧的,什么东西也溜不过去。他和西穆尔丹分工负责,戈方负责森林方向,西穆尔丹负责高原方向。他们说好,当戈万在盖尚的协助下从缺口发动进攻时,西穆尔丹将点燃火炮火绳,监视石桥和沟壑。
十三 侯爵的准备
当塔外正全力准备进攻时,塔内在全力准备防御。
塔楼与木桶相比确有相似之处,有时塔楼被火药炸破正如木桶被锥子凿穿,墙壁上出现了洞,就像木桶L出现了孔。图尔格就是这样。
两三公担的炸药像强大的锥子,将厚墙凿透了。这个洞从塔报起,穿过墙上最厚的部分,在堡垒底层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拱孔。攻击者从外面炮轰这个洞,使之扩大成形,以利于进攻。
这个缺口所在的一楼是一个光秃秃的圆形大厅,中央有一根柱子托着拱顶石。这个全城堡最大的厅直径至少达四十法尺。塔内每一层楼都有类似的房间,只是稍小,因为沿着射击孔有小间。一楼大厅没有射击孔,没有气窗,没有天窗,像坟墓一样阴暗、闷气。
一楼大厅有一扇通向地牢的门,它主要是铁制而不是木制的。另一扇门开向朝上的楼梯,所有的楼梯都凿在厚厚的墙壁里。
进攻者可以从他们炸开的缺口里进入这间低矮的大厅。占领大厅后,他们还需攻占整座塔楼。
低矮的大厅令人气闷,呆上二十四小时就会窒息,但是,现在有了这个缺口,人们可以舒畅地呼吸了。
因此;守卫者并不堵上缺口。
再说,那又有什么用呢?大炮会再次将它轰开的。
人们在墙上钉了铁的火炬架,插上火炬为底层照明。
现在该如何防卫呢?
堵洞并不难,但无济于事。最好是修筑退守工事,就是一种凹角障碍,人字形壁垒,从那里可以集中火力对付入侵者,因此,缺口外侧仍然是洞开的,但内侧却被堵住。塔内不缺材料,于是他们便修筑了这样的工事,中间留出了架枪的隙缝。工事的锐角倚在中央柱子上,两翼延伸到两边的墙壁。筑成以后,他们就在适当地点放上炸药。
侯爵指挥一切。这个可怕的人既出谋划策,又是组织者、指导者和主人。
朗特纳克属于十八世纪的军人类型:他们在八十高龄还能拯救城市。他很像那位近百岁时还将波兰国王赶出里加的阿尔贝格伯爵。
“勇敢些,朋友们,”侯爵说,“在本世纪初,在一七一三年,查理十二世曾在本德被围困在一所房屋里,但他靠三百名瑞典兵抗击了两万土耳其人。”
人们在下面两层楼堆起了路障,修起了工事,在凹室里筑起雉堞,用木褪敲小梁,让它像拱扶垛一样顶住门,只有通往各层的螺旋形楼梯没被堵住,因为人们要上下走动。
如果堵死它,那么被攻击者和攻击者一样都动不了。这永远是要塞防卫中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