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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争虎斗-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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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辛劳过度……”茶屋刚说了几个字,便见侍从眼神闪烁。难道他们刚才被数正呵斥了一顿?
  走进书院,茶屋却见数正早就让人搬来烛台,恭候多时了。
  茶屋第一眼看到数正,就发现他明显地消瘦了许多,棱角分明的颧骨上似堆满了乌云,肩膀亦瘦削不堪。“请恕在下在大人百忙之中前来打扰。”说着,茶屋恭敬地施礼。
  “你来这里到底有何事?你现在很是逍遥啊。你既非我的家人,也非亲朋好友,竟特意来探望我,真是太客气了。”一见面,数正就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子道。
  “你们都退下去。”数正分明是在斥责两名侍从。
  侍从深感意外,茶屋亦大为吃惊。前些日子,两人还共同在家康身边伺候。而且,茶屋为何只想做一个商人,数正不可能不知。
  侍从们退下去了,好些时候,数正也没拿正眼看看茶屋。
  “石川大人,您的辛劳,在下甚是明白。”
  “先生无需客气。”
  “这……”
  “石川数正还不至于堕落到让身为商家的你来施怜。”
  茶屋心里一沉,怔怔地望着数正。今日说出这等话来,说明数正的心寒,已超出了茶屋的想象。
  “为你好,我不妨实话实说。现在,凡到数正这里来的人,无一不遭到众臣的白眼。”
  “哦?”
  “如因太重情义而招来憎恨,甚至丢掉性命,那就不值了。尤其是你,还要赴京城……京城可是秀吉的地盘啊。”
  茶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数正是在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啊,其冷漠并非本意!他突然一阵哽咽。德川氏第一忠臣竟然遭到如此大的误解,甚至连造访之宾都受到了威胁……
  “石川大人,茶屋此次遁出武士家,已经彻底和武士断绝缘分了。但在下还有一事想问大人,便不请自来,贸然拜访了。”
  数正并不正视茶屋,道:“那你说吧。如我能答,看在你我交情的分上,我自会告诉你。”
  “大人如此直率,在下诚惶诚恐。”茶屋深受感动,又恭散地施了一礼,“秀吉提出的关于人质的条件,主公知道了吗?”
  “这件事情……”数正深深地叹了口气,方正视起茶屋来,眼神中充满了悲哀,“关于此事,数正最近要到秀吉那里去一趟。”
  “是去转达接受之意?”
  “拒绝。”
  “啊?那么,主公的意思是……”
  “茶屋,你也知道,家中的事情其实并非由主公一人说了算。”
  “可是,这……”
  “反对最坚决的,便是本多作左卫门。他一听说秀吉指名要仙千代为质,顿时火冒三丈……只要作左还有一口气,他是绝不会把儿子交给秀吉为质的。他甚至在众人面前叫嚣,说他宁愿把阿仙送走,让其做浪人。”
  茶屋轻轻叹息。既然连作左卫门都这样说了,那就不是小事了。他原来一直认为,作左卫门和数正当和主公心相通……
  “茶屋,你在堺港人当中有知己吗?”
  “有几个,如纳屋蕉庵、津田宗及、万代屋宗安、住吉屋宗无等人,都是我要好的朋友。”
  “宗易这个人怎样?你们见过面没有?”
  “见过。据说他现在深受秀吉赏识和器重。”
  数正点了点头,把话题岔开了。“此次关于人质的要求,秀吉确有些强人所难。”
  “是啊……”
  “信雄和秀吉的议和,主公连一句异议都没有,就是因为此次出兵是为了道义。多么豁达的心胸啊!毅然出兵,扶助微弱,仗打胜了,却无丝毫之求而撤兵,史上有过这样讲信义的武将吗?”
  “当然没有。”
  “居然向如此讲信义的主公索要人质!秀吉真是荒谬!如是对信雄,无论提何等要求,也与我们无关,可是,竟然向德川氏提出此等要求,真是欺人太甚!但,既然他提出了,数正也只好认真应对。”
  茶屋四郎次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数正。数正也望着茶屋,双眼湿润。
  数正真是太苦了,此时会不会有人把此苦衷告诉秀吉呢?据茶屋所知,无论家康、作左卫门,还是数正,对于人质之事看法无异:如迫不得已,也只好接受。主战诸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其实,他们也有道理。家康自始至终都认为,这场战争是为信雄出兵。
  既然如此,信雄请求他发兵就发兵,信雄请他收兵就当收兵,不应有任何异议。可是,一旦交出人质,就让人觉得是输给了秀吉。‘如家康只是出于信义而出兵,那与和谈毫不相干,他只管迅速撤兵就是,与秀吉之间并无胜负可言。如是两军谋求太平,秀吉也当向家康交出人质,双方才处于平等的地位。可是,数正知道,这只是些表面形式。数正深知个中曲直,所以关于人质的事,他始终三缄其口。
  “你觉得家康和秀吉的实力,可以同日而语?”
  对于秀吉的诘问,数正无力反驳。当然,家康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些。因而,若家中没有主战众人,家康极有可能接受这屈辱的条件。
  “石川大人,主公是不是也认为,若不交出人质,就……”
  “从理上讲,即使不是主公,普通之人也不能不服。因此,我虽想去拒绝,可是……”
  此时的茶屋四郎次郎已经听得人了神,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向前凑了凑。“那么……那么,石川大人,你看在下能不能帮得上忙?万一拒绝了秀吉,双方再次大动干戈……秀吉也输不起。”
  “正是。作为商家,想必你比谁都清楚利害得失。真希望能有人把这些利害关系给秀吉讲明啊。”
  “那么,石川大人最后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过了?”
  数正没有正眼看他,单是移开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烛台的灯芯。突然,“啪”的一声,灯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四周顿时亮了许多,火桶里的灰烬白得格外耀眼。
  “茶屋,我真想放弃一切。不只是我,还有作左……”
  “恕在下方才多言了。我甚是理解大人的心情。”
  “其实,对于秀吉,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秀吉并没有亲生儿子,对吗?”
  “对啊。”
  “因此,我想让秀吉收于义丸为养子。若作为人质,人断不可去。然而,再让秀吉‘尊贵的养子”把我的儿子和作左大人的儿子一起带去,同当初织田氏与德川氏一样,德川与筑前两家不就结成亲戚了?“数正顿了顿,继续道,”若秀吉不答应,我便对他说:我无力说服家中的主战之人。若筑前相逼,我只有切腹一途了。顶多用我数正的肠子在大坂的屏风绕几圈,绘绘三河的地图而已。“言罢,苦笑不已。
  茶屋四郎次郎的表情僵住了,他呆呆地望着石川数正,此时,他已完全明白了数正的深意。其实,数正也对秀吉甚是不满,可是,若变通一下,把家康的公子以秀吉养子的身份送去,双方也都有了台阶。让阿万夫人所生的次子于义丸作为秀吉养子,再将数正之子和作左之子作为侍从而非人质送去。
  “若这样筑前还不能接受,那我就再无说服主公之力了。”
  看来,数正是想向秀吉摊牌,看他到底是取名还是谋利。但秀吉是否会乖乖地接受这样的提议呢?数正也没有自信。
  茶屋的想法也和数正一样,因为此次战争,秀吉最重视的似乎就是名声。然而,世人似都认为此次是家康占了上风。
  “筑前大人一直都是百战百胜,可这一次却输给了家康。”
  这样的风言风语已经悄悄在大坂城流传。如此一来,秀吉怎会轻易答应将家康之子迎为养子?
  “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大人。”
  “有话你就问吧,只要我能回答。”
  “若秀吉轻易接受了大人提出的条件,但同时,又向大人提出了其他要求,您当怎办?”
  “别的条件?”
  “是。在下总有预感。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哪怕是以亲戚的名义议和,对秀吉也甚为有利,故,只要施加压力,秀吉完全可能接受。”
  “他答应之后,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依在下看……”四郎次郎欲言又止,直盯着数正,“在下总觉,秀吉会提出让主公亲自带于义丸赶赴大坂……”
  “主公亲自?”数正的脸一下子布满了阴云,顿觉完全可能。秀吉重的是面子,表面上很是豁达地把家康的儿子收为养子,实则是把家康叫到大坂,在众多大名面前如对待家臣一样对待他。只要能彰显身份和地位,秀吉的面子就保住了,怒气自然也就消了。数正道:“有理,看来这事有些盼头……”
  “在下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只是却不知秀吉会怎样,您说呢,石川大人?”
  石川数正轻轻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即使主公答应,家臣们恐怕不会答应。他们定会更加怀疑:‘有这么多家臣,为何不让他们去,而偏偏让主公去?万一秀吉耍什么诡计,做出不利主公的勾当来,那当如何是好?’如此一,德川氏就乱了套。”
  听数正这么一分析,茶屋也不禁微微点头——这个提议实施起来确有些困难。“既然您有这样的打算,茶屋也想竭尽所能一试。”茶屋不忍再看数正,便起身欲去。
  “我早就料到茶屋先生会这么说了。”数正又呆呆地思考起来,“你就这样回去?”
  “是。还有一些别的事,就不久留了。今日只想过来问候一下,至于住宿,到城下找家店就是。”
  “茶屋先生。”
  “大人还有何吩咐?”
  “出城的时候,定要多加小心。大家的愤怒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啊。”
  “唉,不能体察人心,这正是三河武士最大的弱点。”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种单纯和刚毅,正是难得的优点。当他们对数正恨之入骨,大骂我是软骨头,主公不就更安全了?”
  “大人能这么想,真令茶屋感怀,真可谓德川氏的顶梁柱啊。大人也要多多保重,德川氏就全靠您了。”
  “不敢当,不敢当。你也要当心啊!”说着,数正击了击掌,把方才的两名侍从叫了来。“客人要回去了,你们送到府门。”
  “遵命。”
  此时茶屋已经不便说话,他恭敬地向数正施了一礼,朝走廊走去。
  茶屋突然心生无限感慨。像秀吉这样城府极深之人,算计人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其家臣。因此,秀吉所有言行,在朴实的三河武士看来,似都是些令人恐惧的阴谋诡计。作为一名大将,秀吉是不是有些装腔作势、俗不可耐,且太过于狂妄了呢?但是,数正作为使者去秀吉那里回复,回来竟遭自己人怀疑,连出入他府邸都遭受白眼,三河武士的器宇亦太褊狭了。
  茶屋一面想着心事,一面从城门向传马口方向走去。当他回过头,想跟身后的两名随从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站住!”
  只见从护城河边的林荫下跳出两个蒙面武士,拦住了茶屋的去路。此时已经入夜,四周一片黑暗,面目都分辨不出来了。果然有人在盯梢,看来事态有些严重。
  “哎,你们要干什么?”茶屋一愣,停住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问道。
  “茶屋,你们是……”
  “是叫松本清延的那个茶屋?”
  “是。此前作为武士时叫松本清延,现已不再是武士,单是从事绸缎生意的商家。”说话间,茶屋猛然听到对方的刀鞘里隐隐作响,不禁愕然。
  “少啰嗦!管你是茶屋还是松本氏,我们不想知道这些。”蒙面人也甚是警惕,与茶屋保持距离,“你到城里拜访谁去了?”
  这些人竟如此幼稚!茶屋不禁心头火起。“我若是不说,你能把我怎样?”
  “杀!”对方干脆利落。
  “那我倒要看一看。”茶屋身上流的也是三河武士的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带着笑,“若只因进城便要被杀,一旦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我茶屋行事堂堂正正,绝无非分之为!”
  “哼!你现在要进京城?”
  “正是,我乃与德川氏做布匹生意的京城商家,当然要……”
  “听说你与筑前身边的人关系非同寻常。甚至还有人说,你就是筑前打入小牧阵中的奸细。此前我还一直不信。”
  “哦。”茶屋似恍然大悟,不禁叹了口气,“竟还有这样的传言!我劝你最好还是有些脑子。我茶屋若是奸细,德川大人恐早就把我斩首了。嘿,你方才不是问我去哪里了?”
  “讲!一个字也休要隐瞒!”
  “哈哈,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得出来。我是去城代石川大人府上问安了。”茶屋毫不畏惧,坦然道来,两个蒙面人面面相觑。
  刚开始二人还显得非常焦虑,现在逐渐冷静了下来。“说,城代都跟你讲了些什么?”
  “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些闲言……”
  “那也得说!”
  “我要不说,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当然!”
  “既然如此,看来我是非讲不可了。不过,若我在此处丢了性命,倒不用还债了。”茶屋再次压住燃烧的怒火,笑了,“筑前让主公派出人质,城代大人很是恼火。”
  “恼火?”
  “正是。城代大人听到秀吉的无理要求,不禁怒发冲冠。大人说,宁可在大坂切腹,用自己的肠子在屏风上绘一幅三河地图……”
  “你敢唬人?”
  “唬人?我可不愿听这话。茶屋先前也是堂堂三河武士,岂是一个一看见刀子就吓得谎话连篇的怕死鬼?我便劝城代大人说,用不着那么计较,独自生闷气,于事无益……”
  “哼!”二人又对视一下,点了点头。
  两个下人早已吓得藏到了树荫中,浑身哆嗦地偷听。
  “少跟我卖关子,快讲!”不知何时,两个蒙面人的手已离开了刀柄,老老实实地听起茶屋的话来,真不可思议。
  果真如同石川所言,三河武士身上确有单纯率真之气。茶屋的愤怒也很快舒缓。“既然二位要问,那我就给你们讲一讲。首先当好好思量的是,秀吉为何要向我们索要人质?那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他也够可怜的。你们想,如果他连个人质都没有索要,就乖乖地缔结了和约,一旦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他不就像个死要面子的孩子吗?故,我们根本犯不着生气,只干脆拒绝就是。石川大人既然已成了使者,就必须向主公汇报。汇报之后再去拒绝,又有何妨?”
  对方不禁低吟了一声,“城代大人都讲了些什么?”
  “城代也是恍然大悟,说自己太孩子气了,居然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较起真来。”
  “太孩子气……”
  “是啊,石川大人后来笑了,还道,为这么点小事,完全犯不着把肠子挂在大坂城。我们只需干脆利落地拒绝就是,这样,对方就得寻求些别的办法了。他们提出新的要求时,再向主公汇报也不为迟。反正到时候丢面子的不是我们,而是筑前。”
  “有理。”
  “我就告诉石川大人,我要进京,到时也许可以尽微薄之力。”
  “你打算如何尽力?”
  “为了让筑前明白三河武士刚正的性子,我打算向进出京城的商家宣扬,就说人质的事既然行不通,就休要再提。当然,石川大人没有求我做这些事,每次交涉的时候,世间的传言总能动摇人心。”
  说到这里,茶屋差点笑出声来。刚才还对他刀兵相向、差点就要将他一刀砍为两段的两个蒙面人,此时竟羞得低着头去了。
  “哎,别走,我还没讲完呢。”
  “行了,不用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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