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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与信雄率领九千人马,命井伊直政为先锋,穿越市之久田、青山、丰场、如意等地,在龙源寺稍事休息后继续前进,从胜川经由牛牧,也进入了小幡城。
另一方面,秘密向筱木、柏井出击的池田胜人的西路军,则于八日晚亥时左右再次发起行动,前锋直逼三河。在庄内川前,他们兵分三路,从上、中、下三个位置分别渡河。其中,池田父子与森武藏守越过大留村的渡口,进入南方印场和荒井,直奔三河路;堀秀政则越过野田渡口奔向长久手;三好秀次渡过松户继续南进,在猪子石的白山林驻扎。
当然,对于家康几乎在同一时间进入小幡城,他们全然不知。
尽管时日已是四月初九,可对于星夜兼程的池田部队来说,依然是八日的延续。在濛濛雾雨中催马前进的池田胜人,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父亲,您是不是受了风寒?”并辔前进的次子辉政忙问。
胜人笑了:“你胡说些什么呀,夜里行军打喷嚏,说明天就要亮了。”
“我早就听说黎明时分人最容易受凉,父亲可要保重身体。”
“好了,莫要啰嗦了。人和人不一样。这一带是我从小就和已故右府大人在夜里跑来跑去玩耍的村子。呵呵呵。”
“父亲,怎的笑得这么奇怪?”
“哦……我想起一些事来了。从前,我经常和右府大人,以及筑前大人,在这里走村串户,参加百姓的民间舞蹈呢。”胜人又打了一个喷嚏。
“现在已经有人到处传言了。”
“谁……什么传言?”辉政问道。
“当然是村民了。真有意思……”胜人的心情十分不错,“我定要做一个史无前例的好领主。”
“哎,父亲,您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我要像往常一样,战争结束之后,和村民们一起跳舞。领主和领民亲如一家,尽情欢乐,那该是多么愉快啊!这个梦马上就要实现了。”
“这是胜利之后的事,现在尚且为时过早吧!”
“哈哈哈,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此处,那就离目标不远了。你瞧,我的骏马不正在朝着三河飞奔吗?”胜人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幸亏筑前大人听从了我的建议。家康恐还蒙在鼓里呢。在我们进攻冈崎之前,他哪会察觉?”
辉政并未回话。确如父亲所言,现在既已踏上三河的土地,而且父亲难得这么高兴,他不想扫兴。父子二人沉默着,在夜色中前行。诚然,黎明就要到来了。头顶上冰冷的天空已泛出鱼肚白。
“雨停了……”胜人间或伸出手去,察看雨是否停了。突然,一匹战马逆着队伍前进的方向,朝胜人迎面驰来。
“报!”
“何事?”
“天已经亮了。丹羽氏次的岩崎城近在咫尺。当如何?”
虽然看不大清楚面目,可一听声音,就知是家老片桐半右卫门。
“到底发生了何事,半右卫门?”
“在黎明时分血洗岩崎城,再乘胜前进,我认为必有好处。”
“哼……我们要进攻的不是岩崎,而是冈崎。休管岩崎。小小一座城池,你也放在眼中?”胜人一笑,并未停下马来。
“报!”看到胜人继续前行,伊木忠次又喊了一声。
“清兵卫,难道你也想血洗岩崎城?”
“我并非此意。但片桐刚才所言,难道您没听清楚?”
“什么话,我的耳朵还没聋!”说罢,胜人停下马,“雨停了,兆头不错。”
伊木忠次似是在为片桐右卫门补充。“主公,虽然我方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可是万一他们主动扑来,恐就有些麻烦。在下以为片桐所言不无道理。”
“主动扑来?”
“是。听当地百娃说,丹羽氏次正在小牧,在此城留守的是其弟氏重。听说那氏重可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他到底有多少人马?”
“约三百……”
“哈哈哈,区区三百人,他再怎么心高气盛,也不敢站到我的面前。别理他!”
“您既然这样命令,我当然无话可说。可如果想让咱们的大部队继续安全地前进,分出少数兵力,一定会有些帮助。”
听伊木忠次这么一说,刚才闭口不言的片桐半右卫门再次凑了过来。“对,我从抓来的百姓嘴里得到一个消息,说丹羽氏重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动静,您想,像他那么心高气盛之人,怎会不拼个鱼死网破就让我们过去?”
“哦?此人这么嚣张?可是……”胜人在马上沉思起来。
这次作战最为重要的就是行军速度。胜人应该拼尽全力,尽量赶在家康未察觉之前接近冈崎,迅速切断城内的本多作左卫门和家康之间的联系。在出发之前,秀吉也再三嘱托,万不要在路上耽搁。
“你是说,城里的军队肯定不会放我们轻而易举通过了,半右卫门?”
“是,我们当提前作些准备,以防万一。你说呢,片桐?”
“是,正如伊木所说,如果我们想按照既定的计划前进,就应该作好充分的准备,即使敌人率先发起进攻,也不会影响。在下认为,必须分出一支人马来应付他们……”
“哦?如果我们仅将其驱散,而不是全歼,氏重会不会立刻向小牧报告?”
时间过得真快,头顶的天空已经白得发亮了,刚才还隐藏在浓雾中的景物现在变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胜人蓦地发现,就在前面约八间远的地方有两三棵树,树下是一块较宽敞的空地。
“嗯,如果对方率先攻击……”胜人不禁烦躁起来,他催马向那块空地驰去。
即使是再弱小的敌人,若他们恶狠狠地扑来,也不可小视。索性先踏平这座小城再继续前进,还是分出一小部分人马对付他们?这令他甚是烦躁。
“看见了,看见城池了。”
“哦,越来越近了。”有士卒道。
“哼,那也能算是城?连富裕农民的宅院都赶不上!好了,先把战马带到那块空地去,再决定哪些人留下。”胜人又陷入了苦恼:到底分出多少兵力好呢?
胜人知道,留守冈崎的本多作左卫门骁勇善战,因此,他并不愿在这里留下一兵一卒。若对方有三百人,他必须留下两倍或三倍于对方的兵力,才较有把握。
胜人正在为这些琐事心烦意乱,却忘记了一件重要之事:在敌人的城池进入了他方视野的同时,他们也进入了敌人的视野。
“好,现在商量留下多少兵力。半右卫门、清兵卫,你们过来一下。”
正在此时,为胜人牵马的侍卫脚下突然一滑,战马的前腿猛然跪倒在地。
大事不好!
“砰砰砰”一阵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黎明。
“啊,战马中弹了!”
“敌人开火了!”
“保护大人……”
顿时,胜人四周形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砰砰砰”七八支枪喷出一条条火舌,震耳欲聋。
“他妈的!”胜人不禁火冒三丈。他从马背上下来,使劲地踢着倒在地上的坐骑。“居然来暗算我。这匹马已经被枪弹射穿了胸膛,活不成了。”只见中弹的战马倒在地上,悲伤地望着主人,犹是还想站起来。
“半右卫门!清兵卫!我们绝不能就此罢休,否则会带来噩运,严重影响士气。现在我命令:踏平岩崎城!血洗岩崎城!”
“现在就应战吗?”
“不是应战,是血洗岩崎!一个活口也休要留下,给我杀!”
“父亲……”三左卫门辉政动着嘴,不知说了些什么。愤怒至极的胜人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不大工夫,胜人的火枪队一齐瞄准了向他射击的炮楼,猛烈地开火还击。
砰砰砰……砰砰砰……
夜色彻底退去,四周明亮起来。一群群受惊的小鸟从树林里飞起,拼命地逃向远方的天空。换骑的战马还没有牵过来,胜人气急败坏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越来越清晰的岩崎城。
身旁的片桐半右卫门和伊木忠次早已不见踪影,辉政也奉父亲之命冲向了敌人的城池。
全军一齐上阵,踏平岩崎城,再继续前进,这远比留下一部分人马对付敌人容易得多。从一开始,两位家老就是这个意见。辉政也立刻服从了父亲的命令。
可是,等到换骑的战马被牵来时,胜人又后悔了。筑前大人早就多次嘱咐过,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现在……唉!也别无选择了。
晨曦中,胜人的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岩崎城。鼓声震天,旌旗飘扬。
“若能迅速取胜就好。”胜人安慰一下自己,正要飞身上马,突觉右脚踝一阵疼痛。此时战马竟已奔了起来。牵马的远藤藤太把胜人的长枪交给石坂半九郎,也飞奔起来。
“我军的先锋已经抵达城门。藤太,赶紧把马赶到前面小河附近的树林里。”
敌人只有区区三百,城守丹羽勘助氏次还不在。因此,不费一枪一刀,敌人就会立刻吓得开城投降,这多风光!其实,持这种想法的不止胜人一人,一直怂恿胜人攻城的两位家老也是如此。催马来到前线一看,胜人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对方竟大开城门,杀了出来。
“氏重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前来送死!”胜人咬牙切齿道,“半九郎,拿枪来!”他从侍从手里一把夺过枪,在马上挥舞了几下,这时,他又感觉脚后跟一阵钻心的痛。脚一用力踩马镫,脚踝就像刀割般刺痛。
侍从正要继续前进,却被胜人拦住了。“等一下!我们用不着特意赶过去了。且先等等。”确用不着胜人赶过去。丹羽氏重年轻气盛、缺少经验,率全军杀出城来,无异以卵击石。结果在池田部的猛烈还击之下,不得不往城里撤。可是,此时连关闭城门的时间都没有了,池田的人马趁势一拥而人。
雾霭渐渐散去,经过一场恶战,土地被双方的军队践踏成了泥浆。初升的太阳把和煦的阳光洒向大地,洒到那些英勇战死的士兵尸体上——城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影子了。
战斗是以卯时开始的,不到辰时就已结束,池田的人马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士气空前高涨。如同战前希望的那样,还没到早饭时间就踏平了岩崎城。
“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次胜利,想必大人也很是满意吧,完全没有影响行军的速度。”
“那好,在这里简单地吃点早饭,立刻出发。”
片桐半右卫门和伊木忠次在城内仔细地巡视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残敌,方急忙返回胜人身边。胜人看来甚是高兴。
“好兆头!你们二位辛苦了!”
胜人并没有下马,单是在马上向二位家老表示了慰问,突然令人意外地吩咐道:“氏重的首级找到没有?他虽与我们为敌,可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武士。我们当对其尽到礼数才是。”
二人有些纳闷。“对氏重尽礼数……”
“检验首级。这附近正好有合适的地方,你们二人赶紧去准备。”
“您要检验氏重的首级?”
二人深感意外,面面相觑,胜人却移开视线:“城北的那座山叫什么?”
“报告大人,那是六坊山。”
“好,就在六坊山上检验。他虽是我们的死敌,也是个勇敢的武士。故,你们要仔细些,还有……”胜人感觉有些眩晕,“在检验首级时,士兵们尽量在城里歇息,要严加警戒,不得有丝毫懈怠。”
“大人!”
“何事?”
“我认为应该迅速赶路。检验首级之类的事,不做也无不妥……”片桐半右卫门上前道。
“怎么,你难道想违抗命令?”胜人打断了他,“我们星夜兼程,一夜没有合眼,刚才又打了一仗,士兵都疲劳到了极点,应该歇息一下。对氏重的礼遇,也是我们身为武士的应尽之道。在此间歇息对我们来说,可谓一举两得。我在六坊山上等着你们。牵马!”
“父亲!”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的辉政终于开口了。胜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此事对所有的人来说,恐都很意外。一直惜时如金、刻不容缓的胜人,此时竟然要在这里花费时间,检验并不甚出名的氏重的首级…
有人以为,胜人是以检为名,故意让士卒歇息一下。有人则误认为是胜人拿下岩崎城之后就松懈了。其实,有其他的原因。
在天刚刚破晓,战马被敌人射中,胜人跳下马时,不慎摔伤了脚踝。当时虽似无大碍,现在却渐渐疼痈起来。刚刚初战告捷,士气空前高涨,胜人不忍把这不吉之事告诉属下。于是,他想了一个主意——借为氏重进行检验,给自己治疗。
“父亲!”说话的是胜人的长子纪伊守元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胜人回头瞥了元助一眼,没有开口,单是继续策马前进。
“父亲!”元助深感惊讶,催马追了上去。这时,他才发现父亲的嘴角在抽搐,脸上隐约有一丝痛苦的神色。
“父亲,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伤了?”
“嘘——”胜人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他休要出声。
“先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筑前大人。至于我,你休要担心,只是扭了一下脚。”胜人压低了声音,拍了拍右脚。也不知元助是否明白,他点了点头,扭转马头向后面奔去。
清晨的阳光洒遍了六坊山,树叶上的露珠像一颗颗明珠,熠熠闪光。胜人让人搭好营帐,开始了他所谓的检验。现在可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胜人不住地担心随他赶来的森武藏守和堀秀政的部队。
此时的堀秀政却正在岩崎城北山脚下的金萩原歇息,等待池田攻城结束。秀次则已经渡过松户渡口,安营于猪子石的白山林。这些人竟也学了自己,停止了前进……想到这些,胜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下马,胜人忍着疼痛走了三四步,想看一看自己伤得是否严重。结果,每次右脚跟着地,一阵刺痛就袭遍全身,连头发稍都似疼痛不已。看来,这次不是扭伤,脚后跟的骨头恐是折断了。
“今天运气不错,好兆头。看一看,敌人的首级有多少?……我的脚怎么有些热乎乎的,有没有烧酒?”胜人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让人从行李囊中取来烧酒,若无其事地脱下鞋子,擦了几下。烧酒凉凉的,迅速渗入脚踝,但伤处已经开始发热,肿得有些发紫了。
弄点醋和芋头,和成糊敷在上面,疼痛就会减半……胜人这样想,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他负伤,又立刻穿戴整齐。
“大人,您怎么了?”途中,伊木忠次感觉有些不大对劲,问了一句。
胜人仍然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什么。看来我们这次的胜利很是利索真是老天相助,你说呢,清兵卫?”他轻描淡写地就把伊木忠次瞒过去了。“这次战斗,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气,要仔细清点。”
未几,胜人就有些傻眼。供他检验的敌人的首级远远超过了三百。片桐半右卫门甚至来报告说,大家竟相来献人头,请胜人亲自检验。
这样一来,要验到何时?一股无名怒火涌起,胜人首先把目光转向了丹羽氏重的头颅。
二十二岁的氏重的首级已经被仔细地整理过了,头发梳得很整齐,血污也已洗净,看上去微睁双目,似在嘲笑胜人……
“嗯,真是……好兆头。”胜人忍着疼痛,强笑道。
第二十六章 名将覆殁
四月初八,夜,身在小幡城的德川家康不断派出探子侦察敌情。
此时,细雨忽停忽下。在雨水的冲洗下,道路看上去闪闪发亮。家康还没有歇息,身上依然穿着盔甲。嫩叶的气息夹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