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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经常性的掌握各种消息传闻,扶助卫鞅早日踏上大道,她派自己的贴身女仆梅姑守着她在洞香春的专用密室,专门做传递联络。她每次来也绝然不问生意,只做她自己关心的事,仿佛这豪华的洞香春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虽然天色还没有尽黑,洞香春却已经是华灯齐明了。
“小姐,正等你呢,急死我了。”看见白雪走进密室,梅姑急忙迎了上来。
“如何?出事了?”白雪微笑问道。
梅姑低声道:“有个黑衣汉子不声不响,在外厅坐了两个时辰……”猛然感到身后有气息微微,一转身,发现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身材高大,连鬓胡须,面色碳黑,不禁“啊!”的惊叫了一声,“就,就是他。”
白雪笑道:“梅姑,你到外面去看看吧。”待梅姑匆匆出门,白雪向黑衣人拱手道:“壮士,可是侯赢大哥派来的?”
黑衣人深深一躬,嘴里呜呜啦啦的比划一通,从背上抽出竹筒,恭敬的递给白雪。白雪利落的打开竹筒,抽出一束竹简,打开一瞄,简首“求贤令”三个大字赫然入目!她轻轻的“啊”了一声,漏出灿烂的笑容。白雪已经知道来人是个哑巴,便打着手势笑道:“壮士请在这里安歇,住几日看看安邑。”黑衣人连连摆手,拱手转身,看来立即要走。白雪笑着拦住道:“壮士高义,敢问姓名?”说着指指书案上的笔砚。黑衣人略一沉吟,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长长的玉管鹅翎,蹲下身来,在砚旁一摞竹简上抽出一条,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大字。白雪笑道:“呵,荆南。楚国人?”黑衣人颇为拘谨的笑着点头。白雪转身从一个铜匣中拿出两个金饼递过,“壮士,路上买点儿茶水。”荆南面色涨红,呜呜啦啦连连摇手摇头。白雪笑着将金饼塞进他背上的皮袋,拱手道:“谢壮士。也替我谢过侯赢大哥。”荆南点头,再度一躬,转身大步出门了。
白雪给梅姑留下两个字,便匆匆的从秘道出了洞香春,回到了自己的庭院居所。
白氏的地产房产很多,但是自从白圭做了魏国丞相,白氏在安邑的房地产就开始慢慢的缩水。到白圭临终之前,安邑的庄园只保留了两处,一处是城内的一座四进庭院,大约只相当于魏国一个下大夫的住宅;一处是城外狩猎的一座小小山居。白圭在弥留之际,将女儿唤到榻前叮嘱:“雪儿,白氏的房地园林全部没有了,为父留给你的,只是涑水河谷的狩猎山庄和这座小院子,你埋怨老父亲么?”白雪笑着摇头,“钱产是父亲的脚印,抹去它,是父亲要解脱女儿。女儿岂能迂腐计较?”白圭喟然一叹,“雪儿,这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父亲要保护你永远不陷入钱财风浪,一生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庄园地业,一部分是父亲捐赠了官署国府,一部分分给了白氏家族的十四支脉。父亲去后,不会有任何人来向你瓜分财产。”说着吩咐白雪从榻旁铁柜里找出一个小小铜箱打开,“这里有国府官署历次的书凭,还有十四族长分头与我立下的析产书契,你,收好了。”白雪含泪带笑的阖上铜箱,“父亲,女儿晓得,钱财终是身外物事……”白圭轻轻摇头,“雪儿,莫得轻易这样说。金钱是一种力量,可成人,可毁人。为父没有处置的,就剩下安邑洞香春和楚国、秦国、赵国、齐国的几家生计。除了洞香春,其余各国的生计都是秘密的,没有人晓得。有一天,当你不需要这种力量支撑你的时候,它们才是身外物事。”白圭费力的向胸前一指,“雪儿,解开这里。”白雪笑笑,“世人说父亲算计天下第一,还真是,要将女儿算计到老呢。”白圭也笑了,“雪儿是老父的宝贝儿,自然要给一个万全。解开吧。”白雪解开父亲的长衫,不由吃了一惊——长衫衬里画满了各种图形、线条与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象一张没有头绪的蜘蛛网!白雪笑了,“老父呵,这分明是蝌蚪文天书嘛。”白圭神秘的一笑,“这是外国生计图,看好了?上面有主事人与联络办法。”说着竟是精神奕奕的坐了起来,脱下长衫交给女儿,“雪儿,记住了,魏国未必是久居之地。收好了这件东西。老父的事完了,完了……”一阵哈哈大笑,竟是从容去了。
十二岁的小白雪,竟是没有一点儿惊慌与悲伤。她穿了一身大红吉服,将老父亲的丧事当做喜事来办,一时惊动了整个安邑!虽说白圭只当过短短的八年丞相,但毕竟是由名满天下的魏国巨商入仕,人望极高,送葬者竟是不绝于道。人们惊讶的发现,白氏并没有国人传闻的那样豪阔,反倒是处处流露出士子世家一般的质朴实在。人们叹息白圭经商治国皆有术,但却没有善始善终,竟是清白寒素的去了,给小女儿留下的太少太少。一段时间过去,白氏家族也就渐渐的从国人心目中淡出了。小白雪平静的成长了起来。
白雪就住在这条小街的这座极为普通的小庭院里。小街多住燕赵两国的商人,所以便叫了燕赵街这个名字。这条小街不繁华,不冷落,不在闹市,也不偏僻,倒确实是一处平凡得令人很难记住的地方。
庭院的第二进是白氏家传的书房。并排六间,分为西四东二两个隔间,中间一门相连,西边是书简文物收藏屋,东边是读书刻简屋。白氏家产中,惟独这书房完整无缺的保留了下来,连专司书房的那个两个仆人也保留下来,没有遣散。老仆是专门保管、修补文物书简的,他是白圭生前的一个书吏,因小时侯骑马摔伤了腿,好读书不善奔波,白圭就让他做了书房总管。小女仆则是白圭生前专门为女儿物色的伴读,由于和女儿很是相投,白圭便专门叮嘱将这两个忠仆留给了女儿。女仆叫梅姑,便是这些天来替白雪守在洞香春的那个少女。白雪每次从外边回到家里,都要先到书房将要办的事儿安排妥当,然后才去休憩消闲。
今晚回来虽然已经是二更时分,书房里还亮着大灯。白雪照例匆匆来到书房。老书吏瘸着腿进来禀报:“公子,今日无事,你去安歇吧。”白府上下人等,只有这个老人坚持将白雪称为“公子”,似乎认定这个女主人与男子一般出色。天长日久,人们也都认可了老人的称谓,白雪也习惯了这样的女公子身份。
“书翁,我有事儿。”白雪匆匆道:“你要将藏书间的各国法令,呵,不是全部,那太多了,主要是几个变法国家自变法以来的重要法令,收拾装成一个大木箱,要经得起颠簸呢。”
“公子,你要自己出门用?还是要卖了?要送人?”书翁惊讶道:“那可是老丞相最宝贵的藏简,有些连国府书库都缺失呢。”
“我的书翁,”白雪笑道:“晓得也。物有大用,方得其所,是么?”
“那是。我是给公子提个醒儿,莫得轻易许人呢。”
“多谢书翁了,白雪岂能轻易许人?好了,去办吧,没错的。”
书翁瘸着腿去了。白雪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打开案上一个红木匣,拿出一张一尺见方的黄白色的羊皮纸。这种羊皮纸很难制作,所以很贵重,即或在白氏这样的巨富之家,羊皮纸也不是轻易能用的。除了极重要的书信、命令等,一般书籍文章都是用竹简缮写誊刻的。白雪将羊皮纸轻轻用一方铜镇纸压住一角,从绿玉笔架上抽出一支新修磨得很是光滑圆锐的鹅翎,略一思忖,便凝神嚓——嚓——嚓——的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白雪写好,便将羊皮纸细心的卷成一个细筒,塞进一根精致的铜管里,“铛”的合上盖子,轻轻扭了三圈,这支铜管便成了一支锁定的信管,非得有约定的钥匙才能开启。这是白氏家族传送商业秘密的特制信管,非重大事件不轻易起用。
白雪将信管笼在袖中,来到西跨院一间石屋前轻轻敲门。
“咕咚”一声,一块硕大的石板被搬开,一个精瘦的汉子走了出来,“小姐?瘦柴衣衫不整,失礼了。”说着便往屋里走要收拾整齐自己。白雪笑道:“瘦柴,莫烦了吧。原是我该唤你到书房的,又不想劳动书翁。来,有事了呢。”
“瘦柴听小姐吩咐。”
“相烦你去一趟秦国,到栎阳找……”白雪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小姐放心。瘦柴这就准备,四更出城。三五天便赶回来。”
白雪回到寝室,已经是更深人静了。她看着庭院中明亮的月光,竟是久久没有睡意。
五、卫鞅被求贤令激动了
第二天傍晚,白雪趁着暮色从秘道进了洞香春,来到自己那间密室。
刚刚饮罢一盏茶,梅姑轻步进来神秘笑道:“小姐,那位先生到了,只饮茶,没饮酒。”“哪位先生呵?”白雪板着脸。“呶,高高的个子,一身白衣,很有气度也。”梅姑笑着比划着。白雪笑笑,拿出一束竹简道:“立即到写字房,将这卷竹简誊写十份,散到士子们聚集的案上。还有,那位神秘老人若是来了,立即领到那位先生案位。”“小姐放心,不会误事的。”梅姑拿着竹简兴奋出门去了。
白雪走进密室内间,片刻后走出,又变成了那个布衣士子,拉上密室的厚厚木门,从庭院绕到洞香春主楼下从容而入。她没有立即去见卫鞅,却先到各个厅室观察了一遭,方才来到清幽高雅的茗香厅。
一个有屏风遮挡的雅室里,卫鞅正在若有所思的品茶。他感到洞香春今晚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以往极为热闹的论战厅竟然没有一个“主战”的名士,甚至连“助战”的士子也不见踪迹,想看热闹听消息的吏员商贾走进来看看,便也出去饮酒博彩了。饮酒的开间大厅客人倒是不少,只是没有一个士子模样的饮者,座中几乎全是华丽的商人与矜持的官吏。以往相对冷清的茗香厅,今晚却是三三两两的不断来客,竟然大都是布衣士子。这茗香厅与其他厅室的不同处,在于这里都是一个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隔间,以与品茶的境界相合。虽然如此,隔间之间还是能时时隐约听到高谈阔论与朗朗笑声。今晚却忒煞奇怪,一个个隔间分明都是三五相聚,却竟然都是静悄悄的。难道都在象他这样细心品茶?一阵思忖,卫鞅竟自笑了,洞香春原本就是无奇不生的地方,想它做甚?于是,心念一动,便揣测着秦国求贤令会是何等写法?假若不如人意,自己该怎么对白雪说明?白雪又会是什么想法?一时想来,竟是纷乱得没有头绪。
正在此时,轻轻几声敲叩,屏风隔间的小门被轻轻移开。卫鞅心中烦躁,头也不抬便挥挥手道:“这里还有人来,别处吧。”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道:“足下品茶悠闲否?”
好熟悉的声音!卫鞅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身后站着一个俊朗少年。卫鞅惊喜过望,站起身深深一躬道:“前辈别来无恙?”老人爽朗大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卫鞅笑道:“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相逢岂是易事?请前辈入坐。”老人微笑入座,少年便横座相陪。老人道:“这是我孙儿。来,见过大父的忘年好友。”俊朗少年向卫鞅默默行礼,卫鞅便也微笑还礼。侍女装扮的梅姑微笑着上了一份新茶,轻轻退出,便急忙去找白雪了。
“冬雪消融,河冰已开,前辈又踏青云游了。”
老人哈哈一笑,“疏懒散淡,漫走天下也,原不足道。却不想与足下再度萍水相逢,这竟是天缘了。”
“蒙前辈启迪,卫鞅多有警悟,只是不知西方于年后有何变数?”卫鞅在委婉的试探老人是否知晓秦国求贤令,以便判断老人与秦国的渊源有多深?
“敢问足下,别来可有谋算?”老人微笑反问,竟是对卫鞅的问话不置可否。
“不敢相瞒,卫鞅对何去何从仍无定见。读了几卷西方之书,毕竟对西方实情不甚了了,委实难以决断。”卫鞅竟是实话实说。
老人微笑点头,“很巧,老夫路过西方之国,恰巧知道些许消息。其灭国危难似已缓解,朝野颇为振作。新君似乎决意图强,向天下各国发出求贤令,寻求强国大才。老夫以为,这是创战国以来之求贤奇迹。只可惜呀,老夫已经力不从心了,否则,也想试试呢。”说完,便是一阵爽朗大笑。
“先辈,”卫鞅并没有惊讶,“自古求贤之君多矣。向普天之下求贤,委实难能可贵,称奇可也,未必称得一个迹字。迹者,事实之谓也。能否招得大才?终须看求贤之诚意之深切,否则,一卷空文而已。”
老人对卫鞅带有反驳意味的感慨,竟是丝毫没有不悦,反倒是赞许的点头,“足下冷静求实,很是难得。老夫没有觅得求贤令请足下一睹为快,诚为憾事。然则,我这孙儿过目不忘,在栎阳城门看得一遍,已能倒背如流了。玄奇,背来听听。”
卫鞅忙拱手道:“有劳小兄了。”
俊朗少年笑着点点头,轻轻咳嗽一声,一口纯正的雅言念诵道:
求贤令
国人列国贤士宾客: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国人宾客贤士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卫鞅听罢,竟是久久沉默,胸中翻翻滚滚的涌动起来。
这时,布衣士子装扮的白雪轻步走了进来。卫鞅眼睛一亮,对老人笑道:“前辈,这是我的手谈至交。小弟,这位是前辈高人。”布衣士子恭敬拱手道:“晚生见过前辈。这位小兄的雅言好纯正呢。”老人笑道:“只是可惜,老夫没有盖官印的求贤令原件呢。足下请坐。”布衣士子笑着向老人一躬,便在卫鞅案头打横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打开,“前辈、兄台,呵,这位小兄也请看,这便是秦国求贤令原件,发到魏国的!”说着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卫鞅。
卫鞅道一声“多谢”,连忙打开,一方鲜红的大印盖在连结细密的竹简上,竟是分外清晰。卫鞅细细的看完,不禁赞叹道:“小兄背诵,一字不差!”却又是不由自主的从头再看。良久,方才抬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老人微笑道:“足下以为,秦国这求贤令如何?”
“好!有胸襟!”卫鞅不禁拍案赞叹。
“哦,就如此三个字?”过目不忘的俊朗少年笑问一句,脸上却飞起了一片红晕。
卫鞅看了少年一眼,正色缓缓道:“这求贤令大是非同寻常。其一,开旷古先例,痛说国耻。历数先祖四代之无能,千古之下,举凡国君者,几人能为?几人敢为?其二,求强秦奇计,而非求平平治国之术,足见此公志在天下霸业。身处穷弱,被人卑视,却竟能做鲲鹏远望,生出吞吐八荒之志。古往今来,除禹汤文武,几人能及?其三,胸襟开阔,敢与功臣共享天下。有此三者,堪称真心求贤也。”显然,卫鞅是被求贤令真正的激动了。老人平静的面颊突然抽搐了几下,那位俊朗少年竟象是对方在赞颂自己,竟是满面通红。白雪盯着卫鞅,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燃烧。
终于,老人笑了,“足下以为,求贤令有瑕疵否?”
卫鞅沉吟,“秦公意在回复穆公霸业,其志小矣。若有强秦之计,当有一统天下之大志。”
老人仰天大笑,拍案道:“好!山外青山,更高更远。然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