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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系演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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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陆荣廷发迹,扶遥直上的时候,谭浩明之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位至广西督军之职,时人常以陆、谭并称。其实,谭浩明本不学无术的庸碌无能之辈,不过借着与陆荣廷有裙带关系才得以任要职。今日从前线战败归来,陆荣廷自然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谭浩明拜过观音菩萨之后,与陆荣廷从观音阁中出来,只见秘书陆瑞轩面带惊惶之色,匆匆奔来,向陆荣廷报告:
  “老帅,沈鸿英在粤北战败,退回贺县,通电宣布自治,声明与老帅脱离一切关系,自称救桂军总司令……”陆瑞轩急喘喘的,不得不停下来吸一口气,又接着报告,“另据报,右路军黄业兴部在粤军围攻下退出高州,黄业兴率部退回广西后,又突然率军开向钦、廉方向,似有将部队开入南路投降粤方的意图。”陆瑞轩满头冷汗,颤抖着将手中的两封电报呈给陆荣廷。
  “姐夫,我们左、中、右三路大军,都完啦!”谭浩明哀叹一声,用哭一般的声音说道。
  “哼哼!爹娘都给他们生了两只脚,走东走西由他们去好了!”陆荣廷将电报往地上一扔,随随便便地说道。
  “姐夫,我们怎么办?”谭浩明眼定定地望着陆荣廷。
  “他们要来,我们就走嘛。”陆荣廷抬了抬他那有一条伤痕的下巴,仍不在乎地说道,“打败算什么,打败就上山,我们不都是从山上下来的嘛,只要手上抓住本钱,世界是有得捞的!”
  “瑞轩,你马上去给我把福祥找来!”陆荣廷对陆瑞轩道。
  “是!”
  不久,长得黑胖的旅长陆福祥奉命来到,他既是陆荣廷的义子,又是陆氏身边的一员悍将。陆荣廷命令道:
  “福祥,你把存放南宁的军火全部运回武鸣老家去,将部队撤到高峰坳一带布防,要保存实力,必要时可拉上山去,听我的命令随时准备反攻!”
  “是!”陆福祥奉命去了。
  “老帅,我们呢?”陆瑞轩心神不定地问道。
  “到龙州去。”
  陆荣廷说得干脆而轻松,仿佛这不是败逃,而是去游览观光一般。但陆瑞轩透过那张“毋”字脸,看得出老帅内心是痛苦的。他点了点头,说道:
  “我去安排一下吧!”
  陆瑞轩正要走,陆荣廷却又唤住了他:
  “且慢!”
  “老帅有何吩咐?”陆瑞轩忙转身问道。
  “走,我们要走得堂堂正正的。”陆荣廷摆出一副豪爽的大丈夫气派,“你拟个电文吧,就说为了不使地方糜烂,百姓免遭兵灾,我陆某人自愿下野,以息干戈,以全桑梓,以救斯民……”陆荣廷虽然从三十七岁才开始学文化,但文字功夫并不粗浅,他作的诗,写的大字,胜过那些饱读经书的文案幕僚,平时给部下批阅电文,常有画龙点睛之妙。
  “是!”
  “把那三个戏班子也一起带上,我们到龙州去祝观音诞!”
  “是!”
  陆瑞轩口头上答应着,那两条腿却站着不动,脸上一副沮丧凄惶之色。他知道此电一发,陆老帅一离开南宁,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流亡和寓公生活……
  “莫那么想不开嘛,坐江山和赌钱坐庄一样,今天是我,明天是你,下一次又轮到我来,赌输的钱是可以再赢回来的!”陆荣廷把两只衣袖往上一推,象在番摊上下大注一样,气派不减当年。
  也许是陆老帅这几句颇具“哲理”的话给陆瑞轩打了气,壮了胆,他点了点头,这才去拟老帅的下野电文。
  下野通电一发,陆荣廷带着广西督军谭浩明、省长李静诚等一批文武要员,离开南宁麻雀巷,到凌铁村码头乘船,上边关龙州去了。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黄业兴统率的右路军,在攻下高州之后,忽闻桂军中路全线溃败,恐孤军深入,后路被断,急从高州撤回广西玉林,又闻桂平镇守使韦荣昌已降粤,黄业兴见大势已去,即自谋出路。他本是广东钦州人,所部大多是钦廉子弟,便决定脱离桂系,将所部开往广东南路,再图发展。黄业兴统率的这支队伍,原是桂军名将林虎的第二军,因林虎反对向广东用兵,因而辞职离桂,陆荣廷即以该军师长黄业兴升司令,统率全军进攻高雷。第二军虽桂军劲旅,但在粤军的追击之下,又闻各路桂军皆已战败,官兵已无斗志,逃的逃,降的降,士气瓦解,溃不成军。他们由广东逃回广西,复又奔向广东,官兵惶惶,皆不知所往。这天,当部队从玉林逃到北流县的六靖镇时,已是黄昏时分。由于整天胡乱奔跑,官兵疲惫不堪,一时听到宿营的号声,士兵们那两条跑得麻木了的腿,一下酥软下来,象被伐倒了的一片丛林,伏地而倒。大路旁,河沟边,古树下,三五成群,横七竖八,一个个仿佛中了瘟疫一般,除了口中在不住地喘息着外,四肢皆已动弹不得。不过,也有个别体魄特别强健的士兵,趁混乱之机,军纪荡然,独自提着枪,摸入百姓早已逃空的镇子上,寻找食物,捞点“外水”。
  黄昏退尽,天幕上挂起满天星斗,收割后的田野上,蛙声虫鸣依然如旧,只有这些大自然中的小生命,没有感触到世道的变乱,人间的沧桑,它们自由自在地觅食、鸣唱、嬉戏,没有疾苦也没有忧伤。
  “他妈的,整天没命地奔跑,又不知往哪里去,弟兄们一个个都跑散了骨架!”水田边,一处僻静的草坡上,几个疲乏的下级军官席地而卧,嘴里叼着烟卷,正在长叹短吁、发着牢骚。
  “看样子,黄司令要把部队拉到广东南路去。”
  “很可能,他是广东南路人,现在林虎军长又已离队他去,他正好把部队拉去投粤。”
  “他们要去广东,由他们去好了,我们是广西人,与其到广东去被别人收编、遣散,流落他乡,还不如就地散伙,弟兄们回家也近一点!”
  “不,我们既不能跟他们去广东被人吃掉,也不能就地遣散,出生入死六、七年,炒了几年‘排骨”才熬得这杯’莲子羹‘①,如果被人吃掉或遣散,丢了手中本钱,又到哪里去找饭碗?“
  ①旧军中谓当排长为“炒排骨”,当连长呼为“莲子羹”。
  “听说陆老帅也败逃到边关龙州去了,我们不去广东,又投奔何人呢?”
  “是呀,怎么办?李邦统怎的还不见回来呢?”
  这几位连长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叹息着,但却毫无办法。时局变幻,前途渺茫,他们地位卑微,实力弱小,虽深为个人之处境而忧虑,但又无能为力。他们的营长李宗仁不久前刚晋升为邦统,但实际统辖的仍旧是他这一营基本部队。队伍在六靖宿营,李宗仁到总司令部去了,令部下几位连长在此等他,说有大事商议。连长们估计,李宗仁要与他们商议的大事,必定是与今后的去向有关,因此他们的议论也自然围绕着这个问题,但是议来议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了一阵,第三连连长钟祖培那粗暴的嗓门响了起来:
  “他妈的,老子才不投靠广东人!我看把队伍拉上山去,只要手上抓着本钱,落草也干。陆荣廷不是土匪出身么?他手下的大将谭浩明、陈炳焜、沈鸿英、莫荣新哪个不是做过土匪头。”
  “我堂堂军校学生,做土匪,不干!”第二连连长尹承纲是保定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坚决反对上山落草。
  “嘀……达……嘀嘀……”
  镇子那边,突然吹响了出发号,几位躺在地上争论不休的连长,神经仿佛被电猛地一击,都不约而同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朦胧的月光下,一支大部队影影绰绰地绕过镇子,继续前进。几位连长陡地紧张起来,多年的军事生涯的经验提示他们,部队临时改变宿营决定,而且又急急向广东方向开去,证明他们判断的正确——黄司令果真要把队伍拉去广东了。他们的前途,他们的命运,都将在这瞬间决定下来。
  第一连连长封高英不由仰天长叹一声:
  “只好听天由命啦!”
  尹承纲、钟祖培和第四连连长林直廷都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得达得达……”
  一阵阵战马的疾驰声,由远而近,月光下,一匹高大壮实的战马,四蹄密密地敲击着路上的石子,马蹄铁砸出一串串闪闪的火星子。几位连长见了,仿佛落入茫茫大海之中的遇难者,看见了迎面驶来的救生艇一般。
  “营长回来了!”
  战马驰到草地前,一声长嘶,前腿高高提起,卷起一阵旋风,马背上倏地跳下一人,虽在疾驰之中戛然而止,但骑者却着地轻盈,身子不闪不歪不顿不喘,显出他卓越的骑术和强健的体魄。
  “营长,怎么样,我们走不走?”
  四位连长一齐围了上去,焦急地询问着。李宗仁虽然刚升了邦统,但连长们还习惯地称他营长。
  “你们说呢?”
  李宗仁倒提着那条皮制马鞭,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这四位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部下,平静地问道。
  “我不想跟他们去广东!”钟祖培道。
  “我不想跟谁上山当土匪!”尹承纲道。
  “我不想遣散部队!”林直廷说。
  “我听营长的安排!”封高英说。
  李宗仁点了点头,说:“我刚从总司令部梁参谋长那里回来,各位的想法,甚合我意。”
  “梁参谋长怎么说?”四位连长一齐问道。
  “梁参谋长说,按计划,我们应开往南宁待命。不过,现在陆老帅已通电下野,桂局全非,恐怕开往南宁也非上策。”李宗仁说道,“我问梁参谋长,那究竟怎么办呢?他说,黄司令可能要把部队开往钦廉、防城一带待机。”
  “你怎么对他说呢?”钟祖培急忙问道,他深恐李宗仁也把部队跟着拉去广东。
  “我说,我统率的这四个连,官兵大多是广西桂林一带的人,万一我部下的官兵不愿随大军向钦廉撤退,又怎么办呢?”
  “对,那梁参谋长又怎么回答呢?”钟祖培追问道。
  “梁参谋长说,如果你的部下不愿随大军远去,那只好由你自己酌裁了。”
  “好!”钟祖培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盒子枪,兴奋地说道:“此地离六万大山不远,我们有枪有炮,正好占山为王,哪个也奈何不了我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让弟兄们也快活一阵子,待天下有变,我们还可下山抢块地盘。”
  “人活在世上,要有个好名声,我决不上山为匪,要去你们去好了!”尹承纲坚决反对钟祖培的意见。
  “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封高英急切地问道。
  李宗仁没有说话,他背着双手,不停地在几位连长面前踱步,朦胧的月光,把他那壮实敦厚的身影,投印在草地上。也许他的坐骑已发现前面正在开拔的队伍,不时昂首发出一声嘶鸣,似乎也在催促他的主人,何去何从,快拿主意。
  “我们都是广西人,带的又都是广西兵,你们不愿去广东,我也不愿去广东。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才四连人,如果一旦脱离大军,能够独立生存下去吗?”
  李宗仁停下步子,望了几位连长一眼,又接着说道:
  “梁参谋长是我的学长,与我有师生之谊,他会谅解我率队脱离大军他去,但是黄司令能放我们离去吗?植轩兄①提出要上六万大山落草,部下官兵愿上山去吗?上山之后,给养怎么解决呢?我们这支部队,本自护国军改编而来,在讨龙②、护法诸役中,战功卓著,向为桂军劲旅,今日兵败,如遁入六万大山落草,岂不等于抹掉了自己的光荣历史?”
  ①钟祖培字植轩。
  ②即讨伐袁世凯在广东的爪牙龙济光。
  李宗仁一向为人稳重,遇事必三思而后行,他提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大家都觉得十分有理。
  “只要不上山为匪、办法我倒有一个。”尹承纲见李宗仁并不赞同钟祖培的意见,灵机一动,马上想出一个主意来。
  “你说吧。”李宗仁道。
  “目下粤军入桂,兵锋甚锐,陆老帅又已下野,我们不如找一处地方蛰伏下来,保存实力,静观时局,待机而动。玉林五属,地方富庶,六万大山横跨好几个县,上山不愁找不到吃的。只要不存心为匪,我赞成把队伍拉上六万大山暂避一时。”
  李宗仁点了点头,看得出他赞成尹承纲的意见。
  尹承纲又说道:“四个连上山力量单薄,为了壮大力量,可以再拉些人跟我们一道上山。军直属炮兵连连长何武,军直属机关枪连连长伍廷飏,步兵连长俞作柏,都是我们广西老乡,平时又与我们来往密切,只要跟他们说清利害关系,他们会跟我们一起上山的。”
  李宗仁听了心中暗喜,因为这两天来,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上六万大山暂避,保存实力,待机而动,独树一帜,他想过这条路子,但为稳妥起见,他并不曾对人说过。他在部队到达六靖宿营时,即去总司令部找与他有师生之谊的梁史参谋长探问情况,以便在他率队脱离大军时,梁参谋长能在黄司令面前转圜,免受追究。现在,他见部下几位连长有心跟他上山,心里也就变得更踏实了,但他仍平静地问道:
  “你们三位的意见呢?”
  “同意上六万大山暂避,保存实力,以待时局。”钟祖培、封高英、林直廷齐声答。
  “那好!”李宗仁那握着马鞭的手用力往下一挥,“那就上山,事不宜迟,赶快行动。各位即回自己的连队里去,听令行事。我去找何武、伍廷飏、俞作柏商量。”
  四位连长正要散去,忽听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如飞而至,马上之人高声叫道:
  “李邦统在吗?”
  李宗仁和四位连长不由一愣,却又不知马上之人是谁,为何事而来?李宗仁忙答道:
  “我就是。”
  “黄司令命你率部立即跟进,如果怠慢,军法从事!”
  骑者也不下马,只是在马上传达完命令,即勒马回头,打马而去。
  黄业兴的命令,仿佛一瓢冷水,狠狠地泼到李宗仁和四位连长的头上。钟祖培忙道:
  “难道黄司令已知我们的意图了?”
  “恐怕他要解决我们啦!”林直廷也慌了。
  李宗仁没有说话,背着手又踱起步来,远处,大军仍在开拔,嘈杂之声,惊得树上的鸟雀乱飞。忽然,前边传来一声声严厉的军号声,司号兵来报告:
  “长官,总司令部正用号声催调我部跟进。”
  四位连长紧张地围着李宗仁,在等他最后拿主意。李宗仁停下步子、缓缓地说道:
  “诸位不要怕,也不要急,现在后有追兵,全军前途渺茫,黄司令当不会用同室操戈,自相火并的下策来对付我们,何况,还有梁参谋长帮我们说话呢。诸位请即率队跟进,使黄司令免生疑窦,上山之事,我自有安排!”
  四位连长见李宗仁稳重得象座泰山,方才放下心来,各自回连去,率队跟上大军。李宗仁则飞身上马,只身往前,在黑夜里追寻何武、伍廷飏和俞作柏三位广西籍连长去了。
  炮兵连长何武,是广西昭平县人,是全军资格最老的一位连长,民国初年即在南京政府陆军总长黄兴指挥的第八师里当连长,他的为人与他的身体一样都体现一个粗字。由于李宗仁在林虎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现在又利害相同,何武经李宗仁一说即合,当即表示愿率本连跟李宗仁上六万大山。接着李宗仁又分别找机关枪连连长伍廷飏和步兵连连长俞作柏游说,伍廷飏是广西容县人,俞作柏是广西北流县人,他们也愿率本连随李宗仁上山。李宗仁见能掌握七个连队,又有山炮和机枪,七位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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