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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广州的广播电台和报纸纷纷发表消息,报道:
“前湖南省主席陈明仁投共后,湘省防线已呈破碎之势,华中国军已向广西背进……”
“哼哼!”白崇禧发出一串高傲的冷笑。平时,对于广播电台和报纸登载华中部队败退的消息,他是非常恼火的,唯有这次他感到高兴。作战参谋给他送来一份密电,这是张淦率部进入青树坪后发来的电报,按照规定,为了严守机密,此后张淦要关闭电台,中断与各部的联络,直至战斗打响。白崇禧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电台旁边,等候张淦的消息。他又不断派出飞机,侦察共军的行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室内踱步,参谋、副官都不敢来打扰,他默默地走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山尾村抓鸟雀的情景:初春的日子里,风寒水冷,田里浸泡着一层薄薄的水,农民准备春耕了,一群群羽毛斑白的石灰鸟,啾啾地叫唤着,飞落到漫着冷水的田中,走来走去觅食虫子,孩童们用马尾和麻绳编织成一种巧妙的“马尾套”,插到水田中。鸟雀们在田里急急地走着,追逐被田水灌出来的各种冬眠的虫子,它们只顾追逐食物,并不留心那些看去若有若无的“马尾套”,给果,一个个都落入套中,被孩童们逮了,半天的时间,常可以逮到一大串……想到这里,白崇禧脸上浮出一丝满足怡然的笑容,仿佛他的手上,正提着一大串鸟雀,踏着暮霭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健公、健公,共军已全部落进圈套,我军正猛烈进击……”话报两用机传来张淦兴奋激动的声音。对于一个笃信阴阳风水之术的人,能亲眼看到他自己用罗盘推算出来的预言得以验证,他是何等地反应强烈,并狂热地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预言全部兑现,因此张淦挥兵勇猛冲杀,其势如暴风骤雨,疯狂到了极点。对于这一点,白崇禧是非常满意的,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之所以重用张淦,也正是从这一点上考虑的,亦可谓知人善任矣!
“‘罗盘’,‘罗盘’,把预备队全部投入战场,要狠,要狠,一定要打得狠!”白崇禧咬牙切齿,右手紧握拳头,在沙发扶手上重重地敲击着。白崇禧曾在东北四平街和陈明仁指挥国军与林彪的第四野战军交过手,他深知四野是共军的一支劲旅,一向以猛打猛冲闻名,横扫东北,入关围困平津,马不停蹄挥师南下,一路所向无敌,国军无不望风披靡。对于这样一个强硬的对手,必须以硬对硬、以猛制猛才能铩其羽而撄其锋。白崇禧知道,只有他的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才有这股硬劲和猛劲,特别是第七军,是北伐以来驰名天下的钢军,这下可谓钢用在刀刃上了。他估计,由青树坪南下穿插的共军,必有叛将引路,人地熟悉,又值国军湘南一带防线不稳,必急于向衡、宝后方穿插,而疏于防范,只要张淦集中全力猛击,共军定然支持不住,因此白崇禧命令张淦战斗一打响,便将预备队投入上去,以形成无法阻挡的锐猛攻势。
青树坪之战,国、共两军血战两日,共军终于败北。这是四野自东北入关以来第一次受挫,也是自徐蚌会战以来,国军所打的唯一胜仗。白崇禧在电台旁边守候指挥,整整四十八小时未曾合眼。他给李宗仁代总统发出告捷电之后,才安然入睡,这是自武汉撤退以来,他睡得最香甜的一次。
“青树坪大捷”的捷报传出去,衡阳顿时成了新闻中心,中外记者齐集白崇禧的总部,纷纷采访新闻。白崇禧、夏威、张淦在总部的大厅里接待来自各方的新闻纪者,即席发布新闻,回答新闻记者的提问。
“白长官,你认为青树坪大捷有何意义?”一位记者问道。
“粉碎了共军不可战胜的谰言,戮穿了国府无以在大陆立足的谬论!”白崇禧昂然答道。
“妙!”有的记者不禁大声赞美起白崇禧这句颇为精辟的言论来。
“张司令官,请谈谈你是如何运用阴阳八卦之术指挥作战?”才另一记者问道。
“阴阳之说,其妙无穷……”张淦十分得意地答道。由于青树坪大捷,他已被擢升为华中军政长官部副长官了,而且胸前还挂上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
“请问张司令官,据你推算,国军的下一次大捷将在何处?”又一记者问道。
“长沙、武汉!”张淦劲头十足地答道。
“白长官,你对张司令官的预言有何看法?”那位记者再问道。
“此乃军事秘密,不便详谈。”白崇禧神秘地笑了笑。
“夏副长官,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记者们见夏威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忙把视线引向他身上来。
“无可奉告!”夏威面色严峻,只摇了摇头,仍不多说话。
…………
“青树坪大捷”被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阵之后,白崇禧即面临更大的压力,一次小胜的喜悦却紧接着带来了更大的徬徨和苦闷。原来,美国政府见白崇禧在湖南打了胜仗,对他另眼相看,决定给予军事援助。他已得悉,四十个师的美式装备,可以迅速交拨。其中除装备西北的马步芳、马鸿逵部队外,其余的都装备白崇禧的华中部队。他又得悉,美国国会已通过了七千五百万美元的拨款,准备用于中国一般地区,如白部能坚守两粤六个月,这笔拨款和军用物资即可源源而来。为此,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海军上将白吉尔也与白崇禧会晤,表示愿意帮忙。美援!美援!美援!对于白崇禧这一辈人来说,美援也许高于一切,美援的诱惑力大过一切,美援是一剂灵丹妙药,能够使奄奄一息的国民党政权起死回生,能够使有如惊弓之鸟的国民党军队变成无敌之师,没有美援,便没有他们的一切——军队、地盘、政权。蒋介石是这样、李宗仁是这样、白崇禧也是这样,对于一切死死抱住国民党政权这艘残破欲沉的大船的人来说,无不是如此!“青树坪大捷”换来了美援,但是同时也换来了蒋介石的忌恨。蒋介石深怕白崇禧在两广和湖南站稳了脚跟,美国政府便会以桂系为援助的对象,一脚把他踢开,蒋介石对此早已看在眼里,国民党政权只能由蒋介石为代表,其它都是旁门左道,美援也只能由蒋介石代表的政权来接受,其他的人只能看蒋介石的眼色分一杯羹。为了抵制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影响,为了粉饰国民党这块已臭不可闻的牌子,白崇禧决定给国民党这块招牌刷一层“漆”。为此,他邀集李品仙、夏威、张淦、李汉魂、邱昌渭、程思远、黄旭初、韦贽唐、黄绍耿等人举行座谈。白崇禧说:“国民党的组织和威信给蒋介石搞坏了,我们要保持华南这个局面,必须重建国民党以维系人心。”他亲拟了“中国国民党重整同志会会章”,召开了重整国民党发起人会议,亲自发展会员,建立组织,大有凌驾国民党之上的趋势。为收揽人心,白崇禧又提出了“减租限田”和“战士援田”的口号,规定每户(以五人计)地主拥有的土地不能超过五十亩,如增加人口得按比例递增,超额田地照价卖给农民。对现役中的国民党军士兵,则按一定比例授予田地。白崇禧说,这是新时期实施孙中山先生平均地权的主张,是革命的主张。白崇禧打了胜仗,有了美援,有了政治组织,又有了引人注目的政治口号,这对于那位下野后仍退而不休的蒋介石来说,比前后两次直接被白崇禧逼下台更为可怕,如果白崇禧在华南站稳了,蒋介石便再无复起之日,他的军队,他的国民党组织,他运到台湾去存放的无数金银财宝,将统统归李、白所有,他本人则成为一个海外游魂。蒋介石是绝不能让白崇禧成功的,他处心积虑使白的计划胎死腹中。首先,蒋介石命令胡琏兵团由汕头乘船退至厦门,最后渡海撤至金门、马祖岛,使粤东完全空虚。李宗仁、阎锡山通电蒋介石请求调在海南岛的刘安琪兵团入广州布防,蒋无动于衷。乃至沈发藻兵团在江西赣县战败南撤,退守粤、赣交界的大庚岭时,李宗仁、阎锡山又再吁请蒋介石调胡琏兵团和刘安琪兵团协守大皮,蒋介石置之不理。共军第四野战军自赣南分东西两路,一路突破大庚沈发藻兵团防线,沿北江而下,其势锐不可挡,韶关、英德岌岌可危。另一路共军自大庚以东突入潮梅地区,威胁广州。蒋介石这一着,可谓釜底抽薪,白崇禧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再在华南立足了。紧接着,蒋介石频飞广州,组织中央非常委员会,成为国民党最高的决策机构,蒋自任主席以加强对党政军的直接控制。为了从白崇禧手中夺回重整国民党这个口号,蒋介石提出了“党务改造方案”。蒋说:“国民党的改造是一个根本措施,必须把党改造得好,才能刷新政治,发展经济,加强军事,力挽危局。”蒋介石正在从幕后走向台前,为复任总统作了种种活动。
再说共军在青树坪受挫后,不久便集结数倍于华中国军的兵力,直逼衡阳、宝庆,欲与白崇禧部决战。白崇禧前临强敌压境,后有老蒋拆台,困守衡宝,苦不堪言。这一天,他召夏威、张淦前来议事,想听听他们对下一步作战的意见。
“健公,上次在青树坪我们斩了共军的腿,这次据我上观天相,下察风水,我军据衡阳、宝庆,衡阳,衡之阳盛也,宝庆,宝之可庆也,衡宝、衡宝,永恒之保。我军得天时,据地利,共军来犯,必遭覆灭,我军正可乘战胜之余威,直捣长沙!”
“不可!不可!”夏威连忙摇头,反对张淦的意见,“敌众我寡,目前不能与敌决战,应保存实力,退回广西固守,以待局势之变!”
“不不不,”张淦反对道,“要守住衡阳,必须采取攻势,以攻为守,退回广西,只有等着挨打,我主张将第七军加入宝庆方面的战斗,从左翼出击,一鼓作气,打到湘潭、株州一带,迫使湘桂线正面之敌后撤,可相机攻入长沙,亦可相机用火车将部队运回衡阳,此举可谓进退自如。”
“哼哼,这么说来你的第七军可以包打天下啦!”夏威不满地冷笑道。
“苍煦兄,当年德、健二公不正是靠第七军打天下吗?”张淦洋洋得意地说道,他因为手中握着这张王牌,根本不把北伐后期就已当了第七军军长的夏威放在眼里。
夏威也不再和张淦争执,他起身走向地图用小棒指着地图说道:
“共军右翼先头部队已到达新化以北地区,宝庆岌岌可危,人心浮动,黄杰屡请增援。上次共军吃了孤军深入的亏,此次先头部队的后面必有强大的后续部队继续推进。我估计,共军对宝庆形成大迂回包围后,衡阳正面敌人的主力部队必将展开主力进攻。衡阳系一个突出部,指挥部在此,极为不利,应迅速撤列东安,并以有力部队据守武冈,以固广西北边门户,其余部队依次向广西背进,迹免与共军决战。”
由于李品仙已回终林任绥署主任,奉白之命正在经营广西这块最后的根据地,因此现在夏威、张淦这两位副长官,便成了白崇禧的左右手,左手要退,右手要进,中枢遂失去安定和平衡。白崇禧在室内慢慢踱步,内心矛盾重重。从心理上来讲,他当然愿张罗盘算得准,数日之间推进到长沙,再象当年北伐那样,半个月打到武汉。但实际上他又存有兵力单薄之忧,除了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之外,他手中可用之兵实在不多。如果不迅速撤回广西,摆在衡、宝线上的这些部队,很有可能被优势兵力的共军穿插分割最后吃掉,夏威的意见无疑是有预见性的。白崇禧走到办公桌前,下意识地坐到椅子上,他要下达撤退的命令,这二十几万部队,是他的最后一点血本了,如果输掉,他和李宗仁便再无出头之日,他不能不紧紧地抓着这点本钱,经验告诉他,一旦在外呆不下去时,就必须马上跑回广西老家,就象孙猴子,一碰到不如意的事就返回花果山一样——广西是他和李宗仁的花果山,无论是上界的天兵天将,还是下界的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这花果山,当然也就奈何不了神通广大的美猴王了!返回广西去割据称王,保存实力,以待时局之变,绝不能在衡、宝和共军主力决战。民国十九年他和李宗仁、黄绍竑、张发奎指挥的桂张军在衡阳惨败大伤元气之事殷鉴不远,当时如果避免与粤军蔡廷锴部血战,何至于损兵祈将一蹶不振。“走,马上撤回广西,避免在此与共军决战!”孔明纶巾羽扇,飘然而至,谆谆告诫他,必须快走;他崇敬的孙武,乘着战车疾驰而米,向他指出:“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白崇禧拉开抽屉,他要书写撤退手令,可是,跳入眼帘的却不是那华中长官公署的信笺,而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海军上将白尔吉的一份电报,白尔吉告诫他,要想取得大量美援,就必须固守衡阳,顶住共军的攻势,否则美援无法保证正常交拨。白崇禧象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从手脚麻木到躯体直至他那奇谋频出的脑袋。没有美援,在国民党内他和李宗仁便斗不过蒋介石;没有美援,在中国他和李宗仁便斗不过共产党。美援是他的灵魂,美援是他制定一切战略的出发点,特别是现在,他华中二十余万大军陈兵衡宝,将面临粮弹两缺之势,美援之力,更在一切之上。他如果放弃衡阳,退回广西,美国政府对他的相信程度势必减弱,没有美援,他的几十万大军回广西去吃山上的石头吗?他犹豫了,他动摇了,那位蓝眼睛、鹰钩鼻的美国将军,终于在他脑海里占了主导地位,挤走了纶巾羽扇的孔明和乘坐驰骋的战车的孙武。
“‘罗盘’的意见很好!”白崇禧站了起来,离开他的办公桌,站到地图前说道,“以攻为守是为上策。我决定命令黄杰集中优势兵力拒止敌人于宝庆以北地区;衡阳方面,以第七军、第四十六军、第四十八军、第五十六军、第一二六军由衡山、永丰间地区向长沙进攻。华中长官部的位置,虽然处于前敌,但不能轻易移动,否则有碍国际观瞻,因美援正在交涉接收问题及接收地点,所以不但部队不能撤退,长官部更不能向后移动!”
“健公!”夏威见白崇禧毫不考虑敌我兵力上的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