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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邻兄,共匪真残酷呀,太原巷战时,他们以尸填沟恤,杀人如麻,真不得了啊!我治理山西四十年,想不到今日遭此浩劫。德邻兄,你千万不能让共匪进广西呀!”
“伯川兄,为了不糜烂广西,我准备与中共重开和谈。”李宗仁果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什么?德邻兄,和谈?”阎锡山把那双一向总爱半眯缝着的老眼一下子睁到不能再大了。
“是的,伯川兄,在南京时我已经晚走一步了,如果当日在和平协定上签字,莫说广西不致糜烂,便是京沪杭一带繁华地区亦可不受战火摧残。”李宗仁说道。
“德邻兄,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共匪说话是从来不算数的,傅宜生那样做,将来绝不会有好下场!”阎锡山过来拉住李宗仁的右手,仿佛怕他真的一下子跑到“共匪”那边去了似的。“德邻兄,你应该以国家为重,速赴广州,领导反共!”
“嗨!伯川兄,国家大事,全是蒋介石弄坏的嘛,有他在幕后操纵,我是决不下广州的。”李宗仁的话,硬得象块钢铁,似毫无商量的余地。
“德邻兄,德邻兄,”阎锡山急得差点要下跪叩头了。他离开山西,象被人从土中拔出的一棵老树,从头到脚一下子便萎蔫了。他长期反蒋,割据山西,现在不得不跑来南方请蒋介石收容。开始,蒋介石并不怎么理睬他。碰了几次钉子之后,精明的阎锡山终于找到了讨蒋欢心的门路。他知道蒋介石被迫下野后,既要利用李宗仁在台上当挡箭牌、作傀儡,又要处处抓权,伺机卷土重来。他看出李宗仁无论从实力上还是能力上都斗不过蒋介石,有朝一日,这党国还是属于老蒋的。因此,他便甘愿充当蒋介石的一条绳子,替蒋羁麋李宗仁,以此作为给蒋的一份进献礼。当阎锡山得知李宗仁勾留桂林,有与中共重开和谈的趋势后,赶忙邀国民党元老居正飞往桂林劝驾,请李宗仁速去广州。因为他清楚得很,如果李宗仁硬留在桂林,真与中共重开和谈的话,蒋介石不但将失去对李宗仁的操纵,而且也将失去对西南残局的最后控制,这对蒋介石来说,将是一个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因为如果崩溃得如此迅速,不仅大陆再无立足之地,便是孤岛台湾也来不及固守,更无法争取得到美援。阎锡山看中了李、蒋斗争中的这一要害环节,决定为蒋效劳。他苦苦哀求李宗仁道:
“德邻兄,只要你肯到广州去领导反共,我看蒋先生是什么都好商量的。”
“伯川兄,广州可不是太原啰,蒋先生的事,谁也做不了主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操心的好。”李宗仁这句话,说得阎锡山简直下不了台。
“德邻兄,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当年北伐时的四位集团军总司令,蒋冯阎李,冯焕章到美国去了,目下在国内就只有蒋先生和你、我啦,我有义务促成你和蒋介石先生之间的和解,以完成反共救国之大业呀!”阎锡山并不计较李宗仁的奚落,还是喋喋不休地苦劝着。
“纵使伯川兄有意,蒋先生也无心呀!”李宗仁摇摇头,“我们和蒋先生打了几十年交道,对他的为人,难道还不清楚么?”
“我想,还是请德邻兄提提具体的条件吧,以便和蒋先生进行蹬商,锡山虽然老朽,但愿充当个走卒。”精明的阎锡山知道李宗仁秉性忠厚,便纠缠着要李宗仁提具体的条件。
李宗仁一想,提就提,这事横竖老蒋不会松手,你阎锡山也做不了主,不妨再作一次摊牌,到时候或去广州,或留桂林,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张发奎的那个两广联盟组织西南独立政府的方案,对李宗仁也有着颇大的吸引力。如果老蒋不肯屈服,不答应这些条件,到时反蒋另组政府也就更有理由和号召力。
“我的条件并不苛刻。”李宗仁伸出一个手指说道,“关于指挥权者:力求扭转军事颓势,国防部应有完整之指挥权,蒋先生不得在幕后指挥。”
“好!”阎锡山忙摸出老花镜,亲自用笔记下来。
“第二,关于人事权者,”李宗仁又伸出一个手指,“全国官吏任免,由总统暨行政院长依据宪法执行之,蒋先生不得从幕后干预。”
待阎锡山记下后,李宗仁又伸出一个手指,接着说道:
“第三,关于财政金融者:中央金融、企业等机构,概由行政院主管部会监督,任何人不得从中操纵,中央银行运台存贮之银元、金钞,须一律交出,支付军政费用。第四,关于行政范围者:各级政府须依据宪法规定,向总统及行政院长分层负责,不得听受任何人指导,在穗之政府机关,应率先奉行,第五,关于党政者:国民党只能依普通政党规定,协助指导从政党员,不得干涉政务,控制政府。”
李宗仁一口气说完了后三条,阎锡山也逐条记录了下来。
“德邻兄,我看这五条很好,很好,无论如何,我要去说服蒋先生,要他完全接受下来。”阎锡山这时变得和钱庄老板一模一样,似乎他有本钱完全可以兑现。
“伯川兄,我还有一条!”李宗仁说话时那双眼睛里透出股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劲,阎锡山不由暗吃一惊,他对南方人的眼神总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当年北伐完成时,蒋、冯、阎、李四大集团军总司令,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孙中山总理灵前举行祭告典礼,阎锡山对冯玉祥悄悄耳语:“他们南方人那双眼睛,总使我不放心!”冯玉祥只是一笑了之。
今天,阎锡山觉得李宗仁那双眼睛好生逼人,便问道:
“德邻兄还有何高见?”
“第六,”李宗仁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道,“关于蒋先生今后出处:蒋先生必须出国,免碍军政改革!”
“啊!”阎锡山惊得连手中的笔都掉到地上去了。他知道,蒋介石不但不会接受这一条,而且听到要气炸肚皮。
“怎么样?伯川兄,你看有把握吗?”李宗仁见阎锡山惊成这个样子,便冷笑着问道。
“啊——”阎锡山眨了眨眼睛,讪笑道,“好好好,我这个老走卒一定不会辱没使命!”
“我这六条,今天就形成一个正式文件,题为《备忘录》,由伯川兄转交蒋先生。”李宗仁道,“蒋先生有时很健忘,他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总不兑现,今怕他又犯老毛病,因此特以备忘录告之。”
“啊,德邻兄,”阎锡山苦笑着,哀求道,“请你给我这个老走卒一点面子吧,文件的标题是否可改为《李代总统与居正、阎锡山等谈话纪要》,否则,你这《备忘录》岂不成了一纸最后通牒了?叫我怎么转圈得过来哟!”
“嘿嘿,”李宗仁得意地笑道,“看在伯川兄在竞选副总统时助了我几十票,我就依你之意,改为谈话纪要罢,但是,那六条的每一个字都不能再打折扣。还要蒋先生亲自给我复一函。”
“好的,好的,”阎锡山见李宗仁接受了他的意见,忙点着头,吩咐秘书正式拟文稿。
当天下午,居正和阎锡山带着李宗仁的那六个条件,飞回广州,准备与何应钦商量后,再去找蒋介石汇报。白崇禧也因武汉形势紧迫,不敢在桂林久呆,当天也飞到汉口坐镇去了。
第八十四回 一石两鸟 蒋介石掷金三万两 见利忘义 白崇禧力主赴广州
黄浦江边有个象片树叶似的复兴岛,它右面是黄浦江,左面一条笔直的运河,象把快刀似的,把它从杨树浦切开来。这里离黄浦江的出海口很近,波浪翻滚,几只白色的鸥鸟贴着江面飞掠,觅食鱼虾。复兴岛东北面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装备精良的“太康”号军舰。码头四周,军警如林,江中巡逻的小炮艇,来往如穿梭一般。岛中,有一座花木掩映的别墅。蒋介石现在正住在这座别墅里。他是在南京失守后的第二日,从溪口赶到象山口岸附近,乘“太康”号军舰来上海督战的。连日来,他在上海市区的金神父路励志社分批召见国军团以上军官训话,命令他们必须死守上海一年,等待国际局势变化,然后再行反攻。他到汤恩伯设在虹口公园附近的总部,听取汤恩伯关于防守上海的作战计划和部署,并作了具体指示。五月四日,蒋介石闻报,共军第三野战军之第二十军、二十八军、二十九军、三十一军已在上海外围集结完毕,形成一个半圆形的态势,大战已迫在眉睫。他打电话给上海市代市长陈良,命令加快抢运金银及贵重物资。放下电话筒后,他感到心神不定,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现在,前临共军大军压境,后有李宗仁滞留桂林的威胁。他不知李宗仁到底要在桂林干什么?他最怕的事便是李宗仁在桂另立政府,勾结广东实力派,进行反蒋——二十多年来,两广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反对他。目下,难道他们不会趁他下野,南京失守的不利局面,再次联合起来反对他吗?
“父亲,阎伯公由广州来了。”蒋经国进来说道。
蒋介石那两撇鹰翅似的眉毛立刻扬了扬,对于阎锡山的突然到来,他估计两广一定有事,便急忙走到客厅会见阎锡山。
“伯川兄,你辛苦了,辛苦了!”蒋介石殷勤地拉着阎锡山的手,请他和自己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下,又亲自把一杯茶送到阎的面前。
“总裁亲临前线督战,更加辛苦!”阎锡山受宠若惊,坐下后又站起来,向蒋介石躬了躬身子。
“伯川兄此来,必有赐教。”蒋介石急欲知道两广方面的具体情况,寒暄后便问道。
“李德邻欲单独与中共媾和。”老奸巨猾的阎锡山知道蒋介石现在最想听和最怕听的消息是什么,他坐下后便单刀直入地说道。
“这个,这个,”蒋介石差点跳了起来,李宗仁要单独与共方和谈的消息,简直比数十万共军对上海形成半圆形的进攻态势还要可怕。“他已经进行了吗?”
“锡山在广州闻知此消息,急邀居觉生一道飞桂,对德邻责以大义,敦促其立即赴粤主持政府,共商反共大计。”阎锡山转弯抹角,非常自然得体地摆了一番自己的功劳。他知道这是讨蒋欢心的大好时机,千万不可错过。
“这个,很好,很好,伯川兄,你和觉生兄做了一件对党国非常有利的大好事!”果然阎锡山这几句话,立即博得了蒋介石的赞赏。“李德邻有何表示?”他不放心地问道。
“经我们的说服、开导、规劝,李德邻基本答应愿到广州去,但是,他提出了几个条件。”阎锡山睁开他那半眯缝着的老眼,看了看蒋介石。
“只要他不与共匪谈和,只要他肯到广州去,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他!”蒋介石坦率地说道。
阎锡山见蒋介石如此痛快,便从皮包里掏出那份《李代总统与居正、阎锡山谈话纪要》,交到蒋介石手中,然后眯缝着那双老眼,用两眼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对方。蒋介石接过文件,仔细地看看,逐条地琢磨着,他的目光在第六条上停留了很久。如果在平时,他会狂怒起来,把这个文件撕得粉碎,再把那些碎纸片一股脑儿砸到阎锡山的老脸上。但是,阎锡山那双半眯缝着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副凄凉可怜的脸色,蒋介石满怀委屈之情,心酸地长叹一声,说道:
“伯川兄啊,今日国难益急,而德邻兄对中正隔膜至此,诚非始料之所及呀!过去协助政府的做法,皆被认为牵制政府,现在,中正惟有遁世远引,对于政治一切不复闻问。”
“总裁!总裁!”阎锡山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说什么才好,深怕蒋介石认为他与李宗仁再次联合反蒋。“一切都可以商量啊!”阎锡山暗示蒋介石,仍可象过去那样敷衍李宗仁。
“不必再商量什么啦!”蒋介石唏嘘地摇着头,“国家大事一切都照德邻的要求办。只是,关于中正个人今后的出处,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正许身革命四十余年,今国内既不许立足,料国外亦难容身,不意国尚未亡,而竟置身无所,何须相煎太急啊!”
“关于总裁今后的出处,我回去再劝劝德邻,应循人之常情,不可为之太甚!”阎锡山诚惶诚恐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请伯川兄对德邻说,因国家败亡至此,中正无颜出国见友邦人士,请准居留台湾!”蒋介石无限悲哀地说道,“其余的,我叫人拟个文稿,交你带回去向李代总统复命罢!”
“好好好!”阎锡山非常恭谨地点着头。
送走阎锡山后,蒋介石即命蒋经国:“请陈市长来见我!”
不久,陈良奉命来到。这陈良原是上海市府秘书长,市长吴国祯于四月十四日突然请假他去,由陈良改任代理市长。其实,对于吴去陈代,熟悉内情的人,无不知道这是蒋介石为了迅速抢运上海金银去台湾的一项措施而已。陈良上台后,利用大批轮船日夜抢运金银外币,他亲自掌握两个交警总队负责监运。由于超载,致使“太平”号轮船在舟山洋面触礁沉没,蒋介石虽然痛心,但却并没有追究陈良的责任。
“初如①,你马上用飞机将黄金三万两送到汉口,交给白健生,作为他的华中部队的军费。”蒋介石命令道。
①陈良字初如。
“是——”陈良犹豫了一下,对于蒋总裁这个突然的命令,感到十分费解,因为这批黄金来之不易,乃是去年发行金圆券,强令民间收兑而来的,蒋总裁把这批巨额黄金、白银、外钞看得和他的嫡系部队一样都是命根子。白崇禧是什么人?他一连三封倡和电报,逼得蒋总裁在台上站不住脚,被迫下野。对这个诡计多端的小诸葛,蒋总裁非但不找他算账(包括民国十六年下野的那一次)还慷慨解囊相助,实是陈良所不理解的。
“总裁……”陈良忙提醒蒋介石。
“不要说了!”蒋介石已经明白陈良要和他讲什么,忙摆了摆手,制止对方说下去。“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要害处。给白健生的三万两黄金,马上送去,另外,你再由台湾运一船银元到广州。”
“是!”陈良虽不明白蒋介石的意图,但却不敢细问,只得去执行命令。
陈良走后,蒋经国问道:“父亲,这些金银,大都是去年在上海打‘虎’得来的,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何一下子便发给白崇禧黄金三万两?”原来,去年八月十九日,国民政府在“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颁布后,立即进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强令百姓将所收藏的金银外币乃至珠宝首饰换取金圆券。蒋经国奉父命坐镇上海指挥,组织“打虎队”,由队员分头逼迫人民兑换。仅在上海一地便搜刮了约值三亿多银元的黄金、白银。由于蒋经国打“虎”的铁拳落在了皇亲国戚头上,宋美龄不得不出面干预,蒋经国被迫辞职,气得痛哭一场,悄然离开了上海。因此,他是深知这些金银来之不易的。对蒋介石如此慷慨挥金,不仅陈良不理解,便是每日随侍左右的蒋经国也无法理解。
“哼哼!”蒋介石冷笑了两声,才把这个秘诀传授给儿子:“民国十八年,李、白的桂系势力由两广经两湖直达平津,为了解决桂系,我交给唐生智三百万元,给俞作柏三百万元,结果不费一枪一弹,便把雄踞平津和武汉的桂系第四集团军收拾了;民国二十五年,陈济棠和李、白联合起来反对我,我又用了三百万元,两百万元送给陈济棠手下的第一军军长余汉谋,一百万元送给陈济棠的空军司令黄光锐,结果也是不费一枪一弹,便解决了陈济棠。广东一垮,广西的李、白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跟我妥协——这两次,你都在苏俄,还没有回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