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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生兄,华中地区乃是一要害之地区,你应顾全党国利益,请自即日起赴任。”蒋介石倒并不生气,耐心地开导着白崇禧。在此之前,蒋已撤掉了安徽省主席李品仙,现在撤白崇禧的国防部长,然后再把李宗仁高高地吊在石头城上,这样便可把桂系制服。蒋介石早已成竹在胸,他象一头狮子猎捕来一只小动物似的,先把猎物玩弄一番,然后再慢慢地消受。不管猎物怎样发怒,狮子总会沉着镇静地将着唇上的胡须,显得特别雍容大度。
蒋总统说得口干唇燥,白崇禧还是无动于衷,拒不到武汉上任。为了避免蒋介石的纠缠,白崇禧回到公馆,便叫夫人马佩璋收拾东西,准备到上海闲居散心。
“这下倒好,李德公升官,我们丢官退财!”马佩璋一听白崇禧被蒋介石摘去了国防部长的乌纱帽,气鼓鼓地埋怨了起来。
白崇禧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确,李宗仁竞选副总统这步棋,对桂系来说,是祸是福很难说,而对于白崇禧个人来说,却是很大的损失,他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银行倒闭,失官丢兵——蒋介石原先给他指挥的那三十个师,现在由刘峙接过去了。他怨恨不已,恨蒋介石,怨李宗仁,怨黄绍竑,也怨他自己。如果没有这一次副总统的竞选,他的日子会好过得多。他是个一向重实力,讲策略的人,在对待夺取蒋介石地位的问题上李宗仁想硬夺,白崇禧要智取,黄绍竑讲时机。在竞选副总统这场斗争中,李、黄、白的想法都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得到了发挥,因此李宗仁取得了胜利。但是,李宗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空位。在正、副总统就职典礼仪式上,白崇禧看得最为清楚——李宗仁一身军便服站在穿长袍马褂的蒋介石身后,活象个侍从副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白崇禧慨叹着,象个事后诸葛亮。但现在他得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了,去当华中“剿总”总司令,对他是一种降职使用,别人或许受得了,而对于一向自负的自崇禧来说,是无论如何受不了的,这口怒气无处出,他决定携眷到上海去闲居,看老蒋拿他怎么办!
“到上海去,开销大得很,眼下过得去,可后路无着落,也不是个办法呀!”马佩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咕着。也难怪,正和银行没倒闭前,银行每月有几千美元送到上海的家中供家用,再加上其他收入,日子过得很不错,不仅眼下不愁,便是子孙后代也不必担忧。可是,曾几何时,银行倒闭了,白崇禧官也丢了,时局越来越不稳,人心惶惶,叫她如何不着急呢?
“横竖老蒋要派人来清我,没有我他是打不了仗的。北伐、抗日要没有我,他过得了吗?”白崇禧似乎把一切都算准了,他宽慰着夫人,“你不要只看着银行里那几个钱,‘正和’倒了,我没倒嘛!”正说着,李宗仁派程思远给白崇禧夫妇送行来了,马佩璋听着,气又上来了,他冲着程思远说道:
“思远!你同邱毅吾①做了一桩好事:把德公选为副总统,而把我们健生拉下台了!”
①邱昌渭字毅吾,李宗仁的竞选事务所负责人。
程思远尴尬极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白崇禧到了上海,住在虹口他的大公馆里,沪西也还有他的一座别墅,子女也都在上海读书,亲朋故旧多得很,一切都极便利。到上海第二天,上海市市长吴国祯便亲自到白公馆拜访,请白崇禧夫妇吃饭。接着便是杜月笙请吃饭、看戏。杜闻人见面,少不得先叫一道苦,对于“正和”的倒闭委实爱莫能助,并非见死不救。白崇禧心里明白,向杜闻人打着哈哈,遂不再提此事。白崇禧在紧张的军旅和幕僚生涯中,度过了大半辈子,他平素作事认真负责,事业心很强,无论是指挥作战,还是辅佐李宗仁、蒋介石,他都是把整个精力用在事业上,兢兢业业,公而忘私,李宗仁或蒋介石在这方面都对他无可挑剔。据说,北伐和抗日的时候,他曾多次路过杭州,但都没有兴致游玩。现在,既然无官一身轻,何不趁此到杭州一游?他带上夫人子女,挂上一辆专列,到杭州悠哉游哉去了。这一切,当然有人及时向蒋介石作了报告。
白崇禧算得真准,蒋介石果真派人来请他了。这天,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专程由南京到上海,来请白崇禧回去。吴忠信是贵州人,既是蒋介石的亲信,又是李、白的朋友,他在蒋、桂两方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白崇禧自然明白吴的来意,他不待吴忠信扯上正题,便把吴一把拉到后花园中去,指着有假山装饰的鱼池说道:
“礼卿①兄,你看我这个鱼池搞得怎么样?”吴忠信一看,这个长条鱼池搞得非常别致,深灰色的石灰岩石在池边垒成一座象鼻山,前面与穿山遥对,清水游鱼,奇峰倒影,很富有桂林山水的诗情画意。
①吴忠信字礼卿。
“好极了,好极了!”吴忠信不断地称赞着。
白崇禧邀吴忠信在鱼池旁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接着便大谈起制作桂林山水盆景的手艺来。
“这是一座放大的盆景。”白崇禧指着他的山水鱼池说道,“这些石灰岩石都是托朋友从桂林带来的,通过雕凿、胶合和拼接等手段,制成雄浑幽深、秀丽迷人的山水自然风光。茶余饭后,到此一坐,犹置身于家乡的名山胜水之间,使人神驰意远,浮想联翩……”
吴忠信哪有心思听白崇禧说这些,他正盘算着如何完成蒋总统交给的使命——把白崇禧劝回南京去。
“健生兄,你制作沙盘也是很出色的呀,我倒想听听你制作沙盘的手艺。”
“嘿嘿!”白崇禧笑了笑,摇头叹道:“现在是‘醉里挑灯看剑’,打仗的事,谈不上啰。礼卿兄回去后,请转告蒋总统,就说我白崇禧在沪住些日子,然后解甲归田,息影林泉。”
“哎哎,健生兄,”吴忠信有些急了,“你应以党国利益为重,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蒋总统望眼欲穿,盼你到华中去主持剿共,你千万不能推诿啊!”
“我白崇禧几十年来,为国尽忠,为友尽义。民国十五年,北伐军兴,蒋先生要我出任北伐军总参谋长;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他又要我出任参谋总长,我皆应召而至,竭心尽力,谋划一切。我对得起党国,也对得起蒋先生啦!”白崇禧说话时,而带不平之色。
“目下,党国垂危,健生兄应力挽狂澜,绝不能激流勇退啊!”吴忠信劝道。
“礼卿兄,我们谈点别的什么不好吗?”白崇禧站起来,从一个竹架子上取下一个制作精美的吸水石盆景,送给吴忠信:“礼卿兄把这个盆景带回京去,也不虚此行啦,哈哈!”
吴忠信接过那山水盆景,真是哭笑不得,随即搭车赶回南京,向蒋介石总统复命去了。
白崇禧呆在上海不出来,蒋介石感到不安了,因为这一则会给人留下他睚眦必报的话柄,让党内和美国人说他胸怀狭窄,没有总统风度;二则华中地区也需白崇禧去坐镇,这不仅是华中地区重要,而且也是蒋介石对付桂系的一种策略。抗战八年,他把白崇禧留在中央,将李宗仁调到前线,采取分而治之的隔离政策,蒋桂之间,这才算平安无事。现在,既然李宗仁要到中央,那么白崇禧就必须外放,这是蒋介石的既定政策。但是连吴忠信这样的人都请不动白崇禧,又还有谁能去完成这项使命呢?这个问题难不住蒋介石。蒋、桂之间的关系,很象一盘下得漫长的棋:你进逼一步,我就后退一步,你将一军,我老帅往旁一挪,或者用士相一挡,一有机会,我就吃掉你的车或马,你吃了我的车或马,我就千方百计破你的士或相……蒋介石不愧是棋盘上的老手,他自有办法把白崇禧这匹“卧槽马”逼出来。他命令侍从室:
“给我把黄季宽请来!”
却说黄绍竑自从回到上海后,仍是出入舞厅酒馆,吃喝玩乐,有时也到赛狗场去押上一注。竞选副总统,他虽然为李宗仁卖力,打了蒋介石一闷棍,但老蒋仍给他一个位置不小的监察院副院长当,为的是羁糜他。黄绍竑每星期由上海到南京一次出席例会,其余均在上海玩乐。他来南京开会时,住在树德里四号他的一所不算堂皇的官邸里。这天,正好黄绍竑来开会,恰逢端午节,他准备开罢会后赶回上海去过节。但却接到侍从室的电话通知,蒋总统今天中午要请他到家里去吃午饭。
“老蒋要搞什么名堂?”黄绍竑放下电话后,用手搔着后脑勺,在他那间卧室兼会客室的房子里踱起步来。在李宗仁竞选副总统之前,蒋介石召开的一些重要会议或宴会,也常邀请黄绍竑参加,但从那使蒋介石伤心气愤的副总统竞选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理黄绍竑,几乎连面也不见了,这次,为什么又突然要请黄去吃饭呢?黄绍竑根据过去的经验推断:老蒋一定又碰上什么棘手的事了。他又细细一想,八成是为的白崇禧的事。他心里有数了,便如约到蒋的官邸去赴宴。
蒋介石这次宴会,似乎是专门为黄绍竑而设的。蒋介石、宋美龄、蒋经国、张群、吴忠信加上黄绍竑一共六个人。黄绍竑看了这几个人,更加相信老蒋是要他去“三顾茅庐”的了。果然,宴会开始后,连平素不饮酒的蒋介石也居然举起酒杯,非常客气地向黄绍竑祝贺节日快乐。对老蒋这一套笼络人的手段,黄绍竑见得多了,但凡他用得着你的时候,他会非常亲切地请你到家中吃饭,非常慷慨地赐予你金钱,封给你官位,赠送你房子……
“嗯嗯,这个,这个,”酒过三巡,大家都已放下筷子,示意已经吃饱了,蒋介石看着黄绍竑,开始发话了:“想请季宽先生到上海去跑一趟,劝劝健生兄,以党国大计为重,打消辞意,快去武汉就职。”
黄绍竑尚未进蒋介石官邸,已知蒋请他赴宴之意。到上海劝白崇禧去武汉就职,对于象吴忠信之类的人来说,虽是件棘手的事;但尚好交差。对黄绍竑来说,这不但棘手,而且无法交差——除非他把白崇禧劝到武汉去就职。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白崇禧这位小诸葛不是一般人所能说得动的。蒋介石这一手也真厉害,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桂系的人去为他攻桂系的人。安徽省主席李品仙本是桂系的一员要角,但贪婪成性,在安徽大刮民脂民膏,还价挖战国古墓,搜取大量文物,在CC系的猛攻之下,声名狼藉。蒋介石趁机撤去李的安徽省主席职务,让佳系的另一员要角夏威去接任。夏威驻军蚌埠,任绥靖区主任,早想当安微省主席,李、夏之间存有矛盾,夏成曾向蒋介石上书,告过李品仙的状,李去夏米,表面看来,好似换汤不换药,都是桂系的人,实则,蒋介石利用夏威这支“矛”,狠狠地刺了李品仙一下,不但李品仙有口难言,便是李宗仁、白崇禧也只得打掉牙齿自己吞下肚去。现在,他命黄绍竑去劝白崇禧,用的也正是这一手。如果白崇禧硬是拒不赴任,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将白免职,斩断李宗仁的一只手臂,谁也说不了闲话和怨言。如果黄绍竑把白崇禧劝到武汉去就职了,也就等于黄为蒋的“分而治之”的策略卖了力,帮了忙,给李、白之间的关系扎了一刀。总之,蒋介石使用黄绍竑站走这着棋,简直妙极了,不管黄绍竑斌怎么走,横竖蒋介石都要占便宜,而黄绍竑对此又推脱不掉,好歹都得去充当这个既棘手又窝囊的说客。
“不知总统派人去劝过了没有?”黄绍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礼卿先生刚去过回来。”蒋介石皱着眉头说道,“健生仍坚持不去就职。现在是‘戡乱’非常时期,武汉地方最为要紧,所以我才任命他去主持华中‘剿总’,这完全是党国的需要和将士的渴望,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与他历史关系很深,请去劝劝他。”
黄绍竑想了想,这才点头说道:“好吧,让我去试试。我今晚就搭夜车去上海。”
“这个,很好。”蒋介石微笑道,也点头了,关切地说道,“经国有专机飞上海,你就与他同机去好了。”
机灵的蒋经国忙问黄绍竑道:“不知黄先生何时可以启程?”
“要走马上就可以走!”黄绍竑说着便站了起来,“好,我们马上走。”蒋经国也站了起来。
黄绍竑与蒋经国向蒋介石和宋美龄告辞后,即驱车直奔南京光华门外的军用机场,登上专机飞往上海去了。
黄绍竑到上海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他回到霞飞路一一○五号他的公馆时,夫人蔡凤珍诧异地问道:
“不是晚上才有车回上海吗?”
“我是搭小蒋的飞机回来的。”黄绍竑取下帽子和风衣交给侍者,随即盼咐蔡凤珍道,“你准备一下,我今晚请白健生来家里吃饭。”
“还有别的人吗?”蔡凤珍问。
“健生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黄绍竑说道,“他在上海的应酬多,我得先打电话和他约好才行。”
“你先歇一下,我来打电话吧。”蔡凤珍道。
“不行,不行,这事非得我来。”黄绍竑说着便抓起书台上的电话筒,拨起号来。
蔡凤珍一想,黄绍竑也说得对,因为自从副总统竞选李宗仁当上了副总统,黄绍竑也当上了监察院副院长,黄两人都升了官,白崇禧也出了不少力,却非但不能升而且还被免了国防部长之职,马佩璋曾对郭德洁发牢骚:“你的老公做了副总统,我的老公却把国防部长丢了!”白氏夫妇这次到上海来已经十多天了,还未到霞飞路来打过照面,想是对黄绍竑支持李宗仁竞选上副总统,黄又能当上监察院副院长这件事耿耿于怀。因此,要请他们来吃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健生吗?”黄绍竑的电话很快打通了,“我和凤珍请你们来家里吃晚饭。”
“啊——谢谢!”白崇禧很客气地答道,“不过,虞洽卿先生已经与我有约了,我们改日再到府上去吧!”
这小诸葛果然不好请。黄绍竑有些急了,他怕对方放下电话,赶忙说道:
“我是想约你来好好谈一谈,你一定要来!”
“嘿嘿!”白崇禧冷笑起来了,一下便摸清了黄绍竑的意图,当即一口回绝道:“我知道你是代表谁来的,嘿嘿,吴礼卿来过了,何敬之也来过了,你是第三个啦,你如果是奉那个人的圣旨来劝我,我们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这小诸葛赌起气来,是不好对付的。黄绍竑这才知道,蒋介石不但命吴忠信来劝过,也命何应钦来劝过,吴、何都是贵州人,与白都有交谊,而何应钦与白则关系更深。看来,蒋介石是把他幕中能与白谈得拢的头面人物都请出来了,但却无法说动白崇禧,难道黄绍竑比吴、何更能代表蒋介石?这是黄绍竑一登上蒋经国的专机,便苦苦思索着的问题。但无论如何,黄绍竑都要把白崇禧劝到武汉去就职。他知道,自己是吃“派系饭”的,他的荣耀发迹,升迁沉沦,都离不开派系摩擦斗争,他的才智德行,只有在派系斗争中才能得到显露,派上用场。“天生我才必有用”,上天降生下黄绍竑这个人来,似乎专门为了让他来干这个行当的,这是他的“专业”。在各个派系之间,他都兜得转。牌桌上、舞场上、宴席上都是他大显身手的地方,或策划于密室,或奔走于上下,或游说于双方,他是个怪才,也是个奇才,他把政客与拍客的两种专长巧妙地集之于一身,运用自如,无人可比。别人说不动白崇禧,他相信自己能说动白崇禧,而且要说得白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