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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时,国民政产大礼堂门口,挂着庄严的国旗,数名卫兵持枪站岗,二千七百六十名国大代表,步入会场,行使选举权。会场正中,挂着孙中山总理的遗像,孙总理像两旁各挂一而国旗。孙中山仍象过去那样,用那神采奕奕饱含希望的目光,在看着每一位入场的国大代表,似乎要叮咛他们一番,训导他们一番,告诫他们一番。整个会场,显得庄严而肃穆。蒋介石及国民党约要人们,对竞选副总统这一幕是十分重视的,他们要制造一个民主政治的局面给美国人和中国人着,使他们相信,中国确已走上民主政治的轨道,中国共产党反对国民大会的召开,便成了十恶不赦,应该举国讨伐的对象了。蒋介石已当选为总统,他没有出席今夭的选举会议,会议由国民大会主席团临时推选的执行主席主持。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这象征民主令世人瞻目的庄严大会,帷幕刚刚拉开,便发生了乱子。
“丢那妈,系吔个①搞的鬼?”
①粤语是什么人。
在广东省代表的座位上,陆军上将、国民政府参军长薛岳拍着桌子,用白话大声叫骂了起来。
“这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
“他们这样攻击孙哲老,手段太卑鄙了!”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向人泼污水,可恶了”
“……”
随着广东代表们的怒骂、抗议,广西、安微和其他一些省的代表却在嘻嘻哈哈,摇头摆脑,有人甚至大声叫喊着:“兰妮!兰妮!”整个会场,叫骂声、拍案声、顿足声、嘻笑声、朗读声,汇成一股奇怪异样的气氛,象被捅了巢的蜂群一样,乱轰轰的,与这庄严肃穆、标榜民主自由的副总统竞选极不协调。大会主席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执行主席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严肃地呼叫着,维持秩序:
“代表们,请安静!请安静!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
但是,底下依然一片混乱,执行主席的威望无法压得住阵脚,咳喊了几声,见不起作用,便只得任其闹嚷下去。也许,他早已有经验了,因为这一届国民大会自开幕以来,便没有平静的日子。开幕的那一天,就有数十人抬着棺材到大会场前面大闹大嚷,要冲入会场参加会议,弄得上上下下,好不紧张。原来,这些闹事的人本是已当选的国大代表,因蒋介石为了标榜民主,临时把青年党和民社党两个党拉来作陪衬,以表示已经结束一党专政,总统、副总统是由多党共同选举出来的。可是,这事办得晚了一步,各省代表早经选出,并且各代表已经领取了当选证。蒋介石无奈,只得用国民党中央的命今,要各省由国民党代表名额中,让出若干名额给青年、民社两个党的代表。殊不知,这些已当选的各地代表中,都已在竞选中花费了大量人力和金钱,他们如何肯让,便如期到京,向大会报到。国民大会秘书处当然拒绝他们登记。这些“代表”便联合起来,在国民大会堂门口大吵大闹,有的声言绝食,有的抬出棺材,他们大声叫喊着:“如不认可我们是正式代表,今天就在这里自杀!”因为要“行宪”,蒋介石不敢下令镇压,只得默认他们为“额外代表”,让其参加大会。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抬棺抗议的事件刚平息,临时提请斩陈诚的闹剧又发生了。这天,国防部长白崇禧向国大代表们作军事报告,他本善辞令,又最痛恨身为参谋总长的陈诚处处以蒋介石之势压人。现在正值陈诚在东北吃了大败仗,于一个多月前托病悄然从沈阳飞回南京,为了平息东北人士之愤,陈诚奉蒋介石之命,曾电邀东北籍的将领和官绅会商。陈诚在会上力为自己的战败责任辩护,以期得到东北人士的谅解。谁知,东北人士不但不买陈诚的帐,还声色俱厉地妥追究陈诚丢失东北的罪责。陈诚无奈,只得跑到上海去躲起来,对外声言准备到美国去“治病”。陈诚的这一招如何瞒得了白崇禧?白知道陈诚此时绝不会出国,他之躲在上海只不过为了逃避社会舆论的指责而已。白崇禧觉得此时乃是治一治这个飞扬跋扈的陈小鬼的最好时机。因此,他在以国防部长身份作军事报告时,重点放在东北战局,力言陈诚以参谋总长身份驰往东北剿共,无端撤换辽宁省主席、四平街守将、东北保安支队司令多人,造成人人自危,军心不稳。那些保安支队司令被撤裁之后,便率部投向共军,乃使共军实力大增,东北战局急转直下,无可挽回……
那些东北籍的国大代表,见东北易帜己成定论,他们无家可归,本就痛恨陈诚,现经白崇禧如此一说,更是火上加油。东北代表和山东代表首先发难,他们振臂高呼:“杀陈诚以谢国人!”“不让陈诚逃到美国去!”接着便是几百名代表起而响应,立刻签署了一项临时提案,要求蒋介石效法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斩参谋总长陈诚,借陈诚之头以谢天下,以平民愤。恰巧这天蒋介石出席会议,他端坐主席台上,任凭代表们叫骂呼喊,只是一言不发。也许,这种场面也可作为一种民主自由的点缀罢。但蒋介石是决不会向陈诚开刀的,他怕代表们跑到上海去找陈诚的麻烦,便下令要陈诚到台湾草山“养病”去了。一位七十余岁的东北籍代表汤某,闻讯竟愤而溢死旅邸,以示尸谏。总之,这届国民代表大会自开幕以来,便波涛迭起。险象频生,它不仅没能给腐败的国民党注入民主政治的生机,却给四分五裂的蒋家王朝敲响了没落的丧钟!
却说大会执行主席见代表席位上一片混乱,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惶惶不安,忙派秘书下去查询。不一会秘书从代表席上拿回一份当天南京出版的《救国日报》,呈到执行主席面前,并报告说事情全是因为这份报纸引起的。原来,今天代表们一进入会场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便发现座面上摆着一张《救国日报》,开始谁也不在意。广东代表薛岳却把报纸瞧了瞧,他不看则已,一看立即气得眉毛倒竖,拍案大骂起来。薛岳这一叫骂,等于给大家报了个信,于是代表们便不约而同地看起这份来历不明的《救国日报》来。只见报纸头版的通栏大标题印着“敝眷兰妮”四个大字,甚是引人注目。这兰妮何许人也?为何竟引得薛上将暴怒起来?倾刻间便能在代表中掀起一阵动荡的波澜?这兰妮乃是孙科的情妇,抗战时与孙科在重庆两浮支路旁的园庐同居。后来不知何故,她由重庆龙到仁海、南京,与大汉好陈公溥、周佛海往来,私下里却又做着颜料买卖,这是一个使人感到神秘莫测的女人。抗战胜利后,中央信托局在上海没收了一批由德国进口的颜料,德、意、日是战败国,因此该批颜料便作为敌伪财产处理。立法院长孙科却声称此批颜料乃“敝眷兰妮所有”,要中央信托局发还给她……此事当时曾作为一段丑闻,在京、沪的小报上登载过。不想,正值今天要选举副总统的当儿,《救国日报》却把这件事登在显要的版面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份报纸人手一份预先送到了各位代表的座面上,这对作为副总统候选人的孙科来说,不啻于挨了一个当头闷棒,这如何不使全力以赴支持孙科的广东代表们气得七窍生烟?这件事不仅使李宗仁的支持者感到扬眉吐气,便是一切对于蒋介石政权不满的代表们,以及属于于佑任、程潜圈子里的人也无不感到幸灾乐祸。这些人一哄闹起来,这大会堂里如何还能安静得了了不说大会执行主席压不住阵,便是蒋介石亲自在场,也只能干着急,生闷气,无计可施。因为这是“行宪”的年头,新闻是有自由的,前些日子,京、沪的报纸上曾以大量事实揭露孔宋两家的丑闻,蒋介石也只得硬着头皮,不予干涉。因为美国大使司徒雷登正催促他发布一个有关新闻自由的新规定。这个新规定虽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布,但对于《救国日报》此时发表的这篇揭露孙科丑闻的文章,政府是不敢轻易动它的。
“各位代表,请安静!请安静!”大会执行主席弄明白了代表们暄闹的原因后,怕影响当日的选举,便用新装上的美国麦克风喊着,按着宣布副总统选举开始。还算好,会堂里虽然闹嚷不停,但选举秩序尚能正常进行,代表们按要求填好了选票,并一一投入票柜。投票完毕便由检票员开柜检票。在五名监票员的监督之下,检票毕,即由唱票员手持选票,站在麦克风前逐张报票。在检票和唱票中,麋集在台前的中外记者不断拍照,镁光灯不停地闪动,令人眼花缭乱。选举结果,李宗仁得七百五十四票;孙科得五百五十九票;程潜得五百二十二票;于佑任得四百九十三票;莫德惠得二百一十八票;徐傅霖得二百十四票。由于无人得到法定票数——超过代表总额一半票数,依照选举法规定,次日将由李宗仁、孙科、程潜三名票数比较多的候选人,进行第二轮选举。于佑任、莫德惠、徐傅霖三人均被淘汰。
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实力雄厚,又有蒋介石作靠山的孙科,竟被“乡下姑娘”李宗仁击败,广东代表们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如丧考妣,他们转而迁怒于那份《救国日报》的恶作剧上,代表们叫喊着,要去找《救国日报》社算帐。薛岳的地方观念本来就特别重,孙科是广东人,在竞选中吃了败仗,广东代表无不感到丢脸,他挥舞着手杖,在大会堂门口拦住散会后返回旅邸的广东籍代表,用白话大声叫喊着:
“我地广东人是唔好欺辱的,马上去找《救国日报》算帐,边个晤去就系衰仔!”
另外两位陆军上将张发奎、余汉谋也挥舞手杖,起而响应,在三位勇武过人的上将军的带领下,广东代表们纷纷挥起手杖,一支揭竿而起勇不可当的十字军团遂怒气冲冲地向《救国日报》大兴问罪之师。他们来到花牌楼《救国日报》社门前,“噼噼啪啪”一阵手杖猛击,首先把《救国日报》的招牌击个粉碎,接着便冲入报馆,油光闪亮的各式手杖顿时成了讨伐舆论界最有力的武器。他们以战场上冲锋陷阵,肉搏拼刺刀,短兵相接的战术,横扫报馆的一切。乒乒乓乓、击打声、粉碎声、叫骂声,汇成一股讨伐的怒潮,他们捣毁了排字房,把架子上的铅字到处乱砸乱扔,在新闻纸上践踏,连门口那两株正在盛开的梅花也不能幸免,两个古色古香的花盆被砸碎,梅枝被折断,花瓣零落。
却说救国日报社社长兼主笔龚德柏,对广东代表的讨伐早有准备。他不知从什么人那里搞来一支小号左轮手枪,在广东代表离开国民大会堂门口时,他已得到电话通报,立即下令将报馆的印刷员工搬到楼上的编辑部去,与编辑记者们在楼上呆着。他独自一人,手持那支上了子弹的小号左轮枪,守候在那螺旋形的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
在薛上将的得力指挥下,广东代表们奋勇攻击,一时间便将楼下的排字房和印刷机器,以及桌椅门窗、盆花打得落花流水,但他们觉得仍不解恨,因为打了半天尚未和《救国日报》的人员交手,薛上将举着手杖,大呼一声:
“跟我来,杀上楼去,剥他们的皮!”
说罢,一马当先,挺着那支黑亮的手杖,直奔那螺旋形的楼梯口,张发奎、余汉谋等人也都握着手杖紧随登梯,呐喊之声直震得楼板颤动。
“滚出去!谁敢上楼,我就开枪打死他!”
那龚德柏虽是个摇笔杆子的文人,却也胆气过人,他手握左轮枪,居高临下挺立在那螺旋形的楼梯口上端,两只眼睛睁得和那眼镜片一般大小,一身硬气,凛不可犯,大有一拼而死的气概。军人拼命固然可怕,文人拼死则更为可畏。尽管薛、张、余三位陆军上将曾将兵十余万,身经百战,名震华夏,但在龚大炮的一支左轮手枪的对峙下,也不敢玩命冲上楼去。
“丢那妈,不怕死你就下楼来!”薛岳朝螺旋形楼梯口上端大骂,企图用激将法将龚大炮引下楼来揍一顿。
“薛岳,听说你的外号叫老虎仔,你要真是员虎将,就冲上楼来试试我的手枪。否则,你就是狗熊!”龚德柏本是新闻界有名的大炮,以舌战群儒著称,打起嘴仗来,将军们如何是他的对手。因此薛岳、张发奎除了重复那几句粤语中的骂人话之外,再也拿不出有力的武器与龚大炮交锋。双方在上、下楼梯口之间对峙着,隔着楚河汉界,互相谩骂了一阵之后,薛上将只得撤兵而去。
真是民主世界,无奇不有,这一场武人与文人的对战,立刻传遍京城,成为街谈巷议各种报刊的头号新闻。其中,要算京、沪间两家小报描写得录为生动,只看它那章回体的标题便引人入胜:“揭竿而起,三上将大闹报馆;一夫当关,龚大炮单枪御敌”“三帅夺大炮、表演全武行”。却说这一场混战,《救国日报》虽然损失了若干设备物质,但却提高了它的身价。而最得好处的,自然是李宗仁了。因为此事一出,《救国日报》更振振有词地大骂孙科,对于欲争得新闻自由的新闻界同仁,也都著文抨击孙科,国大代表们则认为薛岳等人之行动,系孙科所指使,因此更不以孙科的行为为然,而把选票投向李宗仁一边。李宗仁到底是个厚道之人,对于《救国日报》蒙受损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从保险柜中拿出四根金条,交给程思远,吩咐道:
“请把这四根金条转交给龚德柏先生,作为《救国日报》的一点补偿吧!”
次日的再选,得票排列的次序结果依然是李宗仁、孙科、程潜。虽然于佑任、莫德惠、徐溥霖三人的选票为李、孙、程三方所极力争夺,但这些选票还是分到三个方面去了,因此谁也无法达到法定票数而当选,不得不进行三选。三选结果,仍然没有人达到法定票数。最后,按选举法之规定,只得由李宗仁和孙科两人进行决选,以票数比较多者为当选。这是最后的决战,谁胜谁负,很快就要见分晓。蒋、桂双方,无不励兵秣马全力以赴。蒋介石见李宗仁在几次选举中,不但没有被击败,反而夺关斩将,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心中更加嫉恨。他在黄埔路官邸昼夜不停地召见能够影响投票的文武官员,亲自发号施令,面授机宜,为孙科拉票。宋美龄则在太太们之间游说。蒋经国则在中央饭店设置机关,为孙科竞选部署一切。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黄旭初、李品仙、夏威等桂系首脑人物,则齐集白公馆,运筹帷幄,准备决战。他们都曾经是统兵作战的将帅,在战火中驰骋了大半个中国,在国民党军界,他们都称得上是第一流的战将。可是,若说到在竞选中角逐,他们都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哩。这些天,他们都绞尽脑汁,或策划于密室,定计定策,或奔波于茶楼酒肆,到处拉票。他们都已感到精疲力竭,所付出的心血,简直不亚于指挥一场龙潭大战或台儿庄之战。
“德公,你看!”
一位正从外面活动回来的谋士,急忙把几张传单递到李宗仁面前,他的神色有些惊惶失措。
李宗仁接过传单,看了几眼,立刻便扔到地上,大声叫骂起来:“混帐!混帐!混帐!”
黄绍竑却从地上拾起那些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传单,仔细看了起来,原来全是攻击李宗仁和郭德洁的。“台儿庄大捷的真相”——一份传单煞有介事地揭穿李宗仁所指挥的台儿庄大捷是假的,蒙骗了国人耳目。“造谣不择手段!”黄绍竑心里骂了一句,因为抗战中轰动中外的台儿庄大捷,不仅国民党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