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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厅长在几个抽屉里翻了一阵,摸出一副象棋来,交给白崇禧。白崇禧来到院子里,把棋盘摆在一个圆石桌上,把黄绍竑拉过来,说道:
“季宽,不要难过,我这次在桂林看了何键写的一副对联,说得颇有些道理:‘功勋也,名望也,无在不是虚幻’。来,下盘棋吧!”
黄绍竑心事重重,与白崇禧对弈,下了一盘,输了,把棋子一推,说:
“到船上再来!”
黄、白一同走出省府,只带少数几个随员,到邕江码头,登上一艘小汽轮,溯江直上,由邕江驶入左江。途中无聊,黄、白除了弈棋,便是闲聊。船经扶绥,白崇禧谈他民国六年在扶绥渠黎一带剿匪的故事,黄绍竑则多数时间望着那奔腾的江水沉思。白崇禧问道:
“季宽,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终于走上了陆荣廷败亡出逃的老路!”黄绍竑那双眼睛,仍在盯着墨绿色的江水出神,仿佛已去世的陆荣廷,这时正从那江水里钻出来,嘲笑他们一般。
“啊!”白崇禧感慨地点了点头,问黄绍竑,“季宽,你相信不相信命运?”
“信!”黄绍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也信神、信卦、信签!”
“灵验过吗!”白崇禧这时对这一切都极感兴趣,他觉得人生的荣辱盛衰,国家的兴盛沉沦必然是由命运安排主宰的,否则,他这几个月来的大起大落又作何解释呢?
“灵验过呀!”黄绍竑似乎也有同感,近年来,他也和白崇禧一样出没在惊涛骇浪之中,在广州遇险的那一幕,便胜过一切惊险小说的描写。他自在广东兴宁石鼓大王庙得那一签,在广州脱险应验之后,他率军追击张、黄军队到兴宁时,又曾到那石鼓大王庙中去还过愿,再一次抽过签,问到近年之事时,签上竟是:“似水流年”四字。他问时,那老和尚笑了笑,只说了句:“水可载舟也!”现在想来,他和白崇禧乘船出逃,不正应了“水可载舟也”这句话么?因此,他自登船后,心情更为沉重阴郁。
“今年正月初八那天,北平一位星相家为我推算了今年的星运。第一次用印度式推算,说我今年‘食神不利’,第二次用中国传统式推算,说我今岁‘太阴不明’。你看,今年之内,我已逃亡两次了,两次都是乘船出走的!”白崇禧的眼睛,也看着那一片沉郁的江水在发愣。
“啊!”黄绍竑再一次想起“水可载舟也”那句偈语,心中更加惶恐起来。
黄、白都不再说话了,大概认为时乖运戾,没有什么好说的罢。
汽轮在孤寂地吼叫着,两岸青山兀立,悬崖峭壁,把江岸挤得小了,把江水挤得急了。江两岸高高的灰褐峭壁上,影影绰绰可见许多赭色人像,多是双手上举,两脚叉开,腰间佩剑,间或有似兽类、铜鼓、铜锣等形象……黄绍竑和白崇禧觉得,历史已把他们紧紧地粘贴在那古朴粗犷的左江原始壁画上了!
第五十二回 通电反蒋 俞作柏自封总司令 参加红军 李明瑞出任总指挥
民国十八年九月三十日。
南宁的天气,仍是那么炎热,一阵暴雨,一阵烈日,一阵乌云,一阵雷声,翻云覆雨,覆雨翻云,连那最老练的贩夫走卒,最善测风观天的老农船民,无不摇头慨叹,不知老天爷一天要变莎回脸。
南宁的政治空气与时下的天气一样,也到了一个多变的季节,变得使人无法捉摸到它的征候。南宁街头,有游行呼口号的工农队伍,有神情惶然的商贩市民,有各派军阀势力派来当坐探收集情报的鹰犬鼠辈,有从江上江下窜入的匪伙歹徒。各路口的街墙上,骑楼下,贴着各色标语,“打倒军阀!”“实行三大政策!”“拥护李、黄、白诸公返省主事!”,“服从中央!”……形形色色的政治标语,也和那天气一样,变化多端,令人莫测。
广西省府楼上的一间房子里,俞、李三兄弟正在为重大的决策展开争论。天气炎热,一只知了在不停地噪叫着,窗口外,有一株高大的木棉和几丛碧绿的棕搁。树叶与棕叶上,都湿润润地挂着水珠,炽烈的阳光,把那些垂在叶子边缘上的水珠,映射得翡翠晶莹,仿佛树上倏忽间长出的无数珠宝,或是天女随倒撒下的花簇,是那样迷人,是那样令人眼花缭乱。
“哥,你就听我这一次话吧,而且,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也不仅仅是我作为你的兄弟的意见!”
俞作豫殷切地向俞作柏劝说着,他两眼闪着真诚的热切的光芒,象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奉劝病人按他的要求服药似的。房子里很热,身着军装的俞作豫,额上挂着汗珠,背上已经透湿。俞作柏身着纺绸衣衫,摇一柄没骨花卉大折扇,转过身来,看了弟弟一眼,慢慢替他解开军服的风纪扣,把手中的折扇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双手背着踱步,踱了一阵,他回过头来,望着作豫,说道:
“兄弟,我自进入广西以来,哪一次不听你的?到梧州时,你对我说:‘牢里的犯人都是黄绍竑关的,现在还关他们干什么?’我把这些共产党政治犯都释放了,到了南宁,又继续释放。我不但放,还委以重任。现在,行政方面上至省府机关,下至左、右两江的县长,军队方面,上至教导总队的教官,下至连排级军官,我用了多少共产党人,你会比我更加清楚!”
俞作豫诚恳地点了点头。俞作柏又道:“关于依靠工农群众,开放群众运动方面,你说:‘开放群众运动,不能光停留在口头上。应该有钱给钱,有枪给枪。’我听了你的,回到南宁不久,我会见了共产党人韦拔群,请他以护商大队的名义调东兰农军三百人到南宁,我送了韦拔群三百条枪,两万发子弹,还给他们开饭、留在南宁训练了两星期,然后送他们回东兰。为此,李、黄、白的走狗骂我和你裕生表哥回广西捣乱,致使左、右江的赤焰滔天。”
俞作柏说的都是实话,俞、李回师广西,确是为广西革命运动的开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他们向往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在以蒋介石、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将“三大政策”践踏无遗,以宋庆龄、邓演达为首的国民党左派被迫害,远居国外的时候,俞、李在广西联共、扶助农工,他们希望在满途荆棘中走出一条路来。可是,历史给他们的机会竟是那样短促,现在,他们与共产党的合作,已走到了一个岔道口,作为共产党员,作为共产党组织与俞作柏、李明瑞直接打交道的代表,作为俞、李的胞弟、表弟,俞作豫怎么不着急呢?
李明瑞坐着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只盯着遥远的天际出神,那灰濛濛的远山顶上,有一团乌云在缓缓地移动,闪电象迸射的野火,时明时灭。
“我们回广西执政才三个月,脚跟尚未站牢,政局尚未稳定,各方面都未准备好,现在公开反蒋,行动草率,失败了怎么办?”俞作豫激动地对哥哥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俞作柏从俞作豫手里拿过那把大折扇,有些烦乱地摇动着。继续说道:“回广西这几个月,老蒋把我们卡得死死的,梧州海关、禁烟督办,都派他的人来抓,经济上我们一筹莫展。与其让老蒋活活困死,还不如到外面闯一条活路!”
原来,俞、李回桂后,蒋介石对他们也并不相信,为了对其监督,特派郑介民为广西省府委员兼李明瑞的第十五师政治部主任,又委姚毓琛为梧州海关监督。郑介民因在武汉搞垮桂系有功,甚得蒋介石的信任,到广西后他知蒋要在经济上卡俞、李的脖子,便进而逼迫俞作柏委任同在武汉活动的现时正任杨腾辉第四十五师政治部主任的李国基兼任柳州禁烟分局局长。俞、李知道郑、姚、李三人皆是黄埔学生,他们拿着“尚方宝剑”到广西来,不好惹,只得忍耐。但是,广西财政,历来靠梧州海关及“禁烟”收入维持,今此两大项已被蒋介石亲信把持,俞作柏、李明瑞两袖清风,不得已,俞作柏只得硬着头皮发行起一种无基金的金库券,以济燃眉之急。这饮鸠止渴的办法,使民众产生恐慌,继而影响到部队的稳定。郑介民又以俞、李执政以来大量任用共产党人和开放工农运动,不断向蒋介石密报。蒋介石即电俞作柏,要俞去南京述职,同时命吴铁城入桂调查。俞作柏知蒋对自己不信任,去京恐被其拘押,复电蒋介石,拒绝入京述职和派吴铁城入桂调查。郑介民闻到风声,忙跑到柳州去与第五十七师师长杨腾辉勾结,欲重演在武汉分化李宗仁第四集团军的故伎。姚毓琛则逃往广州,向报界宣传俞作柏与共为伍,集共党,组农军,并捕忠实向悉云去、俞作柏与蒋介石的矛盾,象绷着的弦,越拉越紧。在解决桂系中同样为蒋介石卖力,火中取栗的那位唐生智,虽然从白崇禧手中收回了在唐山的旧部,但他的日子,也和俞作柏一样难过,他不但回不了湖南,而且被派往河南防堵冯玉祥部,蒋介石企图使唐部在与冯军的对战中,同归于尽,以收消灭异己之功。张发奎在蒋桂战争中,助蒋消灭桂系驻武汉的部队也出了大力,战后,张发奎收编了桂系退到宜昌的部队,所部实力增至二万余人,蒋介石对此极不放心,欲密谋将其消灭。乃令张发奎率部开拔陇海路,并指定乘船到浦口北上,企图在张军移防中将其包围缴械。张发奎及第四师官兵闻讯,无不愤怒,乃决定在鄂西揭橥倒蒋。蒋介石即下令讨伐“张逆”。原来助蒋伐桂有功的张发奎,转眼间又被蒋视为“张逆”了。在蒋桂战争中按兵不动,欲收渔人之利的冯玉祥,不料桂系在平、津、武汉、两广败亡得如此迅速。蒋桂战争刚一结束,蒋介石即调动大军向冯玉祥扑过来,冯部健将韩复榘、石友三被蒋收买,冯玉祥失败得和桂系一样快。六月二十一日,冯玉祥不得不携带妻子儿女,秘密往山西投靠阎锡山,旋被阎软禁于五台县建安村,余部由宋哲元统率。暗献“灭桂策”,欲在蒋桂战争中大捞一把的汪精卫和陈公博,虽然蒋介石一再声称要下野“卸仔肩”,但却没有把“党国重任”交给他们,汪精卫买空卖空,到头来手里仍是那只空空如也的皮包,他的“皮包公司”买卖做得实在不顺手。三月,蒋介石在南京主持召开了国民党三全大会,此时李济深正在汤山“休养”,白崇禧正在海上亡命,李明瑞、杨腾辉正在武汉倒戈,灭桂部署一帆风顺,蒋介石已不再需要汪精卫了。戴季陶、陈立夫也不再登门去请示汪了。汪精卫见蒋介石过河拆桥,一怒之下召集陈公博、顾孟余等十三人发表宣言,反对违法乱纪的三全大会。蒋介石也一不做、二不休,以三全大会决议警告汪精卫,并开除陈公博、甘乃光等汪派中人的党籍。汪精卫带领党徒跑到香港以“国民党第二届中央执监委员会议”名义掀起反蒋运动。汪精卫要反蒋,光靠他那个“国民党第二届中央执监委员会议”的名义是不行的,他必须从蒋介石手中拿回那三张牌。因此派人向唐生智、张发奎、俞作柏联系,共同反蒋。由张发奎率所部从鄂西下湘西进入桂北,与俞作柏、李明瑞联合进攻广东,以便在广州开府与南京抗衡。俞作柏本来与汪精卫接近,为了拉拢俞、李,汪精卫特派薛岳携带八十万元港币到南宁作诱饵,俞作柏对于与张发奎合股夺取广东和薛岳手头那八十万港币都很感兴趣,无疑这是使他的政权得以转机的一着棋。俞作柏动心了,决定在南宁树起反蒋的旗帜,与唐生智、张发奎一起行动。但是,俞作豫坚决反对。他从共产党组织的立场和俞作柏兄弟的立场出发,不同意马上反蒋。俞、李回桂主政实行联共和扶助农工的进步政策,主动要求中共派干部到广西军政机关工作。中共中央即派邓斌(邓小平)和张云逸等到南宁,邓斌以广西省政府秘书的身份,到省府办公。在中共的领导和积极推动下,南宁、百色、龙州等地的工农运动,特别是左、右江地区的农民运动,得到了迅速恢复和发展。八月中旬,广西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在南宁公开举行,这是黑暗的中国大地上绽开的一片红色曙光。军队方面,在中共的提议和帮助下,俞、李开办了军官教导总队,由张云逸担任副主任兼广西警备第四大队的大队长,俞作豫任第五大队的大队长。正当广西各地工农革命运动蓬勃发展之际,左、右江革命根据地渐趋雏形之时,俞作柏突然宣布公开反蒋,这使包括俞作豫在内的共产党人,无不感到震惊。共产党在广西的形势,和俞、李的情况有某些相似之处——时间太短,力量还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和巩固。俞作豫站在中共的立场上,不同意马上公开反蒋;作为俞、李的胞弟和表弟,他也不愿他们仓猝反蒋而遭到失败,于公于私,俞作豫都反对哥哥的决定;桂系的事,素来由李、黄、白三人商量决定;俞、李两家的事,则由俞、李三兄弟商量决定。作柏见作豫不同意他的意见,而握有军权的李明瑞又一言不发,这事一下成了僵局。
“裕生,该你说话了。”俞作柏踱到李明瑞面前,用扇柄戮了戮桌面。
李明瑞一身戎装,虽是这大热天,那斜皮带也扎的那么紧,风纪扣扣得一丝不漏,但他脸上和身上却不见汗水。这是他的硬功夫,在烈日下行车竟日,别人象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而他仅透微汗。据说这是早年他在韶关滇军讲武堂炮科学习时,跟一位出身绿林的老军官学来的。他处事不急不怒,给人有稳如泰山之感。关于联合张发奎、唐生智等公开反蒋之事,作柏、作豫已争论好几天了,他却终未发一言。关于军队的难处,政权的不稳,他也是很清楚的,他常为目下的窘境忧愁。在桂系军队里,他常感难有容身之处,而今脱离了桂系,他仍感无立足之所,每有形影相吊之感。
“倒桂反蒋,本是我们的初衷。”李明瑞将视线由遥远的天际收回,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呀,桂系已倒,如今该是反蒋的时候了!”俞作柏见李明瑞终于说话了,忙抓住时机,促成反蒋壮举。
“可是,要我接受汪精卫改组派的领导,却又心有不甘!”李明瑞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反蒋反他什么呢?无非是反他独裁,反他践踏孙总理的三大政策。可是,汪精卫就能在中国实践孙总理的三大政策吗?他在武汉分共时是个什么模样啊!”
俞作柏心里一愣,想了想,问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受谁人领导?”
李明瑞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两年来,他对国民党内众多的派系,早已感到厌倦和绝望。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走,倒桂后,他原来希望回到广西实行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干一番革命事业。但是,回到广西三个月,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反蒋后,就能扭转这种局面吗?他实在没有把握,他是在暗夜中摸索走的,从武汉走回广西,并不见光明,路,仍是那么黑暗崎岖。他的勇气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一个人如果仅凭勇气去闯,也同样是危险的。
“那么,我们就自己打出旗号反蒋!”俞作柏做事喜欢痛快,他和汪精卫、蒋介石及国民党内众多派系都有些瓜葛,回桂后,又与共产党合作,但是,一旦取得政权,他却并不感兴趣接受谁的领导,在当今的中国,谁有能耐领导俞作柏这样的人?!
李明瑞又不说话了,室内只有俞作柏踱步的声音和烟卷的烟雾飘忽,那知了的噪叫声和远方沉闷的雷声,钻空子似的忙从窗口钻进来占领这空寂沉郁的房子空间。
“报告特派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