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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老太婆-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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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别了玉屏。
  玉璧于岳池万寿宫狱牢内民国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夜我捧着这封信,哭得昏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醒了过来,隐隐约约地觉得身边围着几个人。一个声音哭着说:“大嫂,大哥已经不在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啊!”
  我猛然想起,这人是刘老大,连忙一下子坐了起来,拉着他问:“你说,老大,你告诉我,这封信是怎么来的?”
  刘老大用袖子揩干了眼泪,坐在我身边,慢慢地说了起来。
  “那天我下山去买盐,被夏马刀的人捉住了,说我是山上下来的探子,就把我捉进了岳池县里的万寿宫里关起。二十二号那天,一个人上了重镣,五花大绑地被一大群人推了进来,我一看,才晓得是廖大哥。那天夜里,阴冷得很,廖大哥神色自然地坐在那里,跟我聊天。我说:”廖大哥呀,你有什么事情,尽管给我说。我已经都托了保人,他们没抓住我什么证据,说不定很快就要被保出去的。只要我一出去,就是拼了这条小命,也要去山上报信,让周辉同、李仲生他们下山来救你出去……‘“廖大哥笑了笑,说:”不用了,他们等不得的,他们抓我这么多年,好容易抓到手了,还会等我们的人来救我?我也没有什么事情麻烦你。要是方便,你给我找支笔来,我写封信。’“我前不久才找人写了保状,纸笔都还放在屋角里,就连忙给他找了出来。可是他的两只手都绑着,只好用嘴含着那笔写。我看他写得那么吃力,心里想天下哪有这样的罪,再说深更半夜的,想必那些兵也不会进来,就悄悄地给他把绳子都解了。廖大哥拿起笔,刷刷地只管写,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他把信折成这个样子,然后对我说:”我这辈子只求你帮一个忙,请你把这封信交给陈玉屏。当然咯,这是要杀头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早说,要拿去向敌人邀功也可以……‘“我忙说:”廖大哥呀,我刘老大哪里是那样的人,那不遭天打五雷轰吗?好歹我也跟了你这么些年啊。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刘老大在,也就会有这信在!’“没想到,我没想到啊,天一亮,也就是写了这封信没几个时辰,廖大哥就被押出去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那两天,牢房里都传遍了,说是廖大哥从牢里一押出去,就由向屠户亲自审问。其实谁都知道,像廖大哥这样的人,有没有口供都要杀的,什么审问不审问,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可是廖大哥自己当成了一回事。听说在大堂上,向屠户问他是不是共产党,他反口问道你们不是到处出起大布告,要抓我这个共产党员?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闹明白啊?向屠夫又问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廖大哥又说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因为悬赏的那三千块大洋吗?……向屠夫不耐烦了,就喊押出去!廖大哥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一路喊着口号出了衙门。他挺着胸膛,面不改色,一路上高呼着‘我们的共产党万岁!’‘我们的红军万岁!’‘打倒军阀杨森!’‘苏维埃政府万岁!’,一直到了刑场上,也没停下来。那天,天气阴冷得很,由监狱到刑场的路上,站满了默默无言的群众,一点声音也没有。“刘老大停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正街上照像馆的老板,大嫂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岂止是知道,还是和我常来常往的熟人,他的女人还和我拜过姐妹,这些年的关系一直不错。“那天,老板被敌人押到刑场,被枪逼着为大哥照像。他不知道是真的心慌,还是想多拖延时间,照了一张,说没照好,照了第二张,还是说没照好,大哥还在不停地喊口号,敌人把那老板掀在一边,就喊用刑……”大哥的头,用竹竿穿着,在城里游街示众,后来又挂在南门城门洞上的木笼里。敌人不准收尸,扬言收尸者同罪。那些天,满城里阴风惨惨的,城里的人家连娃娃都不敢哭。“
  这一天,正是一九三五年的二月二十三日,上午九点。
  我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每一次醒来,都见到身边有山上下来的人,陆陆续续地告诉了我玉璧牺牲前后的情况。
  自从敌人发了悬赏通缉廖玉璧的布告,组织上就很警惕,给玉璧身边配了十六个人,都是双枪,跟着他先到广安转洞口找到唐虚谷,商量了贯彻南部会议的情况,然后又找到陈伯斋、唐俊清和郑涛了解情况,还给大竹后山的伤员送了五十张行军床去。当时廿军又在招兵买马,罗渡溪有些吃紧,玉璧就把周辉同调回山上带队伍。不久罗渡溪就被敌人占了,玉璧打算调黎梓卫的人上山,守黎梓卫的曾洪泽不愿意,赌咒发誓地保证不会出事情。
  曾洪泽这个人,我有些印象,原来在姚生荣的队伍里,新街整军时他就和苏连清是一伙,后来又悔过又检讨,就没有深究。在黎梓卫表现还好,还打过敌军的军船,都认为他改邪归正了。
  玉璧这次从邻水回来,已经是二月十几号上了。曾洪泽上山来说,向廷瑞派人来讲和,愿意把河东七场划给我们,他们只守河西,两不侵犯,河下行船协商解决。玉璧没理睬。过了两天,曾洪泽又上来,说向廷瑞愿把河东河西资马十二场都给我们,如果还不同意,只要我们同意不攻城,广安、岳池的治安都由我们负责。玉璧还是不同意,唐庆余却被他们麻住,来和玉璧商量。玉璧说:“老唐,你不知道,他们这一套来过几回了,一面谈判一面杀人,其实他们心中也清楚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互不侵犯?”唐庆余还是主张谈,说:“河东七场都是我们的人,最近我们在广安、岳池各个乡场抗丁抗粮闹得很厉害,又在渠河沿岸专打廿军的船,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要求谈判,是很自然的。另外据说杨森的军队要开拔了,说不定最后这段时间求个平安呢。”
  当时玉璧觉得老刘政委不在,唐庆余又是组织上派来的参谋,不听人家的意见不好,就说:“那么老唐你先带人下去看看,要谈判也可以,叫向廷瑞的人上山来谈。”唐庆余就带了些人下去,其中包括我们十六个警卫中的四个,这样玉璧身边就只剩下十二个人了。
  唐庆余下山去了两次,回来说我们的条件敌人都同意了,就等玉璧下去拍板。玉璧说叫他们有本事上华蓥山来。唐庆余说人家怎么敢来,还是你下去的好,坝上全是我们的地盘,敌人虽然占着罗渡溪,扑过来还要过河。玉璧还是不放心,说:“老唐,还是小心好,我们内部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多的是,已经有不少教训了。”
  唐庆余当时还不高兴,以为玉璧怕事,说:“我都下去看了两次,平平安安的,老百姓听说你要回去,都高兴得很,连鞭炮都买好了。我们借这个机会在群众中扩大一下党的影响,也好嘛。”
  玉璧下山那天,曾洪泽带了二十多个人来迎接。有人叫玉璧再多带点人,曾洪泽说不用了,人家只来了一个人,还带上了向司令的亲笔信。玉璧说那把信给我吧,曾洪泽又说那人不肯,要亲自交到你手上。走到阳合场丁鹏武家里,有两个姓左的党员说他们才赶场回来,黎梓卫平平安安的,没事。玉璧这才下山。走到街上,都快散场了,玉璧带着人不动声色地悄悄从街背后到了约定的茶馆里。当时茶馆的人也不多,一些亲戚熟人见他进来,都亲亲热热起来握手打招呼。曾洪泽连忙招呼大家坐下,又给玉璧递上一杯茶,我们的十二个人一字排开,站在玉璧的身后。
  玉璧左右看看,街上的人也不多,就问人呢。这时候旁边过来一个人,双手递上一封信,玉璧站起来,一只手端茶,另一只手伸出去接信,谁知一个趔趄又坐了下去,原来他的长衫被曾洪泽踩着。那家伙趁着玉璧一闪神,两只手又不空,一下子就把他腰间的枪下了。这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进来那么多敌人,两个三个扭住我们一个人,就在茶馆里打了起来。茶馆里顿时一片混乱,玉璧当即被几个人扭住,动弹不得。他气得一跺脚大声喊道:“曾洪泽,你干的好事!你这个叛徒!”
  敌人还在不停地涌进来,我们的十二人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双枪手,但毕竟寡不敌众,全被敌人扭住,下了枪,只有陈仁勇挣脱了敌人,从茶馆后门逃走了。
  群龙寻首
  夜,静极了,我拿着玉璧的信,心里清醒了许多。我想起清浦对我说的话,想起玉璧死了,其他的人生死不明,山上不能群龙无首。周辉同、金积成都是急性子,要真的拖着队伍去和敌人硬拼,那会坏大事。又想到玉璧死了,现在身首异地,铁马金戈拼战了十年,总不能连个收尸的亲人都没有……我扶着床头,把着柜子,挪到桌边坐下,给组织上写了一封信,汇报了玉璧牺牲的情况,要求对今后的工作做个明确的指示。
  写完信,才发觉天已经亮了。我梳了两下头,挣扎着站起来,披上衣服就要出去。刚刚把门打开,就撞着徐清浦。他说:“这么早,你到哪里去?”
  我怔了一下,把他拉进门来,说:“我正要去找你。”说着就把玉璧的绝笔信和写给组织上的信交给他。等他看完了,我才告诉他,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清浦放下信说:“你现在更不能走了。我才得到消息,昨天晚上曾洪泽来了,显然是来抓你的,因为这里不是杨森的地盘,才不敢进城来乱抓人,现在住在千厮门的栈房里。”我一下子站起来,说:“好哇,曾洪泽,我正要找他。”清浦拉我坐下,说:“玉屏你不要冲动,现在不是你找他,而是他带着人在找你。铺子上这几天你不要去了,交给李士民,你要赶快到雷青成家里躲一下。还有,听说玉璧死了之后,敌人对我们已经开始了大屠杀,我们的人现在乱得很,要赶快想个办法。”
  上面的情况这么乱,我不能回去,可又不能不管。叹了口气,只得又拿起笔来,给周辉同、李仲生写了一封信,让他们赶快把队伍调回山上,凡是在当地扯红了的人都要撤走,没有暴露的要隐蔽好,切不可乱打一气,上敌人的当。写完了,又盖上了我的印章,和我给组织上写的信一起,交给了清浦。临分手的时候,我嘱咐他说:“清浦,你也是上了名单的人,要小心啊!”
  清浦说:“我不怕,我住在明生家里,他大小还是刘湘的参谋。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叫李士民给你准备点钱,随时好走。”
  我看徐清浦出门就往上走,忙说:“你到哪里去啊?”他说:“到千厮门啊。”
  我说:“你走错了,那头是化龙桥。”
  他抬头一看,顿了下足,转身往城内走去。
  我起身到店里,准备向李士民交代一下,再到雷青成家住几天。李士民一见我,连忙把我拉到里屋,说:“大姐,你……是不是大哥他……?”
  我咬咬嘴唇,说:“士民,是上面出事了。我要走几天,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和晓兰,一定要做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千万不能让大家起疑心。”
  我把店里的事情交代了,要走。李士民一把拉住我,说:“大姐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我走到穿衣镜前面一照,发现才几天的光景,我已经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皮泡脸肿,脸色发青,连眼睛都深深地凹了下去。我站在镜子面前,心里说:陈玉屏呀陈玉屏,你不能像这样形露于色呀。你应该是一个大智大勇的人,不能这样陷于个人感情里不能自拔!你还有大仇未报,就是天塌下来,也应该顶住啊。
  王晓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默默地给我端来了一盆水。我用冷水洗了脸,又好好梳了头发,整好了衣服,就匆匆出来,准备到雷青成家去。一出店门,就碰见徐清浦,他皱皱眉头说:“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没回答他,问:“有什么消息吗?”
  “我们上面下来了四个人。”
  我忙问:“在哪里,是谁?”
  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旅馆。
  我跟在清浦后面,到了旅馆楼上的一个房间,把门一打开,我顿时惊呆了。屋里四个人,一个个都是脸色苍白,身上糊满了泥巴,头发像乱草一般,衣裳裤子拖一片吊一片的,呆呆地看着我。我再仔细一看,天哪,原来是金积成、唐俊清和另外两个队员!
  四个人一看清是我,立即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店老板听见了连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说:“他们的船打烂了,货全部掉在大河里了,还淹死了人,小孩也淹死了,人家怎么不哭!”
  老板摇摇头,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真是天灾人祸啊!”
  我们坐在房里,大家哑哭了一场,好一阵我才问:“你们几个人是怎么跑出来的?我们上面的队伍怎样了?”他们只是哭,我说:“不要哭了,说吧。”
  金积成恍恍惚惚地说:“我们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党!我们都有枪,没有使,使不出来,我们看着把大哥抓走的……”
  我说:“不谈这些了,你们四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泪水长流的,金积成哭得更伤心,话都说不出来。歇了好一阵,唐俊清才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天,我们十二个人和大哥一起遭了,只有陈仁勇跑脱了。晚上,他们不知道把大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把我们十一个人押在一个大院子里,吊起来。曾洪泽说:”妈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可惜没有捉到陈玉屏。你们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的两个娃娃在哪里?‘我们都说不知道。曾洪泽就指着唐老六说:“唐老六,你过去一直跟她跑,你说她在什么地方?’唐老六气极了说:”老子知道,老子就是不得说,你把老子吊死也不得说!我们上了你的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军阀的走狗……‘曾洪泽就用棍棒狠狠地打,唐老六没有呻吟一声,说:“横竖是一死,打死了也不得说!’金积成当时也破口大骂,说:”大姐的地方我晓得,要从我口里掏出一句话来,除非牯牛下儿!‘曾洪泽就用杠子压他,用刀把他的脚手都戳烂了,他还是骂。最后曾洪泽对我们没有办法了,就说:“好吧,你们不说,把你们解到城里去。’”敌人把我们十一个绑着拉出来,说是送进城去,可是走到拢中码头河边就停下来。我们一看,河边一条船也没有。敌人说要等船,却又在搬石头,这明明是要把我们沉河。我就悄悄对他们说:“快,往河里跳!‘大家一下都跳到渠河里。敌人拚命地朝我们打枪,我们拚命地往河底下钻。我伏在河底顺着流水冲了很远,才冒起头来,一看,枪声停了,敌人以为我们都被打死了,全走了。
  “又冲了一阵,冲到罗家桠口才上了岸,恰好金积成他们三个人也冲过来了。唉,我们四个要不是水性好,也就像那七个同志一样,没有人了。”
  屋里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金积成的抽泣声。
  唐俊清接着说:“敌人的卡子封锁得很严,白天不敢走,我们摸到一个岩洞里躲了一天,晚上才敢出来。刚走出不远,在路上碰见一个老头子,他见我们全身浇湿,穿得又单薄,就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快走远些,赶快离开这里啊,黎梓卫、罗渡溪都已经被兵围起来了!‘我们假装问他出了什么事啊。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还不知道,杨森派了一团人,昨晚在黎梓卫捉了很多人,我们的廖大哥都遭了,现在还没得到消息。’金积成认出来,他就是牺牲了的朱老幺的老人,就对他说了实话。朱大伯说:”唉呀,你们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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