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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激动的语调将德田的信连念两遍,然后说:“这致敬信是用墨水写的吗?不是!它是德田球一先生用鲜血写成的!只有对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满怀深情,才能写出这样充满真挚感情的信来!我几次说过,德田球一先生不愧为日本杰出的政治家。一滴水可以反映出一个太阳。德田先生的信告诉我们,广大日本人民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是由衷高兴的,对日本战犯将受到正义审判是诚心拥护的!像刚才退出会场的这种持敌对态度的日本人,终究是极少数!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将德田的信交给萨塞兰:“明天在东京各日报上发表。好,成立大会继续进行。”
接着,萨塞兰宣布大会进入第二阶段,去大门口举行揭幕仪式。二十分钟之后,原来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成三行面对大门站定,其余的与会者整齐地站在大门口前面的水泥地坪里。
在军乐声中,四个宪兵抬来了一架宽约五尺,高约一丈,两旁有扶栏,特制的十二级台梯。他们将最高的一级牢牢靠在大门顶端的青石门框上,又一齐使劲摇了摇,见稳稳当当才放心。
军乐声停止,萨塞兰喊道:“请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登台揭幕!”
麦克阿瑟扶扶鼻梁上的墨镜,挺直腰板,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第十二级台梯,转过身子向大家行个军礼,再转过身去,伸手揭下盖在牌子上的大红绸布。于是,一块八尺长、五尺高,用五种文字书写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红底金字牌子,光彩夺目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在热烈的掌声中,又从东京南郊传来了十二声巨响,那第十二响几乎使东京城震惊得发抖!
一月十九日,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值得纪念的日子!
早点与德田球一见面,己占据着麦克阿瑟的全部思想。他回到最高总司令部,见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就吩咐特曼娜从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中,拿出五百克鹿茸和二百克人参,带领费拉兹和良秀子。驱车去东京大医院探望德田球一。
去年十二月十四日下午,麦克阿瑟在日本首相府办公楼三楼阳台上,当着五十万游行群众说过祝德田早日恢复健康和要去看望德田的话。德田就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后来见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而未能如愿,以为是麦克阿瑟忘却了。
现在,他见麦克阿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带了这么多鹿茸和人参,大喜过望,没等守候在身旁的妻子菊子扶他,就像身上装着弹簧,一弹跳就下了床,激动地握着麦克阿瑟的手:
“去年十二月,最高总司令在首相府和今天上午在市谷高地关于厚爱我的两次讲话,已经温暖了我的心,已经使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人民深受感动了!而阁下却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携带这么多的贵重礼物来医院看望我,实在是受之有愧,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呢?”
麦克阿瑟情真意切:“我早就应该来看望德田先生!由于工作千头万绪,拖到现在才来,实在是抱歉之至!我来看望先生,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对你在《告日本人民书》中和今天写给我的信中,对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所表现的一片深情,表示由衷的感谢!”
“那的确是我感情的自然流露,只是概括不恭,措词不当,甚望阁下体谅。”德田满脸激动得通红,“去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菊地清五郎先生将阁下对我的过誉和关心的话语告诉我之后,激动得我一夜睡不着觉。今天上午,我收听了大会实况转播之后,同样激动不已,身上的病痛也似乎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他越说越激动:“是阁下使我结束了十八年监狱生活而获得了自由,是阁下给予我政治上的信任和精神上的安慰,也是阁下使日本共产党去掉扣在头上的‘奸党’、‘乱党’的帽子而取得合法地位,正如许多文章所说的,最高总司令阁下功德无量!”
是的,“功德无量”这个极赞之词,已多次与麦克阿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去年十月四日,他下令释放一切政治犯之后,入狱中出来的菊地清五郎在报纸上发表题为《衷心感谢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文章。同月十一日,他颁布实行五项重大改革令,即确保日本人民言论自由、妇女拥有参政权、工人拥有结社集会自由权、废除具有压迫性质的各种制度、实行经济机构的民主化。几天后,报纸连续出现下列文章:《功德无量赞十一日令》、《日本女界向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将军致敬》、《最高总司令的功德无量之举》。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他下令冻结皇室财产,禁止日本民族宗教神道和国家权力相结合的国家皇道把天皇神格化,报纸上又发表了《又一功德无量之举》的文章。今年一月四日,他下令清除六类人的第三大,出现在报纸上的文章是:《还只能用功德无量赞扬他》。
平心而论,麦克阿瑟是受之无愧的。但是,也更加助长了他的傲慢情绪,任何人的话他都很难听进去。
德田球一满面春风:“我万劫不死,活到五十二岁的今天,还能结识威震寰字的将军阁下,并受到您如此的厚爱,真是三生有幸!”
“先生是日本杰出的政治家,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的尊敬。”麦克阿瑟关切他说,“考虑战后的日本,不论国家、党派团体和个人,都面临经济上的困难,我来这里之前,费拉兹先生已给东京大医院打了电话,德田先生住院疗养的一切开支由最高总司令部承担,你不必为医药费发愁,安心把病治好。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先生早日恢复健康,协助最高总司令部把百废待兴的日本治理好。”
“谢谢阁下的关心!”德田浑身热血沸腾,“我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好使,今后一定围绕‘百废待兴’四个字考虑问题,并随时将自己认为考虑成熟的想法报请阁下参考,我出狱后与劳动人民保持着比较广泛的联系,也掌握到一些情况,正准备由我口述,要内人代笔向阁下写信,现在就当面向阁下报告吧!不知这样做方便不方便?”
麦克阿瑟说:“费拉兹先生是我的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良秀子小姐是我的文学秘书,都是我的知心朋友,先生只管说好了。”
德田告诉麦克阿瑟:“日本劳农大众党,正与日本工会总同盟酝酿举行游行示威。”
“噢!”麦克阿瑟惊问道,“他们游行示威的目的是什么?”
“劳农大众党是针对日本粮食短缺来的,口号就是要饭吃。工会总同盟要求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德田语重心长,“两个组织经过协商,相互接受了对方的意见。于是拟定三句口号:‘坚决废除天皇制!’‘立即逮捕审判裕仁天皇!’‘我们已到了被饿死的边缘!’可以预料,游行示威很可能遍及全国各地,千万不可大意,最高总司令!”
麦克阿瑟又问:“他们计划哪天行动?”
德田说:“原决定大后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二日游行示威。后来改变了计划。他们见成立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看法庭对天皇采取什么态度再说。”
麦克阿瑟大有谈虎色变之感。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德田球一。他知道,这三句口号同样是德田的主张。尽管他对德田怀有好感,但没有将美国打算利用天皇制和利用天皇控制日本、进而控制亚洲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重复不知已说过多少遍的话:
“天皇制的确是极端腐朽的,裕仁天皇也的确负有战争责任。这一点,连天皇自己也承认,鉴于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事情错综复杂,拔一毛而动全身,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慎重考虑。我正在与各驻日代表团磋商,也准备在近日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以后一定会给日本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恕我冒昧提个问题。”德田已把麦克阿瑟视为知己,“最高总司令阁下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立足点,是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还是持相反的意见?”
“自然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麦克阿瑟口是心非。
“恕我直言。”德田说,“不论立足点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种磋商都没有必要,如果是前者,最高总司令部的具体行动就能说明问题。如果是后者,只能激起各界人士对最高总司令部的反感。”
“谢谢先生的提醒!”麦克阿瑟心里像装了块铅似的沉重,“好,我取消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计划。至于战后日本粮食紧缺问题,我马上向美国国务院报告,要求美国政府运一批粮食到日本来,相信缺粮的矛盾会很快得到缓和的。”
当他得知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日本工会总同盟首席顾问水谷长三郎与德田是老朋友时,要求德田出面做水谷的思想工作,再通过水谷劝说日本工会总同盟代理主席山田方均放弃游行示威的主张。
德田还是那样一片真诚,欣然表示同意。他很自信:“水谷先生会接受我的劝告的,他也会把山田先生劝说过来的,因为他们是连襟。”
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麦克阿瑟的确要感谢德田的提醒。
他回到帝国大饭店,想到日本的十九日中午十二点,是华盛顿的十八日晚上八点,就打电话告诉琼妮,说有紧急要事得马上向杜鲁门总统报告,还要马上开会进行研究,不回家吃午饭了。
他放下话筒,与萨塞兰低声商量了几句,吩咐打电话把基南请来,然后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杜鲁门通话。他将德田球一反映的情况详细向杜鲁门报告后,提出两点意见,其中第一点是采纳安部正人的意见:
“尽管天皇已发表了《人间宣言》,否定自己是神,但由于天皇是神的传统宣传,已在日本人民思想上根深蒂固,他们仍然把天皇奉为神。因此,我建议让天皇去日本全国各地巡幸。如果他所到之处,在群众中产生好影响,证明我的判断没错的话,那就为我们保留天皇制和保护天皇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好!”杜鲁门大加赞赏的话从大洋彼岸传过来,“独特的见解,非常之好!”
他接着说:“远东委员会的十一个成员国,有半数以上的国家向这个委员会递交了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提案。对于天皇在巡幸中产生的影响,你们要利用报纸和广播大力进行宣传,造成一种气氛,使那些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持不同观点的人,从中受到某种启迪,要治理好日本少不了天皇。这样做,也为美国政府出面做说服工作,创造一个良好的思想基础。”
“大总统阁下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这样做。”麦克阿瑟说,“为了稳定日本国内那些对天皇制和天皇持敌对态度的人的情绪,不致于暴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明天就着手审问天皇的亲信。”
“太好了!”杜鲁门高兴极了,“这两项措施都非常得力,祝你们旗开得胜!审问天皇亲信,同样要大力宣传,也要造成一种气氛。”
关于解决日本的粮食短缺问题,杜鲁门说:“由于战争原因,去年美国粮食欠收,我们还得从美洲两个粮食大国的加拿大和巴西进口粮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粮食运到日本。请最高总司令部和日本政府告诉日本人民,美国关心着日本人民的饥饿。”
“好!我们一定向日本人民说清楚。”麦克阿瑟说。
他离开无线电收发报室,来到小餐厅,刚喝了口白兰地,一块牛排还没有啃完,基南就来了,他问基南:“吃过午饭没有?”
基南说:“萨塞兰总参谋长说你有紧急要事找我,我放下话筒就来了,来不及吃呢!”
麦克阿瑟给基南倒了杯白兰地,两人边吃边交谈。基南听说要审问天皇的亲信,惊问道:“我们不是要利用天皇的权威为我们效劳吗?”
麦克阿瑟直言不讳:“这样做,正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一目的。”
“噢!原来如此。”
麦克阿瑟说:“审问天皇亲信的情况要广为宣传,这是大总统的叮嘱。”
两人商量决定审问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
麦克阿瑟又一次为自己具有力挽狂澜的本领而高兴。他送走基南之后,轻轻敲着良秀子卧室的门。正准备午睡的良秀子穿着半透明的睡衣迎接他:“你还敢来我这里?怕老婆怕得那么厉害,亏你还是举世闻名的英雄!”
他痴情地望着她。她头上的发卡和脚上的皮鞋都是红色的,无袖睡衣像雪一样白,更使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洁白如瓷。荷花边的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半条深深的乳沟。挂在乳沟之上的黄金项链,与两只手腕上的浅绿色宝石手链相映成趣。名为睡衣,其实并不宽松,她穿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浮凸有致的秀丽身段。她的这些躯体以外的东西,全是他送她的。除了那似反感又似撒娇的眼神,她身上的一切麦克阿瑟都很熟悉,都感到亲切、甜美和销魂。
“英雄也是人嘛!”他把她抱在怀里,“所以,我既怕老婆,又还要常来你这里。”
“我讨厌你!”
“讨厌我,你为什么开门让我进来?”
他把她抱在床上,脱下她身上的睡衣和短裤衩,一股妙龄女郎身上特有的芬芳直扑鼻孔。他爱她爱到这种程度,巴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肚去。
厮混,在双方都获得极大满足中结束了。
良秀子边穿衣服边悄声问麦克阿瑟:“面对德田球一先生反映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开始审问天皇的两个亲信,就是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麦克阿瑟漫不经心地回答。
“要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舆论压力太大,不追究不行。”他头脑清楚了,在情妇面前说话留有余地。
麦克阿瑟吻了吻良秀子走了。
良秀子马上拨动摆在床头的电话机,将情况告诉他的表叔,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侍从长藤田文德。
裕仁和皇后良子知道这一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占地六百六十万平方米的皇宫正在土崩瓦解。一阵惊慌过去,裕仁想到安部正人。他吩咐藤田文德:“你马上随车去把安部正人先生接到皇宫来!”
他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在皇宫设有供他祈祷的佛堂。佛堂里原来只有一个神座,上面供着释迦牟尼佛像;日本投降后,他感到天皇制和自己的皇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又新设了个神座,上面供着黑底金字的“历代皇祖皇宗神位”的牌子。他每天早晨洗漱后,在释迦牟尼佛像前进行祈祷;晚上十点,经过净身,在皇祖皇宗神位前进行祈祷。现在,他顾不得净身了,提前来到神位前,焚香点烛,然后跪在铺着黄布的蒲团上,两眼微闭,双手合十进行祷告,他祷告时,先念着日本国国歌《君之代》的歌词:
“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载。直到鹅石变岩石,直到岩石长藓苔。”
他念完四句歌词之后,喃喃说:“祈祷历代皇祖皇宗显灵显圣,保佑这四句歌词与日月同光辉,与天地共长久;保佑第一百二十四位皇孙裕仁的皇位稳如圣岳富士山!”这样反复念一百四十八遍,再三跪九叩首方从地上爬起来。“一四八”谐音“一世发”,图个吉利。他每天晚上这样做了,才确保当天晚上睡得安稳。
现在,裕仁祈祷完毕,心灵上获得了某种慰藉,返回吹上御所居室的步履也轻松了许多。他与皇后默默坐了约五分钟,藤田把安部正人接来了。
去年九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