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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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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定黄道吉日,大摆酒席,专请阴阳街有头脸的绅士赴宴。
  再说景花无罪释放的消息传到树从沿,立即在村民中引起反响,通过附近村镇茶室、酒店的舆论透视和放大镜的效应,这个满身都是是非的朱家媳妇从一个情杀程鸿的淫妇,一跃成了宁死不屈的巾帼。这些天来,不论在田头乌桕树下歇息的农民或扎堆弄堂口缝补衣服的妇女,无不谈论朱家有传奇色彩的媳妇。只可惜朱家为她已经付出惨重代价。眼下除了还保留老屋外,所有屋业山场水面都换了主人。这幢古老石鼎的三间两厢一井的祖屋也因年久失修,成了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的漏屋难以住人。
  朱兴虽然生得丑陋,却是个智力健全,十分重感情的人。他为了妻子和那双可爱的儿女,不惜耗掉家中的一切,买通衙役,牢头以及相关的人事,确保妻子在狱中衣食无忧。特别当妻子生下天生地涌以后,把自已的心血全部扑了上去,探监成了他第一需要,以致感动了衙役,狱吏,予以方便和照应。也获得妻子的理解和感激。现在出狱了,望穿秋水得子回,欣喜万分。一个劲儿叫嚷要雇顶大轿,把母子四口接回家来抚养。可此时的父亲已经两鬓斑白,积忧成疾,憔悴异常。曲着背,依杖缓行,得知儿媳出狱,还带回一双儿孙,乐得合不拢嘴,趁兴还喝了一壶好酒,不想就中风了,竟卧床不起。又不肯延医,急得家人团团转。
  何碧华见家运不爽,门庭冷落,再想从前何等风光,造成如此反差的原因归结于媳妇上门。是这个“狐狸精”作祟。怨气重重,满腹牢骚,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会牵怒到她头上去。听说儿子竟要钱雇轿迎回这个“丧门星”,气不知打哪里来:“要钱没有,那米缸里还有几升糙米,她比米重要,你刮得下手全部刮去吧!我和你爹都土满脖子的人啦,一切都由着你性子作主,你自已看着办吧!”
  朱兴讨了个没趣,刚好朱旺夫妇从兰溪歇业回来,就约了他,急急忙忙赶到阴阳街来。可怜眼下的朱兴家境一贫如洗,捉襟见肘,朱兴身无分文,衣着褴褛,及至岳母家门口又止步了。他是纨绔子弟,极要面子,想想自已正在落泊之中,如此模样有失体面,竟不敢走大门,想从小门踅进去,可姜家正为景花脱险牢狱之灾庆幸,大举盛宴,附近村坊有头脸的人物都登门祝贺,小门也被堵死,从缝隙斜瞧过去,见堂上红烛高照,挂灯结彩,闹哄哄,喜融融,十多桌酒席,桌桌客满。惭愧,自已不曾备礼,空了双手,怎见得岳母和诸位大舅?连隔壁邻居都不如,自惭形秽,立即以袖遮脸,生怕被别人认出来,给景花抹黑,心想赶快躲开,谁知进出的宾客中偏偏有人认出这位坍台的女婿,于是像衙门里喊堂威似的,从外面传到里面大堂上去:“姜家女婿来啰……”
  朱兴听了无地自容,拔腿就跑,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六十四回   落水婿显贵堂前宴     幸存女就低销魂栏
  朱兴听到“姜家女婿来啰!”传话,无地自容,只好拔腿就逃,十分狼狈。景明、景连都赶了出来,可这个死要面子的毛脚女婿东躲西藏,无缝可钻。一头钻进牛栏里。不想景芳正抱着他的“儿子”小不点,刚好在牛栏里喂牛,忙回头打了招呼:“哟,这不是妹夫么?是什么风吹来的?真正难得!小不点,你父亲来了,叫声阿爸。”
  “阿,阿舅!”小不点偏不叫阿爸,而是叫阿舅。朱兴信手从她怀里抱过小不点,无言以对,只是那眼泪犹如两条小溪似的沿着鼻梁两侧流挂下来,滴滴点点坠地。
  “阿舅乖,莫哭。”那小不点却不认生,喃喃地说,并十分亲昵地用小手替他揩泪,逗得朱兴破涕而笑。
  景明、景连赶了一阵,不见妹夫,只得怏怏而回。景花以为丈夫
  会来看她的,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进来,气得把怀里两个七个月大的宝贝往床上一扔,说:“我亲自去请,看他大驾还肯不肯光临?”
  躲在牛栏屋里的朱兴看到已满二岁的小不点天真无邪的神态,想起同景花度过的风风雨雨,心潮起伏,憾慨万千,眼下自已贫穷潦倒,父母年迈多病,家业凋零,有一肚皮说不出的酸苦,但事到如今,又能向谁诉呢?在眼下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不要说没见到贤妻,即使见到了她,又有什么颜面以对?她曾经以她女性特有善良和温柔医治自已心病,抚平了他心灵的创伤,给他留下了香火。她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把“谋杀程鸿”罪名一身承担,对于这样恩深似海的贤妻,他竟然无力助她脱却罗网而被别人救出,我还算个男人,算个称职的丈夫?有何颜面见她?想到此,内心愧疚难忍,那泪珠再次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掉到与人性毫无干系的土地上,那小不点一个劲儿替抹泪:“不哭,不哭,阿舅乖!”
  其实景花早已站在牛栏的门口,透过粗劣的门缝目睹了这一切,见到这对特殊关系的父子已经融合在天然的人性里,一个在流泪,一个使劲地揩,那张因受感染而略觉沉重的幼稚的嫩脆脆的小脸上,竟出现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同情色调:“阿舅,不哭!”她发现朱兴业已真情毕露,那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揩不完,像两股流淌的山泉。景花感动了:“就是这个冤孽,不知是前世修的还是讨的,鬼使神差把我俩撮合到一条船上,风里雨里的把这条人生之船弄得团团转。且勿说他是这场人命官司的功臣或是罪魁,现在这付相道就令人生气。这个千年不大的老童生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长进呢?人家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生根落脚的热土,连不亲不邻的人都从老远的地方赶来探望慰问。他倒好,人迟迟不来不说,今天总算等到,把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了,竟连个面都不肯打照,就欲脚底抹油溜了。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婆!别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而他大概忘掉了我亲手下的“毒药”后的那阵子的恩爱?竟只管躲在牛栏里,也不肯赏个脸!”景花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都凉了半截……
  朱兴对着小不点,心酸的往事涌向心头,泣不成声,而门外的景花也正在悲切伤感。正在裹草豆饲牛的景芳从缝里见妹妹和妹夫隔门而泣,在同情之余,不免勾起自己伤心的往事。也潸然泪下。她歇掉饲牛,站起来解裙扑打自身的尘土,从朱兴怀里接过小不点,并指指门外:“你还不快些去开门,我的妹妹来了。”
  朱兴听罢,猛一转身,从门缝里见到日夜思念的妻子,便上去打开门,不顾一切地奔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悲喜交集,总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顾一个劲儿抽泣。这时,只有这时,景花的心才软了下来,深情地摸摸他瘦小的脸庞,吻了他那双虽不起眼,却是明亮而充满着智慧的眼睛:“别这样,今天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你一个男当家的,当着那么多的客人面,婆婆妈妈的作出女儿态也不雅。去吧!堂上最高贵的席面给你留着呢。今天你还是姜家的女婿,坐首席当之无愧!”
  “今天场上都是体面的贺客,可我这一身身面怎么好意思出人头前?”
  “我知道你的心思,有我呢!”景花不屑种种,拉着他的手进了弄堂,开了小侧门,引上楼,把景连的箱笼打开,翻出一套新衣让他穿戴起来,又打盆热水上来,替他漱洗了,朱兴闻到她的体香,按耐不住,趁机一把抱住了她:“我现在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了,你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景花让他亲个够,忽然发现他的眼角还有一粒泥星,就用纤纤手指把它揩去,说:“你,你再不争气,也是经我亲自调理过的苦果,世上一理,谁不爱自己用心血栽培的果实呢!”说罢,她把头伏在他的肩上,任他作为,心想:“他已经打了一年的饥荒了,如果没人主动撩拨他,即使送上来的荤腥都不敢张口的,这块可怜的木头!”
  经妻子一番精心的打扮,朱兴新装虽然有些宽大,但自觉精神好多了,于是下楼,先进上房拜见了岳母,然后由景花引向正堂留首的首位坐了。席面上见姜家女婿上场,都纷纷站起来:“恭喜恭喜,喜得贵子,夫妻团圆!”“岂敢!承蒙诸位前辈错爱,小可敬大家一杯!”到了这个时候,朱兴才觉自己是个人样。
  散席后,朱兴偕同堂弟再次拜见岳母及诸位大舅,陈述家父,母亲如何想念儿媳和三位孙儿女,盼望能及早回到朱家。范氏随口说:“景花是你的妻子,理当回去孝敬公婆。什么时候回树丛沿,应由朱家定夺。可是那边家境不如先前,一下增加四口,生活就会更加困难。你回去代为向亲家问好,并诚请示下,让他们娘儿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待恢复元气,那边情况稍有好转再过去不迟。”
  眼看日已西斜,到树丛沿至少要有半天的路程。堂兄弟俩准备起程,临行前朱兴重新回到牛栏,欲向妻姐辞别。谁知大姨携着小不点牵牛吃水去了,于是他又急急忙忙赶到塘埠头,在一顺溜衣石上有二三十个姑娘,媳妇洗菜浆衣,见姜家女婿眼巴巴赶来辞行,都停下话儿,举目以观。朱兴并不介意,忙从景芳手中接过牛绳说:“您抱着孩儿有诸多不便,把牛交给我吧!”话还没说完,那牛欺生,一角挑来,把朱兴操到塘里,淹个满头吞,众人惊叫:“姜家女婿落水了!”景芳忙放下孩子,从旁人手中接过竹竿,递过去,把他拉上岸,解下自已的预裙,替他擦去满头满脸的水,并吩咐他赶快回到牛屋,免得被客人们瞧见了嚼口舌。现在这拨子人见风使舵,见什么佛念什么经,什么样儿的话儿说不出来?新女婿泡汤,这本是个大忌讳,是不祥征兆,但他已不再新女婿,也不见得真会有不吉利的事,景芳本来也不相信这一套。但年轻人多爱面子。她就自作聪明,把妹夫藏到牛栏里,待她回去拿了衣服换上再出来不迟。
  朱旺在门口等了半天不见朱兴出来,就意识到堂兄多半不肯回去,就辞别姜家,自己到乌珠塔坟场里看岳父去了。
  这个聚妹抱着小不点,风风火火地直奔堂屋,见景花在内房正好与母亲、大嫂、二嫂逗着摇篮里的一双儿女说笑,就上去同景花耳语了几句,急得景花几次要站起来,但都被这位好心的姐姐压了下去:“你别去瞧西洋景了,人家已经怪难为情的了,你还要去羞他么?”  “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这里又无外人,何不对我们说一说呢?”范氏笑着说。”
  “是呀,都是喝一个锅里麦糊糊的,还要圈什么内外么:”玉莲也说。
  “什么去羞他?你说那儿去了,落水怕什么?落水就落水呗,连牢里都蹲过的,还怕呛几口水?你我小时候被四齿黄挑下水的次数还少吗?你别把事情弄得神秘兮兮的,徒增局外人的好奇心!”景花把景连箱笼上的钥匙丢给了她:“不过,你能代劳更好,落得我歇着!”
  众人这才弄明白怎么一回事。
  “我倒替她争颜面,而她反而不买账,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晓得如此,我还懒得劳神哩!”她一头说,一手抱着朱颖,一手拎着一包衣裳进了牛栏屋。
  “里里外外都换了吧。穿着湿衣裳会捱出病来的。”她把衣服摆在草堆上,转过身去看小不点玩耍。这里正在更衣,门外传来脚步声,急得景芳替他捏了把汗。而这个没出息的朱兴越是催促,越穿不进裤子。她也顾不得多了,转过身来帮他穿:“快,快些,怕有人来了!”
  “怕有人来,可真来人啦,只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哩!”景花已到门口,想推门进去,门已闩住,从门缝里瞧见景芳慌张地帮着丈夫穿裤子的狼狠相,忍俊不禁:“哈哈,我搅了他俩的好梦哩!”
  门勾地一声打开了,景芳一张赤红的脸呈现她眼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小蹄子说了些什么?”
  “我说的他俩,并非是你们,既然不是说你们,你又何必多心呢!”景花进去又关了门,上去帮着丈夫穿衣。又朝姐姐眨眨了眼,笑道:“其实都是一家人么,用不着介意,姐姐你说呢?”
  “依我说么,得先撒把尿照照自己,看我们这里有没吃在碗里望着锅里的?”聚妹笑着回答。
  景花一边替他纠正腰摆,一边在他的恼后勺戳了一指头,笑着说:“这话让他自己说出来岂不是更贴切些!”
  “妈妈抱抱!”这时,一直在沙堆里玩耍的朱颖跑过来,景花和景芳同时蹲下来,张臂迎他,结果朱颖不理亲生母亲,却投入了景芳的怀抱,把个景花气得直蹬脚;“反了,反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叛徒!”
  景芳一把抱起小不点,得意地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边抖边吻着红润的小脸蛋:“乖,小不点,回去吧!我们本来塘里没分,井里没缘的人,何必去沾染这分不关人家痛痒的是是非非呢?”
  聚妹抱着朱颖出去以后,景花才反锁了门,关切地讯问:“让我看看牛操到那里,伤得重不重?”
  “喏,这儿!”朱兴随即掀起衣襟,景花伸出纤纤玉手,沿着肋下软膛部轻轻地抚摸:“这里痛不痛?”
  “还好衣厚,操得不怎么严重,刚开始觉得隐隐作痛,现在好得多了。我想是无大碍。”
  “还好没操断肋骨。不过这里还有红肿,不论伤与不伤,先讨副伤药吃了再说,二哥是懂伤药的。”景花替他理好衣襟,对他已经清瘦了许多,但更成熟的脸庞端详了半晌,才深情地说:“今天就不用回去了,你还得瞧瞧你自己亲生的儿女呢,不然他们长大了还不知自己爹爹的模样呢!”
  朱兴脸一红,眼里闪烁着冲动的泪花:“晚上我们能……”
  “你最关切的便是这个?”景花用食指刮脸羞他:“好个正人君子!”
  朱兴低下头来,一脸的茫然无措,那止不住的泪水扑籁籁地滚下来。世道的艰难,人生的坎坷,失而复得的红颜知己,自身与其对手都在一片嚣张的尘寰中拼搏消长等一系列的感慨都跃上心头。他是男人世界中一个不健全的弱者,还能图些什么呢?沉默了半天才说:“景花,你是我的贤妻,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我看不必了,知夫莫如妻,你要说的全在你脸上写着呢!”景花纤纤的玉指,抚摸着他那张被人世风霜雨剑侵蚀得面目皆非的脸庞,心头涌动着无限的爱怜,就用自已温柔的双手托起他的头来,以人世间最为可贵的女人的红唇蹭去他满脸的泪水:“丈夫,我作为你的正式妻子,你可知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你抱抱我……”
  她出嫁三年以来,第一次唤他为丈夫,也第一次自称为妻子。但她已经不能自持,朱兴欣喜地紧紧抱住业已摇晃着的心爱的妻子,双双不由自主地倒在那金黄金黄的稻草里,两个极度渴望的的情爱的男女在这方天然宽敞的软铺上翻来滚去,迅速而果断地除去对方一切遮掩物,把些尽可能多的新稻草盖住,成了暖烘烘的爱巢……
  “来吧,你要的不是这个么?”景花贴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此情此景,朱兴生为男人,即使世界上最无能的男人,也无法回避人类对野蛮时代的追忆,他已无法控制火爆的原始冲动,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着男儿的驱壳,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原来景花在摧残人性的牢狱世界熬过一年多,回到娘家似乎每天与心上人在一起。母亲和大哥因包办了她的婚姻,导致了景花牢狱之罪,只差还没有人头落地而已。心里充满着深深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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