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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古墓-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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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得带着那名囚犯跟我走,而且得摸黑走。等我带你回来这里时,你再去墓穴里掘个坟,放口棺材进空坟后把泥土填好。要做到有人去找的话,可以找得到那座坟。坟要掘得深,懂吗?」
  「不懂。」马南顽固而焦躁地说:「小人儿,这种策略不聪明。很不好。根本不该有男人在这里面!会遭惩罚的!!」
  「你这老笨蛋,想被割掉舌头吗!胆敢指示我怎么做事吗?我遵从黑暗力量的指令,你要遵从我!」
  「对不起,小女主人,对不起……」
  他们返回彩绘室。抵达后,她在外面隧道等候,马南走进去,从墙上锁扣解开铁链。她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问:「要去哪,马南?」而沙哑男高音不高兴地答道:「我女主人说,要把你活埋在墓碑底下的墓穴。起来!」她听见沉重的铁链匡当响,有如鞭子。
  囚犯出来了,两只手臂被马南用皮带绑着。马南跟在后面拉着他,看起来像用短皮带牵小狗,只不过项圈是围在腰间,而皮带是铁制的。男人眼光转向她,但她吹熄烛火,未发一言即开步行入黑暗。她马上像先前没带灯火进入大迷宫时那样,踩着一贯缓慢但稳健的步伐,并一路用指尖轻拂两边墙壁。跟在后头的马南和囚犯因受铁链限制,走来比她笨拙多了,只能拖拉着蹒跚前进。但是,非让他们摸黑行走不可,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认得路。
  出了彩绘室左转,略过两个开口,接着在四叉道右转,再略过右边一个开口;然后是一段冗长的侧弯路,之后是一段下行的长台阶。这台阶很滑,对一般人的脚而言又太窄了。她以前最远就只走到这段台阶的尾端。
  这里的空气较为浊臭,感觉滞塞,还带有呛鼻气味。但她清楚方向,就连萨珥当初讲述的音调,她也清楚记得:走完台阶(她听见背后囚犯在漆黑中绊了一跤,以及马南用力拉扯铁链让他站起来时的大口喘息声),到阶底时立刻左转一直走,经过三个开口后右转直走。隧道都侧弯且向某一面倾斜,没有一条呈直线。  「接着要走『巨坑』的边缘,」萨珥的声音在她脑子的黑暗中说:「那道边缘路很窄。」
  她放慢脚步,弯腰,伸出一只手触摸路面。隧道由此直行一大段,带给走动者错误的确定感。突然间,她那只不停在前方摸索岩面的手什么也没摸着。起先还有道岩石边缘,再过去便一片空无。右边,隧道的岩面往下直垂坑底,左边则有个凸出的长条瞪道,宽度不及人的单手横幅。
  「注意这里有个巨坑。面向左边墙面,紧贴岩石侧走,脚滑行。马南,拉紧铁链……你们都在磴道上吧?这磴道越来越窄,别把重量放在脚后跟。好,我越过巨坑了,把手伸过来给我,来……」
  这段隧道呈短促的「之」字形伸展,还结合了许多侧开口。他们经过某些开口时,脚步声引来怪异的空荡回响;更奇怪的是,可以感觉到一丝向内吸的淡微过堂风。那些侧开廊道一定都是以他们刚通过的那种巨坑收尾。或许,在大迷宫这个低洼地带有个凹洞,是个深邃的巨无霸洞穴,相较之下墓穴实在微不足道。也许那还是个朝下通往虚无的大黑洞。
  但巨坑上方就是他们正进入的漆黑隧道,上下左右越来越低窄,到后来连阿儿哈都得低头弯腰。这条路没有尽头吗?
  尽头乍然出现,是一扇紧闭的门屝。阿儿哈俯身靠过去,由于速度稍急了些,头和手都撞了一下。她先摸到匙孔,接着在腰带铁环中摸索那把从没用过的小钥匙,那把匙柄呈龙形的银色钥匙。没错,正是这支,转得动。她开启了峨团陵墓大宝藏室的门。一股干枯、冲鼻、不流通的空气穿过黑暗向外叹了口气。
  「马南,你不可以进去,你在门外等。」
  「他能进去,我不可以?」
  「马南,你要是进这房间,就不能出来了,这条戒律是针对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除了我,其它凡俗之躯都不能活着走出这房间。你要进去吗?」
  「我在外面等。」忧郁的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女主人,女主人,别关门喔!!」
  马南的警戒使她胆怯至极,她让门半开半闭。这地方真的让她充满迷茫的恐惧,而那囚犯虽然被绑着,她仍有几分不信任。一进到门内,她马上点燃灯火。她两手发抖,加上这里空气密闭不流通,灯笼的蜡烛好不容易才点着。但长程摸黑走下来,即使昏黄的小烛火也显得明亮;在这烛火映照下,大宝藏室里满布晃动的影子,阴森森压迫着他们。
  室内共有六口大箱子,全用岩石打造,都积了一层厚灰,像面包上生长的霉。而除了石箱,室内一无所有。墙壁粗糙,屋顶低矮。这地方很冷,那种没有空气而深透骨子的冷,使心脏血液似乎停止流动。没有蛛网,只有灰尘,因为没有任何生物在此存活,完全没有,连大迷宫里那种罕见的白色小蜘蛛都没有。灰尘很厚很厚,而每颗尘粒或许正代表此处无时间无光明之下所经过的每一天。日月年岁全部化为尘埃。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陵墓大宝藏室。」阿儿哈的声音没有颤抖:「但你进来后,就永远出不去了。」
  他未发一语,面容宁静,眼里却含了些令她恻动的质素:一种被人背叛的神情,凄怆悲凉。
  「你说你想活着,这里是我仅知能让你继续活下去的地方。雀鹰,柯琇早晚会杀掉你,不然就是叫我杀掉你。但她到不了这里。」
  他依旧没说半句话。
  「不管怎样,你永远别想离开这陵墓了,这一点你难道没想通吗?不过也没差别,反正你已经进来了……来到你旅程的终点。你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他在一口大石箱上坐下,神色疲惫。拖曳的铁链碰到岩石,发出刺耳撞击声。他先环顾暗墙和阴影,而后看着她。
  她把脸别开,转向石箱。她一点也不想打开石箱,箱内到底装了什么神奇物品,她完全不在意。
  「在这里面你不用戴铁链。」她走过去打开铁皮带的锁,也解开马南系在他手臂上的皮带。「我必须锁门,但我来时会信任你。既然你知道无法离开,就别尝试好吗?我是她们的复仇者,我按她们的旨意行事,要是我让她们失望,也就是假如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她们会亲自报仇的。你可别为了离开这房间而趁我来时伤害我或骗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会遵照妳的话去做。」他温和地说。
  「一有机会,我就会带些食物和水来给你,量不会多。水倒是一定够,食物暂时没法子太多,但会够让你维持生命;我愈来愈饿了,你明白吗?我得先引开柯琇的注意,可能一两天内没办法回来,说不定更久一点。不过,我会回来的,我保谭。这水坛拿去收好,我不能很快回来,但我会回来的。」
  他仰脸看她,表情奇异,说:「保重,恬娜。」
  第八章 名字 Names
  她摸黑带领马南回头穿越那些婉蜒曲折的隧道,并留他在墓穴的黑暗中掘坟。坟墓必须掘在那里,好向柯琇证明:那名窃贼确实已受处分。时候已晚,她直接回小屋就寝。夜里她突然醒来,想起自己那件斗篷遗忘在彩绘室。那么他待在那个湿冷地底洞穴,除了自己的短斗篷,没有东西保暖:而那儿除了灰尘积累的岩石,可没床铺。她脑子凄惨地回荡着:「冰冷的坟,冰冷的坟……」却因身子太疲劳而没能完全清醒,很快又沉入睡眠,并开始做梦。她梦见彩绘室墙上的亡魂,就是那些看起来好像大鸟但有人类手脚与脸孔的形体,蹲在暗室内的尘埃上。它们没办法飞,饿食泥土,渴饮灰尘。它们是无法重生者的亡魂,是被累世无名者吞食的古代人和渎神者。他们蹲在她四周的阴影中,偶尔发出轻微吱喳声。其中一个起身靠近她。她起初很害怕,想后退却无法动弹。那个靠过来的亡魂没有人脸,只有鸟面,头发是金色的,它用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呼唤:「恬娜,恬娜。」
  她醒了,嘴巴塞满泥土。她躺在地底下一座石坟里,双臂双腿被寿衣捆住,没法移动,也不能言语。
  她的绝望增大到冲破胸膛,瞬间像火鸟粉碎岩石,冲进天光中——天光,正在她那间没有窗窗户的房里的微弱天光。
  这次真的醒了,她坐起来,由于一夜噩梦无数而十分倦怠,脑子也迷迷糊糊。她穿好衣服,走进围墙庭院里的贮水池边,把手臂和整个头浸入冰水,直到冷得血液奔窜而跳起来。然后,她把湿淋淋的发丝甩到脑后,站直身子,仰望清晨天空。
  那是个晴朗的冬日,日出未几,微黄的天空非常清朗,一只可能是老鹰或沙漠鹰的鸟儿在高空盘旋,它迎着阳光越飞越高,宛如一小颗黄金在天上燃烧。
  「我叫恬娜。」她站在阳光遍照的开阔天空下说着,声音不大,身体因寒冷、恐怖与欢喜而颤抖。「我的名字找回来了。我叫恬娜!」
  那一小颗黄金转向西方朝群山飞去,消失了踪影。小屋屋檐被阳光镀了金。山坡下羊栏传来羊铃叮当,柴烟味和荞麦粥的香味由厨房烟囱传出来,飘浮在清新美妙的微风中。
  「我好饿……他怎么晓得?他怎么晓得我的名字?……噢,我得去吃点东西,肚子好饿……」
  她拉起帽兜,跑着去吃早餐。
  经过半断食的三天,刚下肚的食物在心头垫了块基石,她稳定多了,不再那么惊慌、兴奋,也不那么害怕了。吃完早餐,她觉得相当有把握能应付柯琇。
  步出大屋餐厅途中,她追赶着走到那个高大肥胖的身形旁,低声说:「我已经把那个强盗解决了……今天天气真好呵!」
  一双冰冷灰眼由黑帽兜里斜眼瞧她。
  「我以为每献祭一条人命,第一女祭司要禁食三天。」
  这是真的,阿儿哈忘了。她的脸孔露出忘记的表情。
  「他还没死,」她只好这么说,并努力装出刚才那种随口而出的淡然语调:「他被活埋在陵墓底下一口棺材内,棺材是木制的,没封死,里面有些空气,他会慢慢才死。等我知道他确实死去时,我会开始禁食。」
  「妳要怎么知道他死了没?」
  惊慌狼狈之余,她再度支支吾吾:「我会知道的。那个……我的主母会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坟墓在哪儿?」
  「在墓穴。我叫马南在那块『平滑石』墓碑底下掘坟。」她实在不必回答得那么快,用的又是想安抚人的笨拙语调。与柯琇谈话,她应该保持尊严。
  「活埋在木棺材里。女主人,这样子处决术士是危险的作法。妳有没有确实塞住他嘴巴,好让他没法施咒?有没有把他两只手绑起来?就算舌头被割掉,他们只要动一根手指就能编构法术了。」
  「这个术士一点本事也没有,只会唬人罢了。」女孩提高嗓门说:「他已经埋了,我的众主母正等着接收他的灵魂。其余不关妳的事,女祭司!」
  这回她讲过了头,其它人都能听见;潘姒、杜比、女祭司梅贝丝,以及另外两名女孩,全在听力可闻的距离内。女孩们全拉长耳朵,柯琇注意到了。
  「女主人,这里发生的事都与我有关。在神王领地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不朽的神王有关,我则是他的仆人。就算得进入地底和人心,他照样叩寻视察,任何人都不该禁止他进入!」
  「我会禁止。只要累世无名者禁止,没人可以进入陵墓。累世无名者在妳的神王出世前就存在了,就算他有朝一日崩逝,她们仍会继续存在。女祭司,提到累世无名者时,请妳和气些,别惹她们来向妳寻仇。当心她们进入妳的梦中,进入妳心房的黑暗角落,末了让妳发疯。」
  这女孩两眼宛如在燃烧,柯琇的脸缩进帽兜暗影中,潘姒和别的女孩在一旁畏怯不解地观看。
  「她们太古老了,」柯琇的声音不大,像从帽兜深处吹送出来的一丝气息:「她们太古老了,大家早已忘了崇拜她们,只剩下这地方还行礼如仪。她们的力量已消失,现在只不过是阴影罢了。被食者,别想吓唬我,她们早就不再有力量。妳是第一女祭司,这岂非意味妳也是最后一个?……妳骗不了我,我看透了妳的心。黑暗瞒不了我什么事。保重,阿儿哈!」
  柯琇说完转身就走,穿着皮绑鞋的沉重双脚从容大步踩压结霜杂草,一路走向白柱之屋神王庙。
  女孩瘦弱的阴暗身影兀立在大屋前院,仿佛冻结于大地内。没人移动,没任何东西移动。放眼望去,山丘、沙漠平原、群山、神庙、庭院,大片广袤中只见柯琇走动。
  「但愿黑暗无名者吃掉妳的灵魂,柯琇!」她嘶喊,声音有如老鹰洪啼。柯琇已步上神王庙的台阶,女孩仍猛力挥出一只臂膀,把「诅咒」抓下来往柯琇沉重的后背抛去。柯琇摇晃一下,但没停步,也没转身,继续爬上台阶,步入神王庙的大门。
  那一整天,阿儿哈呆坐在空宝座最底下一级台阶上。她不敢进去大迷宫,她也不想去和别的女祭司待在一起,心头的那份沉重,使她一直坐在大殿内寒冷的昏暗中,任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流逝。她凝望成排延伸到大殿远处幽暗尽头的一对对粗大白柱,她凝望从屋顶破洞斜射进来的一道道光线,她凝望宝座近处那青铜三脚盅冒出的袅袅青烟。她低头用大理石台阶上的老鼠细骨头排形状。她的脑子在活动,却又好像迟钝得很。「我是谁?」她自问,但没有答案。
  马南从双排柱中间耷拉着脚步走过来。天光不再斜照进来已多时,殿内的黑暗和寒冷都增强了。马南苍白的脸非常悲伤。他站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地方,两只大手下垂,旧斗篷破了的褶边悬在脚跟旁。
  「小女主人。」
  「什么事,马南?」她带着淡淡的感情注视他。
  「小人儿,让我去做妳先前所说的事吧……我已经做好妳吩咐的事了。他必须死,小人儿。他蛊惑了妳,柯琇会报仇的。她年老而残酷,妳太年轻,还没有足够的力量。」
  「她伤害不了我。」
  「她如果在大庭广众前杀了妳,全帝国没有人胆敢处分她,因为她是神王的高等女祭司,而当今帝国统治者是神王。但她不会公开杀妳,她会偷偷进行,趁夜下毒。」
  「我会重生。」
  马南的两只大手扭绞在一起,他小声说:「或许她不会杀妳。」
  「怎么说?」
  「她可以把妳关在——底下——某个房间……就像妳处置那名囚犯一样。妳可能会一年一年活下去。一年又一年,结果,因为妳没死,也就不会有新的女祭司重生。陵墓会变成没有第一女祭司,黑月之舞也不会再跳了。没有牺牲献祭,没有洒鲜血,黑暗无名者的敬拜活动可能永远被遗忘。柯琇和她的神王会喜欢那种结果。」
  「她们会放我自由,马南。」
  「小女主人,她们仍旧生妳的气时,不会放妳自由的。」马南唏嘘说道。
  「生气?」
  「因为他的缘故……亵渎神圣的罪没有偿。噢,小人儿,小人儿!她们是不饶恕人的!」
  她坐在最底层台阶的尘土间,低着头,双眼注视掌心内的小东西,一个小小的老鼠骷髅。宝座上方椽木上的猫头鹰骚动了一下,四周因向晚而愈来愈暗。
  「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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