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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了,便问道:“你看浑身都湿透了,快坐下歇息,坐下歇息!尊府建在何处,一定很远吧?”“惭愧,惭愧!其实学生没走多远的路。寒舍即在恩师这阅微草堂的后面,只有一步之遥!”宋玉树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扇子。
“你的宅邸在这后面?我怎么没听说过。”纪晓岚惊讶地问道。
“学生进京不足一年,尚未置办馆舍,只是在樱桃街小住一程。”“噢?小住樱桃街!”纪晓岚惊讶地重复一句,眼睛狡黠地一睒,又笑道:“酷暑盛夏,天气炎热,有劳足下赶来贺寿,多谢多谢!
且你这一来,为老朽解除了心中的块垒。“
宋玉树莫明其妙,问道:“学生不知何故?”“是这么回事,”纪晓岚收住笑容,正色说道:“我这里有个对句儿,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与之匹配的下联。你这一来,启迪灵机,我突然想出来了。用你来对正巧合适。”“用我来对?恭请老宗师赐教。”宋玉树更加迷惑不解。
纪晓岚捋一捋稀疏的短须,一本正经地说:“对呀,非你莫属。这个对句是'宋玉树小住樱桃街'。”当时,罗锅子刘墉不在中院客厅里歇着,拄着手杖笑微微地来到前面的瑞杏轩看热闹,正赶上纪晓岚与宋玉树说话,听了这后面一句,大笑着说道:“不雅不雅。堂堂的文坛宗主纪大人,竟只会出此浅俗之语?”刘墉知道纪晓岚的毛病,断定他又要拿人开玩笑了,便笑咪咪地找位置坐下来,等候纪晓岚下面的话。
纪晓岚对刘墉的话不加理会,自己只顾和宋玉树说话。
宋玉树听了纪晓岚的话,也感到大失所望,心想这位誉满海内的老宗师,竟然只能吟出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俚俗不经的东西,实在是浪得虚名,但他在纪晓岚面前,又不好说什么,便说:“那么,请恩师赐教上联。”纪晓岚仍然平静地说:“这个上联吗,是'潘金莲大闹葡萄架'。”“轰”的一声,瑞杏轩内笑炸了窝,在场的几十人都前仰后合,有的人将茶喷到了别人身上,有的人差点儿掀翻了桌子。一时间瑞杏轩内像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原来纪晓岚这句话,引用的是明代万历年间刊行的、兰陵笑笑生著的《金瓶梅词话》中的故事。这段故事是潘金莲与西门庆在葡萄架下脱光了衣服苟合的色情描写,描写得甚为详细,污秽不堪。在乾嘉年间,《金瓶梅词话》虽被斥为淫书,但这些文人学士们虽然在官场上是一副道学君子的庄重面孔,其实都偷偷地看过这书,只是怕失身份,不与别人谈论罢了。
今天在为文学泰斗、礼部尚书纪晓岚庆寿这样庄重喜庆而又文人会聚的场合,由纪尚书本人说出来,大家顿觉忍俊不禁,都笑得有失官体。当年的道学先生,由此可见一斑。
大家的笑声刚刚停止,外面传报又有客人进来贺寿。纪晓岚赶紧把来人让进屋来。大家看时,是中书林凤梧,也是纪晓岚的门生。林凤梧一进门,室内又哗然响起一片笑声。看那林凤梧脸上,“刷”地一下子变得通红。
原来那年林凤梧初次拜访纪晓岚的事儿,后被大家都知道了。人们刚才被纪晓岚逗得兴奋起来,一看林凤梧这现成的笑料进来了,那就忍不住了,于是又大笑起来。究竟那次是怎么回事?是这样的:林凤梧与几位同年初访纪晓岚时,纪晓岚问起林凤梧的命名之义。林凤梧回答说:“我出生时,母亲梦见一只凤凰,栖于梧桐之上,故为学生取名为'凤梧'。”听完林凤梧的话,纪晓岚叹一声。林凤梧不解其意,忙问:“恩师何故叹息?”纪晓岚怅惋地说:“好险呢—…”林凤梧更是迷惑不解。
纪晓岚便接着说:“足下真算幸运,遇上了吉兆。设若不幸的话,梦见一只鸡,盘旋于芭蕉之间,则足下之名,便不大好听啦!”林凤梧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羞怒难当,脸上火辣辣地,真想骂他一句“这个老东西”!但看座师平静如初,脸上毫无戏谑之态,又觉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坐在那里含羞不语。与他同来的几位同年,也都是聪明俊士,哪能听不明白?都感到无所适从;笑吧,有失大雅;不笑吧,又实在忍不祝最后有一位疾步跑到厅外,偷着“嗤嗤”地解了笑瘾。
今天大家见到林凤梧,立刻又发出了哄堂大笑,林凤梧哪里能清楚其中的缘故?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红着脸为这位座师庆寿。
刘墉在一旁笑得坐不住了,起身闪过屏风,又从瑞杏轩后门进了中院。
从早晨到傍晚,祝贺寿辰的人相继不断,献诗献词献序,多是盛赞纪晓岚宏览博学,淹古通今,集学人之大成,成一代之宗师。惟独汪德钺的寿序与众不同,别开生面。
汪德钺,字锐斋,安徽怀宁人,为嘉庆元年会试时纪晓岚录取的进士,这时已官礼部主事,是礼部尚书纪晓岚属吏,对纪晓岚十分了解。他曾就属吏见长官不长揖而半跪的问题,上书纪晓岚。在清初,司员见堂官都作长揖,但到乾隆末年,改为屈膝行半跪礼。汪德钺上书力陈其非,纪晓岚嘉许其议,复改半跪为长揖。今天,汪德钺在祝寿席上,当众朗读了他写的《纪晓岚八十序》,听他读道:“维嘉庆八年六月中旬十五日,吾师举八十觞,德钺于丙辰为门下士,已随诸同年合辞致祝矣。于礼部为属吏,又随诸同僚同声颂祷矣。顾吾师以名才掩德,自亲炙八年以来窃窥见其神明阴相者,外人或弗克尽知,爰独为以献。
“德钺尝谓致寿之道有四:俭则寿,《老子》'知足之足则常足'是也。勤则寿,周公'无逸'之训也。静则寿,孔子'乐山'之旨也。慈则寿,《小雅》'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即继以遐不黄耆'是也。四者之中,慈最要。天地之大德,曰生与天地合德者,天必保佑爱惜之,俾享遐龄,岂有他哉!亦使之长代被生物云尔。
“吾师居台宪之首,据宗伯、司马之尊,登其堂萧然如寒素,察其舆马、衣服、饮食备数而已,其俭也若此。精力绝人,巨细毕究,自束发以逮服官,书卷则寝食不离,簿书亦钩考维严,其勤也又若此。性耽阒寂,不乐与名流相争逐,公退后,闭门独坐,冲然自得,平静也又若此。乃其宅心之厚,行事之恕,更仆数之不能终,姑举梗概言之。其好恶也,褒秋毫之善,贬纤芥之恶,迫于董茂安之性也。岂知改过自新者,记人之善,忘人之过,则又住定祖之宽大矣。其惓惓于宗族故旧也,即囊无赢财,亦与之同其饥寒而后慊心,是又许文休之纪纲同类矣。旧例,挈妻子谪遣于乌鲁木齐者,五年后释为民;单丁则终身戍役。乾隆庚寅夏,积多至六千人,颇相扇动。吾师具奏稿,请将军巴彦弼上之,六千人同日脱籍。著为令,与挈眷者同限。是非隽于二曼倩之哀矜与?乾隆壬子,畿辅大饥,京师发粟赈济,饥民皆闻风先期入城,时距秋冬之交甚远,吾师奏请截留官粮一万石,立十厂煮赈。得谕旨,六月开厂。赈期向无在夏月者,此特恩也。后复增五厂,至癸丑四月始停止,所全活者无数。是非范希文、陈希元之子谅与?平生讲学。不空持心性之谈,人以为异于宋儒,不知其牖民于善,访民于淫,拳拳救世之心,实导源洙泗。即偶为笔记也,以为中人以下,不中可与庄语,于是以厄言之出,代木铎之声。乍视之,若言奇言怪;细核之,无非富惩劝以发人深省者。柳子厚云:'即末以操其本,可十七八,'此与濂洛关闽拯人心沉溺者,意旨不若合符节与?而世或仅以刘子政、曾子固之编摩拟之,又或以庾子山、苏子瞻之文藻拟之,所谓见其表不见其里。若较诸内蕴之闳深,此犹糠秕尔。且吾师文章著述,足以传世,即山陬海澨,儿童走卒皆知之,又与致寿之源毫无比附,德钺以略而不道也。”大家听汪德钺的寿序与众不同,从另一个方面赞扬纪晓岚的德性,说出了别人未曾说过的话,无不啧啧称赞。
寿辰刚过,嘉庆帝谕命纪晓岚署兵部尚书并教习庶吉士,礼部尚书由永庆接任。但一月之后,发生了孝淑皇后奉安陈奏失词一案。
事情发生在七月,易县太平峪地宫竣工,孝淑皇后将在十月由静安庄移至地宫安葬。办事王大臣具奏议折内有“掩闭石门,大葬礼成”之语。嘉庆帝看后十分恼火,认为王大臣、礼部堂官于会奏折内粗心疏忽、措辞不经。结果,郡王绵亿被革去正红启蒙古都统,管理上驷事务、行围领纛大臣职务,仍罚郡王俸六年,十二年扣完;保宁、德英、札郎阿、莫瞻箓、岳起、关槐、宋其沅等,都被革职留任,或降补他职。
对于纪晓岚,嘉庆还算颇为谅解,说:“纪昀久任礼部,向来于典礼事宜尚为谙习,惟年已八旬,于各处事务不能兼顾。纪昀无庸署理兵部尚书,并革去文渊阁直阁事、教习庶吉士,仍带革职留住,八年无过,方准开复。”于是纪晓岚在执掌了一个月的兵符之后,又回礼部尚书任上供职。
九月,彭元瑞卒,赐谥“文勤”。纪晓岚为好友送去一副挽联:包罗海岳之才,久矣,韩文能立制;绘画乾坤之手,惜哉,尧典未终篇。
十月,孝淑皇后奉安礼成,宽免了以前因为奉安事宜奏折“措词不经”而对王大臣的处分,纪晓岚也在其列。
纪晓岚开复礼部尚书职,接到一件山东巡抚铁保的增设左邱明世袭五经博士的奏请。铁保根据《广韵》引《风俗演义》为证,咨部请立山东肥城邱氏为五经博士。纪晓岚召集礼部属吏议奏,依据《史记》、《经义考》、《风俗演义》、《元和姓纂》、《广韵》等,考证山东肥城邱氏未必出于左氏,并且考证了邱氏家谱所录的前代诗文,全不见于古书,文不合格、诗不谐律,如出一手,便奏请皇帝,不要创立博士职,嘉庆帝准了礼部的请奏。
纪晓岚还亲自书写了一道奏折,奏请“妇女强奸不从,捆绑受污不屈而被杀者,与未被污者略示区别,量与旌表”,议奏报可。
到了次年,山东巡抚铁保,又申辩上年疏请,并另请设汉儒郑玄世袭五经博士。纪晓岚看后,大骂铁保无知,召集礼部议奏,并就原疏两件及邱氏《左传精舍志》原序,考证出十处纰缪,驳回了铁保的请奏。
这时,纪晓岚的次子汝传擢升为滇南知州,孙子纪树馨升任刑部陕西司郎中,其他子孙也皆受荫恩。纪晓岚具折恭谢。这时的纪晓岚,已经有十一个孙子,即汝佶的六个儿子:树庭、树乔、树荫、树蕤、树蕃和树蔚;汝传的五个儿子:树馨、树馚、树馡、树馪、树馥。真可谓“枝繁叶茂”。
到了秋天,纪晓岚感觉体力渐不如前。腊月里,因受风寒,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是他自乌鲁木齐回京,几十年来第一次卧床不弃。让在京的儿孙们吃惊一场,都围拢到他的床前。
午睡时,晓岚做了一梦,梦见行路时遭李戴拦截。醒来回忆起当年李戴死前在狱中喊过的话:“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告你三状。”暗自猜测,莫非是自己到了回寿的时候了?于是将三子汝似、四子汝亿和几个孙子唤到床边,对他们说道:“我从31岁入翰林,至今已历50春秋。领纂四库书时,又得以遍读世间之书,人生之味,可谓知矣。有几句话,你们要牢记在心上。”说到这里,咳嗽几声,然后缓慢地吟道:贫莫断书香,富莫入盐行;贱莫做奴役,贵莫贪贿赃。
老头子停一停又问道:“你们可曾记住?”在场的儿孙们都含泪应诺。
嘉庆帝得到纪晓岚患病的消息,命御医到纪府调治。这次只是虚惊一常几天之后,就又能上朝了,不过这时要坐着轿子或“紫禁城骑马”。纪晓岚的挚友刘墉,却在这时毕命归天,终天85岁,赐谥“文清”。
纪晓岚在刘墉去世的哀思中过了春节,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正月十六日,嘉庆皇帝降下谕旨,命以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衔,管国子监事。
二月十日,纪晓岚再次病倒在床上,朱珪来看他时,他拉着朱珪的手说:“我没有什么病,只是口中涌痰,朱公放心吧!”二月十四日,纪晓岚昏睡一天,平息微弱。掌灯之后,纪晓岚醒来了,精神异常振奋,两眼放射出明亮的光芒。他对一直在他身边照护他的汝似、汝亿说:“生死聚散,人世之常情。为父已八十有二,即使长辞人世,也称得上是寿尽天年了。你们不要过于悲痛,丧葬之事,务求节俭。上次卧病,我将要说的话说了,你们要记住,传与子孙后代,我也就放心了。”汝亿的媳妇看老公爹醒来,赶忙煮来了莲子羹。汝亿接在手上,倚在老父床边,用羹匙一匙一匙的喂给他喝。喝了小半碗,他摇头示意不喝了,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用低弱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我想了一个对子,你们对对吧!”不等儿子回答,他就接着吟出一句:“莲(怜)子心中苦:”说完闭上了眼睛。汝似、汝亿看父亲平息奄奄,哪有心思去对父亲出的对联?但又不好违背,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佯作思索。
纪晓岚睁开眼睛,这次说话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到:“何不对对,'梨(离)儿腹内酸'。”说罢,闭上了双目,溘然而逝。一代文宗、风流才子结束了他光彩照人的一生。
董浩、刘权之等人,按他生前的愿望,合致一副挽词:浮沉宦海同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
嘉庆帝闻知噩耗,特派散秩大臣德通,带领侍卫十员,前来祭奠,赏赐陀罗经被一条,白银五百两治丧,赐谥“文达”。
德通宣读了嘉庆皇帝赐给纪晓岚的谕祭文:三台位亚,轸夙愿于元臣;六艺身通,眷方闻于耆宿。藉大廷之日赞,新恩方贲黄麻;怆夜壑之风凄,遗疏遽闻绿野,悯兹笃棐荐以馨香。尔原任太子少保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纪昀,禀性渊通,立身醇谨。居藩国传经之地,业富缣缃;入崇台市骏之场,群空骊骆。銮坡载笔,是云克称其官,黼黼书名,聿见能殚厥职。才程山右,登唐魏之民风;学董闽中,衍游杨之道脉。备以臣而格跻常调,转储隶而品擢清斑。唯铜龙资审谕之才,斯竹马寝承宣之命。雁衔绶带,宠贲仪章;凤刷羽毛,荣留钦瞻。迨获谴而鄣乘玉塞,复承恩而诏待金门。嘉其综括之多能,畀以校雠之专责。尔则潜心考索,锐意钩稽。能探濠上之五车,不数河东之三箧。银根勘误,玉格搜奇。大典编成,削稿溯昭阳之岁;全书表进,胪函志元е辍<抛苣恳跃椋拘芯嗲ⅰW籼煳闹苫蜢胛薮司薰郏凰淌ブ髦孪停欢加凶仁⒂觥R源斯谥担搜配字馐S啥艘别教ǎ苑∏涠芩拘捶M约颍髟湮迦胫伲欢戎嘁牵鲜№偾ㄖāI厦鞴舛仿模虢ɡ褚悦恪L依钫媸糁汗伲妆嘈薹蛳闹啊=鹕懿撸叵濉兑⒌洹分粱挥窦炫丶汀吨芄佟分>嘁嬖#释媛J粢缘鞫π柘停逢苯龋环嚼翟涓瘢米食兄#伟菝ρ雇橇渲ぁR‘之经被,赙以帑金,爰思绛服之庸,为启雕筵之奠。呜呼!老成频谢,空期寿考之无遗;文献犹存,佇见德言之不朽。式颁纶綍用慰幽灵!
按照纪晓岚的生前遗嘱,丧事办得异常节俭。随葬的东西,只有一串朝珠,共38颗,大如其枣;一顶玉制帽盔和他的印盒、玉蝉等少许物件。
纪晓岚谢世于清嘉庆十年二月十四日,时值春光初至,冬日将退,还寒乍暖之际。念其红红火火、繁繁郁郁,也是凄凄楚楚、风风雨雨、含辛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