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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妙计擒豪杰,预定奇谋捉帝王。
却说周兵因连日秋雨不止,满营皆湿,匡胤来见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于汾水原,地势甚低,前望龙川,水势泛溢。近日秋雨淋漓,倘杨业效汉关公决水之计,吾兵何以当之?”世宗道:“朕正虑此,未得其策。”即传军师王朴计议其事。王朴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杀气聚于本营,于大军甚为不利。主公速宜拔营移寨,庶几可以免祸。”言未毕,只听得帐前一片的声响,如万马奔腾,似千军震鼓,澎澎湃湃,汹涌而来。世宗大惊,出帐上马。只见四面八方,水势滔天,风雨更甚。各营将帅要备船只,已来不及,顷刻之间,平地水长数尺。军士慌乱,无处躲逃,惟有追波逐浪,淹没漂流而已。此时赵匡胤保了世宗于高处奔走,正遇杨业父子各驾快船,摇旗擂鼓而来,见世宗绕岸而走,即便弃船登岸来追。匡胤怒声若雷,挥刀跃马,抵住杨业交战。战上数合,王贵一马又到,匡胤奋力抵敌。却好郑恩、张永德、高怀德一齐杀来,见北军势盛,不敢恋战,保了世宗先走。匡胤力战,杨业又有王贵帮助,战斗多时,料不能胜,回马拖刀而走。杨业那里肯舍,拍马追来。此时匡胤单骑奔走,才过龙川坝,不期路滑泥泞,纵蹄一失,连人带马,陷入川泽之中。杨业一马赶到,提起金刀,正劈个着,只听得一声霹雳,匡胤顶上现出真龙,伸足往上抓住,金刀便不能下。杨业大惊,心下想道:“真命之主,不可伤也。”忽匡胤坐下赤兔马,红光一现,腾的纵出泽中。匡胤带紧丝缰,正要望前奔走,只见杨业勒马提刀,不来追赶,叫声:“且慢,此去绝路难行,君须望南而走,便是大路。当记今日杨业不杀之恩。”言罢,回马而去。后人有诗以表之:
杀运英雄角逐秋,鏖兵接下阵云收。
骅骝已陷翻腾起,帝王威风盖九州。
却说赵匡胤误被马陷泽中,又见杨业追到,举刀便砍,一明眼前昏黑,意乱心迷,一会儿才得清醒,那马已立在岸上。又见杨业勒马停刀,指明去路,又说当记不杀之恩,言毕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马向南而走。只见当头一彪人马到来,却是郑恩,因不见匡胤,领兵来寻。当时见了,一齐沿岸向南而走,但见水势汪洋,各营军马尽都淹没,其余会水得命者,不上一二万。后人有诗叹云:
万马争奔势若潮,一时军卒尽流漂。
可怜无数河边骨,犹带冤声涌怒涛。
诸将保了世宗,退至数十里,招集得命军士,扎立营盘,查点将士,不见匡胤、郑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寻觅,忽报二将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见驾,各各慰安。少顷,文武官员,随征将士,渐渐复集。世宗见折了许多人马,忿怒不已,乃谓诸将道:“数日前已有神明报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应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气数有定,故不能逃。但胜败兵家常事,陛下不必忧焦,有伤圣体。”世宗怒道:“朕誓与杨业决一死战,以报其仇!”匡胤奏道:“不可。军士折伤大半,粮饷不继,士卒已无战斗之心,陛下苦与之战,恐其不利。不如暂且班师,再图后举,谅刘崇如釜中之鱼,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锐气已挫,难以奋兴,只得允从其议。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这支人马。然后下诏班师。各营将士得旨,无不欢喜,尽皆整顿回师。岳元福奏道:“陛下,进兵易,退兵难。今杨家与刘崇声势相依,非可小视,倘杨家探知我军退去,密地出兵来追,甚非所利。为今之计,陛下可命将断后,以防彼兵追袭,陛下前军缓缓而退,便无患矣。”世宗听奏大喜,即命高怀德、高怀亮、冯益三人为前锋,郑恩、岳元福、马全义拥重兵断后,自与赵匡胤、张永德、符彦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战将并宿卫军马居中,即日焚其营寨,班师回朝。不提。
且说杨业水淹周师,大获全胜。探马报称周兵拔营退去。当有五郎廷德进言道:“周兵丧胆而去。孩儿愿领轻骑追袭,务要赶上,将周主拿来献功。”杨业道:“不可。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吾观周将知识者多,彼军虽退,必有强将断后,汝著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
运筹帷幄能相慎,决策疆场不受欺。
杨业既胜周兵,差人报捷于刘崇。刘崇得报,愤然叹道:“高平之战早得此人,焉有大败?”即遣丁贵赍羊酒金帛等物至营中赏劳。令公拜受,俵分诸军,众各欢喜。次日,杨业随丁贵入城朝见。刘崇安慰之,说道:“累卿远来,大胜周兵,于孤家振威多多矣。”杨业奏道:“此皆大王之福与诸将之能,臣有何功,敢蒙奖誉?”刘崇大喜,设宴款待,是日君臣畅饮,尽欢而撤。杨业辞驾谢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诈莫测,勿宜亲近,如竭府库以与之,彼终无厌,而大王则自空其国矣。”刘崇深然其言,又赐以金珠珍玩之物。杨业拜受辞归。
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大军在路无词。不日将至五台山,杨业对王贵道:“五台山有智聪长老,精于禅理,能知过去未来,久欲会晤,未得其便。今幸有此机会,欲与足下同往一访,何如?”王贵道:“吾亦久闻此僧善知相法,公若去见,小将当得奉陪。”杨业遂将兵马屯扎山下,同了王贵,带了七子,后面跟随着十数骑,一行人齐上山来。此时中秋以后,久雨初霁之时,见那山色空濛,云光相映,层台耸兀,峭壁巍峨,正合着两句古诗道:
晴光开断壁,曝色半松亭。
杨业带了众人上山来至寺前下马,抬头看那山门上,有一匾额,镌着“五台禅寺”四个大字。当时先着人进寺通报。不多时,智聪长老出来迎接。一行人进了山门,走过几间大殿,至方丈见礼,分宾而坐。
童子献茶已毕,长老问道:“不知将军贵驾降临,有何高论?”杨业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职出身,姓杨名业,表字继业。因救河东之厄,得胜回师,久仰禅师明测祸福,精察穷通,故此特来参礼,叩问前程,恳乞指示迷津,幸勿隐吝。”智聪道:“久仰将军英名远布,今得枉顾,贫僧法缘之幸也。”杨业遂令左右献过礼物,乃是黄金十两,纻丝二端。智聪辞不敢受。杨业道:“些须薄物,聊表相见之情,切勿固辞。”乃命童子收过。遂而叩问终身,要求指点。长老道:“将军乃当代之柱石,举世之英雄,今日运筹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贫僧饶舌,妄拟清白哉?”杨业坚请再三,长老道:“既将军不弃,贫借有四句偈言,望将军记取。”杨业道:“愿闻。”长老遂将纸笔铺排,写出一首偈言道:
立名无佞,建业天波。
辛勤劳苦,李陵荣枯。
写毕,递与杨业。杨业细看,不解其意,再三恳求,欲为解说。长老道:“此天机也,久后自应。将军若能循理而行,其后福岂有量耶?”杨业遂将偈语收藏。又唤过七子,与智聪相之。智聪逐一相过,说道:“皆栋梁之器也,贫僧何用多言?”杨业道:“理贵直言,小可决无见怪,望禅师明言之。”长老笑道:“既将军不嗔,贫僧只得冒渎了。细观七位将军,皆是忠国勤民之相;只可惜刚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终。七郎君目有变睛,须防箭厄。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禄;然一生有忧无乐,好事多磨,虽得令终,未许安享。贫僧所论如此,亦在诸位小将军之自保耳。望将军勿罪。”杨业听罢,抚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于沙场,幸也,何用计较哉!”
此时天色已暮,智聪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众人席上各诉平生豪气,谈笑悠然,直饮至兴尽更阑,就于寺中安歇。当时众人都已寝定,内中只有五郎延德寝不能寐,他因日中听了智聪之言,心怀忧惧,反侧难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禅房来见长老,求个趋避之方。只因这遭儿此心一发,有分教:身处寰宇之中,心超尘俗之外。正是:
功名事业人皆羡,生死机关谁肯参?
毕竟廷德去见智聪有甚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真命主爵受王位 假响马路阻新人
词曰:
寻传銮舆回京阙,眼看旌旗离边塞。貔貅何用唱欢歌,养些余威博后决。回视波涛歇,打点精神,凯旋声接。各人暗里思量,笑彼刀无血。可曾建甚功,卒蒙诏糈封?宜尔家,乐尔室,一朝挂紫衣,寻盟自合鸳鸯块,成就从前缺月。怎如红叶沟传,风流初度,春宵一刻,海誓山盟结。
右调《归朝欢》
话说杨延德日间听了智聪长老相断之言,心怀忧惧,寝不能寐,等众人睡着,独自披衣起来,悄悄往方丈之中,来见长老。此时长老正坐禅床,凝神定性。忽琉璃光照,见有人走进方丈中来,定睛一看,见是日间所相之人。便开言问道:“将军因甚尚未安寝?暮夜到来有何话说?”延德道:“小可延德,甫闻禅师法语,心实不能自安。为此,笃志而来,恳求禅师慈悲为本,指点小可一条生路,得全首领于九原,死亦感德不朽。”智聪道:“此乃各人造化,数定无移,贫僧如何救得?将军误矣。”延德再三拜恳。长老见他心志诚实,便说道:“既将军要得生路,别无方略,只有高飞远举,遁迹林泉,置世事于无心,超形迹于尘外,庶可全身远害,自保其身矣。”延德道:“禅师之教,善全之策也。但小可思父子至亲,情关忧戚,一旦分离远去,于心亦不能安,如之奈何?”长老道:“明哲保身,智者所贵;承欢膝下,人子当然。念汝言出真心,贫僧不得不曲为筹矣。”遂乃取出小皮匣一只与之,道:“此乃天机,慎勿泄漏,宜紧藏于身。平常不许开看,如遇大难,方可开看,内中有救汝之计,断勿忘也。”延德接了皮匣,再拜而谢,欢欢喜喜归至客房去睡。有诗为证:
前程打动机关透,智者相怜警悟深。
不是当年能受教,将军宁起入禅心?
次日,长老命行童安排早饭,只见杨业率众来辞,长老苦留不住,只得送出山门。一行人下了山,回营归寨,杨业传令拔寨起行。大军离了五台山,取路回应州。按下不提。
那契丹主兵屯忻州,见有周兵阻住,不敢轻进。这日,忽报周兵都已撤去,不知何故。契丹主也先差人细细打听,方知刘崇召山后杨家兵水淹了周师,以此得能退去。契丹主听报,正在赞叹杨家之谋,忽有刘崇差官来到,送上金珠宝物,请契丹主回兵。契丹主得了贿赂,统领人马回本国去讫。
却说世宗收兵还朝,进宫请了太后安。从此,朝廷政事,皆自亲裁,补偏救弊,赈恤民瘼,朝野尽皆欢悦。因想赵匡胤等诸将能用命效力,合当封爵,以酬其功。于是论功之大小,定爵之次第:遂以都虞候赵匡胤进爵封为南宋王;郑恩封为汝南王;高怀德、张光远、罗彦威、张永德皆封列侯;岳元福、马全义、符彦卿皆封节度使,分镇外郡,以其年老,免于上朝;冯益、史魁、高怀亮等封为御林军都督;进王朴为丞相。改元显德。分赐宅第于王侯等。未得衙署者,又令各自挑选家将以实之。众臣各各谢恩而退。
时怀亮问兄以父母之事,怀德将父死潼关,母存故土之言,说了一遍。怀亮悲声大恸,不胜凄伤,方知父亲托梦有自来也。
一日,世宗设朝,文武朝见已毕,南宋王赵匡胤出班奏道:“汝南王郑恩,前定陶家庄三春为室,尚未婚娶。乞圣上恩赐完姻,臣等不胜欣幸。”世宗问道:“三御弟此姻几时下聘?何人为媒?在于何处?”匡胤奏道:“是臣为媒。因在百铃关随太后銮舆回京,于路驻跗,郑恩惧暑洗浴,往陶园偷瓜被打。臣见陶三春勇力过人,兵机通晓,特任斧柯,与彼联姻。”又将前后事情备细奏了一遍。世宗听了,几乎笑倒,因说道:“姻缘本是前定,匹偶亦属合宜,御弟执柯,正得其所也。”即传旨宣汝南王见驾。当有司礼监传宣:“万岁爷有旨,宣汝南王上殿。”只听得下面答应一声:“领旨。”世宗在龙椅上举眼看时,只见郑恩从丹墀走上殿来,衣冠气概,与前大不相同,怎见得?
头戴三尖光溜帽,身穿八卦团花袄。
金镶玉带束腰间,粉底乌靴随舞蹈。
郑恩走至驾前,执笏嵩呼,拜了三拜。看官,郑恩本是粗鲁之人,跟了匡胤走闯关西,招灾惹祸,吃酒行凶,乃是专门绝技。亏了匡胤叫他习学文礼,所以革去旧规,知些礼貌。然而匆忙之际,终多失仪,故此今当朝拜,只行了三礼。世宗见了,暗暗的好笑:“这鲁夫礼貌不全,怎做朝廷大臣?然较之昔日,也算亏他的了。”遂传旨赐坐。郑恩坐在锦墩之上,眼珠儿瞧着鼻头,动也不动,以为尽礼。
世宗问道:“三御弟,朕闻你定下一头亲事,也该奏与朕知,早早完娶,因何只不提起?”郑恩道:“这多是二哥做的事务,于臣何干?”世宗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汝怎么推诿别人?”郑恩道:“臣本不要这女人,多是二哥与臣为媒。”世宗道:“朕今差官前去,迎接陶三春到京,与汝完姻,以成大礼。”郑恩奏道:“方才臣已说过,总不要这女人。如陛下要去迎来,这原是二哥做的媒,任二哥娶了去。”世宗微笑道:“汝说来言语,通无道理,聘定婚姻,让与媒人,自古以来,从无此理。朕逆知汝意,不过嫌他力勇,常恐受他教训耳。然汝虽惧他,朕实嘉悦,下次汝或不知礼貌国法,即着王妃尽情责罚。传旨,着礼部知道,即日差官四员,安备半朝銮驾,前往陶家庄,迎接陶三春到京,择日与三御弟汝南王郑恩成亲。”龙袖一拂,驾退还宫。文武官员,一齐退出。
郑恩道:“二哥,我说过的,这女娃娃,委实不要他,娶来做甚?就是接了来,我也不肯与他成亲。”匡胤道:“三弟,你说甚话?朝廷旨意,谁敢有违?汝若不遵,便是逆君大罪了。”郑恩道:“我不要就罢了,他把我怎样定?”匡胤道:“天子喜怒不常,随事可以问罪。汝今违忤不打紧,轻则革职为民,重则斩首示众,岂肯以汝御弟而宽宥耶?”郑恩道:“据你讲来,必要依他的了。只是我向来没有拘管,好不快活;如今却做了死人,一步也不得做主,呆呆的听人分付,好不耐烦。既然如此,我只得依了他罢。”说罢,二人各自回府。
匡胤见了父亲,劝把妹子配与高怀德为室。赵弘殷大喜,即便择日,把怀德为婿。王侯作事、不比庶人之家,至期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在朝文武各各送礼贺喜。当日新人参天拜地,请赵弘殷夫妇当厅受拜,然后夫妻交拜,花烛台卺,送入洞房,诸般礼数,不必细说。至次日,赵弘殷大开筵席,请在朝文武饮过了喜筵,诸事已毕。三朝之后,赵弘殷备下花银千两,准折妆奁,送高怀德夫妻回归府第。怀德差了家将,备设安车,往山东迎接母亲到来,安享荣华。按下不提。
那礼部奉了圣旨,差官备驾往陶家庄迎娶,也不必细表。只说陶三春的哥哥陶龙、陶虎,自从赵匡胤为媒,把妹子配与郑恩,留下聘礼别去之后,他却时时着人打听,闻得赵匡胤保驾,兵下河东,立了战功,受封都虞候之职,郑恩亦得侯位之封,心中欢喜,进房来与三春说知其事。三春道:“哥哥,小妹前日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