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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藤堂高虎心中一热,捂嘴哭了起来。
但家康却依然兴致勃勃道:“第三,用于天灾人祸之时。上苍经常会考验世人,看我们是否有疏忽。但有备便无患。江户和骏府、京城和大坂的居民都越来越多,只要一处起火,便是烧尽全城之大灾。为政者若不用心,即刻平息,便会致人心大乱……第四……”说到这里,家康似有些累了,“之后就不必再说了。一言以蔽之,我把遗产交与你,它不归于你,不可为己所用……”他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传来鼾声。
敕使去后,四月初一到初五众人日日守护于榻旁,生怕有急。整座骏府笼罩在紧张之中。
四月初六,家康又有了一些好转。在此之前,他几已水米不进,但此日他竟喝了些稀粥,每次虽皆只一小杯,但喝过两三次,人逐渐清醒了。
亲信开始试着问他一些话。
初六晨,略展愁眉的秀忠带着江户增上寺的存应、了的、廓山三位长老和三河大树寺的鲁道长老,来到家康跟前。
把江户和三河的僧人带至病人面前,实需莫大的勇气。如果家康还清醒,必会对葬礼有些吩咐。
秀忠禀告完两寺的长老们前来探病,便把话题岔开了。他开始与父亲商量为水野忠清加封一万石俸禄,及令石川忠总继承家成家业诸事。他是想试探父亲是否还清醒,想试试父亲能否从石川家成想到石川数正的子孙,再想到大久保忠邻。
家康同意秀忠诸议。“为家成恢复家业,如此甚好。找个机会,给大久保也……就交与你了。”他竟主动提起了大久保忠邻。
正在这时,藤堂高虎得知家康尚清醒,忽从隔室进来,“大人,请大人收在下为弟子。”
家康睁眼一看,隐约见高虎已剃去花自头发,身披袈裟。
“大人才是在下在这个世上遇见的最高明之人,请大人收在下为弟子,让在下在黄泉路上陪伴大人!”
此为殉死之求。家康惊讶地盯着高虎。
“大人!增上寺和大树寺的长老便是证人。在下信奉的宗派与大人不同,但,从今日开始,在下决定皈依大人!不,应说在下早巳皈依了大人。自从天正十四年在下第一次于聚乐第见到大人,就已皈依。大人乃是真正的神佛,请您务必答应高虎之求,收在下为弟子……”
家康唇边迸出一言,断然拒绝:“不!不,高虎……不可殉死!”
由于家康口齿过于清晰,此时已失去心智的藤堂高虎范然地抬起头来。
“所谓殉死,便是要把性命据为已有……不可!”
“即便如在下这般剃掉了头发,大人也不愿收在下为弟子?”
“若是弟子的话……”家康环视了一眼枕边的寺院长老,吸了一口气,道,“既然连我的性命都不属于我,怎能随意要了弟子的性命?”
“大人!”
“你还有重责在身。若有战事,你要代替我充当先锋……”
“可是……”
“不仅如此。井伊直孝守卫皇宫,你要守卫伊势神宫。我说的这些,你要谨记。只要皇宫和伊势平安无事,无论天下发生何等乱事,都终能平息,因此,皇宫和伊势对于国家,便是主心骨。高虎,你要知道,狭隘之人即便明白动乱之害,也看不清恒定的中心。如看不到这个中心的人越来越多,万民便会陷入苦难的深渊。因此,我才经常对将军言,要把伊势交与你。你近年长进甚多,已非吴下阿蒙,莫要胡来。你若是真正为德川家康着想,便替我好生守卫伊势,它乃万民的性命之根……”
高虎欲言又止。他常听家康道:万物皆有主心。日本国的主心便是伊势。但直到此刻,高虎才真正明白:往上想去,史上确无一朝一代伊势荒废而万民安乐。伊势神宫乃是天下安定之主心,甚至就是安定本身。
“你既明白了,帮我叫来神龙院。趁着增上寺和大树寺的长老亦在,我便说说葬礼诸事。”家康觉得藤堂高虎已然大悟,便将视线转向将军秀忠,又道,“我乃天下少有的有福之人。
“父亲说什么?”
“我原本应死于疆场上,现在却能将心愿一一托与众人,毫无遗憾离去了。”家康的感慨掀起了一阵波澜。他把心愿一一托给大家,在这其中,独无上总介忠辉。这对于照料家康起居多年的忠辉生母茶阿局,却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哇”一声哭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立命往生
而此时,德川家康是否明白茶阿局的苦闷和悲哀?
“莫要哭了。”家康劝道,但是后面一言,虽是安慰,却仍未提到忠辉,“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相会便是别离之始。”然后,他转向秀忠,一脸淡然地与之商量后事。他希望将军秀忠尽快将灵枢移至久能山埋葬,佛式葬礼在江户增上寺举行,牌位放在三河的大树寺。“将军不能长久离开江户。故,我还有一口气,便要把一切都备好。”
此时,秀忠派人传请的神龙院梵舜在天海和崇传的带领下进来。此处顿时变成了神佛两道议事之所。
“遗骨……”家康一脸满足,环视一眼在场诸人,道,“遗骸先葬于久能山,面朝西方。”
“面朝西方?”发问的非将军秀忠,却是坐于秀忠身旁的本多正纯。
“是。我先前以为,人生只在此世,但事情并非如此。人去可称为立命,也可叫作往生,人无有生死。我于今方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心境自然也就变了。”
天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拍膝道:“正如大人所言。”
家康不理,他张开颤抖的嘴唇,接着道:“既知人无生死,剩下的便是努力,所谓成事在人。”
“是。”众人道。
“我要紧紧盯着西边,这是因为,西边还让我忧心。西方不仅有皇宫,往西更有南蛮和红毛人。我们不去侵犯他们,但一旦我们被人侵犯,便是征夷大将军失职!因此,我要紧紧盯着西面,专心致志。……”
天海再次轻轻拍了拍膝盖,道:“大人是想守在那里,盯着西方?”
家康使劲点头,“对。既已领悟到自己乃是不死之人,这便是我的责任。然后……过了周年忌,便在下野二荒山建一处庙堂,把我迎到那里。我要守护关八州。只要关八州平安无事,日本国便会安泰。”此时,家康已是精疲力竭。
人们松一口气,互相对视时,家康已昏昏睡去。
秀忠眼含泪水,吩咐神龙院梵舜日后以神道仪式,将家康之灵迁到久能山。
四月初六到初十,家康有过短暂好转,十一日再次昏迷不醒。
守护在家康榻边的人喜一阵忧一阵,但他们的心情阻挡不住家康日渐枯萎。
十二日,崇传再次给京都的板仓胜重修书一封。他在信中写道:“相国大人气色略差(中略)每日喝粥少许,交待诸事。九日晚呕吐,一度昏迷,上下忧心(中略)自染病以来,一日弱于一日。”
当日,他再修书一封,道:“相国大人自染病以来,日弱甚一日。自十一日以来,已无法进食,只饮水少许。往生就在今明两日。吾等心情沉痛……”
日日夜夜守护于家康身边的茶阿局再也坐不住了。在家康众多的侧室当中,目下只有她在家康榻前照顾,有时她觉,许只有自己才真正是家康之妻。家康有时会睁开眼,紧紧盯着她,道:“你累了,去歇息片刻吧。
每当此时,茶阿局便会想到忠辉,心痛如绞。她照料着濒死的家康,焦急地等待着,希望家康能够说起忠辉。他怎能忘记?
但十二日,家康再度病笃,随时都可能归天。
茶阿局生性争强好胜,不会主动提起忠辉。她认为,家康表面上毫不在意,但怎会忘记仍在圈禁的儿子?他定是以超出常人的忍耐,等待着提起忠辉之机。
实际上,自从家康在田中病倒以来,蛰居深谷的忠辉便频频来函询问父亲病情。每当此时,茶阿局都会回函告诫:汝乃有罪之身,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有变故,母亲自会相告。在此之前,万不可擅自离开深谷,否则反而惹恼父亲……
茶阿局知忠辉树敌甚多。以土井利胜为首的将军亲信,至今还认为忠辉有叛心,不服老实正直的将军管教,企图入主大坂城,号令天下。家康也定是知道这些,才一直耐心等待提起忠辉的机会。但家康什么都还未说,便已病笃。
从十二日至十三日晨,茶阿局经过反复思虑,终于决定派出信使,前往深谷。若不告诉儿子真相,作为母亲自是失体,作为妻室亦是不贤。
却说忠辉自从圈禁深谷,已性情大变。他已经没了先前的霸气,更不欲对兄长指手画脚。他的心胸已变得开阔,想法日渐深邃,已能冷静观察和反思人心。但正因如此,茶阿局越发心疼。
“忠辉已长大成人。儿子已知,原来是何等不肖!”忠辉每次来函,都会写上这一句。他总在信函中说:希望见父亲一面,向父亲道歉,哪怕只是一言。若还未见父亲一面,父亲便离开了人世,他必会死不瞑目!他希望母亲能在其中周旋,使他和父亲见上一面。
若家康始终不能原宥忠辉,父子二人不能和解,便将天人永隔,忠辉定然悲怒不已。作为母亲,茶阿局不得不好生安排。她体察到儿子的苦心,修书一封,内容如次:父已病危,怕有万一,时日紧迫,请暗中来骏府等候父亲召见……茶阿局想让忠辉与父亲见最后一面,绝非出于对儿子的偏爱。她知,家康心中深藏悲戚,父子生死一见,定然能抚慰苦心。
十三日一早,茶阿局刚刚派出了信使,便收到了忠辉的书函。
许是出于不祥预感,忠辉已等不及母亲知会,暗中离开深谷,现已到了离骏府二十余里的蒲原。茶阿局不知他到底是带着怎祥的行装前来。从蒲原到骏府途中,除了兴津的清见寺,再无一处可以秘密歇脚的地方,他怎就私跑出来了?
太阳已升得老高,天空万里无云。
茶阿局定定瞧着家康,他偶尔睁开眼睛,旋又会昏昏沉沉睡去。夜间,众人都到另外一个房间歇息去了。将军和三个弟弟亦在天蒙蒙亮时回了西苑,现在未归。要说话,只有现在。
茶阿局并无他意,只是想让一个濒死的父亲放心,但,即便她这般想,一想到儿子正满怀忧郁,充满期盼一步一步朝骏府而来,便心中如割。
“大人……”
每当家康睁开眼,她便想唤起家康,却又不敢伸手。她责备自己,如果忠辉想得不够周全,在自己还什么都未说时,便贸然来到骏府,该如何是好?
巳时,茶阿局端着茶汤唤醒家康:“妾身有事,请大人醒醒。”她摇了摇家康的肩膀。
家康小声嘀咕一句:“定可!定可!”他似仍在梦中。
茶阿局惊讶地执起家康的手,一手扶在家康肩上,问道:“大人说什么?您做梦了?”
“唔……”家康突然睁开眼,不断看周围,似在寻梦中与他说话那人。
“大人……大人做了什么梦?”
“是梦。”家康道,“我方才梦见了真田昌幸和太阁大人。”
“啊……幸村的父亲?”
“是。那家伙……太倔强、”家康长喘了一口气,脸有些扭曲,“他声称,战事必不绝于世。天有利诱,人心唯危,还会……”说到这里,他又轻轻摇头,“都是梦话……跟你说这些无用,让我喝些水。”
“是,您躺着莫动。”
“真甜……我的嗓子干得不行。”
“妾身有事求您。”
“有事?”家康看着茶阿局,“你在流泪?”
“嗯……是。妾身想跟您说……”
“上总介?”
“嗯……是。”
“这事啊,我方才在梦里已与太阁说过了,是我……我害死了秀赖。”
“妾身想请大人再见他一次,只一眼就是。上总介大人听说大人病重,在深符城如坐针毡,未经您的允许,他已来到离此不远处……他说,如果不向父亲道歉,他死不瞑目。”
茶阿局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原本不当这样,她欲一点一点说,小心冀翼,不让人惊怒,以察家康的反应,但这对于一个将心事埋藏许久的母亲,实是太难了。她说完,屏住呼吸,战战兢兢。
“求求大人!这是茶阿此生唯一的请求!如果实在不能相见,即便是隔着屏风也好。只要一句话……大人只要与他说…句话。若非如此,照他的性子,说不定真会把怨恨撒到将军身上。”
家康紧紧盯着茶阿局,那目光并非一个心志恍惚之人所有,但从他那干涸的眼中看来,他似并未能完全明白茶阿局之意。
“大人!妾身非在为儿子说话。他即便有错,但也是大人之子。请答应茶阿,见他一面,与他说一句话……”茶阿局突然闭了嘴。家康那业已干涸的眼里流出泪来。
大人明白了!茶阿局心道,他是孩子的父亲,怎能忘记?但自己却如此絮絮叨叨!她一边自责,一边急急把水递到家康唇边,道:“大人再喝一口。”
“茶阿,我没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
“就是那横笛,信长公送给我的名笛野风。”
“啊,大人倒是让妾身从架上取下来过。”
“哦。你再给我拿来。那是一支好笛。”
“这……大人是要吹笛?”茶阿局慌忙站起来,迈着碎步走到架前,取下装在红锦袋中的横笛。
“取出来。”家康说道,“威猛的信长公亦有风雅一面,他常站在吹过原野的风中吹笛。”
“是啊,风雅之心人人都有。”茶阿局取出横笛,递给家康。家康刚要伸出手,又无力垂下,他已无力执起笛子,便柔声道:“茶阿。”
“大人?”
“这笛子于德川家康,乃是救命之物。”
“救命之物?”
“喜欢打仗的信长公也有喜欢笛声的风雅一面。战事难消,风雅不绝。人自可放下屠刀,享受笛趣。人并不愚蠢,并不喜欢杀戮……”
茶阿局不解地点头。她约略明白家康的意思,却不知他为何于此时说起笛子。
“茶阿,我是想说,在我死后,你把这笛子交给上总介。”
“给忠辉?”
“是。你把这个交与他,他便会明白,他并非愚钝之人。你告诉他,这笛子让父亲开始相信世人并不愚蠢,乃是举世无双的宝物。”
“大人一直就想送给忠辉?”
“是,是,我怎单单把此事忘了……你明白了?”
“是……可是,与其让妾身去送,不如您亲手交与他。
家康缓缓摇头,“我不能见他。太阁在盯着我……他在看德川家康是单单对秀赖那般残酷,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严格。”
“啊!”茶阿局吃了一惊,笛子几欲脱手,“要是……要是这样,妾身把笛子还给大人。”她浑身发抖。她明白了,家康只欲给忠辉一支笛子,不欲相见。
“我恨您!”茶阿局尖声道,再次摇晃着家康。但家康已闭上了眼,一滴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静淌出来。
这泪让茶阿局心志大乱,“茶阿……茶阿始终严守规矩。您为何单单这般恨忠辉?我恨您……”
“……”
“忠辉娶了伊达家的女儿,但这怎能成为责罚他的理由?他实有些年轻气盛,有些任性,但同样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单单……”
“……”
“求求大人!即便大人不能见他一面,隔着屏风与他说句话也好,只要一句。请大人与他说句话!”
“……”
“妾身非是让大人宽谅他。大人不必取消对他的责罚。大人就在……看在茶阿的面上,与他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