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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践-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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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禹庙的道路二侧早已立满了越国父老,连近处的山头都站满了人。禹王庙前更是嘈杂一片,有人在默默流泪,更多的人在呜咽抽泣,人人引颈翘盼,等待越王夫妇到来。
  瞠瞠的祭禹大钟撞响了。一行人缓缓向禹王庙走来,为首的便是越王。
  越王头上挽着个髻,一根竹做的簪横插着,一身白色的粗麻衣服很干净。他老多了,三年的囚徒生活扫尽了昔日的英气,一脸疲惫的神态。三绺稀疏的短须叫人看了王者威仪已消失殆尽。尽管勾践向来把感情隐藏得很深,但见到有那么多的老百姓在迎接他,不由心头一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勾践对不起你们,让父老乡亲受苦了……”勾践嘶哑着喉咙哽咽地说。
  “大王……”百姓们纷纷跪下来,他们趴在地下,亲吻着勾践的脚背。这种越俗的最高礼仪表示越王是他们心目中最爱戴的人。这令勾践激动不已。
  一位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拉着他的儿子对越王说:
  “大王,这是我儿子,老朽年迈,可还有他呢,这仇要报啊!”
  勾践连连点头,问道:
  “叫何名字,家住何处?”
  “叫郑武。住鹭鸶湾。”年轻人说。
  “多谢老丈,让他随勾践同行吧。”
  “嗳,嗳。”老汉满心欢喜。
  一路上,碰到像这类事的不少,“难得百姓对勾践如此宽怀拥戴,孤当将这些主动推荐的年轻人编成一支君子,军。”勾践边走边想,偶尔回头,身后已有数千名越俗青年紧随其后,作为亲随。这六千人组成的“君子”军立下赫赫战功,此是后话。
  文种率群臣迎越王从水路返国,此刻他率先来到禹庙,与诸大夫伏在禹王殿阶下。三年的囚徒生活令勾践很不习惯臣子们跪迎的礼节。在登上台阶时,勾践谓群臣道:
  “寡人被辱怀忧,心中迷惑,精神委顿,尔等对孤毋须三跪九叩。”
  群臣道:
  “臣等岂敢!臣盼大王归来是久旱盼甘霖,尊王威仪,是臣等本分,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民对勾践叩头,群臣见勾践下跪,此刻的勾践不由心想:这王者威仪与囚徒真是天壤之别,人之于君,犹子同父母,自古君王有“作福、作威、玉食”的特权。如今失去的又重新得到了。想到此他振作精神快步进禹殿祭告。
  祭祀完毕,勾践夫妇和范蠡乘坐了文种为他们准备好的辇车,进宫与大臣们欢宴。宴会设在越王宫的太极殿。越王已久未尝到甘旨,今天御厨特地做了不少山珍海味,当侍从捧着大盆大碗的佳肴,走马灯似地不停送来,越王似饕餮之客,狼吞虎咽地大嚼着,他嘴里不停吃着碗中之物,那一双鹰目却盯在釜中之食,还尽情痛饮着。越民不得温饱,道有饿殍,但今天的越王宫中恍若在另一个世界,显得是那么的富足。
  越夫人走近身来,对越王暗示说:
  “大王,当心身体,少吃些为好。”
  勾践正吃得兴头,招呼说:
  “夫人,你也三年不曾吃饱,今天也多吃一些,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番美意。”
  越夫人心里不是个滋味,浅尝辄止,早早地退了席。
  “大王,臣敬大王一杯……”
  “大王,满饮此杯……”
  大臣们你一杯,我一杯,越王逸兴湍飞,不由心想:“作一个附庸国又何尝不可,不也同样南面称王,强大的吴国还可以作为靠傍呢……”是夜,勾践留宿在别室,越夫人倚枕独眠,好不悲凉。
  越王被释放回来的半月中,君臣日日沉浸在庆贺的欢宴中。三年来文种治国有方,诸大夫戮力同心,成绩不菲!虽说越国国力绵薄,百姓仍处饥馁,然供奉王室山珍海味却并不缺乏。足够越王享用。
  又过却一段时间,楚、齐、晋、秦等友好诸侯国亦探知吴王已将越国作为附属国看待,且赦免勾践,于是纷纷派遣使者朝贺,越王免不了送往使来,美酒佳肴,杯觥碰撞,时间是一剂治愈伤口的良药,转眼之间,冬尽春来。此时的越王在吴国为奴时悬着的心已放松了许多,莫说自己,连臣民们也觉得经三年囚徒生活,让越王原来那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得以宽慰,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在这举国上下欢庆之时,有一人却眉头紧锁,深为越王得意忘形而深深担忧,“长此下去,如何是好,为奴三年,与他患难与共,如今百废待举之时,难道能贪图眼前的安逸。人啊人,果真惰性习使!”这个“众人皆醉而独醒‘’的人是谁?他不是别人,就是上大夫范蠡。此刻他正骑着一匹白马沉思着,沿着浦阳江向苎萝村走来,他要找自己心爱的人一吐衷肠。自从回国后,每当心下不乐,他总去找西施一求慰藉。
  苎萝村枉浦阳江的岸边,这里植桑树。远远望去,恰如绿云舒卷,滟若沧波,千百年来这条清澈见底的江水湍湍流淌,流入了钱塘江,又向大海奔腾而去。
  江畔有几名村姑在浣纱,闻到萧萧马声,都停下了手中的作业。“西施,看谁来了——”,在一方巨石上浣纱的西施早就晓得是谁来了,立起身来,拧干了手中的纱,抹一抹脸上的汗水,对穿绿衣和穿红衣的两位同伴说:
  “郑旦、东施,帮我看好纱,我马上回来。”
  被唤作郑旦的姑娘笑着说:“放心,快去吧,他在等你哩!”
  那唤作东施的姑娘则说:
  “到时呷喜酒时别把我们忘了。”
  “啐!”娇叱声中,西施提着裙幅向立马岸上的范蠡飞步而去。
  见西施来到,范蠡滚下马鞍,将白马拴在一棵柳树上,张开了大袖,“范郎——”娇美绝伦的西施已被范蠡拥住。
  稍顷,西施抬起头来,一双流光溢辉的美目端详了范蠡片刻说:
  “怎么,有心事,是不是?”
  “唉,看来我对他的心血是白化了……”
  “越王吗?”
  “不是他又是谁。”
  越王回来后的情况,老百姓私下也已有议论,西施耳中也有所闻,但庶民百姓岂可议论君王。西施轻喟一声说:
  “你不如去劝劝他,别人的话不听,你的话是会听的。”
  “我也曾旁敲侧击暗示过他,也曾好言劝说过他,有一次我也陈说过这样下去的后果,可大王老被一大群臣子包围,忙着应付朝贺的使节,他还劝我也要放松一下,不要紧绷绷的。唉!”
  范蠡蹲下身去,以手支颐,望着江水发愣。
  西施俯身扶着范蠡的肩头说:
  “这虽是件大事,范郎你也不要过急,得想个法儿。”
  “我是一筹莫展,若有良策,范某早就使出来了。唉!事到如今,急也无用,还是办你我的事吧!”
  西施一听,心下有数,却佯装不懂说:
  “我们什么事呀?”
  范蠡拉着西施一同坐于岸边草地,接着他说:
  “真的不知?!”
  “不知道,你说——”
  “你等我三年,如今虽不是说苦尽甘来,但我还是能养活你的,咱俩完婚吧。我并非越人,只要你及你父亲允许,婚后可远走高飞。”
  西施和范蠡相爱已经日久。
  三年前的一天,范蠡驾舟路过浦阳江,在浣纱石上浣纱的西施正在低声吟唱着:
  浣纱浣纱叹无衣,
  以战去战悲不已。
  年年征贡贫到骨,
  谁人哀哀怜庶黎。
  哀怨的歌声打动了范蠡的心弦,于是,他吩呼船家移舟石畔。想和浣纱的村姑聊聊这一带赋敛课税之状况,有甚忧怨。近前一看,不由大惊,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世所少见,加之还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善心,实在是难得。于是自报家门,上前问讯。西施正泪眼盈盈,眉尖若蹙借歌抒志时,忽见一只船靠拢来,船头上站着一位儒雅官员,正向自己招呼呢,一听,方知是声名显赫的上大夫范蠡,于是忙回礼。打这起,两人一来一往日久生情,西施便成了范蠡的未婚之妻。
  当范蠡提出完婚,西施内心自然是一百个应允,但一想到越王眼前之状况,若不改变他,越国的未来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西施从范蠡怀中挣脱出来,幽幽道:
  “范郎,你是楚人,可我是越人,脚下是生我养我的国土,越国是我父母之邦。西施不幸,长于战乱,身不是男儿,不能为国出力,但范蠡你能,你既爱西施,也应爱西施存身之邦国,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吧!为了我,也得好好规劝大王……”
  “西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越国为官数载,范蠡对这里的山山水水皆有深情,何况西施乎。只是我已绞尽脑汁,想不出怎样去规劝他。”
  “是的。你是臣子,不能直截了当去指责大王,得有一个能够向大王直言的机会。”
  “大王是多疑之人,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唉,现在先王已归天,大王原先有个师傅叫欧冶子,可惜也死在吴国了。”
  “嗳,师父不在,他的儿子听说还在。”
  “在哪里。”
  “早些年前有人见过他。”
  “谁见过。”
  “东施的表兄,叫陈铎,是个打猎的。好像说几年前在天姥山打猎时碰见了他。”
  “东施的表兄?”
  “喏,那江边穿红衣的便是东施。她也是打猎的呢。”
  “去问问她,陈铎可在家中,好吗?”
  “嗳。这就去。”
  西施立即去到江畔,与东施谈了一会后,东施马上起身,拎着纱篮与西施一道向范蠡这边走来。
  “喏,这位就是东施姑娘。”
  范蠡一看,东施长得婀娜丰腴,十分健美,于是笑着说:
  “听说姑娘也会行猎?”
  东施道:
  “山村女子,打猎谋生而已。”随即话锋一转,说:“范大夫要找陈铎?”
  “正是,烦姑娘引路。”
  “噢!表兄他正好在我家帮工呢,我领大夫去。”
  范蠡与西施作别。西施也不多说,笑一笑,依旧去江畔浣纱去了。
  东施在前引路,两人直向东面的村子走去。
  东施住的村与西施住的芒萝村相去不远。一路上,东施告诉范蠡,东村与西村的村民都姓施。然东村人都以打猎为生,西村人则以浣纱纺织为生,自己和郑旦来此浣纱是帮西施的忙。她还告诉他,对面的鹭鸶湾村姓郑,这个村的人是打鱼的,因家家养着鹭鸶(一种捕鱼的鸟)所以就叫鹭鹚湾村。
  她问范蠡见过郑旦没有,范蠡告诉她郑旦是不是穿绿衣的那位,东施拍手笑道:
  “大夫猜对了,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非常要好哩。”
  范蠡说:
  “听西施讲过多次,但却无机会见面。”
  东施忽地说:
  “西施、郑旦是大美人,远近谁不晓得,只我长得丑……”
  范蠡见东施直率,于是笑着说:
  “美有各种美法,你这种健妇的美是别人羡慕的。”
  “真的?!”东施快乐得大笑。
  正说话间已来到了东村。
  “喏,到了。”顺东施所指的地方看去,这里的房屋建筑有些特别,大约是浦阳江常要决堤之故,所建的石屋沿山绵延而上,村落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东施告诉范蠡说:“大的石屋为人居住,小的石洞是死者安息之所。战争使不少男丁丧身,夫椒一战三万人马仅剩五千,这里的人死了不少亲人,所以生者和死者挤在一处。”听了这席话,范蠡心中备感悲凉。
  “喏,那就是我的家。樟树下劈木柴的便是陈铎。陈大哥,范大夫看你来了。”
  东施的家在山脚下,门前有一株大樟树,枝繁叶盛亭亭如车盖,一位膂力健壮的青年正挥臂运斤,听得东施一叫,陈铎抬起头来,一见范蠡,颇感意外,忙丢下手中之活,快步迎来。
  “末将参见范大夫!”
  “免礼,原来你也在军中供职?”
  “末将在范大夫麾下的第五行任‘执槽”(执标帜之槽的小将)之职。“
  “喔,这就好,这就好。”
  大樟树下有露天石桌石凳。范蠡坐定,命陈铎也坐。范蠡刚欲问话,却见东施的父母出来。两老请范大夫入内叙话,范蠡谢道:
  “伯父伯母请便,范某不能久留,在此小坐即可。”
  东施父母知道范蠡只是有事找陈铎,也不勉强,吩咐东施沏茶后,便入内而去。在攀谈中得知,陈铎曾参与携李之战,也是夫椒战争中的幸存者,越王入吴三年中,五千残部被解散,各自回乡务农耕作,直到今天。望着这位解甲归田的旧部,范蠡不由感慨万分。良久,范蠡开言道:
  “范某闻说大王昔年有位叫欧剑子的师弟,不知将军有所耳闻。”
  “末将本来不知,大约在八九年前,末将去天姥山打猎,有一位围着虎皮的人隐在草丛,末将误以为是一只猛虎,一箭射去,不料那虎直起身来,原来是一个人。当时我亦曾寻根究底想问清他因何藏身在这深山老林,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实说,末将不便多问,也就作罢,因其时我尚未加入行伍,打猎进天姥山是常有的事,半年后又与他不期而遇,他这才向我吐露实情。
  “此人剑术很高,一问却原来是欧冶子之子欧剑子。因当时大王是冒充了欧剑子之名随师父入吴的,两个欧剑子岂能共立于世。是以,欧剑子便被其父送到天姥山隐藏,因当时宫中传出当今大王早已被水溺死,所以无论如何,欧剑子是不能现身的。这一藏就藏了数年。”
  范蠡听后,暗暗点头,忽地说道:
  “大王回国,已有数载,那欧剑子出山又有何妨?”
  “大王回国后,我便被编入军中,一则因吴越战争频频,其二末将乃小小一卒,自然不便向大王禀告,再则,那剑子再三对末将言道,此事事关重大,叫我万勿声张,后来大王被囚,末将是更不敢向外人泄露了”。
  “这倒也是。”范蠡点点头说:“打那起你从未见过欧剑子?”
  “唉!我只见过两次,其实,倘有再见面之机会,恐怕我也不敢与他相见的。”
  “这是为什么?”范蠡呷了口茶,不解地问。
  “只因为剑子他曾托过我一桩事,此事我实在很难向他告明,觉得还是不见面的好。”
  “为了甚事?”
  陈铎立了起来,凄然地说:
  “剑子很记挂他的老母和他的妹妹阿秀,他进山的事很突然,去前未向她们辞行便被父亲送进了深山,欧冶子的意思是儿子出山时由他去接回,不然就呆在山中,至于家中,叫他别牵挂,王当时既然是代替酋长之子隐藏此间,其家中自然都会被安排妥帖”。
  然而,十年过去了,不曾见父亲的影子,也没有听到家人的消息,剑子心急如焚,后来见到了我便托带消息,他望我在第三次进山时能告诉他想知道的情况,但我那能再去见他啊……“
  陈铎说到这里,这条硬汉不由连声叹气……
  范蠡心情沉重,站起来来回走动着,无限同情地说:
  “是啊,欧冶子早已丧身吴国,他是永远无法亲自来接儿子出山了。可是……可是他的家人总在呀?”
  此时的陈铎如同孩提抽泣着说:
  “欧冶子死后不久,吴王的女儿也死了,阖闾他……他用万名吴国男女百姓殉葬不够,特地派人到越国抓去了欧冶子的妻子女儿,杀死后,尸体抛进了他女儿的墓中,还说是有”磐郢“剑师母和女儿相伴地下,他女儿在地下一定会高兴的。”
  “真是岂有此理!”范蠡以拳擂桌,恨声不已。良久,范蠡长叹一声道:
  “像欧冶子父子这类大忠大孝大仁大义之人,正是世所少见。不知你可肯给范某引荐,去深山寻找他。”
  “范蠡大夫有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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