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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来临的那一夏-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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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妙因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红肿。
  我们三人默默地,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略带蹒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清晰地听到她们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句议论:“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几乎在她们的身体隐入拐角处黑暗的一瞬间,妙因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断断续续的,“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听到他在后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听他把那句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车开过来……我不知道,他会跑过来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泪,热热的,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泪,扑簌簌地继续流着,她泣不成声地说:“林汐,子默……说,这是他欠我的,所以……可是,我宁可是我救了他,我宁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闭了闭眼,无可遏制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汹涌而下。我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有血的淡淡的腥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说:“妙因,不能怪你,”我忍着泪,“不应该……怪任何人。”
  这是命。
  突然,她抬起头,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说,“这些日子,我明明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如果他……”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轻轻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错。”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越过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门,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低低地说,“而且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有这个如果。
  若是没有人给我这样的勇气,我愿意用尽全身的力气,自己给。
  半个月过去了,日子平静中,一直带着无言的压抑。
  秋的寒意,也越来越重了。
  其间我、唐少麟、还有詹姆斯兄弟俩,陪着妙因去公安局办理了跟车祸相关的事宜,肇事司机一直对着我们诚惶诚恐地道歉,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我们一直默默无言。
  其间得知信息的夏言和沙沙也赶来医院,夏言眼圈微红,闷头抽烟;而沙沙则从头到尾,伏在我的肩头,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我拍着她的背,我的眼睛涩涩的,但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
  陪着沙沙来的汪方,一直站在我们身旁,脸色戚然,沉默不语。
  而且素来稳重,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从不喜欢依靠父辈庇荫的他,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惜动用了一切可能的关系,四处奔走请来了知名的专家,为昏迷中的子默会诊。
  到了最后,专家们大都只说了一句:“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要看病人的意志力,还有求生本能。”
  我们只能等。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一个星期。
  周末我带着学生去企业参观实习,返校的途中,已经黄昏,我下了车,独自一人又去了那家医院。
  平时,都有人陪着我,静静地来,再静静地走;但今天,唯有今天,子默,我想一个人来看看你。
  进了熟悉的那间大楼,上了二楼,一转过拐角处,我愣了一下。
  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安静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他们的前面,一个高大而极其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向里望去。
  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个人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我的心,猛然间狂跳了起来。
  是当年的那张脸,酷似另一张年轻的脸,儒雅而沉默。
  但是我面前的这个脸庞,早已被岁月的斑驳风霜碾过极其深刻的印迹。在额头,在嘴角,在……在脸上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
  他的穿着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只有那种沉稳的气度仍在。
  他看着我,仅仅几秒,重又转过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一个平淡而疏离的声音:“他到底还是找到了你……”
  我低头不语。
  突然间,他轻轻地说:“子默,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亲口答应过我,要忘掉过去,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要开开心心地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结婚、生子,让我能早一天听到……有孩子叫我……爷爷……”
  突然间,他埋下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他的低低恸哭声,带着重重的悲戚:“子默,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呜咽着。这样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医院的长廊里,不管人来人往,如孩童般毫无顾忌地痛哭着。
  我低着头,暌违已久的泪,慢慢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止住呜咽,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扇门,我听到他喃喃地说:“思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七年前,我连累了他;七年后,还是我逼得他……”他吸了一口气,伤感地说,“子默,你没有错,错在我这个当爸爸的。错在我,错全在我……”
  他又埋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两个人上前,低低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伸出手去,拭了拭眼睛,点了点头,接着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片刻之后,他们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那扇门前。
  我轻轻地伸出手去,触到那面冰冷的隔着生与死的玻璃。
  我一遍遍轻轻地抚摸着,“子默,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的手里静静地攥着那枚小小的印章。
  七年前的今天,在百里之遥的那个静谧校园,你对我说——向莎翁致敬。
  向莎翁致敬……
  我把头抵在那面冷得彻骨的玻璃上,无声痛哭。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一个低低的然而陌生的声音:“别哭了。”
  我回身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正充满忧虑和同情地看着我。接着他用手指指身旁例行检查的护士,示意我让开。
  我忙忙拭泪,朝后退了一步。
  护士小姐看了我们一眼,推门进去了。
  那个人看着我,“你是林汐?”
  我微微诧异,也看向他。
  高高的个子,讲究而不张扬的穿着,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
  但我确信,我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虑,示意我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坐在我身旁轻声解释道:“我叫楚翰伟,是秦子默的朋友,也是……”他略略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接下去说完。
  我的脸上仍然一片茫然。
  他深深而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子默没跟你说起过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从来没有。
  他看着病房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惆怅,“我刚刚回国,下了飞机,找到他的办公室,这才知道……”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低下头,我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一阵静默。
  又过了片刻,楚翰伟的目光慢慢转向我,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林汐,有些事,有关他,有关我,还有……可能子默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也可能他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但是他一定希望有一天,由自己亲口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而且他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所以,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林汐,你要相信,子默他一定会挺过这一关……”
  “林汐,你要鼓起勇气,子默也一定需要,你给他这样的勇气。”
  夜已经很深了。
  我告别了楚翰伟,又在医院大楼前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医院。
  走到医院的拐角处,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中顿时一暖。昏黄的路灯下,是少麟的身影,静静站在那儿。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说:“大姐说你还没回去,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他审视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伸出手来牵着我的手,“林汐,不要着急,慢慢来,”他的声音淡淡地熨帖着我的心,“总有一天他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我默默点头,感激地看着他。
  少麟又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林汐,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我略带疲惫地摇摇头,“谢谢你,少麟,我想回去。”
  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了解地点点头。
  我又回头,看了看二楼走廊泻出的灯光,片刻之后,转过头来,“走吧。”
  我们正要向前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高声叫道:“林汐,林汐,等一等――”
  我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楚先生。他从大楼的方向朝我奔来,“林汐,林汐,子默他……”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以至于我根本没去看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我第一反应就是返身,飞快地沿着来时路一路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人,我听不清后面匆促的一迭声的喊叫,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轰鸣——子默他……
  子默……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狼狈不堪。
  曾经一度我以为经过了当年,生或死,都没有珍惜现在来得重要。
  我也一直劝说自己这么以为。
  可是现在,我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的恐惧,窒息般的恐惧。
  我冲上了二楼,我冲到了那扇门前,里面那个人仍然静静地躺着,他还在。
  里面仍然很安静。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我愣愣地看着那些冷冰冰的,非常复杂的仪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仪器,却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或死。
  现在病房里,所有的仪器仍然在工作着,指示灯仍然一闪一闪地亮着。
  没有熄灭。
  那么……
  后面,有一个人轻轻拍我,我转过头去。
  是那个我不知道姓名,但经常看到的清秀而温婉的值班小护士。
  她看着我。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充满同情而是微笑地看着我,“医生刚才来检查过,说病人虽然暂时还在昏迷,但是从各项体征数据看来,已经初步脱离了生命危险,所以从明天起,会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治疗。”她继续微笑,“你应该高兴。”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投向不知名的某一处,若有所思地说:“车祸这么严重的病人,真的很少有……”她握住我的手,我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沌,但是我清晰地看到她眼角薄薄的泪光,“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死里逃生的……”
  她转过眼去,将手插到白大褂的兜里,轻轻地说:“你很幸运。”
  她静静地走远。
  我慢慢地瘫坐在那扇门前,我的手中,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枚印章。我模模糊糊地看着两道人影飞快地向我跑来。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林汐,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子默他……”
  我淡淡一笑,慢慢站了起来,截断他的话:“他活过来了。”
  他终于,活过来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已经不完全是当年的那个秦子默了。
  七年后的他,不会那么脆弱。
  一个多月过去了。
  冬天已经提早来临。
  滚滚红尘中,生活仍然在忙碌中继续。
  我跟妙因继续上课,詹姆斯接过了子默手头的工作,少麟和雷尼尔天天加班,而自从那晚之后,略带神秘的楚翰伟,几乎消失不见。
  除了病床上安静睡着的那个人,每个人都依着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前行。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事实上有些东西,有些属于内心的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不觉地,我瘦了很多。
  妙因比我瘦得更多。
  即便在教研室的例会中相遇,她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里,低头不语。每一次都是最晚来,最早走。
  而且去医院探视的时候,她总是能找到避开我的时间段,我几乎从没见到过她。
  偶尔我的眼神与她相遇,她总是很快移开。而且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我看不懂,也从来没见过的深深的感伤,还有淡淡的复杂。
  至于少麟,他仍然很关心我,经常来看我、打电话问候我,或是陪我去医院。但是在我们之间,总有些东西,是不能触及的。
  我与他,明明知晓,但无能为力。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作为骨干力量,一直在为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申报而竭尽全力,我除了叮嘱他注意身体之外,根本不忍心占用他已经所剩无几的空暇时间。
  所以我依然经常一个人,去医院探视。
  直到有一天,在子默的病床前,我碰到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妙因的父亲。
  那是一个看上去充满威严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颇有气势。他走进病房,先是默默地看着病床上安睡的子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转过身来,打量了我几眼,“我是妙因的爸爸,前阵子一直出差在外,这一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接着不容拒绝地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医院对面一个幽静的茶座里。
  他燃上一支烟,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韩诫跟我说起过你。”他看着我,“所以,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小因。”
  我低头。
  他喝了一口茶,“我跟韩诫,思岚是大学同学。韩诫跟我上下铺,他是班长,我是团支书,思岚是文娱委员,我们仨经常在一起。当年的思岚,穿着长长的裙子,温柔大方,喜欢唱歌,爱跳孔雀舞。她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那个时候……”他的脸,半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半晌之后,他重又开口,“后来韩诫跟思岚开始谈恋爱,再后来毕业的时候,思岚没有回杭州,想方设法跟韩诫一起,去了他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城市。
  “听说韩诫工作后,还是跟念大学的时候一样,做什么事都敢说敢闯、讲义气,又碰上一个赏识他的领导,发展得很顺利。再后来他们结婚,有了子默。我们都很忙,离得又远,很少见面,偶尔写写信,通通电话而已,直到有一天,思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已经跟韩诫离婚,搬回杭州。
  “我是局外人,不好多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借去杭州出差的机会,去探望过思岚,那时候她的身体,因为长期辛劳,已经不太好。
  “那个时候,我也见到了子默。我是真的很喜欢子默这个孩子。从样貌上,他更像思岚一些。再后来韩诫出逃,没过多久,思岚病逝,我去奔丧。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丧礼上子默没哭,反过来安慰他的姨妈。他在有些方面,实在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太多了。”
  “但是即便这样,当年那样的打击,他恐怕也是承受不住的。”他看着我,“你跟子默的事,韩诫曾经跟我谈起过……”
  尘封多年的往事猝不及防被撕裂开来,我的心底一阵一阵地疼痛。
  他观察了我片刻,沉吟了一下,突然转换了话题:“小因念大一的时候,跟同班的一个男孩朦朦胧胧的,感情很是不错,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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