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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里一片黄色,是那种夹着青色的干草颜色,就像烧熟的卷心菜。过了一会,牧师朝后退了几步,那一小群围成半圆形、穿着米色制服的人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片一样,开始缓缓散开。这些人不急不慢、不声不响地朝着各自沿高低不平的土路停放着的车辆飘了过去,牧师、梅杰少校和丹比少校不在这些人当中,他们自成一队,郁郁寡欢地朝着他们各自的吉普车走去,彼此间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好像素不相识似的。
“一切都结束了,”约塞连说。
“一切都完了,”米洛丧气地赞同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这都是因为我让他们自作决定的结果。这倒给了我一个教训:下一次我要是再干类似的事情,我一定要先明确纪律。”
“你干吗不把棉花卖给政府?”约塞连漫不经心地建议道,眼睛则盯着那四个穿条子工作服的人,他们正在将一铲铲紫铜色的泥土扔回到墓穴里去。
米洛断然否定了约塞连的想法。“这可是个原则问题,”他以决然的口气解释说,“政府无权做生意,而我也是世界上最不愿让政府卷入我的生意的人。不过政府的职责就是做生意。”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于是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这话是卡尔文·柯立芝说的,卡尔文·柯立芝当过总统,所以他的话是不会错的。我弄到了那么多的埃及棉花,可没人肯要,政府有责任把它们统统买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有大赚头了,不是吗?”米洛的脸突然又阴沉下来,情绪一下子一落千丈,变得焦虑不安。“可我怎样才能让政府买下我的棉花呢?”
“行贿嘛。”
“行贿!”米洛勃然大怒,差点儿再次失去平衡,跌断自己的脖子。“你真可耻!”他厉声呵斥道,从他那翕动不已的鼻孔和一本正经的双唇里喷出的气息,如同正直的火焰,上下翻动着,直冲他上唇那抹铁锈色的小胡子。“行贿犯法,这你是知道的。可是做生意赚钱是不犯法的,对吧?所以,对我来说,为赚点正当的利润而去贿赂某人,这不能算犯法,不是吗?不算,当然不算犯法!”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脸上挂着逆来顺受和近乎可怜的苦恼表情。“可我又怎么知道该贿赂谁呢?”
“哦,这你不用担心,”约塞连窃笑了一下,用平淡的语调安慰他说。此时吉普车和救护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打破了使人昏昏欲睡的寂静,排在后面的车辆也开始倒着开走了。“只要你行贿的数目大,他们会来找你的。有一点务必要做到,那就是你一切都得说在明处。要让每一个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你想干什么,肯为此而出多大的价钱。假如你第一次行事时表现出一副心中有鬼或问心有愧的样子,那你就要倒霉了。”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办这事,”米洛说,“和那些受贿的人呆在一起我感到很不安全。这些家伙比一帮骗子好不了多少。”
“你不会有事的。”约塞连很有把握地向他担保。“要是你碰到了麻烦,那你就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为了美国的安全,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埃及棉花投机企业。”
“确实需要,”米洛神情庄重地对他说,“有了强大的埃及棉花投机企业就意味着有了一个更强大的美国。”
“这是当然的啦。要是这招不灵,那你可以列出数字,说明有多少美国家庭得依赖该企业的存在来谋取收入。”
“确实有许许多多的美国家庭得靠它来取得收入。”
“你明白了?”约塞连说,“这些你比我更在行。你几乎让这事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米洛大声他说,脸上重又明显地挂上了他原来的那副傲慢神气。
“我正是这个意思。你就带着这种深信不疑的信念去干吧。”
“你真的不愿和我一道去?”
约塞连摇了摇头。
米洛急不可耐地想行动了。他将那团剩下的巧克力糖衣棉花塞进了他的衬衣口袋,然后战战兢兢、一点一点地顺着树枝向后挪着,一直挪到那光滑的灰色树干。接着,他张开双臂笨拙地抱住树身,开始向下滑去,可他穿的皮底鞋的鞋边老是打滑,因此有好几次他险些跌卞去,将自己摔伤。滑了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又重新爬了上去。他的唇须上沾满了树皮的碎屑,那张紧张的脸因用劲而涨得通红。
“我希望你把制服穿起来,不要像这样一丝不挂地到处乱跑。”
在他重新爬下树匆匆离去之前,他忧郁地向约塞连吐露了自己的担忧。“你这样有可能会带出一股风气,这一来我的那些该死的棉花就永远也脱不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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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随军牧师
很久以前随军牧师便开始在心里起了疑惑,世间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上帝,他怎么能肯定呢,身为美国军队中的一名浸礼教牧师,即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处境就够艰难的了;若再没了信仰,那境况就几乎无法容忍了。
那些大嗓门的人总让他感到害怕。像卡思卡特上校那样无所畏惧、敢做敢为的人总让他感到自己孤立无助,形单影只。在军中,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总像个局外人似的。官兵们在在他面前总不及在别的官兵面前那么自在;连其他的牧师对他也不如他们彼此之间那么友好。在一个以成功为唯一美德的世界里,他自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一名教士应当镇定自若,且能随机应变。他痛苦地认识到,自己缺乏教士应具备的这种基本素质,而其他教派的那些同僚就因为具有这两点而干得相当出色。他生就没有胜过别人的本领。他认为自己丑陋不堪,没有一天不想立即回家去与妻子团聚。
其实,牧师的长相几乎是英俊的。他有一张讨人喜爱而又显得十分敏感的脸,像沙岩一样苍白、脆弱。他的思想相当开放。
也许,他真的是华盛顿·欧文。也许在一些信件上他一直都签的是华盛顿·欧文的姓名,尽管对此他一无所知。他知道,在医学史上,这种记忆错误是很常见的。他也明白,要想真正将什么事情都弄清楚是办不到的,甚至连为什么办不到也是无法知晓的。他清楚地记得——或者说他有印象清楚地记得——他见到约塞连时的那种感觉;他觉得在他第一次看到约塞连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之前,就已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记得,大约两周以后当约塞连再次出现在他的帐篷,要求免除他的战斗任务时,他产生了同样的不安的感觉。当然,在此之前牧师已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就是在那间临时的、非正规的病房里。那个病房里的每个病人看上去都为怠工而来,只有一名不幸的病人除外。那人浑身上下敷着石膏,绑着绷带。一天人们发现他就这么死了,嘴里还含着温度计。但是在牧师的印象中,在此之前他就在某个更为重大、更为神秘的场合见过约塞连。那次有意义的会面是在某个遥远的、为时间的烟尘所淹没的、甚至是在纯属超现实的时代里发生的;而那次,他也曾同样命中注定地承认:他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可帮助约塞连。
这样的疑虑一刻不停地折磨着牧师那瘦削、多病的躯体。世上有没有哪怕是一种真正的信仰,或者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有多少天使能够在一根大头针的针尖上跳舞?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前的那段漫长岁月里究竟在忙活些啥?如果没有其他的什么人需要防范,那有何必要在该隐的前额打上个保护的印记呢?亚当和夏娃真的生过女儿吗?这些就是一直不断地折磨着他的重大而又复杂的本体论问题,然而,在他看来,这些问题从来就不及善良和礼貌等问题来得重要。那些怀疑论者在认识论方面进退维谷的困境让他急得冒汗,他不能接受对一些问题的解释,可又不情愿将问题视为无法解释而不予理会。他从来都是处在痛苦之中,可又一直心怀希望。
那天约塞连坐在他的帐篷里,手里捧着一瓶热乎乎的可口可乐。这可乐是牧师为了安慰他才给他的。牧师犹豫不决地问道: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明明知道你是第一次碰到某一情形,但你却感到你过去好像经历过它?”约塞连敷衍地点了点头。牧师的呼吸由于急切的期待而变得急促起来,因为他准备让自己的意志与约塞连的联合起来,同心协力,最终揭开像巨大的黑幕一样笼罩在人类生存之上的永恒奥秘。
约塞连摇了摇头,接着解释说,所谓dejavu不过是两根共同活动的感觉神经中枢——他们通常是同时起作用的——在瞬间产生的极细微的时间差。他的话牧师几乎没听进去。他感到很失望,但他不愿相信约塞连的话,因为他曾得到过一个征兆,一个秘密而又不可思议的幻觉,那就是约塞连仍然缺乏勇气,不敢将真话说出来。无疑,在牧师所揭示的事情中有着令人敬畏的含义,这就是:它要么是一种神赐的顿悟,要么是一种幻觉;他本人不是得到了神灵的垂青就是丧失了理智。这两种可能使他内心充满了同样的恐惧和沮丧。这既不是dejavu,也不是presquevu或jamaisvu。很可能还有他从未听说过的其他幻觉,其中之一可以简单明了地解释他亲眼看见并亲身经历过的令人困惑的种种现象。也有这些可能:
可能他以往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可能他患了记忆方面而不是感觉方面的毛病;可能他从来也没真正认为他亲眼见过现在他自认为过去一度曾以为自己见过的东西;可能对于他曾一度以为是的东西,他现在的印象只不过是幻党中的幻觉;可能他只是想象自己曾经在想象中看见过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公墓里的一棵树上。
显然,牧师现在已意识到自己并不特别适合干目前的这份工作。他常常考虑,如果他到部队的某一其他部门去服役,比如说去步兵或野战炮兵部队当一名列兵,或者甚至去当一名伞兵,是不是会比现在开心点。他没有真正的朋友。在没遇到约塞连之前,在飞行大队的任何一个人面前他都会感到不自在,即使同约塞连相处,他也感到局促不安。约塞连常常表现得十分粗鲁,并不时爆发出一些反抗行为,这常使得他感到紧张不安,并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既开心又惶恐。当牧师同约塞连和邓巴一起呆在军官俱乐部里,甚至同内特利和麦克沃特呆在一起时他才感到安全。同他们在一起,他便无需再与其他人坐在一起了;他该坐在哪儿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他用不着再同那些他不喜欢的军官坐在一起了。平时,每当他走近这些军官时,他们无一例外地用过分的热情来欢迎他的到来,然后又非常不自在地等着他离去。他使得那么多的人不舒服。大伙都对他非常友好,但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人人都同他说话,但没有一人同他说过真心话。约塞连和邓巴要随和得多,同他俩在一起,牧师几乎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那天晚上,当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时,他俩甚至还保护了他。当时约塞连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要进行干预,内特利想阻止他,就大叫了一声“约塞连!”卡思卡特上校一听到约塞连的名字,脸色顿时煞白,而且让大家感到吃惊的是,他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地往后退,最后竟撞到了德里德尔将军的身上。将军气恼地用胳臂肘将他推开,并命令他立即回到牧师面前,叫他从今天开始每晚都到军官俱乐部来。
牧师要想保持他在军官俱乐部的地位是很难的,就同他想记往下一餐他该在大队的十个食堂的哪一个食堂就餐一样难。要不是如今他在军官俱乐部里从他的那些新伙伴那里找到了乐趣,他倒很愿意被人从那儿撵出来。晚上如果牧师不去军官俱乐部,那他也就没地方可去了。他时常坐在约塞连和邓巴的桌旁消磨时光,羞怯、沉默地微笑着,除非别人同他说话,否则他便一言不发。他的面前总是放着一杯浓浓的甜酒,可他几乎一口也不尝,只是不熟练地、别别扭扭、装模作样地玩弄着一只用玉米芯做成的烟斗,偶尔也往里面塞些烟丝,抽上几口。他喜欢听内特利讲话,因为内特利酒后说出的那些伤感的、又苦又乐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牧师本人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孤寂惆怅,并且总能引发起牧师对妻儿的思念,使他的心情如潮水一样久久不得平静。内特利的坦率和幼稚让牧师感到有趣,他频频地朝着内特利点头表示理解和赞同,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内特利还没有冒失到会向人夸耀自己的女朋友是个妓女的程度,牧师之所以会知道这事主要是由于布莱克上尉的缘故。每当布莱克上尉懒洋洋地从他们的桌旁经过时,他总要先使劲朝牧师眨眨眼,然后就转向内特利,就他的女友将他嘲弄一番,说出来的话既下流又伤人。牧师对布莱克上尉的这种做法很是不满,因此就产生了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那就是希望他倒大霉。
似乎没有人,甚至连内特利也不例外,真正意识到他,艾尔伯特·泰勒·塔普曼牧师,不光是个牧师,而且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人意识到他还有个漂亮迷人、充满激情的妻子——让他爱得几乎发狂,三个蓝眼睛的小孩,他们的相貌显得陌生,因为他已记不太清他们的模样了。将来有一天当他们长大了的时候,他们会将他视为一个怪物。他的职业会给他们在社会上带来种种尴尬,为此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为什么就没人明白他实际上并不是个怪物,而是一个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竭力想过一种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的生活?假如他们刺他一下,难道他就不会出血吗?如果有人呵他痒,难道他就不会笑?看来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他,同他们一样,有眼、有手、有器官、有形体、有感觉、有感情。和他们一样,他也会被同样的武器所伤,因同样的微风而感到温暖和寒冷,并以同样的食物充饥,虽然在这一点上他被迫做出让步,每一顿都得去不同的食堂用餐。只有一个人似乎意识到了牧师是有感情的,这个人就是惠特科姆下士,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方设法去伤害这些感情,因为正是他越过了他的上司去找卡思卡特上校,建议向阵亡或负伤士兵的家属寄发慰问通函。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就是他的妻子。如果就让他与妻儿们在一起过一辈子,那他也就满足了。牧师的妻子是个文静的小个子女人,和蔼可亲,年纪刚过三十,皮肤黝黑,富有魅力。她的腰身纤细,眼睛里流露出沉着和机灵;牙齿雪白,又尖又小,再配上一张孩子似的脸蛋,显得既生气勃勃又娇小可爱。牧师常常忘记自己孩子的长相,每次拿出孩子们的照片,总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面孔。牧师就像这样爱着他的妻儿,这种爱简直强烈得不可遏制,以致他总想放弃强打精神的努力,就此瘫倒在地,像个被人遗弃的残废人那样放声大哭。围绕着他的家人,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怪念头,产生了许多悲惨、可怕的预感,不是想到他们得了重病就是认为他们遭到了可怕的意外。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无情地折磨着他。他的思维也受到了这些念头的侵扰,尽想着他的妻儿可能得了诸如恶性骨癌和白血病之类的可怕疾病。每周他至少有二三次会看见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夭折了,因为他从未教过妻子如何止住动脉出血。他还曾泪流满面、眼睁睁地一声不响地目睹了全家人在墙基插座旁一个接一个地触电而亡的情景,因为他从未告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