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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森雄似乎也没意识到她的存在,不断槌墙呢喃,失去平常的温柔谦和,语声里有形容不出的忿怒懊悔。他痛苦地踡曲在地上,面孔扭成一团,说不尽的悔恨难当。
王德琳不知如何是好,静静地站在那里。
夕日落尽了,整个屋子被黑暗吞噬,刘森雄仍蜷曲在地上动也不动。王德琳抬抬站僵了的双脚,慢慢走到他身旁,蹲下去拥抱住他。
刘森雄先是微微一动,然后慢慢抬起头。
“是你……”刘森雄看她的眼神空洞茫然,而且涣散。
看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德琳同情心油然而生,搂着他,又疼又怜地说:“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没关系了,有我在,我会在你身边。”
“她骗我!”刘森雄反手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像小孩一样痛哭说:“她骗我!她骗我说她怀孕了,要我跟她结婚,我答应了,丢下了未央。可是,她居然骗我!”
他丢下了未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德琳满腹疑问,但不敢多问,只有更加拥紧刘森雄,不断地安慰他说: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别再伤心了!”
刘森雄伏在王德琳怀里静静哭泣了一会,怯怯地离开她,相当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羞惭的说:
“对不起,大男人家哭成这样子,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王德琳赶紧说:“是我不好,没有先通知你,莽莽撞撞就跑来。”
屋内仍一片黑暗,刘森雄依然颓在地上,没有开灯的意思。
黑暗使气氛显得相当沈默,王德琳耐不住,怯法地、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我可以问你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更大的沈默反弹回来。
“我只是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王德琳为免尴尬,连忙补充。
刘森雄像犯了便秘一样,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久久才开口说:
“我对不起未央。”
“为什么?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
“我背叛她。我不得已,只好背弃未央。没想到,她却是骗我的!她骗得我好苦!如果不是她不慎跌倒,我执意送她上医院检查,也不会折穿这个骗局。我好恨!她为什么要骗我!”
“原来如此。”王德琳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叹气说:“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病相怜;只不过,我们的立场正好相反。”
“你和大刚──”
“他爱上了杜娟,要求和我分手。”
“他怎么可以──”说到这里,刘森雄猛然顿口。他有什么资格批评丁大刚?他自己本身就是另一个丁大刚!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颓然问。
“你呢?”王德琳反问。
“我?”刘森雄呆了一呆。
“是啊,你会回去找未央吗?”
“她不会再接受我的。”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王德琳天真乐观地说。
刘森雄苦笑满脸。从那晚胡未央澄静的表情上,他早就看出她的决意;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再有开始。
“你太悲观了。”王德琳说:“未央那个人我了解,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不会计较那么多。她的脾气跟牛一样,固执得要命,但很单纯。”
“可是我太浊了,配不上她。”
“别说这种泄气话!只要她爱你,一切就没问题。”
“那你呢?你跟大刚──打算怎么办?”刘森雄不想再提他和胡未央的事,转了个话题。
“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我想大概也没什么希望,他的态度很坚定。我从没有看过他这么不顾一切去追求一件事物,我想他是认真的。”
“这么说,你打算成全他和杜娟?”
“我也不知道。”王德琳摇头,显得迷惘。“我好不甘心,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我!背着我偷偷摸摸的,还理直气壮这样对我要求──我不甘心!”
“德琳,听我说,”刘森雄轻轻把手搭在王德琳的肩上。“不要被憎恨的情绪淹没,好好想清楚你该怎么做。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用理性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德琳摇头叫喊,将脸埋入刘森雄的胸膛。“我无法像未央那样,我的心胸没有那么阔达,我只是在意他们两人对我的伤害,我无法笑着祝福他们!”
停了好久的泪水又开始泛滥。王德琳泪水纷纷,浸溼了刘森雄胸前一大片衣襟。
“你这是何苦!只不过更加折磨自己。”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王德琳哭得肝肠寸断。“森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心里好苦、好难过!我该怎么办才好?”
“别哭了!”刘森雄叹口气,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王德琳在刘森雄的哄拍下,慢慢止住泪。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鼻子也肿得像蒜头,花容完全失色。幸好屋子一直笼罩在黑暗中,只能看得出轮廓。
“德琳,我想我是没资格劝你的,但你如果愿意听我的话,我劝你还是离开丁大刚吧!”
“可是──”
“大刚既然爱的是杜娟,你就算是再死守着他,又有什么意义?与其三个人痛苦,倒不如原谅他们,你自己也可以重新再开始。”
“可是,我这么凄惨,还有谁会要我!”王德琳越想越伤心,又号啕大哭起来。
“你很可爱,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刘森雄温和地安慰鼓励她。
“真的?”
“要我发誓吗?”
刘森雄的态度表示得那样认真,王德琳总算破涕为笑。
刘森雄微微一笑,拥住她,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
第十七章
原本就没抱什么期待心情出国的胡未央,这一次新加坡之行,成了她毕生难忘的梦魇。
她原以为,同是华人为主的国家,沟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即使当她知道新加坡以英语为官方用语时,她仍然乐观地认为不会有问题。
更何况,从中学到大学,学了十几年的英文,必要时也可以派上用场,她的英文还没有“破”到太离谱的程度。
所以,当范修罗和方蕾拎着公事包忙着各处谈生意时,她一个人无聊就逛逛饭店;饭店各角落都看遍后,她就把闲荡的触角延伸到大街上。
没想到,第一关在百货公司地下小吃琳琅满目的英文招牌,就叫她看傻了眼。
她沈住气,随便指点了一样,东西端出来,直叫她哭笑不得。那一盘五颜六彩,吃起来百味杂陈的联合国大餐,直到现在,她仍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煮的。
虽然行前已经有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是,当那个看守厕所的老妇,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她索讨清洁费时,她还是有着很深的挫折感。
直到在公园看见飞禽表演时,她简直要崩溃了──
连鸟都会听英语!
本来语言这种技能,经常使用就能说得好,时日一久自然熟极而流利。她原也将它看作是一种沟通的工具,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坏就坏在方蕾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而且是道地的牛津腔!
她的挫折对象主要来自方蕾;遇见的人事只不过恰巧因势利导,强化了她这种心态。
在方蕾面前,她深深觉得自己的无能和无力,尤其当方蕾用英语和范修罗谈论着她完全不着头绪的话题时,她那种挫折感就更深了。
再加上他们两人每天同进同出饭店,有共同的事务、共同的话题可讨论,她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一样,被撇弃在一边。
她一点都不想自怨自艾,可是在那样的情态状况下,实在很难做到。
她发现自己眼光在追逐着范修罗,嫉妒和他形影不离的方蕾,甚至有种独占范修罗的欲望。
这个念头使她大大地骇了一跳,强烈地心悸。
她讨厌范修罗都来下及,怎么可能会嫉妒方蕾?不可能的!
可是事实却和她意图说服自己的心情相反,她不但嫉妒方蕾,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简直无法忍受她自己这种丑陋的心态。太丑了!她居然嫉妒方蕾,嫉妒她和范修罗形影不离,嫉妒她注视范修罗时的一颦一笑,嫉妒范修罗对她的顾盼和笑语。
这绝对是不正常!她这么告诉自己。
一定是!她对刘森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即使看到王德琳体贴地为他擦汗,她也没什么吃味的酸醋。但为什么她对范修罗会产生这么多复杂的感觉?
她应该阻止自己这种不正常的反动情感──
“咚咚”,短促的敲门声,捣散胡未央混乱的思绪。
她内心一跳,奔过去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快换件衣服,陪我到楼下坐坐。”范修罗倚在门口,蹙着眉,惯有的命令口气。
“方小姐呢?她不陪你?”
“她有一大堆行李要整理,明天就要回去了。”
“那我也必须整理行李,没空陪你坐了。”
范修罗推开门,往房里眺一眼,下巴一抬,指着胡未央早已整理妥当,正端端摆在橱柜旁的行李箱说:
“那是什么?”
胡未央咬咬唇不说话。
“快换衣服!我不想一直站在这里干耗时间。”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说着,就要掩上门。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范修罗用肘抵住门口。“这些天你一直不理我,每次看到你时都是绷着一张脸,你到底怎么了?”
哼!不知道是谁不理谁!胡未央在心里埋怨。
“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没陪你?”范修罗突然说:“你怪我把你丢下,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没有,你别瞎猜。”
“那是为什么?”
只要是范修罗想做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胡未央知道,如果她不给范修罗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很可能一个晚上就耗在她房门口。她想想说:
“我只是想阻止自己不正常的感觉反应。”
“不正常的感觉反应?你看起来很正常啊!你到底指的是什么?”范修罗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胡未央烦躁地说:“这些天我发现自己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很糟糕的感觉,我讨厌那种感觉,所以我想阻止它。”
“什么感觉?”
“我也不太清楚。”胡未央含糊地说。
她才不想丢人!怎么能够把她嫉妒方蕾的事告诉范修罗?那不啻是自找难堪。
“你的话有语病。你不清楚的事,你怎么去阻止?”
“这──”胡未央被范修罗逼得招架不住,干脆弃甲投降说:“算了!我老实说。我想阻止自己对你产生不正常的感觉。我居然嫉妒方蕾,嫉妒她──唉!总之我就是嫉妒她跟你形影不离。我从来没有对人有过这种感觉,竟然因为你──算了,你说这不是不正常,是什么?”
她等着听范修罗对她的奚落。范修罗却只是盯着她看,眼光古怪,玩味地琢磨她的话。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他似笑非笑,说得极是轻率。
爱上他?怎么可能!胡未央忙不迭地摇头。
“你一定是爱上我了。嫉妒、吃醋就是最好的证明。”范修罗笃定地说。
绝对不可能!爱上一个人应该是甜蜜欢乐、嗔喜矜忧;有思念有期待、有恋慕有娇羞。这才是爱情!
范修罗笑得讽刺,傲慢自信地说:
“你果然是爱上我了!”他摆个手说:“好好睡一觉吧!今晚你一定会梦到我,做个甜蜜的梦。”
绝对不可能的!
胡未央双手紧盘住胸口,不让信心动摇。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老是看到范修罗俯向她不怀好意的笑。
隔天她睁着惺忪的眼,一脸心事的面容搭上飞机。
飞机起飞后,正慢慢往高空攀爬时,范修罗突然将脸凑向她鬓旁,轻轻吹了一口气,悄声说:
“怎么样?心蹦蹦跳吧?”
胡未央转头瞪了他一眼,摇头说:“你这个人,心地实在真坏。”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她对范修罗种种的感觉,试图分析出一个结论。但感情根本是无法分析的元素,也不是有标准答案可解的公式,一直到踏进“流星别馆”,她仍处在重重的浓雾中,同时也害怕有答案。
她只有凭感觉去摸索。
爱情应该是甜蜜欢乐、恋慕娇羞──胡未央这么想。但──嫉妒、猜疑、吃醋,她表现的全是爱情的负面特性。这么想,让她感到更糟糕了。
“老天!”她不禁覆额颓叹。
这就是她害怕的──看清自己赤裸裸的一颗心。
爱上范修罗绝对是一件不聪明的事──无异自掘坟墓,自找罪受!但是……
现在她总算明白飞蛾为什么要扑火。
第十八章
七点,闹钟刚响的时候,多年的习惯和自制使然,范修罗体内的生物时钟准时的响起;他翻个身,睁开了双眼。
但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一翻就起身。他拥着棉被,有趣地看着天花板和四周光影交错挪移,看着看着,无端发笑起来,笑得愉快又满足。
女人就是女人,真是麻烦,一下子就陷入爱情的纠绊。他还以为胡未央有多难缠,果然是爱上他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禁又扬起来,心情觉得很愉快,像渗了蜜,甜得让人陶醉,又黏得让人迫不及待。
他看看时钟,才过七点。
这时间,胡未央一定还埋在被窝里睡觉。范修罗边想边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他下楼拿了报纸,习惯性地边喝牛奶边看新闻。翻了两页,他的视线飘落到前方,无端地又发笑起来。
才过了十分钟,他又看时钟一眼。星期天,外面天气又那么好,不过胡未央一定不会注意这些;她是个没有假期观的人,把月亮当作太阳,范修罗想着,又笑了。
奇怪?他今天的心情怎么会这么轻松、这么好?大概是天气好的关系吧?范修罗抬头又望了时钟,七点十五分。
他把视线掉回报纸,耐心地把报纸翻完。
七点三十分。
他丢下报纸,匆匆喝完牛奶,然后开始梳洗刮胡,换好衣服。
七点五十分。
他望了窗外一眼。天气实在太好了,天空蓝得那么干净,大地绿得那么清新──他不安地走来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特别耐不住室内的气氛。大理石散射出的光泽耀可鉴人,却冰冷的冻结出一些寂寞的气息,显得屋内无比的空荡。
平常这时候,他早已埋首在一堆山也似的公事中,满脑子想的、研究思考的全是工作的事。今天他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他不断想奔跑出去,奔跑在阳光下,奔到“流星别馆”。
一想到胡未央,他就全坐不住。
八点正。
范修罗下定决心,开门出去。
他放松脚步,漫无目的似地闲晃。
这一早上的坐立不安简直是莫名其妙!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那种滋味实在如同煎熬,他有些失常了。
他无法专心做他的事,频频望着时间,一心想飞奔出来,想飞去“流星别馆”,想看到胡未央。
“莫名其妙!是她爱上我,又不是我爱上她,我怎么会如此失常!”范修罗心浮气躁地自言自语。
但他的脚步还是如月球受地球牵引,自然地朝“流星别馆”走去。
大门锁着,他按了好几声门铃都没有人回应。他当然有房子的钥匙,但他如果自己开门进去,未免显得太──太──他说不上来太如何,总之就是太那个!
他不想让胡未央以为他很在乎她。
他在门外枯站半小时,等得不耐烦了,再次猛按门铃。
还是没有人应门。
他皱了皱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