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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玉立,依然是眉眼盈盈……高寒的心狂跳着,手心里沁着冷汗,整个人往前仆着,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少爷!”阿德警告的喊,低声说:“你就站在这儿别动,看着就好,千万别出去!罗家似乎全家出动了!”
一个小男孩,忽然对着树下飞奔而来。
“娘!娘!”玉麟喊着:“有个小猴儿!好可爱的小猴儿!我要小猴儿!”嘉珊正在搀着老太上台阶。雪珂急忙追着玉麟过来。
“玉麟!”雪珂嚷着。“别乱跑呀!快回来,等会儿奶奶生气了!”“不行不行!”玉麟直奔到树下,站在一个卖猴子的小贩面前,兴奋无比的嚷:“我要小猴儿!”
雪珂追到树下来了,一把牵住玉麟的手。
高寒差点从树后面栽了出去。
“原来,她已经有个儿子了!”高寒的手指,深深嵌进树干的隙缝中去。“她和罗至刚的儿子!那么,她不会再眷恋那失去的女儿了!”他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情绪激动澎湃,简直不能自己。“好了,别教奶奶等咱们!”雪珂要拉玉麟走。
“不要嘛,我要跟小猴儿玩!”
原来,树下有个年轻人,手里牵了只小猴子,肩上又坐着两只小猴子,正在那儿卖猴子。
“这位太太!”年轻人对雪珂笑嘻嘻的说:“给你的少爷买只小猴吧!小猴儿通人性,又会表演!来!给小少爷敬个礼,敬礼!敬礼!”年轻人把肩上的猴子一逗,那猴儿真的对玉麟敬了个礼。玉麟乐坏了,拍手直笑。
小猴儿见玉麟拍手,也拍起手来。
玉麟简直着迷了,缠着雪珂,直嚷直叫:
“给我买小猴儿嘛,不管不管,我要小猴儿嘛!”
雪珂回头望,老太太已经站定,对这边不耐的看过来。雪珂心一慌,拉着玉麟,急着想走。
“玉麟乖,你瞧奶奶生气了!”
年轻人急忙上前,笑嘻嘻的对雪珂一拦:
“别急着走哇!太太!你家少爷心地好,模样好,养只猴儿可以训练他的耐心,对他有百利而无害!何况,看你们这样子,也知道你家大富大贵,猴儿卖得便宜,只要十个铜板,买了吧!”“对不起,”雪珂陪笑的看着年轻人。“我们家不能养小动物,子孩子不了解家里规矩,对不起……”
雪珂话未说完,老太、至刚、翡翠……都已来到身边。翡翠一脸着急的喊:“格格!”“格格?”老太的声音高了八度。“什么时代了,还有格格?那有个格格如此轻浮,上香不进庙门儿,尽在庙外面磨菇?这儿是有观音呢?还是有如来?”老太怒瞪着雪珂:“到罗家这么多年了,规矩还没学会吗?”
“娘……”雪珂声音哑了,眼中已迅速充泪。
至刚一步跨上前来,伸手就掐住了雪珂的胳臂,他那练过铁砂掌的手指和铁钳一样硬,紧紧的箍住了她。
“眼泪收回去!”他命令的低语。“你做出这副委屈样子要给谁看?一出门就削我面子,回家让我跟你好好算帐!”至刚咬牙切齿:“走!”雪珂脚步跄踉着,像一个被押解的囚犯,跟着大伙儿走往庙里去了。高寒血脉愤张,激动万分,一回头,就紧抓住了阿德,痛楚的喊出来:“你认为这种样子,像是幸福和美满吗?阿德,我没办法对我所看到的一切,置之不理!我要留下来,我要找出谜底,我要……救我的雪珂!”雪珂这天的日子,是非常难受的。
一回到家里,老太太就把雪珂的左手往桌上一抛,那左手的小指上,自从断指之后,八年来,都戴着一个纯金的指套。老太指着指套,疾言厉色的说:
“不要以为已经受过教训,就可以一错再错!这个指套,难道还不能让你变得端庄起来吗?你看嘉珊,她虽是二房,也没有像你这样,和一个耍猴子的人也能有说有笑,眉来眼去!”
“娘……”雪珂颤抖着喊了一声,想解释。
“不要解释!”老太喝止,厌恶的看着雪珂。“你实在不配喊我娘!八年来,我们罗家一直容忍着你,没把你休了,是你的造化!你应该感激涕零才是!为了至刚的面子,我们把所有的羞辱,都咽在肚子里,你自己该心里有数,我们对你的容忍和包涵!不要考验我们,不要惹我们,如果你再有一丁点儿差错,我们不是休了你,没那么便宜!我会让你……”老太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度日如年的!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雪珂含泪回答。
这天的罪,并没有受完,到了晚上,至刚拎着一壶酒,闯入了雪珂房里。“雪珂!来陪我喝酒!”
雪珂走过去,默默的为至刚斟酒,翡翠忙着从厨房端来小菜,又忙着布碗布筷。至刚斜睨着雪珂,眼神是阴郁而痛楚的。骤然间,他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
“笑!”他命令的说:“对我笑!”
雪珂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出了一滴泪水。
“你!混帐!”至刚把雪珂用力一推,雪珂撞上了床柱,差点跌到地下去,翡翠慌忙扶住,回头惊喊:
“少爷!”“你滚出去!”至刚抓住翡翠的肩,就往门外推:“出去!出去!那有这样不识趣的丫头,杵在别人夫妻中间碍手碍脚!你再这样不懂事,我就把你送到吴将军府里去!看你长得还标致,说不定吴将军会把你赏给他手下的那个亲信当姨太太!”雪珂一惊,真的害怕。吴将军是段氏政府中的要员,驻守承德,经常去北京,声名赫赫。至刚虽已退出政坛,和吴将军却拜了把子,一起听戏,一起打猎,也一起做些生意。两年前,罗家有个丫头,和一个小厮私奔,就是吴将军帮至刚追了回来,小厮被枪毙,丫头跳了井。至刚则指桑骂槐的对雪珂嚷:“我们罗家,一定祖坟葬得不好,怎么总出些丢人现眼的事!以后无论有谁不规矩,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雪珂怕吴将军,承德人人怕吴将军,翡翠也怕。对雪珂无助的看了一眼,翡翠只好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匆匆离去。
翡翠一走,至刚就甩上了房门。
“雪珂,到床上去!”他简单明了的说。
雪珂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难堪,她挺了挺胸。
“我不要!”“你说什么?”至刚大声问,气得发抖。“你是我的太太,不是吗?你却冷冰冰的像一个冰柱!你身上没热气吗?你却有热气为别人赴汤蹈火!我真想撕裂你,撕开你,看看你这个冷漠的皮囊里,包藏着怎样的一颗心……”他纠缠着她,伸手去拉她胸前的衣服。“至刚!”雪珂一闪,闪开了他,伸出双手去,她握住了他那狂暴的手,哀恳的说:“八年了!至刚,我们这种彼此折磨的生活,已经过了八年了!你是这样一个外表英俊,内心善良,带着豪爽之气,侠气之心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苦苦和我过不去?你已经有了嘉珊了,有玉麟了,等于有个好幸福的家庭了!你就把这个不完美的我,给丢在一边冷冻起来,让我去自生自灭吧!”“这就是你的期望?”至刚盯着雪珂,声音里夹带着深沉的痛楚和强烈嫉妒。“你不必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来形容我!我既不善良也不豪爽,我小器,我自私,我虚荣,我嫉妒……我恨你!”他摇撼着她,疯狂般的摇撼着她,大吼大叫着:“从新婚之夜开始,你就期望我把你冷冻!别的妻子对丈夫唯命是从,巴结讨好,生怕不得宠,你呢?却生怕会得宠!你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一个做丈夫的心?践踏一个男人的自尊?我恨你!但是,我不让你平静,我也不给你安宁,我更不许你去自生自灭,我就是要折磨你……”
“不!不要!”雪珂凄然的大喊:“你放了我吧!你饶了我吧!”雪珂想夺门而逃,至刚把她捉了回来,两人开始拉扯挣扎,各喊各的。酒壶酒杯在拉扯中翻落地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同一时间,小雨点抱着一叠干净且摺好的被单,沿着回廊走向雪珂的卧房,嘴里还在喃喃背诵:
“冯妈交代的,第一件事,给少奶奶送被单,然后第二件事,去二姨太房里收换洗的衣裳,第三件事,去问老太太吃什么消夜,第四……”小雨点突然站住了,听到雪珂房里惊天动地的声响,又一眼看到翡翠,站在门外直发抖。小雨点大惊失色,惊慌的问:“是谁……在欺侮少奶奶呀!”
才问完,她又听到雪珂一声尖叫:
“不要碰我!请你饶了我,饶了我……”
小雨点不假思索,就跑过去把房门一把推开,翡翠忙奔过来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小雨点跑了进去,慌慌张张的喊着:“少奶奶!你怎么了?是谁……”
至刚回头看,目眦尽裂。
“又是你这个臭丫头!”至刚一挥手,给了小雨点一耳光,小雨点往后翻跌,被单落了一地,她小小的身子,摔落在后面的翡翠身上。这一阵大闹,终于把老太太和嘉珊都惊动了。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对雪珂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她抬头看着至刚,责备的说:“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闹得全家不宁?”
嘉珊奔过来,急忙用小手绢给至刚擦汗,拉着他的胳臂,赔笑的说:“好了!好了!我让香菱重新烫一壶酒来,陪你好好的喝两杯!走吧!”嘉珊拉着至刚走了。老太太死瞪着雪珂。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太太的声音坚硬如寒冰。“咱们走着瞧!”一转身,老太太也走了。
雪珂惊魂甫定,和翡翠两人都奔过去检查小雨点。
“小雨点,伤到了没有?前几天挨打还没好,又摔这么一跤,快起来给我看看!”雪珂说,去扶小雨点。
小雨点呆呆坐在地上,瞪视着一地的被单,不言也不语。
“小雨点,”翡翠不禁怔了怔。“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傻了?少奶奶在问你话呢!”
小雨点这才抬头,怯怯的看着两人,脸上,挂下两行泪珠。“我完了!”她小小声的说:“我弄脏了被单,回去冯妈一定要打我的!”雪珂心中一痛,深深的看了小雨点一眼,就一把把她紧搂怀中。“原来,冯妈常常打你,是不是?”她说,怜惜的摸着小雨点的头。“你奶奶真是选错了人家呀!承德几千几百户人家,她怎么会偏偏把你送到罗家来?”
第六章
十天后,在承德市的清风街,新开了一家店,是个二层楼的、古雅的小楼房,里面卖的是古董、玉器、字画、摆饰、印鉴……各种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店里的摆设雅致清爽,颇具匠心。店的名字,也很风雅脱俗,名叫“寒玉楼”。
转眼间,到了初一,又是罗家去普宁寺上香的日子。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雪珂紧跟在罗老太太身边,寸步不离,目不斜视。上完香,祈完福,广场上有些什么小贩行人,她全都不知道。出了庙门,先把老太太扶上第一辆车,她和翡翠才往第二辆车走去。刚举步,有个小伙子骑了辆自行车,从坡道上往下滑,大概是煞车坏了还是怎么的,车子直冲过来,撞上了翡翠。“哎哟!”翡翠轻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直鞠躬,伸手去搀翡翠,闪电般的,已在翡翠手中塞了个小纸条。一面低声说了句:“给格格,要紧要紧。”骑上车子,小伙子飞一般的去了。
“怎样?翡翠?”雪珂关心的问:“有没有撞着那儿?伤了那儿?”“没,没,没事!”翡翠结舌的说,眼光追着小伙子,却已人迹杳然。“咱们上车,快走吧!”
回到罗府,雪珂才进卧室,翡翠已急忙关门关窗子。雪珂诧异的看着翡翠,这丫头怎么了?自从庙门口撞了一下,就魂不守舍,脸色苍白。“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格格呀!”翡翠低声说:“你瞧这是什么?”
翡翠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打着万字结的纸条,被翡翠握得那么紧,万字结都歪曲了。
“哪儿来的?”雪珂的心脏怦然一跳,感染了翡翠的紧张。
“就是撞我的那个小伙子呀,他塞给我的,还对我说:‘给格格,要紧要紧。’”雪珂的心脏,又狂跳了两下,迅速的,她取过那纸条。万字结!好熟悉的打法,以前悄悄给亚蒙写信,总是打个万字结。那时,见一次面好难,也要等到上香,或是跟周嬷上街的时候才见得着,见了面,彼此一定交换一个万字结……可能吗?雪珂的手颤抖着,呼吸急促而不稳定,心怦怦的跳个不停……好不容易,总算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寒玉楼承德市清风街十五号”
她怔忡着,翡翠小声说:
“后面还有字!”雪珂把纸条一翻,只见上面写着:
“小店有洁白美玉一只;冒昧恳请夫人前来一观!”
雪珂整个人惊呆了,抬起头来,她的两眼绽放着光芒,脸色苍白如纸,却在那闪亮的眸子映照下,出奇的美。翡翠好多年都没有在雪珂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光采。雪珂一手攥紧了纸条,一手抓紧了翡翠。“他来了!”她低低的,急促的说:“他在承德,他就在这个寒玉楼里。雪中之玉,必然耐寒!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是他的字迹,他的万字结,他的寒玉楼!……他来了!”她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确信。“翡翠,”她眼光狂热,声音迫切:“你要想法子,让我出罗家的大门……让我去见他一面!你要想法子,因为我不能等,我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去呀!”雪珂虽然不能等,她却非等不可。翡翠在罗家,比雪珂更没有分量,她挖空了心机,也想不出怎样可以安排出理由,让雪珂出门一趟。但是,雪珂出不了门,她却可以出门,罗家的一些杂事,买针线、买零食、打油、打醋,以及柴米油盐……翡翠往往是冯妈的下手。以前,深恨冯妈差遣她出门办事,现在却巴不得冯妈差遣她去办事。终于机会来了,家里的肥皂用完了,翡翠自动自发的出门去买。一出了罗家大门,她就直奔清风街寒玉楼。
来接待她的,正是撞她的小伙子。
“翡翠姐,”阿德笑嘻嘻的喊:“我名叫阿德,我家少爷在楼上!”“你家少爷?”翡翠有点迷糊。亚蒙什么时候变成少爷了?这之中有无差错?是不是雪珂一厢情愿认错了人?
带着满腔的狐疑,翡翠上了楼。
于是,翡翠见着了一别九年的顾亚蒙!
回到罗家,翡翠兴冲冲从大门一路嚷进来:
“格格,我遇见舅老爷了!他从北京来度假,住在山庄里,他说,赶明儿要到罗府里来拜见老太太呢!”
“哼!”罗老太哼了一声,舅老爷?她打心眼儿里讨厌那位舅老爷!以前是皇亲国戚,现在已经不值钱了!偏有那种舅老爷,总以为自己的地位永远不变,抓着人就只会谈当年之勇。“转告舅老爷,他难得度假,不必客套了!”
“哦?”翡翠一呆,那“碰了一鼻子灰”的“蠢像”使老太太暗中得意。“那……”翡翠为难的。“格格,”她求救似的看着一脸茫然和焦灼的雪珂。“赶明儿,我陪你去见舅老爷吧!”“对啊!”老太太吸着水烟管,呼噜呼噜的。“见着舅老爷,就说至刚忙,也没时间去拜见了!”
“哦!”雪珂好半晌,才应出一个字来。
翡翠偷窥了雪珂一眼,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才抽身回到卧房里。一关上房门,翡翠就一把抓住雪珂,急切的说:
“我见到亚蒙少爷了!他现在换了一个名字,叫作高寒,寒玉楼就是他开的,为格格而开的!原来,他七年前就逃出了喀拉村,在陕西境内,遇到了一位贵人,是福建来的高老爷,两人谈得一投机,高老爷就收了亚蒙少爷当义子,改名叫高寒。把他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