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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蓦然截断她的话,严肃和惊疑,敏锐地跳回他冷静的脑子。他飞快地对映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仆倒,侧耳于地上。只一会儿,他便一跃而起,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便走。“他们来了。”
她连惜愕的时间都没有,立即脚不沾地地被他扯着直走。
“别慌,从这斜坡下去就是渡口,没事的。”
谁慌?她再四平八稳不过了!慌的人似乎是他。
他们飞快地移动着,不过,似乎迟了些。
瞬间,完全一模一样的黑色劲装弓箭手欺身而上,无声无息地包抄了他们。
四周,只有恣意的风,沙沙地刮过原野。
重重包围的黑衣人,站成一尊尊拉满弓的石雕像,映心生平可没见过这等阵仗,惊愕得失去了主意。
冷逍遥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到自己背后,长剑横胸,全身蓄势待发。
三十六骑步步逼近,有计划地缩小圈子,不知不觉中,对峙的距离只余一箭之遥。
映心毫无选择,她跟着冷逍遥由唯一的缺口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尽头。尽头处是斜峭的陡坡,陡坡下是浪花翻飞,滚滚滔滔的江水。
冷逍遥正犹豫难决的时候,摆得密密实实,不留空隙的弓箭阵倏地自动分开一条走道。
一匹全身银白,四蹄振飞的骏马访如从天而至。
它停在冷逍遥的面前,载着它主人的骄傲。
佟磊俊帅至极地翻下马背,笔直无畏,直朝冷逍遥走去。
两人眼对眼,鼻对鼻,一般的高度,一样的气势凌人。连不情不愿站在冷逍遥身后的映心都能感觉到两人一触即发的庞大能量。
“佟磊!”映心一喊,本想对他挥挥手的,只是身不由己。见到佟磊的喜悦远超乎她自己预料。
“放她走!”佟磊刀芒似的眼神复杂地锁定一直被冷逍遥固定在身后的映心。
她的狼狈模样,令他心痛。
冷逍遥冷嗤一声,对他的命令不屑一顾。他几乎可以确定佟磊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他身后的人,他完全无视七十几道如火似炬的目光,只痴痴、专注地凝视苏映心……这,已替他泄漏太多太多感情。
佟磊紧绷的肌肉和如冰的眼神在见到映心的同时,就像遇热熔化了的糖似,黏黏腻腻,再也无法离开。
她略显憔悴,单薄的衣裙沾满碎泥,而且破烂不堪,雪白的肌肤处处透着粉红的刮伤痕迹,一头丰茂的黑发还缀着几朵芒絮,她全身上下证明了吃苦受罪的事实;而令她吃苦受罪的那个家伙……他不会放过他的!
“放她走,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否则……”
冷逍遥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心爱的东西快被抢走了。不,不会的,他不会让它变成事实。“心儿是我的。”
他也叫她心儿!是可忍,孰不可忍!冷静自持从佟磊的眼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火焰。
他解下佩剑丢在地上,表明了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佟磊不愿占他任何便宜。
尽管两人现在的身份敌对,甚至是生死立判的,冷逍遥还是不由自心中发出一声喝彩,佟磊光明洒脱的作风,令他激赏。
修磊也是相同的想法,试问有几人在面对于己完全不利的情况下依旧冷静自若,无惧无忧的?冷逍遥的气概令他好生佩服。
是相见恨晚或惺惺相借,都太迟了——只因他们有着共同的坚持。
“佟磊,”映心乱了所有分寸。“人命是值得尊重的,凡事都有道理可讲,何必动干戈呢?”不管谁伤了谁,都不是她愿见的结局。
“我不会放过他的,即便佟磊今天退出这场决斗,明天,我也会找尽任何可能的机会杀了他。”冷冰冰回答她的却是冷逍遥。
映心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有气得跳脚。“你这头顽固的驴子!杀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何必弄得两败俱伤,亲痛仇快?”
“你不会懂的,这是男人的世界,更何况,杀佟磊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她的心遽然一沉,反射性地想挣开他的箝制,她想面对面问清楚冷逍遥的真正用心。
“别动!”他轻喝。“杀佟磊是我最后一项任务,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带你回我嘉兴老家去。”
“谁答应过你……”她话未完,即见冷逍遥扭头过来时眼中无人能更改的决心。她知道自己许多话都是白说了。
这次,她趁他回转头的刹那挣开他的大掌,倒退一大步。她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一出肥皂剧或一段随时可以更改结局的小说!她真真实实地介入无法挽回的历史里,因为她,即将有两条人命在下一秒钟消失。
一切的错全在她,既然她无力挽回原本属于这个时代,这个空间的生命,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以致死亡。
她可以选择不看!
“很高兴认识你们,虽然时间太短了。”
佟磊虽然全神贯注在冷逍遥身上,却也不曾忽略映心半分。这下她说的又是什么外交词令?听起来像告别词似的……忽地,他心念一转,全身的血液霎时全被抽光了,他急急低吼:“心儿!别做傻事!”
来不及了。她听见身后传来泥沙刷然崩塌的声音。
那陡坡原就土质疏松,又因一场大雨,泥土表面早就湿滑不堪,冷逍遥一心系着大敌,不知不觉已将映心迫至坡顶,如今听见佟磊一喊,才意识到她的企图。
她连挣扎也不想,又倒退半步,悬空加上打滑,整个身子直挺挺向下倒去……
“心儿——”
“心儿——”两个男人,一起心神俱碎地狂喊。
所有的人全傻住了。
佟磊和冷逍遥几乎同时赶到崖边。
一个拔软鞭救人,一个毫不考虑地猛扑而下。
那不是救人,根本是同归于尽!
冷逍遥使劲往下坠,千钧一发,捞住了她的脚踝。
佟磊的鞭也同时卷住冷逍遥的另一只胳臂。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但刹那之间,锋芒一闪……价磊只觉鞭尾一松,冷逍逼和苏映心以比刚才更快的落体速度,笔直掉进了江河中心——
阳光下,全部的人只看见抽回的鞭尾——整整齐齐被割断了。
第八章
夜,来过又走,走后复来。
江水依旧湍急飞溅,怒涛依旧刺骨沁人。
滴翠峡四面皆是高耸参天的峭壁,经年阳光不透,江水之削人肌骨可想而知。河道软蜒曲折,云漫其间,狭窄的河岸,教人寸步难行。
佟磊和三十六穿云箭手赶到江谷,忧愁如焚的心立刻冷了一半。
惊浪拍岸的江面哪还有苏映心和冷逍遥的踪影?
佟磊站在峥嵘的巨石上,一身劲服早不知干了几回,又湿了几回,发辫已乱,眼瞳光彩尽失,神情寥落而凄恻。
江河茫茫,希望也茫茫。
“王爷。”陆皓简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主子,这时他只恨能言善道的卫寇没在身边。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浑身一颤。不,他不能死心,就算只剩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是!王爷。”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尽所能地搜寻了。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一组一组的人带开了。
他也要去找,即便掀翻整条河,他也要找回他的心儿。
他们一路追寻,来到了滴翠峡最下游。
下游处,水路分支入川,涛天波水,逐渐愈行愈缓,放眼水面一如平镜。
佟磊几乎不再存有任何希望,一颗心,已凉透。
他在风中不知怔忡地站了多久,陡地,见陆皓飞奔而来。
“王爷——找到了!”他边跑边喊。“映心姑娘及刺客都找到了!”陆皓浑身湿透,声音干涩,却难掩兴奋之情。
佟磊的一颗心急剧跳到喉咙。“人呢?在哪里?”竟连声音都发着抖。
“在江岸滩口几公尺处。”
价磊一旋身,飞也似地跃上另一块岩石,足尖一点,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陆皓的眼帘外。
果不其然。
原本围观的人,见到赶来的佟磊立刻训练有素地让出通道来。
傅磊一见映心那苍白如雪的脸色,立刻断了呼吸!他害怕的事终究发生了……不,别啊……
他迫不及待地抱起苏映心,用手指测了测她微翕的鼻。
她还有呼吸,虽然十分微弱。
“心儿!”他忍住心头激越狂喜的情绪,但拥抱她的双手却泄漏了他欣喜欲狂的感情。
身子一经搬动,苏映心缓缓地发出了呻吟声。
她只觉胃部一阵紧缩痉挛,一口口脏水立刻吐了佟磊满身。
佟磊的眼睛随即大亮!
这一折腾,使她苏醒了过来,看看他。“佟……磊……”她觉得头晕脑胀,全身无一处不痛。
“心儿,别动,我立刻送你去给大夫看!”她的手脚,俱是骇人的伤口。
她的意识终于清楚了些,断断续续想要组织自己落水前的片断。“我,我……看见……逍遥……”为什么那么痛?只要一呼气或吸气,两片肺叶就痛得像火烧似。
“他在,就在这里。”冷逍遥的情况更惨,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仰躺在沙滩上,完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她的眼珠能徐徐翻转。“我……让我看看……他……”
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别动,求求你别动,我抱你过去。”
“不用烦恼……就算我想动……恐怕……也很难……”她想给他一个平安的笑,但看在修磊眼中却是心疼万分。她即便在生死存亡之际,也是如此娇俏顽皮。
他一咬牙,将映心抱到冷逍遥的身旁。
冷逍遥眼已睁开,四肢却失去了任何感觉,动也不能动。
她想碰触他,确定他是否平安。
他的脸冰凉青白,像冰柱似,那不是常人该有的体温。“逍遥,我们都还……好好的……”
冷逍遥得费尽所有的力气才能聚集眼光的焦距,他徒劳地想睁大失神的眸子。
“是……对不起……”
“你还好吧?你……能不能动?是不是受了伤?”映心使力一问,他脸色更形发败,愈来愈黯淡。
“你真傻,原本我想抱着……你……同归于尽的……你……还担心我……”
“不要说了,是我不好。你要的我给不起,也没办法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喉头哽咽,一口气喘不上来,引来了一阵剧咳。
冷逍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残喘着嘶哑的嗓子。“没、关系……”
她咕咚翻出佟磊怀抱,勉力想坐直身躯。
佟磊无言地把自己的胸膛当成支持她的屏柱。
她想给他温暖,想救活他。但她的手指才触及冷逍遥的胸膛,他便冷不防呕出一大口鲜血。
映心愕然地张大嘴,眼珠死盯着冷逍遥那接二连三喷洒而出的血。
落水的瞬间记忆回来了……
是冷逍遥替她挡住落水时巨大的水压冲激,他用他的身躯做护垫,替她抵挡了急流中许多暗藏的礁石和危险,因为他,她才能幸免……
“逍遥……”无声的泪已狂如巨浪般滑落。她用双手、用裙摆,想擦拭他唇畔的血渍。
一脸恻然的佟磊握住她徒劳无功的手,柔声劝道:“心儿,不要再为难地,让他放心走吧!”
映心悲呼地倒向佟磊。“他是为了救我,救我啊,佟磊,求你救救他,卫寇呢……求求你呀……”
“心儿……不……哭……”冷逍遥觉得周遭的景物开始飘远,力气逐渐消失。
“是……我不哭。”她答应,可是不绝的泪已然在她面颊流成了河。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嫁我吧……”所有的事物,连心儿的脸孔都变得模糊,他这辈子,是永永远远失去她了。
“没有下辈子,现在你就要活下去啊!”她泪然狂吼。
他好不容易扯动了唇角。“我真高兴没做出伤害你的事,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是回光返照?他居然完完整整说出了一段话。
然后,黑暗无声飘了来,取代他所存的意识……
映心不愿置信地摇头,情绪走到大悲的极端——恸首,再也承受不住——昏厥了过去。
“佟磊,她已经睡着了,让紫鹃照顾吧!”卫寇禁不起紫鹃拼命哀求的眼光,对着自始至终守在映心床榻的佟磊说道。
他持续这样一动也不动的姿势,使得站在角落的陆皓和紫鹃更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一颗心吊了七、八个水桶,自责得把唇咬出一排牙印的紫鹃。
佟磊的不言不语,使得整间屋里只听得炉火木柴燃烧的哔剥声。
“佟磊……”现在的佟磊是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稍不小心,就会落个尸骨不全。
“出去!”他头也不回,闷声喊道。
“你这样守着她也不是办法,她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她是个健康活泼、看起来生命力十足的姑娘?只要熬过了今晚,十几天后又活蹦乱跳的了!”看着佟磊那发狂的眼神,卫寇不由得蹙紧眉头。
果然,佟磊转移了视线。浓浊的呼吸和全身散发冷酷危险的表情,令屋内的三人蓦地自心底泛起彻寒的冷意。“你保证她会完好无缺?”
“她会痊愈的,可是,在这之前,恐怕就有人要先倒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唯有激怒他,才能令他发泄心底的焦急、悲伤和累积压抑的情绪。
不过,看来无效。
“在她清醒之前,谁也别想说服我离开这里一步,谁再多一句废话,别怪我不客气!”他冷然说道。现在就算有八匹马也休想动他一丝一毫。
要是普通人早被传磊那森冷僵硬的眼光吓得心脏病发,卫寇暗忖自己要不是有和他多年相处的经验,只怕也承受不住那令人心惊的眼光,早发狂夺门而逃了。
“你该仔细去瞧瞧自己现在的德行,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对映心姑娘根本毫无助益,等她病体痊愈你也垮了,何苦来哉?”他几乎不敢承认他是他认识的佟磊,他眼眶凹陷、血丝充溢,胡髭满面,衣着脏乱,全身上下像个流浪汉。
“你还敢说?”他仍旧冷冷说道。“倘若心儿平安无事最好,她要有个万一,我不会轻饶任何人。”
佟磊眼中暴涨的杀意令卫寇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下子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岂不全捏在苏映心的手中?
“你若治不好心儿,负我所托,我会拿你这庸医先开刀。”
天杀的见色忘友!完全失去理智了!卫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咕哝:“看样子,等一下我就得把行李细软整理好,大难来时才逃得快!”
“你还嬉皮笑脸的?”他狠狠瞪了卫寇一眼。
卫寇拍拍佟磊的肩,维持着一贯沉稳的语调。“佟磊,你那完美的冷静,超人的理智到哪儿去了?你把整座寨子弄得人心惶惶,有什么好处?何况,她一醒来见到你这副狼狈样……嗯……”
他的话终究有了效果,佟磊深情地注视沉入药效制造睡梦中的映心,不舍地摩挲她的小手——
“紫鹃!”
佟磊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紫鹃双腿为之一软,泪眼汪汪地趋步向前,嗫嚅应道:
“爷……”
“这是最后的机会,心儿若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小心,我会砍下你的头。”
“哇!”她身子一软,再也顾不得什么,哭得就像项上人头已然落了地。
一直像个没声虫的陆皓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爷,这不关紫鹃的事,全是属下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佟磊的浓眉堆成两座小山,忽然觉得疲累无比,挥了挥手。“你们的帐全部记着,我现在没心清算这些。”
陆皓一见佟磊放软了口气,便踱到紫鹃面前,瞧她哭花了一张脸,不由得心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