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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云中君一踏进房,就见四周都是书架,架上堆满了一堆她看不懂的书册。少年将她引到位置上坐好,然后坐回了琴的前方。
云中君正襟危坐着,满脸的不解。
少年拍掌,不一会儿跑进一名小仆。
“少爷……”小仆见房内突然多出了个人,瞬间一呆,“请问有何吩咐?”
“去带点果子和好吃的东西来给我的小贵客。”少年微笑的指着云中君,向奴仆示意。
那名小厮连忙接了令,退了下去。
少年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云中君再度傻眼。
天底下怎么有人能将“举手”、“投足”这样的动作,做得如此高雅、如此让人移不开视线?
呜呜……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斗庆,让斗庆好好学学人家这么优雅的态度……
没一会儿,奴仆便将少年所点的东西一样样的送上来。云中君看着自己案前堆满着以往没见过的美食,桂花雪糕、蜜枣细糖、黑糖麻花、九层糕等等甜食,十岁的小孩哪能抵挡这种诱惑,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不用客气,尽管吃吧!”早看出她流着口水,想吃又不敢吃的馋样,少年淡淡一笑地说。
“谢谢……”果然,人长得好看,连心地都这么善良。
顿时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的云中君,立刻不客气的拿起案前的东西大快朵颐起来。
少年只是微笑的看着她的吃相,“你方才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呜……迷路啦!”嘴巴塞着东西的云中君,不忘回答这位如天神般人物的话。
“迷路?”
“谁教这里大得要命!”好不容易咽下嘴巴里的东西,云中君说道:“本来这里的人叫我们在大厅里等荀大人,只是我和奶娘、斗庆等着等着无聊,想先出来晃晃,等一会儿再回去大厅。结果一晃之后就迷路了。”
“啊?”
“后来斗庆和奶娘又吵架,我觉得烦,就自己出来找路。”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找了找,我又迷路了。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喔?”就是一连串的迷路啊。
“这样懂了吗?”也不管少年懂不懂,云中君又大啖起眼前的零食。
“那么……为何来到荀府?”少年又问。
听到这问题,云中君一楞,眼神闪过一丝阴暗,但她随即将那抹阴影隐藏得很好,傻笑着回答:“奶娘叫我来,我就来啊。”
“是这样吗?”少年并没忽略她眼里一闪而逝的阴影。
“要不然呢?”云中君一脸的防备。
“我不知道。”少年一笑,故意不点破。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云中君凝视着他。
少年却不回答,也是这样微笑凝视她。
或许是他俊朗、天使般的面容,让云中君小小的心灵卸下防备,她的表情不若方才的愉快,有了些阴郁。“因为我爹死了……”
“你爹?”
“听奶娘说,我爹是救荀府的老爷死掉了。荀府的老爷觉得亏欠了云家,所以特地收留我……”
“喔?”
“我才不要这样的好心呢!我讨厌荀府所有的人,我要变坏!”
少年一楞,“变坏?”
“对!我要变坏!我要让荀府的人后悔收留我!”云中君信誓旦旦的说道。
少年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也包括我吗?”
“你?”云中君这才想到,眼前这名少年给了她许多好吃的东西吃。“你……不是荀府的人吧?”
少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微笑,淡淡说道:“看样子,你真的很讨厌荀府啊?”
“当然讨厌!”云中君毫不犹豫地应答。“我才不要来这里呢!我只想要我爹!”说到这里,惊觉自己的鼻头又有点酸酸的,她连忙吃起东西,“我不哭,我不哭,反正没什么了不起的。”
少年皱起眉头,听着云中君一遍一遍重复的说着“我不哭,我不哭,反正没什么了不起的”的话,越听心火越是上升。
“谁告诉你这么想的?”死了父亲还没什么了不起,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值得“了得起”的事情?
“奶娘……”云中君无限委屈的道,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滴下来。
“为什么奶娘要这么说?”
“奶娘说,爹一定不会要我哭的!”云中君回答。“一个武师的女儿,应该要勇敢,不可以轻易掉眼泪,丢我爹的脸。”
“这不是丢脸……”
云中君却憋着脸,死劲的猛摇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滴下来。
看到她这么坚决的模样,少年略微沉思片刻,轻声问道:“还要听我弹琴吗?”
云中君望向少年,只见他一脸春风和煦的看着自己,那双眼神不知为何让她感受到一种温暖。
“想!”她点点头。
少年缓缓的拨弄琴弦,一个个音符从琴弦上跳跃出来。
相对于方才琴声的“悠然见南山”,现在少年的琴声却是有点感伤的曲调,一串串的音符不着痕迹的唤醒人内心潜藏对童年的回忆、家乡的怀念、思亲之情等。悠悠的琴声转成一股催化剂。
云中君不懂,也不了解这琴音里的意境。只是她越听,眼前越是浮现出父亲在世时的情景,父亲如何宠她、以及和她之间的相处情形,乃至于父亲的骨灰被捧了回来,她亲眼看到云家的解体与奶娘的谆谆告诫……一幕一幕的情景,毫无保留的从她脑海中冒出来。
她没有发现,眼泪正一颗一颗从她清澈的双眸中滴下来。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时候,她压抑已久的情绪早就如溃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一股锥心之痛!即使她再怎么勉强自己压抑这股情绪,但丧亲之痛又岂是一个年纪仅十岁的小孩所能忍受得住的?何况还有少年的琴声,正毫无保留的引诱她压抑的情绪爆发。
少年专注的弹着手下的琴弦,在云中君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之际,又辅以抚慰人心的乐曲。
最后,他的琴声渐渐让哭累的云中君进入梦乡。
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再没好好睡过一次觉。总是在刚入睡后不久,便会被恶梦所惊醒。可是这一次不知怎么了,她竟睡得又香又甜,浑然没有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所该出现的不适应。
发现云中君睡得很沉,少年推开了琴,取下墙上挂着的披肩,将它披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犹带泪痕的睡颜,少年不语,俊朗的眉目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过不了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声打破了云中君香甜的美梦。
“小姐!你怎么睡在这里?”
云中君整个人被吓醒了。只见奶娘正一脸惊慌的看着自己,奶娘身后则是一脸担忧的斗庆。
“小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不再是你的家了,老婆子告诉你多少次,要规矩……”
伴着奶娘的喋喋不休,云中君才发现自己倒卧的地方正是原先进来的少年的书房。而她一定眼,就见少年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正微笑的看着她。似乎从她睡着之后,他便没有移动脚步一样。
那么……她方才的睡相都被人看得一览无遗了?
想到这里,云中君脸上不禁热热的。
斗庆早已迎了上来,守卫在她身旁,“小姐,你没事吧?”他说这话时,满脸敌意地看着坐在上位的少年。
“大娘,你先别生气。”少年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不疾不徐,却成功打断奶娘的唠叨。“云小姐年纪小,在这里睡着本就无可厚非。你不用责怪她。”他口气之温和,似乎完全不将斗庆不友善的神态放在心上。
“荀少爷。”奶娘连忙转过身看向少年,面对他俊朗的外表、卓然的气度,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河东狮吼实在有些过分,不觉得红了脸。“您大人大量不和小姐计较,可是我是她的奶娘,就如同是她的亲娘一样,总得要教教这个孩子。实际上您不知道,这小姐年纪小,可脾气就是拗得很,如果不教她……”
听到奶娘的唠叨,云中君叹了口气。“左耳进,右耳出”,这句话就是现在拿来用的。
只是,方才奶娘称呼这名少年什么来着?
荀少爷?!
姓荀耶……
云中君又是困惑,又是惊愕的看着奶娘,“奶娘,你方才叫他什么来着?”她边指着少年,边发抖着问。
“荀少爷啊!”奶娘瞪着搞不清楚状况的云中君,对于自己教出这么迟钝的孩子,实在觉得很丢脸。“他可是荀府的大少爷荀彧荀大少爷啊!难道小姐在这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吗?”
云中君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而面对少年,“奶娘说你是?”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荀彧。”少年淡淡一笑,看到斗庆护卫般的神情,他的笑容更深了。“未来请多指教。”
第二章
一片如黑色绒布的天幕中,皎洁的月光持续不间断的散发柔和的光芒。除了偶尔传来的阵阵虫鸣,就只有风吹过树林所发出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那是人踩着地上的落叶所发出的,由远而近地急速传来,来势之急,让四周的飞禽走兽纷纷走避,打乱了静寂的夜。
来者是两名穿着黑衣的蒙面男女,两人穿过了这片林子,最后停在一个广场之前,广场的旁边还坐落着一间小屋。
女子身手俐落的立于小屋前,脸不红气不喘的将面罩揭了下来。
她有一双英气过人的剑眉、一双清澈过人的眼睛,樱红的双唇,略微小麦色的肌肤,和时下女子的雪白迥然不同。她的身段高躲窈窕、动作俐落,一见就知道是个颇识武艺的练家子。
男子随即落于她身后,那名男子也将自己脸上的蒙面拿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女子正要推开门走进去,见男子也要跟随,她连忙回头说:“斗庆,今儿个我们两人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不用伺候了。”
这名女子就是云中君,如今的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而非六年前那个凡事都要人照顾的小女孩了。
斗庆点点头,对云中君行个礼,“那斗庆就先回房了。小姐若有需要,请不要忘记吩咐斗庆。”
云中君点点头,目送斗庆离开之后,她才走进房间。
面对一室的黑漆,对云中君而言,似乎没有构成什么太大的困扰。但本应走入房内的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反而站在门前,满脸警戒的盯着屋内。
即使四周除了虫鸣还是虫鸣,她全身的神经却明显感受得到,屋内有人!
扬起一双剑眉,她不动声色的探出怀中的梅花镖,冷着声音朝房内喝道:“谁在里头?”
室内一片寂静。
“我知道你坐在古琴那里。”看着古琴的方位,即使那个地方在她看来仍旧是一片黑暗。“如果你再不出声,休怪我无情!”
话一落下,她便听到一阵衣衫移动的窸窣声,随即一道人影出现在月光照射所及的范围。
“彧……彧大哥?”一见到那张脸,她原先拿着飞镖的手连忙放下,几乎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对方。
俊秀的眉目、内敛的眼神、挺直的鼻梁,一身白晰的完美肌肤,形成一张世间绝少的俊美容颜。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梳成一个髻,幷戴上了赤黑色的冠,他内穿浅绿色衣裳,搭配黑色的衣服,系着缁带,脚踏赤黄色的鞋子,将他匀称的身形衬托得更为修长。
此人正是荀彧,至今已二十弱冠之龄,正满脸笑意的看着云中君。他外在的绝佳条件,再配上与生俱来的高贵儒雅,以及后天的丰富学识、优雅的谈吐,整个人当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去哪了?”他的声音如同春天的和风一般,令谁听了都感到通体舒泰。
只是,云中君听了却满身大汗。
“彧大哥,你今儿个怎么穿成这样子?”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去点灯。在点灯的同时,她清楚的感受到荀彧已经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后。
“你说呢?”果不其然,荀彧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烛火逐渐在烛台上发散变大,云中君才转过身面对荀彧。她扬起头,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他。
如樱花般的男子啊!
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比荀彧外表更吸引人的男子。他看来温和宜人,却不瘦弱纤细;他的举止高贵优雅,却不让人有不切实际的梦幻。他谦冲温和,他学富五车,他聪明过人……
而他,还更是头顽固的驴子!
想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之时,她还觉得荀彧是天底下最高贵、最温和、最没有脾气、最善解人意的好人。但这些年来的相处,早让她的幻想破灭了。
云中君叹了口气,知道再不能对他隐瞒今天的行踪,否则她大概往后不会有太舒服的日子过。
“我和斗庆去牛头山了。”她如实说道。
荀彧看着云中君身上的夜行装,知道她所言不假。“为什么又去那种地方?”那是个土匪窝!
“去探查地形。”云中君边说边观察荀彧的脸部表情,不过一如往常,他不会将心里所想的放在脸上,还是一脸的招牌微笑。
“探查地形?”
“你也知道牛头山上的土匪多,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牛头马面』,所以……”云中君看了看荀彧的面无表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和斗庆这一年来就商议着,要不要为民除害、为官分忧──”
话还没说完,荀彧便敲了她脑袋一记爆栗子。“然后,你们就顺便让我的白发多出数根!”
“耶?”抱着头,云中君一脸无辜,“大哥,你还是一样的英俊潇洒呀!”牛头山和大哥头上的白发有什么关联?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荀彧抓着云中君的肩膀,不让她伺机逃跑。
“不知道。”被抓住肩膀的云中君猛力摇着自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不晓得为什么晴天会突然打雷了。
“不知道?”
“今天是三月十五,天晴。百花齐放的春天,万物苏醒的好时节──”
“你看看我的装扮。”荀彧凑进云中君,打断她的胡言乱语,让她瞧自己瞧个仔细。
“装扮?”啊!长得这么英俊的男人,不要一直凑到眼前来啦!这样会让她呼吸不顺畅的。
荀彧指着自己的头发和发冠,“你没发现不一样吗?”
啊?
他又拉拉自己的衣服,“你没发现这不一样吗?”
哎哟?
她哭丧着脸,“大哥,你不过就是将头发盘起来,穿着不同的衣服而已……”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头发盘起来?
猛然想到一件事情,云中君脸色刷地惨白。
“知道了吧!”荀彧阴恻恻的笑道。
伸出颤抖的食指,云中君指着他倒退数步,“今天是你的……冠礼?”
“冠礼”是从西周时代便流传下来的礼仪,也叫“成丁礼”,是当时贵族青年要成为“成人”的必经仪式。而也必须经过“冠礼”,青年才能享受成人该有的权力,这权力包括娶妻、当官等。
成年礼中,还有很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加冠;加冠后的男子不再梳男孩的发型,而是将头发盘成一个髻,戴上帽子。还有就是由来宾取“字”,从此称“字”不称“名”,以示对该名男子的尊敬。
也因此,云中君才会在看到荀彧发型换了,立即联想到这个最直接的礼节。
“这不是重点。”荀彧摇摇手。
“今儿个还是我的……”云中君身体几乎快软掉了。“及笄礼!”
“及笄礼”是女子的成年礼,通常在女子十五岁的时候举行,不过由于重男轻女的观念,所以不一定在女子十五岁时举行,而会改至女子成亲前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