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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兴能在这里。”他希望能使她的日子好受一点,而他的确帮了她许多忙。他把手伸过桌面,小心地触摸她的手。“你对我非常重要。”有了白兰地壮声势,再加上节日的感性气氛,他再也掩饰不了他的感情。“莎拉,”他的声音沙哑。“我要你知道我爱你。”她避开目光,试图掩饰自己对他的感情。她知道不论对这个男人有什么感觉,基于对威廉的尊敬,她不能对不起丈夫。
“乔兴,不要……求求你……”她以哀求的眼神注视他,他握紧她的手。
“告诉我你不爱我,绝不可能爱上我,那么我就再也不说这些话……可是我真心爱你,莎拉,我认为你也爱我。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隐藏?为什么我们只能做朋友?”他期待了多年,而今他要她有所付出,他渴望她到了极点。
“我也爱你。”她对他低声说,被自己的话吓呆了。其实她有这种感受已经很久了,只不过为了威廉,她在抗拒它。“但是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我们是成年人。这个世界就快毁灭了,难道我们不能享有一点欢乐吗?不能在毁灭之前拥有一些阳光?”他们都见过太多死亡、痛苦,感到身心俱疲。
他的话使她绽开微笑。她也爱这个男人,爱他的本性,爱他为孩子和她的奉献。“我们拥有彼此的友谊……还有这份爱……只要威廉活着,我们没有权利做出更进一步的事。”
“如果他不在了呢?”他强迫她面对这种可能性,她闻言调首他顾。这一切仍太痛苦。
“我不知道到时候会有什么感受。不过我知道现在我还是他的妻子,也许这种状况会持续到永远。”
“那么我呢?”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有所要求。“我呢,莎拉?我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不快乐地看看他,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她。他在她身旁坐下,凝视着她眼中的伤痛和渴慕,然后他以手轻触她的脸。
“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接受威廉不在的事实后,我仍然在这里。我们有时间,莎拉……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轻吻她的唇瓣,传达了所有想对她说的话,她没有阻止他。她不能阻止他。她也和他一样需要。她和丈夫分开四年多,和眼前的男人则相处了三年半,肩并肩度过艰辛的日子,逐渐对他生出敬意和爱慕。她只知道他们没有资格做他们想做的事。在她而言,人生尚不只于此。她宣过誓,还有一个她深爱不能忘的男人。
“我爱你。”乔兴低语道,再度吻了她。
“我也爱你。”她说。不过她依旧爱威廉,这个他们两人都明白。
后来他便离开她返回主屋,对她更加多了几分尊重。第二天他回来和孩子们玩,生活又恢复旧观,仿佛他们并未谈过那段话。
这年春天,德国在战场上不甚顺利,乔兴对她提起他的一些想法和担忧之处。到了四月他确信他们要撤退到离德国较近的地区,他觉得恐怕很快就要离开莎拉与两个孩子。他答应战争结束后会来找她,而他现在根本不在乎输赢,只要双方都能活命就行了。他对她很小心,两人偶尔虽会亲吻,却绝不逾矩。这样也好,他知道他们不会有悔恨,她也需要时间慢慢转变。她还是相信威廉还活着。但是乔兴知道就算威廉能生还,她也会难以割舍他了。他们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朋友。
而当他注意柏林的消息时,莎拉居然并未在意。她忙着照料依兰而不可开交,她从三月起染上严重的咳嗽,到了复活节仍然衰弱。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她在厨房对乔兴诉苦。
“某种感冒细菌。村里整个冬天都在流行。”她带孩子去看堡中的医生,得知不是肺炎,但是开的药对宝宝毫无作用。
“你想会不会是肺结核?”她不安的问乔兴,他倒不认为有这么可怕。乔兴要求医生再弄些药来,不过他们最近没有任何药品运进来。补给品被切断,一名医生也被调到前线,另一名将在五月离开,而依兰不久又病倒了,这次是发高烧。她的体重减轻、眼神呆滞、气色极差。菲利日夜陪在妹妹身边,唱歌、说故事给她听。
艾梅白天让菲利帮忙做事,可是他对妹妹的状况急疯了。她仍然是“他的”宝贝,她病得奄奄一息和母亲忧心如焚的样子把他吓坏了。他不停地问妹妹会不会好转,莎拉保证她不会有事的。乔兴每晚都来陪他们。他为依兰洗头,喂她喝水,咳嗽时为她按摩背部,一如她初生时一般帮助她。但她的病情一日恶化过一日,五月一日这天,她的烧更是高得可怕。城堡的医生都走了,药品也用尽。乔兴再也没有药可以带来,没有建议,只能守在孩子身边,祈祷她会有起色。
他考虑过带她去巴黎找医生,可是她病得禁不起旅途劳顿,再说城里的状况也不大好。美国正在攻打驻法的德军,德国人变得惊慌失措。巴黎变成了空城,大部分军方人员都被调至前线或柏林了。而乔兴担心的却是依兰。
五月初的一个下午,乔兴来到小屋,看见莎拉照例坐在依兰旁边,握着她的手,替她擦额头,但是依兰没有动。他陪了她们几个小时,不得不回办公室。现在的军情紧急,他不能长时间不告而别。不过那天夜晚他又回来了,莎拉躺在孩子的床上,抱着依兰打盹。当她醒过来时,他从她的眼中看见了真正的焦虑。
“有变化吗?”他低语道,莎拉摇一摇头。依兰今早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然后,就在他站在床头时,依兰动了一下再睁开双眼,这是数天来的第一次,她对母亲露出浅笑。她像个小天使,留着金色卷发,一对和莎拉一模一样的碧眼。她三岁半,但是因为病得太重而显得老了不少,宛如全世界的沉痛都压在她的身上。
“我爱你,妈咪。”她说完又闭上眼睛,莎拉猛然明白了。她几乎感觉得到孩子正在飘远。她想把她拉回来,绝望的想挽回颓势,可是他们没有医生、药物、护士或医院……只有爱与祈祷。莎拉轻触她的卷发,低声告诉她她也深爱着她。
“我爱你,甜蜜的宝贝……我好爱你……妈咪爱你……神也爱你……你现在安全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说,和乔兴一起痛哭,依兰睁开眼睛看了他们最后一眼,小小的灵魂终于脱离躯壳而去。
莎拉感受得出她走了,乔兴则过了半晌才明白。他坐在床边啜泣,将一对母女揽在怀中。他记得如何把她迎接到这个世界,而现在她又走了。莎拉心碎地望着他,拥着女儿,过了很久才放开孩子,乔兴带着莎拉回城堡,找人商讨丧葬事宜。
最后乔兴代办了一切。他驾车进城弄来一口小棺木,和莎拉一面哭一面把依兰放进去。莎拉替她梳洗过,穿上最好的衣裳,旁边放着她最喜欢的洋娃娃。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创伤,当他们将棺木降入土中时,她几乎心碎而死。她攀附着乔兴泣不成声,可怜的小菲利牵着母亲的手,无法相信这件事。
菲利显得愤怒而畏惧,当他们开始铲土,拨在棺木上时,他上前去想阻止他们。乔兴拦住他,他一面哭一面忿忿地瞪着母亲。
“你骗我!你骗人。”他一面发抖一面尖叫。“你让她死了……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他紧抱住乔兴,竟然不准莎拉靠近他。他太爱依兰,不能忍受和她就这样天人永隔。
“菲利,请你……”莎拉拉住他挥舞的双臂时几乎挤不出话来,他没命的反抗。她抱起他回家,两人再一起哭个够。她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直到他哭得力竭睡着。
他们全都不相信这件事……本来她还活得好好的,下一刻就去了。莎拉形同槁木的过了好几天,菲利也差不多。他们似乎在等依兰再出现,或是上楼时会看见她,证实这只是个笑话,她只是淘气的藏了起来。由于莎拉哀恸逾恒,乔兴不敢对她说最新的发展,直到四周之后他才告诉她他们要离开了。
“什么?”她瞪着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旧衣。她觉得自己有一百岁,衣服挂在她的身上使她活像稻草人。“你说什么?”她好象真的没听懂。
“我们今早接到命令,明天要撤走。”
“这么快?”她似乎快要病倒了。这又是另一个失落,另一次伤痛。
“都四年啦,”他对她难过的一笑。“你的客人也住得够久了,不是吗?”
她也苦笑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乔兴?”她不相信他要离开。
“美国人就快要打进来了。他们即将进入巴黎。你和他们在一起会很安全的,他们会照料你。”这一点至少使他放心多了。
“那么你呢?”她不安地皱紧眉头。“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被召回柏林,然后医院要移到波昂。显然有人对我做的事很满意。”他们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医院上。“我想他们会让我在那儿待到停战。天晓得还要拖多久,可是我保证战后会回来。”她现在终于知道她会多么思念他,可是她也知道无法向他承诺任何未来。他虽然对她意义非凡,在她的心目中,她仍然属于威廉。也许在依兰死后,她尤其渴望威廉,因为这就好象失去了一部分的威廉。他们将孩子埋在树林附近,是她和乔兴经常散步的地点。她知道失去依兰将是她这一生最巨大的重创。“我不能写信给你。”他解释道,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个我应该习惯了,四年来我只收到五封信。”一封来自珍妮,威廉有两封,另一封是温莎公爵的,还有一封来自威廉的母亲。但没有一封带来好消息。“我会注意听新闻。”
“我会尽快和你联络。”他来到她面前搂紧她。“天啊,我会好想好想你。”他说这话时知道她也会思念他,没有他的日子将更加孤寂。她伤心的仰首望着他。
“我也会想你。”她坦诚地说。她让他吻了她,而菲利带着奇异的愤恨表情,从远处瞪着他们。
“你能让我带一张你的相片吗?”她闻言呻吟起来。
“像这副德行?天哪,我好难看。”他会带走她的另一张照片,就是她和丈夫合照的那张,当两人年轻而无忧的年纪,人生尚未充满坎坷之时。她现在还不到二十八岁,可是此刻看起来却比较老成。
他也送给她一张他的相片,他们聊了一整夜。他当然想带她上床,不过他绝对不会要求,而她也不可能答应。他是个少见的女人,一位了不起的公爵夫人。
第二天她和菲利目送乔兴离开。菲利视他为救生圈似的抱着他不放,乔兴向他说明他非走不可。莎拉怀疑菲利会不会认为和依兰的连结就此又断了一根。这对他们都是痛苦的经验,只有艾梅很高兴乔兴要走了。士兵先撤离,接着是稀少的医药补给,然后是载送伤患的救护车。
乔兴临行前和莎拉到依兰的坟前凭吊。他跪在坟边流泪,再度和莎拉相拥。士兵们早已知道他爱莎拉,可是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大伙都尊敬她的为人。她永远礼貌、和蔼、正派,不论她对战争有何想法。他们都衷心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她这样坚强、忠实。大部分了解她的军人都愿意奋力保护她,和乔兴一样。
当最后一辆吉普车等着载他离去时,他将她揽进怀里。“我一生从未更爱过任何人。”如果命运让他无法再见到她,他要她明白。她心痛地搂着他,想对他倾诉她所有的感觉,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反正他从她的眼中也看穿了一切。“顺风……保重……我也是真心爱你的……”她哽咽着说完,他接着弯下腰想对菲利也说几句话。他们是历经患难的忘年之交。
“再见,小家伙,”乔兴几乎说不下去。“好好照顾你妈妈。”他吻吻他的头顶,抚摸他的头发,菲利抱着他好久才放开他。乔兴站起身深深凝视莎拉,然后才转身上车,他站在车上对他们挥手,直到车开到大门口。她泪眼模糊的目送他消失在尘土中。
“为什么你要让他走?”菲利怒冲冲地看着她。
“我们没有选择。”政治的复杂是无法对这么年幼的孩子说分明的。“他虽然是德国人,却是好人,现在他必须回家了。”
“你爱他吗?”
她只停顿了一刹那。“是的。他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比较爱他,而不爱爹地吗?”
这次她完全没有踌躇。“当然不是的。”
“我比较爱他。”菲利说。
“不,你不会的,”她毅然地说。“你只是不记得你爸爸了,他是个大好人。”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又想起了丈夫。
“他死了吗?”
“我想没有,”她审慎地说,不愿意误导他,但是她要他对威廉有信心,相信将来会和父亲见面。“假如运气好,他总有一天会回家的。”
“乔兴会回来吗?”他流着泪问。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两人手牵着手,默默走回小屋。
第七章
美军在八月七日来到古堡,莎拉、菲利、艾梅看着他们把大军开到。美军登陆的消息已经传来数月之久,莎拉迫不及待的想见他们。他们驾着吉普车开进古堡,一如四年前德军抵达之时。这是一种疯狂而晕眩的感觉,只不过美国人不会对她舞动枪械,她也了解他们的每一句话,大家发现她是美国人后都高声的欢呼。
莎拉仍然每天想念着乔兴,只能假想他已安抵柏林。菲利则不断提起他。只有艾梅绝口不提德国人。
美军的指挥官是来自德州的福尔上校,他的态度愉快,为了把士兵安置在她的马厩而没命的道歉。其它士兵不是扎营,就是利用她最近才撤离的门房小屋,甚至附近的旅馆。他们没有要她离开主屋。
“我们都习惯啦。”她指的是军人挤在马厩的事。上校一直保证他们会尽可能减少破坏。他对手下的控制严厉,美军也比较友善,和莎拉等人保持距离。他们偶尔会和艾梅开开玩笑,而她对他们毫无兴趣,他们还送糖给菲利吃。
美军在八月解救巴黎时,他们都听见了教堂绵延不绝的钟声,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法国终于脱离德国的箝制,德军全都被赶出法国境内,结束了法国的羞辱。
“战争是不是结束了?”莎拉不敢置信地问福尔上校。
“差不多。”等我们攻入柏林就结束了。你现在可以回英国啦。“她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是起码她该回韦特菲堡探望一下威廉的老母亲。莎拉在开战后避居在法国五年之久,这是一段惊人的长时间。
菲利生日前一天,莎拉带着菲利返回英国,留下艾梅管理城堡。她是个负责的姑娘,在这场大战中也付出宝贵的代价。她的弟弟亨利去年冬天战死于阿当尼斯,是抗暴军的大英雄。
福尔上校安排莎拉与菲利搭乘军机直飞伦敦,空军视此为机密行动,如临大敌的等候韦特菲公爵夫人和长子菲利出现。
美国人用吉普车将他们母子送到巴黎的机场。他们赶到后只有几分钟上机的时间,莎拉抱着菲利跑向飞机,一手提着唯一的行李。一名士兵看见她跑近时拦下她。
“对不起,太太。你不能上这架飞机。这是军机。”他对她摇摇手指,她扯直嗓门盖过引擎对他大喊。
“他们在等我!我们约好的!”
“这架飞机只载军方人员——”他吼完之后才恍然大悟她是谁,不禁脸红到耳根,同时伸手抱过菲利。“我以为……我很抱歉,夫人……公爵夫人……”他终于明白她就是公爵夫人。
“没关系。”她笑着跟他上了飞机。他原以为来人将会是个贵族老太婆,不料韦特菲公爵夫人竟是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