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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惊呼
“爷,”贾官家面色严俊,将一封带血的信交到玄烨手中,“这是方才截获的。”
“打开。”男子的声音,隐没在白虎厅静谧的上空。
贾官家依言打开,在看见书信上的字迹后,表情严凌,吃了一惊,“爷,是月主子的笔迹。”
玄烨撑在桌子上的手肘一抬,将书信接过手,“从哪截获的?”
贾官家的身影,背对着烛火,脸色也越发沉下去,他知道玄烨关心的是什么,“灵苑那边把守森严,不可能将讯息送出去,爷,我们是不是冤枉月主子了?”
玄烨并没有说话,暗夜中,那双眸子恢复成了墨色,他眼帘微垂,嘴角抿了下,“贾叔。”
男子一怔,这声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玄烨放下手,俊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体内的魔**要破体而出,我,似是失控了。”
贾官家垂着两手站在他身边,“您已经经历过一次痛,体内的魔性克制不住,也是预料中的事,可那魔性也是因人而异,您对月主子有情,故而,禁不得一点情绪波动,爷,入了魔道便再也变不回凡人了,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玄烨薄唇间溢出淡淡的叹息,“唯有对她,我才会那样………”
“况且,”贾官家顿了顿,似乎不想再给他过多的压力,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娘娘,还等着您登基为王救她……”
双肩,微微轻颤,玄烨拧高眉头,交叠的双腿展开,站起身,“为王……”
贾官家跟在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站在窗前,重叠的身影投射在窗格上,“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官家,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如今皇上龙体久安,各方势力也在明争暗斗,可是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成魔之人为王,所以……”
贾官家望着男子僵硬的背影,心有不忍,“您体内的魔性,一定要克制。”
双手推开窗子,一盏盏亮起的纱灯,连成橘黄色,偏偏,那魔性又同他心底最脆弱的感情连在一起。
“老奴细想过,要想令魔性压制,唯一的办法,便是疏远月主子,避开这个源头,您才能心无旁鹜地完成大事,救出娘娘之后,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也就看爷您一句话。”贾官家深知,一旦魔性破体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如今,他在面对映月的事上便如此失去理智,可想而知,将来…
玄烨,久久的沉默后,这才开口,“所以,我不允许她再背叛我二次。”
望着男子坚毅的背影,贾官家倍觉无奈,他已经闯入了一个弯,很难走出来。
“书信的事可以断定不是月主子所为,那园中,必还藏着另外一人,她知道月主子同九哥的关系,那他们之间,必定也不简单,爷,要不要……先将月主子放出来?”贾官家虽然不喜欢映月,可做事向来分明,也不想这么冤枉了人。
怎料,玄烨却是摇了摇头,贾官家也没有细问,只得就此退下。
清冷的殿内,只留下玄烨一人,空对明月,他思量万千,或许,贾官家说的是对的,他这样的人,一旦爱,于对方来说,便是伤害,一旦深爱,有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映月在灵苑等了好长时间,惜春说那信鸽已被射落,信应该已经落到玄烨手中,可门外的守卫依旧没有撤除的意思,期间,景瑟来探望过两三次,但是每次,都被守卫给拦在外面。
直到三日过后,门外的禁锢才被撤回去,按理说,玄烨已经信了自己布的这个局,可自从圈禁那日起,映月便没有再见过他的面。
琴声悠扬,再入耳之时,已经不再悦耳动听,此时,此景,此人,完全都变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每每,却都是人心最难测,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抵不过先前的一次背叛,覆水难收,既然如此,该舍的,便该狠下心,弃之干净。
一阵掌声,伴着清跪的脚步声而来,映月压下十指,只见雅芳盛装而来,发髻上的头饰,令人眼花缭乱,“以前不知,你曲子弹得这么好。”
映月挽唇而笑,白纱裙的衣摆点缀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琴随心动,今日一不小心,我弹错了几个音。”
雅芳面色稍有不自然,她婀娜上前,也不顾映月是否愿意,便自行落座,“被关在灵苑几日,自是影响心情的,你说爷真是的,怎地如此不念旧情,都说,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话,原来是有些道理的。”
“雅芳,”映月轻声打断她的话,一手拂过边上的茶杯,递到嘴边,“你来,无非是想说你已经侍寝,这园子里头侍妾多得是,无需炫耀。”
“可我同她们不一样,我的体质特殊,”雅芳面露得意,上半身倾过去,凑近映月身边,“我能安心地呆在爷身边,不用提心吊胆一觉醒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更重要的是,我能孕育爷的孩子,而很多人,却不能。”
映月自是知她话中有话,她面色镇定,轻啜口茶,余光,冷冷地瞥向女子,“雅芳,我见过的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主动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宅院里头风不平很不静,你倒好,也不怕翻了船。”一语话毕,映月抱起桌上的古琴站起身,顺着石阶径自而去。
望着她清冷决然的背影,雅芳放在石桌上的手握了握,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转过侧廊,映月顿下脚步,抱着古琴的手越收越拢,贝齿用力咬下唇角,在意识到痛后,方继续向前走去。
书信一事,园中再番彻查,却依旧无果。这样的局面,映月也早能料到,对方既然有意陷害,善后之事,也定能安排妥当。
要将书信送出去,便缺不了信鸽,映月来到放养鸽子的地方,远远,就听见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娘的,谁这么缺德。”
男子搬着一大箱东西出来,摊开后全部摆在地上,映月上前,“这儿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回主子的话,”老李头一见映月的打扮,便知是园内主子,“也不只是哪个人那么缺德,将我住的地方都差点烧了,哎,晦气啊。”
映月眉头一拧,怎会有如此巧的事,“可有丢失什么?”
“还好没有多大损失,只是,近期来信鸽被送出去的记录全烧了。”老李头边收拾边咒骂,愤愤不平的样子。
无功而返,映月徒步走在廊子上,秀眉蹙着,若有所思。一抬头,见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过来,她下意识站住脚步,刚要避开,细想下,还是迎了上去。
她又没有作何亏心事,为何要躲?
贾官家同玄烨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事,时不时的,男子便侧过俊脸吩咐几句,神情专注,目光有神。
映月深呼出口气,在即将接近之时,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爷。”
玄烨眼角轻挑起,见那抹俏丽的身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他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停顿,朝着贾官家继续吩咐,“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理,记住,要干干净净。”
衣襟飞绝,绵薄的袖口在二人擦身之际相触,熟悉的麝香味溢入鼻翼间,玄烨径自离开,贾官家视线穿过他身侧,落在映月的身上。
脚步声,似是走得很远了,她维持着福身的动作,腿弯,酸麻不已。
没有人让她起身,映月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长廊间,完全隐没了离去的步子声,她这才站起,旋过身去。
尽头处,哪还有男子的身影,那般翩然而去,拂过心间的,像是一阵飘渺而难以触及的风。
走过东宫,闻到一种刺鼻的味道,映月掩住鼻息走近。
海棠花开得极为胚盛,衬底下,一名丫鬟弓着身子,两手正不断拨弄着什么,映月上前,才看清那是一串串纸钱。
听到异动,那丫鬟迅速扭过头来,在看清楚是映月后,神色立马表现出慌张,“奴婢,见…见过月主子。”
她眼角敏锐地勾起,蹲下身,“这些,是烧给绿衣的吧?”
丫鬟压下了脑袋,声音颤颤巍巍,惧怕不已,“月主子,奴婢是看绿衣走得可怜,死后也没个人祭拜……”
细密的汗珠,顺着面颊两侧渗透出来,映月并未责难,“难得你有心。”目光扫过那个用以盛放炭火的火盆,投进去的纸残,已经被烧去大半。
“绿衣生前……同奴婢颇为投缘。”丫鬟压下的视线始终露出不安,忐忑不已,映月捕捉到她眼角的视线,顺着望去,见她一个劲盯着那火盆。
火苗吞噬到纸钱,发出明亮的火光,有些纸残被烧去一角,眼看着被追上的火整个吞进去,丫鬟神色紧张,摆在膝盖上的两手,也绞在一处。
映月站起身,却不料,脚步一个没站稳,一脚便将那火盆给踢倒在地。
“啊——”丫鬟陡的惊呼,那火盆翻了个底朝天,里头,还有些来不及烧毁的东西全部滚落出来。
第九十一章 恍然
一页信纸,被烧得差不多了,飘到映月脚边的时候,只剩一角。
她弯腰拾起,却只看见一个拇指大的碎片,依稀可辨,是信纸。
“这是谁的?”
丫鬟不敢起身,眼睛迅速瞥过一眼,在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后,眼中的慌张被强压下去,“回月主子,是绿衣生前留下的,奴婢想着没什么用,就一道烧了。”
映月拈起信纸的角,将它对着上空,“这么好的纸张,不该是丫鬟能用的,管事的如此混淆,实在该罚。”
丫鬟埋下的双肩瑟缩下,“许,许是主子赏赐给绿衣,写写家信什么的.....”
映月若有所思,嘴角不经意轻撇下,悠然道,“说的也是,不过一张纸罢了,无需大惊小怪。”
丫鬟见她不再追究,当下脸色一松,映月美目望向地上,该毁的,并没有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她将书信一角塞入袖中,也没有去东宫给景瑟请安,便走了出去。
“月主子,月主子——”
经过一座庭院,从里头跑出名丫鬟来,欢欣愉悦的声音,随着奔跑而高低起伏,“可算见着你了。”
她一扭头,只见来人身着淡绿色袄子,模样可爱,映月在脑中回忆一圈,却对她并无印象,“你是?”
“奴婢在山月阁这么些日子,后来听说您当上了主子,我打心里高兴,”丫鬟双目神采奕奕,难得的直爽,“您还记不起来吗?奴婢怜翠,是慧主子手下的,噢噢……当初……”她压低声音凑近映月耳边,“还是您施计,令奴婢拿到绛珠草汁,这才救了慧主子一命的。”
映月恍然大悟,想起当初帮助她们的原因并不纯粹,她沉吟半晌,点点头,“我记起来了,你家主子的病,都好了么?”
“早便好了,”怜翠双目弯成月,见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许多,“这多亏了您,您的救命之恩,慧主子一直记在心上,奴婢更加不会忘记。”
“没事便好。”映月侧首一笑,当初,自己也算是利用了她们,这份恩情,更加受之有愧。
“月主子,前面便是山月阁,您随奴婢过来,要是慧主子见着您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小丫鬟难掩面上欣悦,映月曾救过她们一命,对她,更加没有防范之心。本想拒绝,可怜翠二话不说便拉着映月的皓腕,“奴婢多方打探过,才知您当了主子,奴婢和慧主子住在山月阁,按理说是不能跨出一步的.还好老天有眼,今儿总算让我遇到您了…我就说嘛,好人是有好报的……”
小丫鬟喋喋不休,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走过几步,就到了山月阁,这儿地处偏僻,不过也乐得清静,躲开了那些纷扰。
踏入园子,映月只觉眼前一亮,如今正值暖春,也是各种花色竞相开放的时机,缤纷绚烂,迷了眼睛。
花瓣飘落在地,并未蓄意去打扫,被吹堆在两侧,将中间那条青石板的路面给展露无遗,浓郁的清新,不失淡雅,仿若进了人间仙境。
“慧主子,慧主子——”全部的气氛,被怜翠一声声呼唤给打破,映月只见不远处,花丛中陡然轻颤下,站出一名女子。
“怜翠,你又吵着我了。”女子的下半身被争相夺艳的花色掩去,她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衣衫,由于在花丛中逗留的久了,身上沾满花粉,如绸的黑发并未盘起,而是简单的梳成一束,披在脑后,发上,也没有一样东西点缀。
丫鬟吐了吐舌头,缩缩脖子,刚要说话,才意识到映月在场,“慧主子,您看谁来了?”
女子轻抬起眼帘,目光,同映月不期而遇,二人竟是同时一怔,犹同,恍如隔世。一个名字卡在喉间,在即将说出口时,才惊觉不知要说些什么,那种感觉,比她初见景瑟之时还要强烈。
“我们,认识吗?”女子放下手中动作,拨开挡在身前的花束,走了过来。目光始终没有别开,映月强咽下嘴中诧异,摇摇头,“我,并未见过你。”
“慧主子,”怜翠更加不解,忙上前解释,“上次施计令我们拿到绛珠草汁的,就是月主子。”
女子恍然,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对不起,一次见面便如此唐突,兴许,你于我有恩,我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算是我们有缘了。”
“不必客气。”对于她,映月没有丝毫排斥,相反,却是想要亲近。
“到屋内坐会吧。”
映月本想拒绝,边上的怜翠忙不迭替她答应,“慧主子自己制的香可好闻了,比外头买的那些不知强上多少。”
“怜翠,哪有你这般自夸的?”女子声音清澈,并无责怪之意。
不知不觉.三人已一道跨入大殿,简单质朴的摆设,同园内任何一个侍妾住的地方相比,都要逊色许多。檀木香的味道,自然而宁谧,能使人一下就放松下来,映月张望四侧,对这山月阁,不知不觉好感颇深。
视线正对而望,却见大殿中央,竟摆着三个牌位。
女子拈起香,点燃后,插入香炉中,任由那氤氲弥绕在大殿上空。
“月主子莫要见怪,”怜翠清朗的声音黯下几许,“这是慧主子在祭拜老爷夫人,以及小小姐。”
映月不知不觉跨步上前,道道烟雾,熏得眼睛有些酸涩,牌位上,刻着的姓氏有些怪异,最后一个牌位上,是天鸢二字。
“天鸢?”映月默念一遍,心头,狠狠抽了一下。
女子转过身,随手拨了拨沾落在肩上的碎叶,“天鸢,是我妹妹。”
映月忍不住又上前三两步,天气并不热,她却明显感觉到有汗水在自己额间渗透出来,“她…现在何处?”
女子垂下眼帘,满满的忧伤,席卷过来,她声音轻柔万分,站在映月身侧,“死了,同我父母一起,葬身在那场大火中,事后,我试图回到出事的地方,才发现.那儿已经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剩下。”
眼前,苒动的火苗忽然窜成大火,无休无止,自周边不断灭顶而来,小嘴轻呼,却都是那呛人的烟味,有人倒下了,一个、两个……顶上的柱子也倾斜而下,映月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推了一把,她踉跄退后,模样分外狼狈。
气喘吁吁,女子同怜翠不约而同出声,“你怎么了?”
她拾起袖子,擦了擦汗珠,声音,极力平稳,可开口的时候,还是能令人听出其中的颤抖,“天家,是不是在洛雁城,往东三里的地方?”
女子眼中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她,“你…我家祖籍,便是在落雁城。”
映月眼眶内难以抑制地涌上朦胧,她不顾二人的惊讶,越过女子身侧,取过边上的香点燃后,三叩首,声音,晦涩难安,“前些日子,我做梦梦到母亲,她说,姐姐就在这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