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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吴山在梦里十分怀念,它像一条寄生在大脑兴奋皮层下的毛拉子,一有动静它便浑身是刺,扎得你燥热难耐,噢,我想要——我想要——每个善良的男人都会这么调情,坏男人也会,坏男人更有另外一套。吴山醒来,一摸额头,潮乎乎的,汗液间夹杂着灰尘颗粒,他想坏了,我还没洗澡呢,一踢床底,那包还在,包里,就是坏男人的武器,无往而不胜的武器:钱。
吴山冲了澡,出来后,他感到饿了,时间是下午3点,他走到窗前,窗子正冲着南北方向的一条主干街,人很多,空气里人声滚滚,他光着身,浴巾仍搭在肩上,自己的脚掌,比任何时候都疼,一年前挖过一次“鸡眼”,三个黑豆似的玩艺儿,小尖刀,一扎下去,他咬紧牙关,可还是冒了一身的汗。窗帘半掩,空白的窗玻璃正对着自己的生殖器,有了钱,它的前途一片光明,每个毛孔也都一片光明,他和它的需要,没有办不到的。
身体干净了,吴山拉开皮包,最底下,有四层全是钞票,真实的,每一次抚摸都令人激动无比。它们安详地躺在黑暗的箱底,曳阵待发,一枚枚舰基巡航导弹——只等他大拇指轻松一按了。
对,轻松一按。
吴山按了门铃,很快,姑娘进来了。
“你先洗个澡吧。”吴山的脸侧了一下,重新回到电视屏幕上。
姑娘娇弱地来到他身边,一件件脱了衣裳,似有柔情万千。吴山一动不动,无机物一般,绝缘,外表包着一层坚硬的橡胶物,芯——铜的,导电,传输速度极快——姑娘刚刚脱了内裤,吴山的裤裆便容不下一点点空间了。
“啊,先洗了澡,啊?”吴山轻轻拿开女人的手,咽下滚烫的唾液。
心潮起伏。
经历、经验、体验,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每一次回忆,心尖儿都丝丝地疼。屏幕上,是一对亲吻男女,距离和关系那么远,他们就吻上了,四片嘴唇相互叠压,两个脑袋呈不同角度感受贴近的兴奋,呀,还有隐藏处的勃起,秘密的潮湿、渴望、期盼和忘我的晕眩。吴山抚摸着松驰的小腹,姑娘出来后,他才把手退出来,拿起摇控器,关了电视。姑娘走过来(窗帘合上了,房间内光线昏暗,他们需要这种气氛,营造的、假以乱真),透明、质感、柔畅,与此相反,此时的他,隐蔽、模糊而呆板,吴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下部,他的阴茎在充血、在不自觉地颤动,而上部,他的舌头完全萎缩了,呼吸局促,目光被某条无形的线牵控着,不能动弹。
可怜的吴山,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主动,女人迅速攻击,一阵狂乱的扫射后,“309高地”失守,女人骑在高高的山脊上,俯视她的喜悦和收获。而此刻的男人,好像和一群影子作战,毫无目标的喷射、疯狂的撕扯、病态的呻吟以至死人般的衰竭——也就是说,享受高潮之余,也要体会沮丧、憎恨、厌倦和无望。
噢,可怜的吴山。
白天,除了吃饭时间,吴山都呆在旅馆里看电视,或叫侍者去买o2城所有的报纸,一页页翻看,希望在某条夹缝或是广告栏中发现与自己作案相关的信息,可是,没有,夹缝里布满了一条条肮脏的交易,却用鲜艳的字体掩盖着。吴山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个人该死——他总这样安慰自己,摄影师残害了多少人?他把死尸当艺术,拿人的骨骼皮肉当材料,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做法,他失去了人性,就应当以非人性的方式叫他毙命!假如冤魂可以显灵,他早被千刀万剐了。唯一不被原谅的就是床下皮包里的“猎物”,假如警察进来,一搜查,脏款俱在,那他就完了。因此,他必须安顿好这些钱,为了儿子,也为了他自己。
这天上午,吴山拨通了x—4大学一个宿舍区的公用电话,一个女孩帮他查到了吴三更所在宿舍的电话号码。
“喂,是206寝室吗?请问,吴三更同学在吗?”吴山悄声问。
“吴三更?嗳,你打错了,这里没有叫吴三更的。”一个男生的声音。
“啊,他是自动化系三年级的学生,我是他的父亲,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自动化系三年级?那你打三楼问问。三年级在三楼,我们是二年级的。”男生说,告诉了他三楼的电话,挂了。
这一次,接电话的男生知道吴三更,不过,他说吴三更已经毕业了。
“毕业?他得到明年才能毕业吧——”吴山惊慌了。
“谁知道呢,反正他不在这个寝室,他毕业了。”
“那,你知道他的去处吗?”吴山追问道。
“这个,谁会知道?喂,江南,你跟吴三更最熟,是他父亲……说说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喂?我是江南——”吴山隐约记得,这个叫“江南”的学生,他们见过一面,就在吴三更从前的寝室里。“自从上次吴三更离校后,我一直没见到他,他也没跟我联系。吴三更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我跟几个同学去找过,也没见到。后来,我就听说他毕业了,我也奇怪,这学期刚开始,他的课程只进行到一半,就毕业了,可事情就是这样。至于毕业后,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唉——”吴山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第二天黄昏,吴山离开了“美人鱼”旅馆,在o2城东南方向的一条胡同里,另找了一家旅馆,胡乱住下了。也许是换了地方的原故,这一夜,吴山怎么也睡不着,而且看了两个多小时的成人节目,心里堵得难受,因为跟老板不太熟,他没敢叫小姐,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开了窗户,对着夜空发呆。他这辈子就这么定了,没钱的时候比谁都冤,有了钱,更冤,连上厕所都得瞅半天的空。隔壁那边,隐约传来女人哧哧的笑声,看来,他明天还得换一家旅馆,然后呢?吴山想,老这样呆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一个安全之策离开o2城,越往下拖,对他越不利。吴山想了一夜,以及所有可能出现的遭遇,最后,他认为还是按照来时的办法,钻进一辆卡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但是,他在o2城没一个熟人,司机不会傻到捎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看来,他只好碰运气了。
第二天中午,吴山退了房间,一个人,沿着旅馆门前的商业街,慢慢往前走。
在郊区,特别是道路集中的地方,一般都有大型的停车场,吴山的心情有些烦躁,秋阳照着他的脊背,他一下下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一段路,同时向行人打听停车场的位置。据他们的回答,停车场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吴山走到另一条街,这条街的人更多,滚滚车流阻碍了他的视线,一座座商业楼房遮掩了他刚才还能望见的蔚蓝的天空。走了这么远的路,吴山身上出汗了,他拉开皮包,拿出毛巾,擦了汗之后,就把毛巾围在脖子上,继续往前走。
在一个十字路口,吴山停下来,擦汗。
红灯。
人声熙攘。车流滚滚。
吴山驻足,继续擦汗。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对面一闪而过。
“三更!”吴山不禁叫出声来。
不错,看那人走路的姿势,绝对是三更。吴山又喊了一声,并且朝街对面挥了挥手,一辆车驶过,接着另一辆车,车子阻碍了他的视线,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了杆栏外,再往前,就是街心花园了,吴山深恐失去这次唯一的机会,挥舞着白毛巾,奋力奔跑起来——他奋力地奔跑,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幻象。
那幻象,凝聚了他一生所有的希望——他奔跑着,忘我地奔跑。人影在后退,天空在旋转,惊恐中,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刺痛了他——他的感觉被轻飘飘地托起——“三更!”他听到自己又喊了一声。
“三……”他想再喊,可嗓眼里一阵虚空。
“……”
人影也消失了。
随着感觉一齐升空的,还有那个皮包——旋转几周后,落到后面的车轮下,包裂了,纸币,散开,随风飞扬——躺在血泊里的吴山,永远看不到了。
他永远被自己遗忘在一个幻象之中,纸币飞扬时的美丽,他永远失去了。
路口中央,一片忙乱,无数的行人,疯狂着扑向那些纸币的弧线——啊,数不清的纸人。
第三十一章
由于身体虚弱,刚说了几句,乌龙女便喘了起来。
“好了,三更,让她再睡一会吧。”浑天仪说。章鱼也点点头。
吴三更默默地走到一边,望着乌龙女的手推床移向病房。护士面无表情,推着一个苍白的印象,消失在走廊尽头。
“啊,终于结束了。”章鱼伸了伸懒腰,脸色也柔和多了。
“三更,今天晚上,你跟乌龙女好好聊聊,我跟章鱼就不打扰了。”浑天仪凑上来,他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一件与吴三更有关的隐秘之事。章鱼在一旁呵呵笑着,自认识他以来,吴三更还没见他这么快乐地笑过呢。
“一笑解千愁嘛。”章鱼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星期三,星期五就可以进行了。”章鱼看了看浑天仪,浑天仪抱臂站着,深思良久,两片褐色的唇才有了松动,吐出的话是:“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乌龙女了,他的恢复情况,到目前为止还是未知数——这个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跟我们在一起,万一……”
“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她的记忆力恢复得如何,只有我最清楚。”吴三更的自信,不由得令人折服了。
晚饭后,吴三更来到309号病室。这个病屋处于走廊最深处,不引人注意,一般的常规性检查,都避开它。吴三更来的时候,值班室没人,护士们可能都在别的病室。吴三更走上楼梯,有点气喘,他感觉到了,停下来歇着,但是,他不但没感到轻松,反而沉重异常。他的头、小腿和手腕,虚弱得厉害,每一次呼吸,他都不能保证生命力抵达了那里。荒凉,啊,是的,原本设计的——这个夜晚的浪漫,或是缠绵或是忧伤的回忆,全都飞得无影无踪了。吴三更扶着墙壁,第一次预感到一种微妙的恶兆正暗暗袭来……
他的感觉,似乎飘到了身体之外。
走廊里响起护士们的笑声——他明明听到了,可眼前什么也没有。光线有些昏暗,几条平行线延伸至目光所及的阴影里,吴三更摒住呼吸,以此来测定感觉的对错,他试了几次,缩回手掌时,他几乎跌倒在地——这种从没有过的状况伴随着一种绝望击中了他:“我究竟怎么啦?一点力气也没有?不会的……我没事的,一定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或是受了凉……”
吴三更挣扎了半天,最后,勉强推开房门——看见他进来,乌龙女连忙下了床,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吴三更长舒一口气,奇怪,刚才的不适感突然消失了。
“你怎么啦?一头的汗——”乌龙女拿来毛巾,擦试他的额头。
吴三更一面还以微笑,一面细细琢磨那个绝望的瞬间——此时,他告诫自己:36计,走为上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是这身体在某一刻突然脱离了意识的控制,以本能的反应表达意识的不及之处,他相信,在某方面,肉体是独立的,正如意识的独立一样,它们彼此消长,以左右那个“失衡”的人。
“好了。”乌龙女擦完汗,动情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是一缕缕冲破了羞涩的炽热情丝,起伏的胸脯、弯曲的长发、微启的唇、令人想入非非的肩、衬衣下颤颤的乳房、娇嫩的脖颈、暗蓝色的血管、晃动的小腿——被记忆一一还原,而欲望,也回到了触碰的渴望中……
吴三更已经预感到了,他艰难地走到门边,将锁孔插上。回来时,他好像在一片没至胸口的沼泽地里跋涉,每一步的迈出都令他痛苦不堪。
刚坐下,已在那儿等待许久的乌龙女便扑在他的怀里。
欲望被撕开了。洪水肆虐。浑身发抖的吴三更抱住同样浑身发抖的乌龙女,他们的每个动作都无所顾忌,不需任何铺垫,他们几乎同时抵达了对方的兴奋核心。他们愤怒地脱去衣服,愤怒地撕扯,愤怒地吸吮——而在窒息中,将这愤怒生生地吞吃下去。
而他们,都那么渴望被对方吞入——以占有、以爱、以永恒。
那性器,被一个潮热的容器完整地装入,它无所不在的力量,此刻却被一个狭长的容物吸收殆尽——于是,它把愤怒拿在了手里,一次次撞击那个令她抽搐并短暂休克的瓶颈开关。一次次,它的撞击波及到枕头、床、被单、双乳、叉开的腿、小腹、瓶颈口、焦渴的嘴、唇、手的抓紧、呻吟、高亢的叫喊……
吴三更感到那容器一下下收缩,一下下紧握住他的性器,它的膨胀机会,毫无保留地让出了——整整一个褐色兵团,跋涉在永无穷尽的泥泞之中。
吴三更闭上眼,他的赤裸无疑触犯了院方的禁令,同时,发泄之后的失落(也许是生理原因)再一次袭击了他。爱情被孤零零地悬在头顶上方——一盏灯、一根灯线、或者虚空的聚光、无所不至的监控、淫乱的罪名、发现或未被发现的排泄物、沉沦的短裤、乱发、撕开的领口、一闪而过的造爱画面、吻、红指甲、动物似的吸盘、丰满的臀、滋滋的磨擦声、插入或被插入、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微笑与怒骂、舌与根、花与叶、裤头与胸罩、吞入吐出再吞入再吐出、回旋往复往复回旋、舒展绷紧犹豫凶狠、遗忘存储回忆浮现……
啊,爱情的魔力,断魂销骨,柔气回肠。
睁开眼,时间好像飞过了一块块断裂的山谷,文明以及文明之外、人以及人之外、性以及性之外——蚕食、侵吞、风化、流动为沙……
“你怎么啦?”过了很久,乌龙女俯下身,轻声地问。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小腿和腹。
吴三更的脑海里,一道白光闪过,除了不堪忍受的迷惑,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吴三更摸了摸额头。
“你没事吧。”
“……”
“我们从前……也这样吗?”
“从前?……”吴三更想着,却想不起什么来。
“从前,我们不是这么做的吗?”乌龙女又问了一遍,为了确认。
“……对,是这样的……”吴三更搪塞道。这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久远的往事,吴三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他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被拒绝、被阻断,最后,他被迫退至初始状态——即“梦境移植”前的状态。
“你说——”乌龙女靠得更近了,“我那时是什么样子?”
吴三更闭上眼,想把失忆的痛苦隐藏在疲惫的表面下。
“你说啊——”
吴三更睁开眼,瞪着空洞洞的天花板,数分钟前的感受,已稀薄得无处追寻。不过,他可以断定的是,面前的乌龙女,是真实的,他甚至觉得,她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在他力所能及的感觉中,乌龙女的“清晰”,几乎让他感到了一种恐惧——对于任何一个“肉虾”来讲,他、他的同事以及医院里所有的“正常人”,都是恐惧和绝望的载体。
久久的沉默。久久的思考。最后,吴三更把他到医院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乌龙女。
“怪不得,我昨晚做了那么多的恶梦——”
“恶梦是次要的,这个医院里所有的人,都是恶梦的制造者,包括我——”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章鱼和浑天仪也都尽了力,不过,是我的坚持,他们才做的……”吴三更说着,心里涌起一阵悲哀,这悲哀紧紧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