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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骨花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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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我却看到陌生人离我越来越近。我不认识他们,我让他们走开,不要再来缠着我,可他们却走进了我的房间,走到了我的身边。我用被子蒙上头,但是黑暗里,他们更是无处不在。”
  女人颤抖着,眼中的泪已经止不住流了出来。她惨白的脸上充满惊惧,凹陷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能走出她认识的陌生人来。
  风从蒋青的领口吹了进来,他全身的汗毛那一刻都根根直竖起来。女人在他的身边颤抖,他必须用力挽住她将倒的身体。她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幽冥的国度,带着恐惧直撞到他的心上。
  这世界上本没有鬼,但他这一刻为什么能够清晰地感知女人的恐惧?
  也许那恐惧本来就属于他,而于女人无关。
  “我是个古怪的女人,我的古怪只有我丈夫知道。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他要送我去医院,他还把我独自丢在家里。他不知道,我的窗外站着一些陌生人,他们在我一个人时走进我的房间。”
  女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蒋青需要双手用力才能扶持住她的身子。蒋青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她小巧的身子现在整个都在他的臂弯里了,他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削瘦。窄窄的肩,纤瘦的腰,让蒋青心中的痛感又生了出来,他不知道在这五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这么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承受了那么多的恐惧。
  后来清眉伏在他的肩上哭泣时,他紧紧把她揽在了怀里。
  “如果以后你感到害怕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这是蒋青那时惟一能想到的宽慰女人的话。后来,他才意识到,那不仅是一句宽慰人的话,还是一种承诺。
  三十多个小时之后,蒋青站在熙熙攘攘的南方小城出站口,熟悉的场景让他有了些陌生感。他在南方小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还生活着那么多陌生人。
  ——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我认识他,他终于来了。
  蒋青觉得有些晕眩,可能是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缘故。现在他必须要找到清眉,他迫不及待想弄明白清眉的遭遇是真是假。他既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又无法怀疑亲眼见到女人流露出的恐惧。这一切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身体里相互撞击,让他不堪承受。
  更重要的是,他想见到清眉。
  许多天过去了,那个瘦弱的女人是否更加消瘦?
  蒋青走出南方小城出站口正是上午十点多钟,秋日阳光明媚地泼洒在他身上。出站口外面广场的周围生长着茂盛的木棉树,虽然不是开花季节,但满眼的绿色在阳光下灿然生辉。蒋青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体内盈荡着充沛的力量。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逃避将要发生的事,如果一定要来,那么不如爽性让它来得更爽快些。
  蒋青登上一辆去往福厦路的公交车。
  福厦路在城市的北边,新城区崭新的楼房如同浓妆的妇人,又像豪门衣衫光鲜的阔少,南方小城的人们都以能住在这里为荣。韦坚两年前在这里买了房子,蒋青复员回来后只去过一次,那一次他有置身豪宅的感觉。韦坚的富有超出大家的想象,特别是中学时代的朋友们,大家都不能把那个在校园里胆小懦弱的韦坚跟现在的富商联系起来。事实上韦坚的发迹带有很浓的宿命因素,他们家在解放前便是南方小城首屈一指的资本家,文革中财物尽数充公。到了韦坚高中毕业两年后,政府落实政策,发还了韦家充公的部分资产。韦坚经商就是那之后的事,也许他天生就有商业头脑,短短几年间,他便很快进入到了先富起来的人的行列。
  蒋青站在小区外面,高耸气派的小区大门有些故作庄严,身着鲜亮制服的保安看起来便有些狐假虎威。你到这里来能做些什么呢?蒋青怔怔地停在小区大门前,有些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难道你可以坦然地去敲韦坚家的门?你要找的是你朋友的老婆,你当然可以为自己寻找一些光面堂皇的理由。你仅仅是怜悯那个纤瘦的女人,你要弄清楚女人跟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因为你在西北城市里受到了女人的召唤。但你能把这些理由摆到朋友的面前吗?你以为韦坚会相信你的话?你以为韦坚那时还会顾及到你们之间的友情?你想过被所有朋友唾骂会是怎样一种境况?
  倦意忽然一下子袭来,蒋青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体内涌动的力量,还有在列车上迫不及待的冲动,这时都像阳光下的冰,缓缓融化了。
  也许你该回家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所以,你也根本不用为那个女人担心。她所看到的,只是她的幻觉。她的丈夫要带她去医院也许是正确的,也许她根本就是一名臆想症患者,真正能帮助她的是医生而不是一个复员的特种兵。
  秋日阳光白晃晃地落在蒋青身上,他身上很快就出了汗,他有置身七月骄阳下被爆晒的感觉。又过了一会儿,他匆匆沿着街道走下去了,走得很快,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别人看到一般。
  5
  俄罗斯妞被证实只是几个新疆小姑娘,龙泉宾馆的老板从新疆一家歌舞团里把她们带到南方小城,用来欺骗南方小城精力过剩的男人。韦坚与朋友成为受害者,却一点没有被欺骗过后的沮丧。他们事隔很多天之后,仍然对假冒俄罗斯妞的新疆小姑娘兴趣盎然。
  朋友们都想再去一回龙泉宾馆,但韦坚带来的消息却让大家沮丧。龙泉宾馆那几个新疆小姑娘除了跳艳舞还进行一些别的服务,两天前被当地公安机关逮个正着,龙泉宾馆因此也受到了停业整顿的处罚。
  没了新疆小姑娘,这晚的聚会大家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后来,有个朋友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去处。
  蒋青那晚没有跟朋友们一起去玩,因为他去了韦坚家,而且是韦坚主动把房门钥匙交到了他的手中。
  韦坚接完一个电话后走到蒋青身边。
  “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老婆打电话来,家里保险丝断了,现在到处黑灯瞎火的。女人就是麻烦,换保险丝这样的事都得让我回去。”
  蒋青开着韦坚的车去福厦路上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嘀咕。韦坚有什么事干嘛总是要让他去?难道他觉察出了蒋青的心事故意成全他?这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事,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韦坚了,想到即将再次见到那晚的女人,他心里泛起些莫名的紧张和冲动。现实经常会跟你开一些这样的玩笑,它们与你的意志相悖,让你在突然发生的事情面前不知所措。从西安回到南方小城,蒋青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走到清眉面前的机会。回到小城这些日子,他在夜里经常被梦魇困绕,清晨醒来,对梦中的景物无比憎恨。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坚信这世上不可能有鬼存在,阳光就在窗帘外灿烂地照耀世界,木棉花树茂盛地装饰着城市,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你感到满足且惬意。我们都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上,如果有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存在,那真是件非常煞风景的事。蒋青渐渐觉得自己在远离那晚的女人,他强迫自己忘记那晚女人在车里流露出的惊惧。
  现在,他要再次面对清眉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面对女人,但为什么心里会生出种莫名的期待?
  帕萨特平稳地停在楼下,蒋青抬头仰望16楼的窗口,觉得大厦像一把冲天的匕首直插进云宵。他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感觉,觉得就在这里,一定会发生一件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情来。
  蒋青迟疑了一下,觉出了内心的紧张。他在部队五年,接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执行过几次危险系数极大的任务,但他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难道在韦坚家里,隐藏着什么危险?
  蒋青又立刻想到,如果真有危险,那么,这危险只能跟一个人有关。
  ——清眉。
  蒋青急步上楼,电梯停在六楼很久没有动静,蒋青便弃了电梯改走楼梯。十六楼对于一个特种兵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是退伍的特种兵。蒋青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不消片刻已经奔到了韦坚家门前。
  蒋青重重敲门时,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没有人来开门,似乎证实了蒋青的预感。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就算清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这时也应该听到敲门声了,难道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
  蒋青更重地敲门,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半天之后,他才想起临来时韦坚把家门的钥匙给了他。他慌忙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涌出来的黑暗刹那间让他的手脚变得冰凉。
  屋里黑暗极了,也安静极了,眼睛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房门“咣”一声在身后关上,蒋青便完全融入到黑暗之中。蒋青猜测肯定是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的缘故,否则屋里不可能这么黑。空气不流动,房间内有种难闻的燥热的味道,还有些陈年腐朽的气息。蒋青警觉地凝立不动,试图回忆起韦坚家里的房间格局和家具的摆设。
  如果说房间里的黑暗让人感到恐慌,那么寂静便会让人感到窒息了。特别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按照常规,接线盒应该在进门的右首,蒋青摸索着靠近,手已经摸到了金属外壳,但是没有工具,没有光亮,他不可能做任何事。他想到这时候应该先找到清眉,可是他现在怀疑清眉是否还留在房间内。
  清眉是个惧怕黑暗的女人,她如果呆在家里,肯定不会让家里有这么多的黑暗。或者,她现在像那晚一样,逗留在了某处行人如织的街道上。蒋青希望清眉真的不在房间内,否则,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他还是试探着向前迈动脚步,并且,口中轻声叫清眉的名字。
  他听到了一点声音,极其微弱,如果不在意,他会以为那是自己声音的回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辩声音的方向。特种兵遇事的反应能力比普通人都要强些,但是他非但不能分辩出声音的方向,甚至连那是些什么声音都听不出来。
  他的额头上有了汗。
  这时候那声音大了些,像是衣袂磨擦的声音,又像是轻微气息流动声。甚至,蒋青还感觉到颈项有些冷嗖嗖的,像是有人在他后面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气。
  不可能是人,没有人可以在蒋青不知觉中走到他的身后。
  蒋青全身变得冰凉,他想到了那天在马路上,清眉对着车前的空地露出的恐惧。
  ——“他来了!”清眉说。
  蒋青身子瞬间凉了下来,头皮发麻,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边。他的双拳已经握紧,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回过头去。
  如果身后真的是清眉口中的“他”,那么,人类的力量对“他”是否能起到作用?
  蓦然一声尖叫刺破黑暗,蒋青如遭重击,全身神经都在瞬间绷紧,血液上涌,喉头腥咸,他的整个人都僵立在那儿不能动弹。那声尖叫仿似充满了力量,能够在瞬间勾魂夺魄。接着,蒋青便看到了面前人影一闪。
  在黑暗里怎么能看到人影闪动?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看到人影,人影只出现在他的想象之中。
  但那人影真的存在,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蒋青粗重的呼吸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轻微颤栗。这时候,蒋青做出了决定,他大踏步向着一个方向奔去,瞬间过后,黑暗被撕开一个口子,一些星月的光茫落了进来。
  蒋青掀开了客厅窗户上的窗帘。
  星月之光虽然黯淡,但已足以让蒋青看清屋内的情景。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看到清眉在宽敞的客厅内不停地奔跑。
  女人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小背心和一条窄窄的三角裤。她在奔跑时全无声息,但星月的微光下,蒋青看到她煞白的面孔扭曲变形,嘴巴最大限度地张开,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显是惊惧到极点变得失声了。她不停地奔跑,用尽了全力,踉踉跄跄得每一步都似立刻就要跌倒。
  她在躲避什么东西。这是蒋青的第一感觉。
  但在她身后,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蒋青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她的身后,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追赶她。那个人,是否就是清眉说起过的陌生人?
  蒋青不能任由清眉这样跑下去,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奔跑中的女人显然已神志不清了,她连看都不向蒋青这边看一眼。蒋青迟疑了一下,终于向着她的方向迎了上去。
  他看不见那个陌生人,便只能抱住清眉。
  女人的身子几乎是撞到了他的身上,她竟似看不见有形的蒋青,只顾躲避身后无形的陌生人。蒋青张开双臂抱住她时,她的人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蒋青不敢放松警惕,抱住清眉半天不敢动弹,直到确定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才把清眉抱到边上的沙发上。清眉两只手环绕在他的腰上,像一根藤,又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后的依靠。
  女人的身子已经像冰样寒,她的眼睛紧闭,眼皮却还在不停地颤动。蒋青不知道这时候是否该送她去医院,抑或他只需要这样静静守着她,等她醒来。星月的光辉淡淡地泼洒在女人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看起来跟她的脸色一样煞白。现在,她的身子几乎全都显露在蒋青的眼中了,蒋青知道这时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但那小小的、纤瘦的身子还是让他觉出了某种冲动。
  特别是他想站起来去接保险丝时,清眉的胳膊更紧地把他抱住。
  她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抑或没有,她把整个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紧紧地偎在蒋青的怀里,好像一个躲进母亲子宫中的婴儿。这样,她就可以不再惧怕黑暗,不用再躲避黑暗里会出现的陌生人。
  蒋青的心痛了一下,他也低头抱紧了清眉。
  6
  手指轻轻触动开关,灯光便轻盈地铺满整个房间。换保险丝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蒋青犹豫着是不是要让清眉过来学一下,这样,下回再出现这种情况,她就不用让自己耽于黑暗之中了。
  清眉已经清醒过来,而且回房去换了衣服,此刻换上了一袭纯白的曳地长裙,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女人安静得像一块冰,蒋青凝望她的时候,觉得有些寒意正从她的身上发散开来。
  几天不见,她好像更消瘦了些,蒋青怀疑如果一直这样瘦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一只风干的蝴蝶,身上再找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清眉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这样也好,可以让蒋青少一些拘谨。他过去坐到女人身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清眉冷冰冰的样子又让他住了口。也许不能用冷冰冰来形容清眉,她端坐在那里,如果漠然也是一种表情的话,那么,她脸上的漠然让蒋青感到绝望。只有对这世界再无留恋的人才会如此漠然,蒋青再一次对自己的观念生出了怀疑,他想到在女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个困惑他这么些天的念头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像是知道蒋青的心思,漠然的清眉忽然说话了:“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只有我的精神有问题,才能替你看到的一切找到答案。”
  蒋青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女人。而沉默在这里便表示了默认,现在,在蒋青心里,真的有这种念头。精神病院那些臆想症患者,便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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