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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霖竞还没有回答,石景城就在一旁插话:“他呀,三天没和女友通电话了,刚才出勤前,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烟呢。”
“干嘛和自己过不去?你该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口快,竟让一对情侣陷入冷战。
“其实…我也在试炼我们之间的感情…无厘头,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你别紧张…(铃…铃…)对不起,接个电话…喂,邱太太,你已经到了喔…”
看著归霖竞缓步走开,石景城撞了撞我:“看到了吧?鬼灵精这回是很认真的,你啊,真不知道你是帮朋友还是害朋友?”
“你要是我的话…”就待我正欲辩解之时,石景城马上就抢了话头:“我知道,是我,我也会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等一下…事情有点不太对…”
“什么事情不对,你是说凯莉的事?”
“不是啦…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不对。”
“咦?!”
“如果死者是横死,那他死后的怨气应该会留在现场不散,通常我也能感受一二。但这次不对,就好像车里坐的是一个塑胶模特儿一样,毫无『生』气可言。”我闭上双眼,试图去“搜索”附近有没有刚死去的灵气:一个因心肌梗塞过世的老妇人、一个因肠病毒而失去小生命的初生婴儿、一个因口腔癌而走的年轻人,甚至一个老死的马尔济思犬……怎么都找不到这位邱汉斌先生的魂魄。
这隐隐约约的不寻常,让我注意了一下。不远处传来一阵令人心碎的放声嚎哭,应该是邱太太到了车祸现场。她一面失声痛哭,一面叫著说:“天啊…阿斌哪…你不是说只是去聊个天吗?怎么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呢?你这样放下我们母子要怎么过啊…啊…我们晚上不是才一起去接阿正下课吗…你怎么就…”
看著邱太太在焦黑破烂的车旁哭的捶天喊地,谁也不敢劝阻,就在此时,我发现车子的右前轮稍稍的转动了一下。初时以为是我眼花,众人也都没发现这异状,我再定眼一看,在已经破损皮掀的轮胎上,包裹著一层人类肉眼难见的薄雾。
“邱太太…你说,你们晚上还出去接小孩下课?是什么时候的事?”顾不得自己并非办案员警的身分,我上前小声的探询。
“呜…呜…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吧…小孩去学跆拳道…回到家后,他就又出门了…叫他不要喝酒他就要喝…阿斌哪…”
九点多?!“那他开车时…有没有什么异状?”我又连忙追问。
“异状…没有啊…只有在开车出巷子时,压到一块石头,差点撞到墙…你是说,车子出了问题啊…?”
“压到一块石头…邱先生是不是有说了些什么?”
“有呀…因为石头还蛮大块的吧,我们车子还因此倾斜了一下,差点撞到窄巷里的墙,阿斌…阿斌还骂了一句…骂了一句…”
“脏话,是吧?”
“对!你怎么知道?”
“嗯,我猜的…”看著满脸泪痕,露出惊惧神色的邱太太,我不敢再乱说话,只是这两件事太过凑巧,看来,要等石景城的验尸报告出来后,我再将观察到的事全盘说出。
邱汉斌的验尸报告要一个星期才出来,我将拍下的照片先行存档,毕竟破案不是我的职责…我的任务,还是在于写出耸动的社会新闻。赶稿赶到晚上九点,正准备回家休息时,手机响了。
“喂,无厘头,晚上有空吗?”
“怎么啦?鬼灵精,又想出来鬼混啦,好呀,哪儿见?”
“老地方,SUCK HELL,十点?”
“嗯…”我迟疑了一下:“换个地方,好吗?”
“怎么啦?喔~~~和嫂子吵架啦?”
我露出苦笑:“嗯…差不多…在『星巴克』碰面?喝咖啡、聊是非嘛。”
“好!待会见。”
一小时后,归霖竞、石景城和我三个人坐在咖啡店里。十点后的台北还是一样热闹:路上车水马龙、街上人来人往,就连咖啡店里,也处处可见用NOTE BOOK在写稿的人。
“怎么回事?大家晚上都不睡觉啊?”归霖竞拿著咖啡冰沙,好奇地四处张望著左右传来的“啪嗒啪嗒”的打字声。
就像在催促著众人光阴的消逝,不舍昼夜。
“你还说呢;”我啜了一口“拿铁”:“你手头上还有案子吗?干嘛不回家睡觉?”
归霖竞打开公事包,将资料“唰!”地摊在桌上:“因为你昨晚提出疑问呀,目前为止,我们查知邱汉斌昨天晚上离开家后,和四个朋友碰头。他们到『一代酒店』喝酒谈生意,四个人大约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开,有发票作证,其他人分别平安回家…只有邱汉斌一人车祸死亡。”
石景城翻弄著桌上的报告,沉吟的说:“解剖报告要五到七天才会出来,不过初步研判:不是被火烧死的,也不是因撞山而死……我猜,在他出事前,就已经死亡了。”
“怎么说?”我问。
“因为…”归霖竞将现场照片撒在我面前:“你看,路上完全没有煞车迹象,直直开往山壁,他的右脚还踩在油门上呢。”
“会不会是因为酒醉而失去意识呢?”我又再问。
“这就得看检测报告了,但邱太太和他那群朋友说他的酒力还不错,而且他们只喝了几瓶啤酒,这么点酒,应该难不倒他…”归霖竞回答。
“很有可能是因酒醉导致的突发性心脏麻痹而死亡。”石景城分析著说:“当心脏跳动突然停止或心脏送血失效,血液循环突然停止,血液不能送至脑部,病人很快的会失去知觉,若延误达10分钟以上,病人的复活率通常低于20%……
“不过,这都得要看验尸报告才知道…尸体都给烧烂了真的是…喂~~~!”
他突然大喊一声,把专心听讲的我们两人给吓了一跳!
“你们这两个有『家室』的人…干嘛往外头跑?”石景城将最后一滴咖啡喝完,呸了一口:“喝咖啡真无趣…没有喝酒好玩。”
归霖竞看看我:“你先说。”
一提到习学,整个胸口就像被染黑的海绵一样沉重、晦暗。杯里的拿铁早已冷却,才刚入口,乾涩微酸的咖啡配上心情的低潮,那种愁苦可想而知。
我能告诉他们习学的身世吗?说了,他们未必尽信。我能说习学与我在一起的目的吗?说了,他们只会唾弃。那天,当我知道我与习学的交往全是在他们族人的“安排”后,强忍著满腹悲痛,我只想离开那间宗祠,愈远愈好。
习学将我的背包、鲨鱼剑交还给我,两个人没有交谈,她带领我走出大门,搭了电梯,直到一楼,我才发现那宗祠就盖在她木栅的家四楼顶楼处,看看手表,已经快五点了,我一直往前走,踱了数步,才察觉习学还留在原地。
“天快亮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嗯,那…我走了。”
“喂…你…”当我掉头就走时,习学哽咽的嗓音在后方响起:“如果…如果,我知道你的反应是这样,我会一辈子都不告诉你…”
“这不是你的错;”我强忍著不回头,双腿却不听使唤的停下:“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使命,我只在乎…你和我的交往,是不是出自你的真心。”
“是!我是真的爱你…小童,你要体谅我,我有我的包袱,我有我的压力,我不能不顾我的族人,因为一己之私,成为我族的千古罪人。”
“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感慨。”我翻遍脑袋里自古以来我所听过、看过的恋情,还真没几个像我一样复杂难搞的过程。“你也辛苦了…我不愿成为你的包袱,也不希望你在压力下和我在一起,我们分手,对两人都好。”
说不在乎是假的。我只是一个记者,一个会通灵的记者。我想过的生活,是和一个普通的女人结婚、生子,而不要牵扯什么几世纪以来所羁绊的使命、责任、仇恨和反击。但如果习学不接受我这么平凡的想法,我也只好选择分开。
这一肚子的大便塞在心里,却无人能诉。我想一笑带过,又挤不出任何笑意,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无厘头,你这个脸色也未免太难看了吧?有这么痛苦吗?”归霖竞差点没骂出来。
“总之…”我的念头想到其他感情结束的最佳藉口:“我们因误会而相识,因了解而分离。你呢?”
“就像上回你说的罗…我也怀疑她有男朋友。”归霖竞把玩著吸管,将冰块搅的“喀滋”作响:“每次我说要去学校接她下课,她都不肯;每次约会,都会接到一些电话,她马上脸一变,走出去讲了半天才进来…呼,与其看著她脚踏两条船,不如我离开她放她自由。”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选择你呢?”石景城问。
“如果她选择我,那为什么还要和这男人藕断丝连呢?”归霖竞将头望向窗外,心灰意冷的说:“算啦,我爱她,所以放她飞。”
相形之下,归霖竞的情操比我伟大多了。哪像我,一遇上些挫折就裹足不前,或许,习学现在正需要我呢!就在我东想西猜之际,归霖竞的手机响了。
“喂…学弟呀,怎么样?啊?又有车祸了?叫交通大队去处理啊?咦?这车祸非常离奇?”
“你会不会觉得,这一年来,连续意外死亡的人未免多了一点?”听著归霖竞的对话,石景城若有所思地的冒出这一句。
讲到这点,一种难言的诡异,让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
就算没有路灯,一轮亮晃晃的明月像盏巨型探照灯,将地上万事万物照的是无处可藏,就在木栅的怀恩隧道出口处,一辆红色的喜美汽车歪斜地骑在草绿路墙上,它的两颗前轮尚在微微的转动著,驾驶者双手十指挂在方向盘,脸朝左方贴在上面,表情木然,呼吸早已中断。
让现场所有戡验人员心头为之一惊的是,他那对还圆瞪的双眼,空洞,无神,直盯著窗外。彷佛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魂魄,看的出来死前没有痛苦。
“可以查出他的死因吗?学妹”
“初步认定,是因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忽地出现在石景城的身旁,吓了我们一跳,她回答:“这应该是直接的死因,可是,死者及其家族并没有任何心脏病史。他本身也没有与心脏有关的疾病记录,因此…有点奇怪。”
“有没有目击者呢?看他的车速,好像开的并不快啊?”归霖竞蹲在车旁,观看行车的轨迹。
那女孩瞄了我一眼,忍著笑回答:“一位骑士有看到,他说,这车一进隧道没多久,车速就逐渐变慢,他原先还跟在后头,发现车子愈开愈慢就忍不住骑到旁边,原本想干讦一顿,却发现驾驶已经倒在方向盘上,三十秒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接著,她说了一句让我们更诧异的话:“这与昨天那位先生的死因…蛮像的。”
我被她笑的很不自然,对著这位顶多一五○出头,身材圆润娇小,绑著马尾,戴副大眼镜女孩说:“我想请问…你也觉得这两名死者有相关处吗?”
她眨了眨那对灵活大眼,就见她那细长的睫毛不住的闪了闪:“你说呢?你不是也这样怀疑吗?记者先生。”
“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记者?”我转头看了石景城,他耸了耸肩,表示从没介绍过。
“我还猜到,你不是报社,不是电视台,不是电台的记者。应该是…杂志社的吧。”她笑了笑:“失恋中,对不对?”
这太绝了!怎么可能说的这么准?我好奇的打量著她,推了推石景城:“这小学妹…介绍一下吧?”
“她叫方伊晴,小我几届,不过却爬的很快,现在还在实习当中。”石景城指了指我们:“学妹,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是…”
“他应该是『鬼灵精』吧?我有听你提起过。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刑警的模样。”方伊晴抿著笑,对著我说:“你呢?身上挂只笔,鞋跟磨破皮,指甲修整齐,头发乱到底,标准的杂志社记者,吴澧童先生。”
对呀…身上有笔好记事,鞋跟磨破常走路,指甲整齐方便打字,头发杂乱因为没空整理…“失恋呢?你怎么说?”忽然间,对于身边这小个子女孩竟然肃然起敬!短短的一个照面,竟然将人看的如此透彻!
“嗯…猜的。失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学长?”
“我哪有你这么鬼灵精怪?”石景城失笑著说:“大概就是…失魂落魄吧?”
“除此之外…”她又盯了我一会儿:“这个人的衣服颜色不搭,袖口脏到不行,胡渣也满面,就连袜子都穿不同色…如果不是失恋的人,不会这么疏忽自己的外在。”
“绝啊!”石景城拍了我的肩膀:“看来…你的失恋故事全国皆知罗!”
在事故的一旁,已经有家人在烧纸钱。他们一面折纸钱,一面泣诉著:“早说不要买新车嘛…好啦,一开车,就出事,庙里就说你今年犯太岁…”
“才二十四岁呀?”我不禁感叹:“而且才刚买新车呢。”
“他说…他说晚上车少,要出来试车,结果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女人年纪颇轻,看来是当事人的姐姐或妹妹。
就在众人将死者移至担架上的同时,我又瞄见一缕浊烟从他的鼻中袅袅冒出,忽地心中一动,转身问他的家人:“你们家这几天,附近邻居有没有人过世?”
“有…”那女子讶异的问:“你怎么知道?”
“那他…”我指著刚抬上了救护车的死者:“他有没有做出对亡者不敬的事?”
“应该是没有,不过…”那女子想了想:“他今天出门试车前,曾经在巷子里唱歌吹口哨。我是告诉过他这样对丧家不礼貌,他将钥匙挂在手指上转了转,对著我哈哈大笑几声…这样,也不行吗?”
“我只是问问,没其他意思。”我走回石景城的身边,开始思索中国民间传统的禁忌:“这事有蹊跷,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归霖竞呢?”
“在接电话,看情形,是他那小女朋友打来的。”
看看时间,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先向众人告别回家休息。隔天一早翻开报纸,发现这件车祸新闻并不凸显,反倒是另一桩社会新闻的斗大标题却是醒目十足!
街头火并 疑似黑道寻仇
神锋帮大哥被人一枪毙命!
第六章
“喂!莱瑞,报纸登的挺大的呢!”
“喔,是吗?我看看。”
在一个铁门拉下的车库里,屋内光线昏暗,地上摆了各式琳琅满目修车、烤漆的工具,一个身材魁梧的马尾男子蹲在一辆九人巴士后方,才翻开今天的报纸,上头斗大的醒眼标题随即跃入眼帘,他顺手一挥,另一个步下楼梯、走进工作室的半长发男子马上接过一看。
“『街头火并,疑似黑道寻仇,警方已针对特定人士或职业杀手进行清查』…报纸这样写,真是有损我们外籍兵团的颜面。军人和职业杀手…应该是有分别的嘛,哈哈哈。”
马尾男子将九人巴的车牌“撕”下…原来上头贴的是纸做的车牌。他再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张“纸车牌”贴上,左右看看,自己也挺满意的。
“菲利浦,待会记得将车子颜色改掉,还有,『洞拾洞洞』记得开会,知道吗?”半长发男子将报纸一丢,往阶梯上开门离去。而被称为“菲利浦”的马尾男看了看右腕的SEIKO军规手表:现在是九点三十二分四十五秒:“剩余时间刚好,不愧是老大。”他马上起身,戴上口罩、头套开始熟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