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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僧人单手扶着右膀,一只手已为血染红了,他似乎很是惊异万斯同竟有这种身手,当下怔了怔,说道:“万相公,是你?”
万斯同在彼此对话之际,已看清了来人是达摩堂门下最得力的一名弟子,他名唤静一,这时见他伤得颇重,不禁甚为难过!
他忙扶着他,纵下了殿阁,静一和尚咬牙恨声道:“想不到这个女贼,如此厉害!相公,你不必管我,还是去前殿看看吧!”
万斯同不禁剑眉一挑,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问:“这女人在什么地方?”
静一和尚回头朝一边指了一下,一面咬牙忍着痛,这时已跑来了几个打着灯笼的小和尚,把他搀了起来,呼啸而去。
万斯同拧腰上了殿阁,一路纵跃如飞,直向静一和尚手指之处飞驰而去。
果然目光望处,正是几条黑影,打作一团,万斯同挺剑而上,并且高呼道:“师父们,你们暂且下去,待我来会会她。呔!”
他这么叫着,足下用力疾点,已猛扑了上去,就在这时,僧人群中,已有数人惊呼之声,纷纷负伤而下,那夜行女电闪星驰地直向寺外遁去。
万斯同高叱了声:“朋友你慢走一步,万某来会你了。”
他口中这么喝叱着,足下却是运足了功力,用“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吹牛皮嗖!嗖!一连三四个起落,已紧逼在那夜行人身后。
这时候面对着那夜行人正面,倏起倏落地扑来了两条人影。
内中一人,尚留着白花花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低叱道:“好孽障,今夜倒要看你往哪里跑?”
这是智通老方丈的声音,他口中这么叱着,已用“云龙探爪”的招式,陡然直向对方打去。
几乎是同时,他身边的那位达摩堂的领堂慈金大师,也出手击敌,他掌中是一柄月牙形的方便铲,此刻已自抡动,发出哗啷啷一阵闹耳的声音,直向这夜行人拦腰折去。
夜行人娇叱了声:“和尚,不要逼人太甚!”
她口中这么大声叱着,身形却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剑平直着一旋,耀出一道环形的光墙,只听是‘“呛啷啷”一声大震,慈金大师抽铲而退。
万斯同也正在这时赶了上来,他哼了一声:“女贼也太猖狂!看剑!”
掌中剑点起一点银星,直取夜行人左膀,同时老方丈右手“贯穴手”兜足了内力,直向这女客后心击去,两股劲招之下,夜行女再想从容脱逃,只怕是万难了。
可是她那一身超人的轻身功夫,确实罕见,只见她莲足猛点,身形荡起。
这时候,万斯同等三人,才发现是一个头系青绸,面蒙黑纱的少女。
因为那一袭黑纱,使万斯同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不禁纳闷异常,他倏地抽剑后退了一步,低叱道:“朋友,请你报一个万儿吧,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快说!”
老方丈也拧身而退,单手捋须,冷哼道:“波心寺与你究有何仇?你屡次三番来此胡闹?”
夜行人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右手“苏秦背剑”,后退了几步,她左手拢向怀中,似乎抱持有物,倏地用剑指向万斯同,冰冷地道:“你的病还未大好,不宜劳动,这几个和尚欺人太甚,姑娘要给他们一些厉害!”
才言到此,慈金大师已厉叱了声:“着!”振腕打出了四粒铁莲子。
夜行女长剑飞舞,叮咚声里,已把四粒铁莲子磕飞半天。
只见她楚腰轻扭,似乎有意卖些能耐,掌中剑“扇点秋萤”,点出了两朵剑花,直向智通老方丈及慈金大师二人面上点去,却单单放过了万斯同。
可恨万斯同一时呆笨,竟未能体会出美人青睐,一心想要剑下立功。
他见机缘凑巧,霍地向前一垫步,恰巧这姑娘为慈金大师方便铲逼得身形腾起,上下不接,老方丈倒是碍于身份,暂时袖手旁观。
万斯同猛然叱了声:“女贼休走!”
只见他身形霍地向前一伏,掌中剑“举火烧天”,猛然向上一举,就势展出了他天南派的得意剑招“三环套月”,唰唰唰!绕起了三圈剑光,直向夜行女全身绕去。
那姑娘一心对付慈金大师,尚要分心一旁的智通老方丈,怕其突然出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万斯同竟会对自己骤下毒手。
待其发觉,不由惊得“呀”了一声,一时花容变色,正巧慈金大师的方便铲,也长虹贯日似地划到,她急匆间足尖踢开了飞来的方便铲,娇躯猛地一个疾滚,长剑护住了整个上身。
可是万斯同仍然是伤了她了,还算他剑下留情,未敢全剑递出。
只听得她“哦”了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似地,飘至一边瓦面,全身摇摇欲倒!
“万斯同,你……你……”她口中这么说着,那左手抱持的东西,悉瑟地散了一瓦。
老方丈叱了声:“拿下她。”
慈金方自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用剑拦住了,他惊异地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来此何为?”
姑娘全身颤抖成了一片,小蛮鞋一跺瓦面,猛地转身蹒跚而去,她口中尚自娇声道:“你别叫他们追我!让我走。”
慈金大师一抖方便铲厉哼道:“好孽障,你还想逃走么?”
他说着向下一塌腰,正在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一把握住了。
慈金怔道:“少施主是为何?莫非任她逃走么?”
万斯同望着她渐远的背影,苦笑道:“她已受了我的剑伤,任她去吧!”
这时一边的智通老方丈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万相公既如此说,不妨暂时放过她算了。好凶的姑娘,老袖如此年岁,还是第一次见过!”
万斯同这时走前几步,见现场方才从那姑娘手中所遗落的东西,竟是一大捧鲜花,还有几件衣服。
他捡起了那几件衣服,不禁面上一红,原来竟是自己之物,他立刻明白了,只是痴痴地朝着方才姑娘遁处发呆,心中追悔不已!
一旁的老方丈奇怪道:“这些花是干什么用的?还有这些衣服。”
万斯同这一刻忽忆起方才那少女音容,竟颇似自己熟悉之人,只是她绝不是花心蕊,一时却是不能断定是谁,总之,此女今夜来,仍是为了自己,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病,并体贴地献上鲜花,送上换洗的衣裳。
这是一份多么难得、动人、纯洁的感情啊,而万斯同竟恩将仇报,反倒用剑伤了人家,此刻忆起,真令他说不出地伤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慢慢捡起了地上花,随即飘身下了殿阁。
老方丈轻声问道:“万相公,有什么不对么?”
万斯同回头笑道:“没有什么,我要回去休息了!”
这时庙内和尚差不多全都起来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有那为夜行女客剑伤的和尚,此地都为人搀扶着行走,老方丈和慈金大师遂也都飘身而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万斯同回到禅房之后,心中戚戚不乐,经过了整整长夜的思虑,他现在决心要离开这所寺院,因为这陌生人的情意,在他来说,也是不敢领教的,因为他是没有资格结交任何异性的。
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万斯同打点一个随身的包袱,把长剑藏在包袱之内,通知小沙弥,请来了老方丈,当面向他告辞。
智通老方丈很是惊讶,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万斯同抱拳道:“谢谢方丈垂爱,已经大好了,再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理……”
他说着自袖内掏出了一锭纹银,双手捧上道:“弟子在此打扰多日,此区区数目,权作香资,尚请老方丈笑纳……实在是不成敬意!”
老方丈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受,斯同只得又收了回来,遂躬身作别。
智通老方丈亲自送他到寺门前,合十道:“少施主,请不忘再来,唉,但愿再来之日,隐疾已去……”
万斯同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倘若有人来访,老方丈请转告,就说弟子飘零四海,居无定处就是了。”
智通老方丈点了点头,斯同转身而去,这时已日上三竿,阳光耀目难睁。
平窄的江面上,万斯同独往江心,水面上金蛇跳跃,远望洞庭浩浩荡荡,偶有三五帆影,却是时隐时现,再望西南水天相接处,大片乌云,昙状上升着,像是一大片散开的鱼网。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可是内行人一望即知,大雨将临。
歙乃声中,舟子俏皮地说道:“相公,要落雨啰,要不要歇一歇?”
那是道地的湖南官话,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看还不至于,你放心地走吧。”
舟子望了他一眼,暗忖,你知道什么?往上看吧,也不与他争论,小舟咿咿呀呀直向洞庭而去。
万斯同心中仍自频频想着心思,他那双长可人鬓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实在忘不了他心中的心蕊,还有那个被他误伤谜样的人物。
江水溅打着船板,水花弄湿了船头,万斯同离座而起,展望洞庭烟波飘渺,东见石承,彤云密集,北星君山,更是黛绿相连,只见天连水,水连天,这洞庭东西二百里,南北百里,周围约七百里范围,端的好大气魄,万斯同这北来客,是可谓之一开眼界了。
湘沅二水,汇成主流,滚滚入湖,此处早晚潮来时,据闻水深可达十六七尺左右,一般水上人家,常待是时作业,收入甚丰。
紧随着这叶小舟之后,尚有一较大花船,船帘低垂,二舟距离不过三丈,所行方向竟是一路,万斯同不禁往这船上看了两眼。
舟子耸肩笑道:“花船里乘坐的都是堂客,她们要到晚上才有生意。”
斯同不耐道:“这么划法,要多久才能出湖,你与我快划。”
船行遂快,小舟左右荡漾频剧,先前那聚集在西南角上的大片乌云,只一会儿的工夫,已弥漫了整个的天空,湖面上散发出一股鱼腥的气息,这种味道,在天晴时是闻不到的。
舟子仰首当空,频频皱眉,水面上已有人彼此打着收船的招呼,显然是大雨即将来临。
万斯同回望了身后的那艘花船一眼,见它仍是不快不慢地尾随着自己,就向舟子道:“不要紧,你看人家的船还不是照样走么?”
说话的工夫,当空忽地亮起一条闪电,紧接着震天价响了一个焦雷。
大雨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顷刻之间,蔚为奇观,雨势之猛,竟是万斯同生平仅见,大雨倾盆,落打在船篷之上,有如万马奔腾。
那舟子吓得脸色苍白,躲入船篷,讷讷对万斯同道:“相公,这可怎么好?没法子行船啦!”
水面上行船本稀,此刻更是纷纷回避得渺无影踪,所奇怪的是那艘花船,仍然紧随小舟之后,并未退离,雨势在这刹那之间,更加大了一倍,整个洞庭湖水面,起了极大波动,起伏之间,卷起丈许的浪头,震荡得这两叶小舟,时高时低,大有顷刻即覆之势!
这么一来,万斯同才开始感觉到紧张了。
他紧紧地抓住船舷,对舟子喝道:“停船,停船!”
那舟子一时也慌了手脚,他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只手还持着一支长篙,却只管双膝打颤,口中连连大叫道:“天老爷啊……要沉船咯!”
万斯同不由用劲推了一下,厉声道:“你还不停船,可是要翻了!”
这舟子才似忽然悟出不妙,一丢手中竹篙,抢着扑向船尾去解锚,可是那频频起伏的小舟,实在是摇动得太厉害了,就在这个时候,翻起了一个大浪,那船夫就像是一粒弹丸似地被抛了出去。
只见水面起了一圈波纹,连水声都听不清楚,这舟子就沉下水了。
万斯同不禁也吓得呆了.他苍白着脸,猛然扑到了船尾,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天空的雷电更是肆威,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他大声叫喊道:“喂,喂,你在哪里呀?”
总算他足下有些定力,一任那小舟颤动得如此狂烈,也不能把他跌落下去。
可是在这白浪滔天的水面上,要想去搭救一个落水的人,那可是太难了。
他盲目地用手中长篙,胡乱地往水中寻着,嗓子都唤哑了,可是竟找不到那舟子的下落。
这时他惊瞥见身后那艘花船,此刻也在亡命之际,湖水卷起的白沫浪花,竟比船篷还高,只是它船身较大,一时却不易沉覆。
那花船上的舟子,双手抱舵死不松手,全身都坐在舵边,犹在死命挣扎!
花船内似有一女子娇声叫着,一会儿又叫松帆,一会儿叫松舵,可是那舟子却是死抱着舵不放手,足见老练和临危镇定了。
忽然万斯同发现方才坠水的船夫,竟紧紧抱在那花船船舵之上,随着水花乍沉又浮,并未为大水卷去,他的心这才略为放了一些!
两舟距离并不远,可是此刻,却已距有七八丈以外,又加以各自在挣命之际,谁也无法照顾谁,万斯同这时,可真有些心惊胆战了,因为他水中功夫是有限的,万一舟覆,如欲在如此水势中逃得活命,那可真是梦想了……
偏偏雷电交加,雨势更是有加无减。
船头翻起了一个巨浪,竟由斯同头顶上掠了过去,紧接着,震天价的一个霹雳,小舟从前至后一个倒栽,整个地翻没水中。
万斯同惊魂中,只抱住了一块木板,同时呛了几口冷水,身子随同浪花,卷出了五丈以外。
他拼命地叫着:“救命!花船……救命!”
这时花船上舟子也看见了,他惊吓得目瞪口呆,只是他再也无能为力去救人,甚至于连呼叫的声音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舟门开处,一个妙龄的姑娘出现了,她脸色苍白,极为惊吓地叫道:“救人,救人,快救他呀!”
那船夫张大了嘴,沙哑地叫道:“小姐,没有用,你快进去吧!小心也下水了。快!快!”
可是姑娘哪里肯听他话,只见她娇躯扭动,已至船边,大雨冲击着她满头的青丝,纷纷遮在了脸上,她看来就像一个鬼似的。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管了,她拼命地用长篙,往水中伸着,这时候,才可看见,原来她一只膀子,还为青绸紧紧地绑着,仿佛是有伤。
她口中大声地叫道:“万斯同,大哥,万大哥……你在哪里?”
忽然,她看见万斯同抱在一片船板上,身子为浪涛卷起,又随着沉下去了。
她再也不管了,眼前有一条长绳,那是系船用的,她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船夫见状,大惊,就爬过来想拉她,可是她却不顾一切地纵身入水。
昔日在黄山五云步,曾随母练过水功,她姐妹都能在水中穿水自如,只可惜这种水势,她的功夫似乎是失去了效能,何况她还有一只膀子负着伤。
远远地看见万斯同显然已是不行了,她就更加奋力地向前游过去。
“万大哥,万大哥,我是花心怡,我来救你……我来了!”
万斯同早已为湖水灌饱了,可是这呼声他似乎是听见了,他拼命在水面上翻了一个身,伸手想去抓住她,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如小山的浪潮打过来,把他们陡然地分开了。
水面上白茫茫一大片,大雨打着湖面,就如同是开了锅的稀饭一样,不知何时,水面上还起了风,风助雨势,更成了“火上添油”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大风雨,在洞庭居住的水上人家,皆认为是若干年来仅见,虽然在事前,他们都有了准备,可是损失的生命财产,仍是大大可观。
在风平浪静之后,花心怡独自伏在船板上抽搐不已,她哭得声尽力竭了。
船板上另外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木船主人老七,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