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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止是通幽门的人,甚至,通幽门就是他所创。
否则,他为何对当年的事闭口不提?因为他没法提起,在外人看来,那将是他最大的污点。
人们不知道的是,你父亲创建的通幽门并不是为祸江湖的邪派。
那时候,它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帮派,有赚钱的门道,也养着一批高手,跟洞庭船坞没差别。
它最终变成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帮派,是因为以江南吴家为首的一些人……”
“你是说,那个江南第一富的吴家?”
“难道江南还有别的吴家?”
“他们怎么会与通幽门扯上关系?”
“他们本就是与你父亲一同创立通幽门的人,从一开始,吴家就是负责赚钱的。
可人啊,欲壑难平,吴家夫妇赚钱的能耐大,可通幽门小,哪里容得下那两人。
他们就在暗地里花重金买通一些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专门做些杀人的勾当。
被杀死的人,或万贯家财,或有着自己的产业,杀了他们财富和生意就都归了通幽门。
有了无本买卖,钱赚入流水,收入帮派的亡命之徒也就更多了。
直到吴家夫妇打算杀死你的父亲,自己坐上帮主的位置,你父亲才大梦初醒。幸亏他武艺高强,才杀出一条血路。
通幽门从此解散。
你父亲虽杀了吴氏夫妇,却不忍心对他们的一双儿女下手。
那双儿女尤其是女孩,继承了吴家经商的天赋,白手起家,几年间就让吴家成了江南首付。”
“可我听说吴家只有两位公子。”
“难道女孩就不称公子?再说了,她一个商人,女人的身份多有不便……”
“所以,你是让我去杀她?”
“是。”
“即便她家长辈与我家有些恩怨,也已经拿命偿过了,况且,上一辈的恩怨何必延续到我们身上……”
“若天下的人都如你这般想,天下就太平了。可惜,你不愿与他们计较,他们却想找你家复仇。”
“哦?”
“在他们眼中,你父亲就是杀父仇人,这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吴家姐弟俩一个经商,一个习武,那吴错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五,你不会不知道。”
“自然知道。”
“他苦练武功,正是为了找你家复仇。”
“可他并未来我家挑战。”
“那是因为他清楚,即便上了无双谱,他也不是你父亲的对手,所以他想了另外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黑影嘿嘿一笑,“你父亲可以说是个武学奇才,你却资质平平,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
“因为你小时,吴大公子曾处心积虑地派人暗算你,让你身受重伤,经脉尽断,废了你的天赋。你父亲这些年没少在你身上下工夫,到头来却是白费,就连闫儒玉那个毛小子也敢让你当众出丑。”
“不,他是真的懂我!”
“真的懂你,就不会去你家偷艺,再反过来你害你父亲。”
“我不信!”
“他已经去你家向你父亲拜师了,别忘了,闫儒玉可是吴错的好友,等他学有所成,就会与吴错联手,帮他复仇。”
百里一如犹豫道:“可据我所知,是通幽门不知何人重组的通幽门抓走了吴错,闫儒玉为了救他才来向我父亲拜师。”
“谁能证明通幽门重出江湖?”
“这……”
“只有闫儒玉一人如是说,也只有你父亲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以为他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怕极了通幽门真的死灰复燃。”
百里一如低头思忖,他在动摇。
他觉得闫儒玉是懂得自己的,是在替自己考虑的,可黑影的话又如此滴水不漏。
“可……想找我家复仇的,并不是吴大公子。”
“你以为这一切是谁谋划的?想要百里山庄安宁,吴大公子、吴错,甚至那个闫儒玉,都得死。”
百里一如沉默了半晌,“你的话的确有道理。”
这次,换黑影沉默。
“看来我不得不去杀她。”百里一如叹了口气。
“可不是,已经到了非死即活的时候。”
“我要是不干呢?”
“你不会的,你去杀了吴大公子,貂如意就不必死了。”
“你拿他威胁我?”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顾那个女人的死活,毕竟,你已经救了她好几次,不欠她什么。”
百里一如当然不能不管她。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有了软肋。
他喜欢貂如意吗?
喜欢。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是如此的绝无仅有。
与话未开口脸先红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相比,她是那样的锐利奔放,可与江湖女子一比,她又是那样灵动鲜活。
甚至,刚刚买酒的时候,百里一如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他就要告诉貂如意,他想要与她浪迹天涯。
可等他真正回到客栈,哪里还有貂如意的影子。
客栈老板告诉他,他前脚刚走,貂如意就唤来一匹威风凛凛的白狼,骑着白狼走了。
百里一如很惆怅,但他只惆怅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开了。
江湖之上谁不知道,貂如意向来行踪不定,喜欢她的人能从这荒凉小镇一路排到关内去,自己又算老几。
百里一如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常年习武又常年不得要领,早已磨炼了他的心性,他很清楚,世上许多事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既然不可求,就莫要强求吧。
眼下,他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貂如意虽走了,却并不代表她就安全了。
吴大公子,杀不杀?
春风得意马蹄疾。
关内的春天已过了大半,夏意渐渐浓了起来,此刻春风泛着几分懒洋洋的暖意,真是吹在人身上最舒服的时候。
可若是在关外,这风就寒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不知多少老人家一听见这风声,膝盖就开始隐隐作痛。
一辆马车正行在寒飕飕的风里,一路上,每到吴家的马场,马车就停个三五天。
车中那个矍铄的老人似乎很有身份。但凡到了一处马场,必然有人好酒好肉地款待,生怕有丝毫怠慢。
吴家的老管家,这已经是他在吴家操持的第四十个年头。
谁都知道,见老管家就犹如见了东家,对这位吴大公子最信任的老人,马场掌柜们不得不敬重。
尤其是眼下这关头,吴大公子死了,吴错不知去向,吴家这些个马场产业如何分配,每个马厂掌柜自然都在心里打着算盘。
只是不知,老管家前来,究竟是助力还是阻碍。
好在,在地广人稀的关外呆了数年,这些马场掌柜多多少少有着关外客的耿直脾气。
这天老管家刚一落脚,接风宴上马场掌柜就试探地问道:“不知您此次可是为了吴大公子的白事而来?”
老管家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不错,我此次来,正是为了东家的遗愿。”
马场掌柜神色一滞,立即恭敬起身,对着东南的方向一抱拳。
“真没想到,东家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老管家似乎早已伤过心,此时并不动容。
他冲马场掌柜压了压手,等马场掌柜重新坐下,才继续道:“临走前,吴大公子不,确切地说,是尽欢侯,她已有了皇帝亲封的爵位尽欢侯已经替大伙儿做足了打算。”
“可爵?可惜这等身外之物不能叫人死而复生。”马场掌柜才不关心什么爵位,他更在意吴大公子究竟是怎么替大伙儿打算的。
老管家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继续道:“对一个死人来说,爵位的确没什么用,可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这爵位却能引来大麻烦,甚至说是杀身之祸也不为过。”
“哦?”马场掌柜身子向前倾了倾,“我是个只会侍弄马的粗人,在关外消息闭塞,还请老管家明示。”
“吴家的爵位是买来的,花了两万万两银子,从皇帝那里买来的……”
马场掌柜已明白了老管家的意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求老管家救救我!”
老管家分析道:“想到一块去了,买爵位事小,钱财露白,尤其是露到皇帝面前去了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吃相向来难看。
有了两万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如何不对白家剩下的财富动心?
尤其是马匹生意,近年三天两头嚷嚷着打仗,一打仗马匹就成了军队最需要的东西,若是吴家的马匹生意归了朝廷,对皇帝来说,一举解决军中马匹不足的问题,还多了个赚钱的门道。
关键就在于,皇帝想怎么拿到吴家的马匹生意。
是好说好商量,妥善安置你们,还是一纸圣旨,简单粗暴地征用接收,又或者,干脆大开杀戒,对吴家和所有掌柜伙计赶尽杀绝,一举接手吴家的所有财富。
要我说,凡事还是往坏处打算,以免到时候天降横祸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第四一一章 无双谱(19)
老管家的分析娓娓道来,马场掌柜不停地擦着脖子上的汗珠,“不知吴大公子有没有安排?”
“当然,吴大公子想了上中下三策。”
“愿闻其详。”
“下策最为潇洒,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一了百了。吴家会销毁与你的所有往来账目、信件,给你一份盘缠,从此相忘于江湖。
可走了就等于断了财路,坐吃山空,以后如何是好?
当然了,你还年轻,除了养马,还有机会学门新手艺,自然与那些养了一辈子马的老掌柜不同。此为下策。
中策则最稳妥,我这里有一份马商名单,我已承诺他们降价两成,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想要趁此机会囤些马匹,所以,如果你愿意降价出货,我有把握让你三天之内卖光马场里的所有成年马匹。
赚得的钱,连本带利全部归你。”
“中策好!”马场掌柜脱口而出。
他当然算得清楚,即便降价两成,若他一人独得了这笔钱,也足够花一辈子的。
“当然好,却有条件。”
“您说。”
“吴大公子虽然去了,可她的弟弟吴错并没有死讯。
若有朝一日吴错回来,大公子自然想给弟弟留一份产业。
所以,条件就是,你必须继续为吴家经营马场一个一匹成年马都没有的马场,官府自然是看不上的,你也就安全了。
三年为期,若是三年吴错还不回来,卖马钱吴家一分不少地付给你,若他回来了,钱照付。付完钱,你愿意离开便离开,愿意继续留下经营马场……我想,吴错一定求之不得。”
马场掌柜犹豫了,那是一笔他一生也不大可能赚到的财富,可个中风险也着实值得慎重考虑。
“那……上策呢?”
“上策最简单。你与几位选了上策的马场掌柜一同,直接将自己经营的马场献给官府。
皇帝一高兴,你们不仅能保住性命,兴许还能捞个地方小官当一当,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旱涝保收,出了门也要被人高看一等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
马场掌柜显然无法立马做出决定。
老管家喝了一口酒道:“我提醒你一点,无论你选哪个,必须优先安置好你手下的这群伙计。”
“那是自然,跟着吴大公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规矩我懂。”
“那我就在这里叨扰五天,五天后务必给我答复。”
“一定。”
说完了正事,两人酒也喝得畅快起来。
老管家不胜酒力,很快就被随行的一名侍女搀回了房间。
一关上他自己的房门,哼着小曲说着胡话的老管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仅安静下来,还规规矩矩地朝扶他回来的侍女鞠了个躬。
“东家,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很好,这一路多亏了你。”
老管家一笑,“东家觉得妥当,我就放心了。还真别说,许久不曾与东家一同办事,我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哦?”
“那会儿我跟东家一样的年纪,老爷也还年轻,带着我四处闯荡,白天开张做生意,晚上盘完了货,还要说说这一天的不足之处……”
“我与父亲比起来,是不是差远了?”
“各有千秋。”
“就数您最会说话,”侍女示意老管家洗脸,他便照做,侍女继续道:“这是咱们的最后一家马场了。”
“不错。”
“我想多待些日子。”
“不赶回去救二公子吗?”
“闫儒玉就能救他,我何必多此一举?我能帮闫儒玉的,不过是献上一颗脑袋,如今人事已尽,听天命吧。”
“可万闫儒玉露了破绽,一百里十步不信呢?”
“不会的,他没有破绽可露,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相信那人头就是我的。
说来得感谢鬼手老七,他的人皮面具真是神了,即便用在一张死人脸上,也足以以假乱真。
再加上诸位江湖朋友帮忙做戏,一路向闫儒玉寻仇,他会更加坚信那就是我……”
待老管家洗完,侍女也洗了一把手,故意弄湿袖口,并问道:“貂如意有消息吗?”
“没有。”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侍女示意老管家躺好,自己则走到门口,“早点睡,听说在塞外打猎别有一番豪情,明早叫马场掌柜选两匹好马,咱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晚饭还能加一道野味。”
老管家慈祥一笑,又叫了一声“东家”。
“怎的?”
“东家的上中下三策,我参不透。”
“哪里不懂?”
“要我看来,对咱们最最有利的当然是中策,不仅降低了风险,还能保住咱们的马匹生意,细水长流,若是没有上策对比,八成马场老板都会选中策,可是……有了上策,让他们把马场献了去做官,好好的马匹生意就这么被官府……哎!简直是七零八落……咱们家真的亏大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侍女狡黠一笑,“解释起来可就话长了,不如这样,明日打猎我再慢慢告诉你,也免得路途中无聊。”
“那倒好。”
侍女开门的瞬间,老管家立马扯起了呼噜,还间或梦呓两句。
虽说马场老板不大可能监视老掌柜,但防人不之心不可无,这一路,两人都极其小心。
翌日清晨。
一老一少骑马直奔城郊,马蹄顿住之时,老人捋着胡须笑道:“真没想到,东家的打算竟这般长远。
东家昨晚问我,您与老爷相比如何,现在我倒有了答案,东家心不在此,否则,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过顺势为之,两万万两银子,这爵位买得可不便宜,若只是个无用的头衔,我也太败家了点。
横竖爵位是买回来了,总要物尽其用。
眼下最大的问题,自然是咱们在官府衙门里没有拥趸,那索性就让我们的人都去’买’些个官来做,我们不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了吗?”
老人一笑,“东家要这么大的势力,说到底还是要对付通幽门。”
“那是自然,江湖势力散乱,而且……那些人就像吸血的蚊子,见到好处一窝蜂往上揍,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让他们一起对付通幽门?我看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