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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樊城游侠
“姓名?”
“柳尘。”
“籍贯?”
“云州。”
“所犯何事?”
“杀人。”
面容凶煞的典狱官手持一卷帛书,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少年,少年的形容有些消瘦,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了疲惫与茫然。
借着窗外散落的微光,偶尔能看清少年囚衣上的血渍,微风一过,让他时不时拧起了眉头,仿佛那些伤口让他有些难受。少年的眼睛很亮,如同沧澜江清澈的水。
“柳尘,一年前永安镇萧家六十七口人灭门惨案可是你做的?”
“是!”柳尘嘴角扯了扯,冷笑着点了点头。
“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穷凶极恶!竟然连尚在襁褓的婴儿都不曾放过!此乃天理难容!”典狱官有些愤怒,柳尘的冷漠让他心底有些发寒。
听得典狱官的质问,柳尘慢慢的埋下脑袋,也不答话,只是嘴角那一闪即逝的嘲笑,让那典狱官有些愣神。
“按帝国律,杀人偿命!原本判你秋后处决,但是你命好,今年中秋之日,陛下为爱女蔷薇帝姬举行及笄礼,故而大赦天下,现在,接刑部尚书令,改判你流放万里,去往龙门镇戍边,此生不得重返中原,对此,你服不服?”
柳尘抬起头来,原本佝偻的脊背稍稍挺拔开来,眼睛正视前方,与那典狱官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阴暗的地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洞的风声。
“谢大人!”良久,柳尘上身前屈,拱手朝着典狱官鞠躬作揖。
典狱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话到嘴边最终却没有任何言语,等到柳尘站直了身子,典狱官朝身后稍稍示意,隐匿在黑暗之中的狱卒顿时现出身形,恭敬的将一把长剑交到典狱官的手中。
“当年,你就是为了它吧。”长剑的出现,让柳尘的脸色有了一些变化,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很复杂,却难以表达。“你被捕之后,本官也曾研究做此剑很久,除了通体漆黑,稍微锋利一些,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别的地方,当时萧家抢夺这把剑,你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吗?”
典狱官叹了一口气,将长剑递到了柳尘的手中,触碰长剑的那一刻,柳尘脸上冰冷灰败的颜色顿时消散,一丝干涩的笑容绽放在了他的嘴角,挑了挑眉,他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幼年丧父,此剑便是我对家父的唯一念想。”
说完,不等典狱官多言,柳尘接过狱卒递来的新衣和路引盘缠,抬步朝着地牢外面走去。
“令尊应该是一位用剑的好手吧?”等到柳尘的身影几乎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的时候,典狱官转过身来,扬声发问道:“仵作说过,你的剑法,很好。可惜了!”
“谢谢。”黑暗中远去的柳尘,只是微微顿住了脚步,却再也没有回头。
正值春暖花开,走出大牢的柳尘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仔细的洗了个澡,换上一套清爽的素衫,这才牵过托客栈买来的黑马,翻身一跃,便打马而去。
一年多前,愤怒之下的柳尘雨夜上山,将萧家庄上下杀了个鸡犬不留,也算是柳尘幸运,这萧家在樊城可谓是臭名昭著,平日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仗着家中出了几个姿色上佳的女子,被宗门中人收为小妾。
有着宗门中人做后台,这萧家行事可谓是越发嚣张,就连城守大人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那一日,柳尘在街角吃茶,不料那萧家二少硬要上来找茬,纵使门下抢夺柳尘手中长剑,因为在城内,柳尘忌惮于樊城城北的琅琊卫千户所,故而没有动手,任由萧家二少夺剑之后嚣张离去。
柳尘原本就是樊城一游侠儿,樊城不大,但上至城守,下至黎庶,可都是识得东市尘哥儿的,不管黑白两道,别看柳尘年纪不大,可也算是混的如鱼得水。宝剑被夺之后,柳尘隐忍数月,等到萧家大办宴席之时,用毒将萧家人全部放倒,而后一一斩首。
杀人之后,柳尘也没外逃,而是规规矩矩的回到了樊城,投案自首了,萧家被柳尘灭门之后,整个樊城上下,诸人心中无不拍手称快,坊间有传闻,就连城守大人得知消息以后,第一个反应正是大喊了三声老天有眼。
借着平日里的经营,加之一边倒的舆论,柳尘被判枭首之后,关在天牢竟硬生生的撑到了帝姬及笄,大赦天下,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琅琊卫,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
要说柳尘还在地牢的时候,那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琅琊卫还救过他一命,那是被嫁给宗门之人做了小妾的萧家女儿得知家中被灭门,最后还引得了宗门中人插手此案,九圣地三千道门可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虽然是个小门小派,可依旧不是城守大人能应付得了的,关键时候,还是琅琊卫出手了,樊城的琅琊卫千户大人淡淡的一句:“此案蹊跷,还需明察。”便将那小门派给打发了,碰到琅琊卫,就是那些上宗,也得客客气气,不敢轻捻虎须。
樊城上下,柳尘的好友们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柳尘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能入得千户大人法眼,不过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就连柳尘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他是知道的,那个萧家女嫁过去的宗门叫做如意宗,乃是青石宗的众多下派之一,而青石宗在云州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相传青石老祖便是九圣人之一的武神鲁修的记名弟子,得道之后便在距离武神峰不远的地方开宗立派,平日里武神峰不入红尘,这青石宗便可以算是武神峰的代言人。
柳尘心中疑惑,为了一个小小游侠儿,樊城的千户大人至于硬碰如意宗吗?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樊城地处云州西北,距离云州首府云州城也不过千里之行,千户大人这般动作,那安坐在府城的琅琊卫驻云州都督府又是作何感想。
云州是武神峰的地盘,为了柳尘惹恼了宗门,都督府又要如何去和那同是宗门出身的云国公府扯皮,皇室与诸侯之间的龌龊,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地牢的岁月并不好受,死罪是免了,可是活罪也是难逃的,好不容易出来了,留给柳尘的时间不多,想不通也不要多想了,柳尘加快马蹄,想要在天黑之前出了这樊城,一路向北,还有万里之遥,虽然沿途无人押送,柳尘是断断不敢外逃抗命的,天下九州遍布琅琊卫密探,说是流放,就必须是流放,若不然,这天底下,将再也没了柳尘的立身之处。
端坐在马上的柳尘心思急转,眼下这个情况,必须得快些离开云州地界,谁晓得如意门的人会不会收到消息,若是沿途袭杀,柳尘可不能保证自己在那些炼气境界的高手围杀之中活得下来。
第四章:少年有剑,剑曰秋水
眼看城门不远,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俯身在马上的柳尘望向远处,有一尖嘴猴腮的少年军士,正站在自己打马的必经之路上,遥遥挥手致意,瞧那神态,仿佛是很急切的样子。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柳尘不由得莞尔一笑,此少年唤作富贵,正是姓富名贵,乃是樊城东市一纨绔,富贵的父亲便是樊城的粮草都司,家中有钱得很,因生的瘦小,早些年可没少遭到两市泼皮纨绔的“照顾”。
后来,富贵有幸认识了柳尘,便开始死心塌地的做起了柳尘的小弟,自那以后,倒是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轻易的招惹他了,柳尘入狱之后,他还算是尽心,凭借家中老爷子的关系与钱财,樊城上上下下,都是他在打点活动,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富贵生的一副小人模样,却还真算是一个忠义之人。
“哟,富贵啊,咋换了身皮,这套红皮穿着,倒也人模狗样了啊!”柳尘勒住缰绳,坐在马上笑而问道:“哥哥今日要出城,赶去龙门报道,若是没啥事儿就别拦在这里了,赶紧的,办差去吧!”
望着柳尘的笑脸,富贵腼腆的挠了挠头,继而略显无赖的扯了扯身上的军服,耷拉着脑袋叹道:“尘哥儿你是不知道,去岁俺满了十六,家中老头子硬是把俺塞到了军营里面,这苦啊,俺可是没少受,今儿哥哥出狱,俺都没法子离开,真是惭愧啊!”
“去你的,惭愧个屁!”柳尘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吾辈江湖儿女,岂是那种斤斤计较之辈,说吧,啥事儿!”
“嗨!”富贵一拍额头,神情有些恍然道:“哥哥不说俺都给忘了,给,俺老头子托我带给你的,说是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俺!”
接过富贵递来的包裹,稍微捏了捏,柳尘深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可不少于二百多两银子,“不愧是粮草都司,还真是有钱!”柳尘心中暗暗嘀咕,却见那富贵左顾右盼之后,鬼鬼祟祟贴到了自己的身前,目光闪烁道:“哥哥别走充州和渭州经过!”
见此情形,柳尘眉头一挑,不经意的回问道:“为何?”
“俺爹托俺告诉你,如意宗的人不愿意罢手,正堵在充州等你呢,还有,听说千户大人昨夜带着数十骑风尘仆仆的赶去渭州了,这两波人,哥哥还是不要遇见得好!”
“老叔的意思是要我走晋州?”柳尘眉头越皱越紧,“绕了一大圈子,若是迟到了,龙门那边可能要挨上一顿挂落啊!”
“正是这个理儿!”富贵再次左右张望,等到柳尘俯身贴耳过去,他又压低了声音颤抖道:“哥哥有所不知吧,上个月,边关打仗了,函谷关都差点被破了,北蛮大王在关前损失了两万多部族,最终安然归去。”
“什么!”柳尘惊呼一声,却再也矜持不住,一个翻身跃下马来,反手拉住了神情惶惶的富贵,来到一边的角落,压住了嗓子低声道:“渭国公文韬武略,乃四神将之一,玄甲重骑更是百战百胜,名震天下,怎生可能让外域蛮夷打到了函谷关下?”
“哥哥你就少问几句吧,上面的事情,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如何得知啊。”富贵有些心急,额头布满了细汗劝道:“老爷子要我劝你,借道晋州,能走多慢,走多慢,边关告急,可不能儿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去龙门,明摆得要上战场啊!拖一拖吧,等函谷关的事情稳定了,你再过去不迟!”
“唉!”柳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富贵有些发白的脸色,心下笑不出来,只得好言宽慰道:“阿贵啊,你也莫要慌神,打不到樊城来的,别忘了三千道门,再说,刀宗和国教毗邻函谷关,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但愿吧!”富贵摇头苦笑道:“国教那些老神棍能起什么作用,一天到晚就知道争权夺利,刀宗久不出世,虽然声名赫赫,但在我看来,也不如剑阁,想当年,老剑主柳白西出函谷,西域诸族无不闻风丧胆,再后来,宣威将军携风雷铁骑与冠军侯的琅琊卫分兵两路出关,最终会师金帐王庭,打得那西域漠北七十二族一点脾气都没有,现在啊,人心变咯!”
柳尘目光闪闪,却也没有去接富贵这一口犯忌讳的话,见他沉默不语,富贵眼珠子一转,有些好奇的问道:“对了,尘哥儿姓柳,莫不是沧州人士?闹不准还是剑主大人的亲族呢!”
“哪里话。”柳尘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沧州到处都是姓柳的,就像渭州到处都是姓吴的,也没见谁是谁的亲族,我是云州人,祖祖辈辈都是云州人,剑主太过遥远,咱们怎么可能高攀得上。”
辞别了富贵,柳尘打马告辞,踢踏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樊城,慢慢的隐没在了夕阳的余晖之中,柳尘没有回头,即便樊城算得上是他的故乡,养育他成人的第二故乡。这里有太多的美好,有太多的记忆,但记忆终归会变作记忆,那些人,那些事,终究还是化作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此去龙门,前途未卜,或许很快,九州的铁骑便能平息边关,柳尘也只能做一边关小卒,就此终老,也有可能,战火不息,自己葬身战场,一切烟消云散。
天色慢慢的暗淡下来,马背上的柳尘心思复杂,有些沉重,想都不想,他便听从了富贵的意见,一路向北,直奔晋州而去,他只是一个小人物,终究还是不敢硬碰这乱世将起的浪潮。
月上树梢的时候,柳尘没有注意,他背后的黑色长剑开始有了异动,借着银月的光华,那老旧皮鞘开始变得透明,古朴而又玄奥的黑色剑身上,突然浮现出四个金色的大字——“剑曰秋水”!
相传自圣祖沧澜问道以来,天下九州共出现过十一把神兵,神兵有灵,也有强弱之分,排在第一的当属圣祖手中的封芒神剑,只是这把封芒剑在圣祖归墟之后就不知所踪了,自封芒之后,有秋水剑,伊人剑,世人谓之:“剑曰秋水,白发伊人!”乃是一对情剑。然后霸王戟,神罚枪,斩虹刀,断魂针,菩提杖,药王鼎,九星盘,天罗地网。
除封芒以外,其余十把神兵皆是由第一代剑阁剑主取天外神铁锻制而成,每一把神兵对应着每一个圣地的功法,彼此相得益彰。
形色匆匆的柳尘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陪伴自己长大的这把黑剑,竟有如此来头,然而没过多久,等到柳尘自己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的时候,秋水剑早已是隐没了光华,直叫马背上的少年,皱眉深思不已。
第五章:木字营
晋州,雷城。
相传当年第七祖佛圣路经此处,顿时风雷交加,七祖透过天雷,堪破了滚滚红尘,从而修行更进一步,高祖皇帝得江山后,将晋州赐封给了七祖,七祖重新冠名晋州的每一个城池,这个地方,也就变成了雷城。
雷城往东,数千里之后便是大名鼎鼎的千佛山,乃是七祖的道场,九圣地之一的大悲寺,就在那里。
等到柳尘踏马来到雷城的时候,距离出发,已过一月有余。
一到晋州地界,战争的氛围便开始浓郁起来,特别是到了雷城,往西不过百里便是渭州了,此刻城里到处都是征兵的布告,身着晋州卫军服的兵士们,正充斥着雷城的大街小巷。
“你,下马!”才逛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和尚便拦住了柳尘的去路,那和尚一身军装,逞亮的大光头映着初升的朝阳,显得那般神圣却又诡异。
柳尘强忍着笑容,一脸正色的下马拱手问道:“不知道佛爷有何指教?”
“想笑你就笑吧!”大和尚没好气的横了柳尘一眼,铜铃似的双眸正一丝不苟的打量着他道:“俺是武僧,佛国皆是信徒,今边关告急,鞑子叩边,百姓蒙难。吾等奉佛主圣谕,准备前往函谷关御敌,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去往哪里?”
柳尘收起了轻视,规规矩矩的从怀里掏出了琅琊卫开示的路引道:“某自云州来,正要前去龙门镇戍边,盖因渭州那边发生山洪,道路受阻,故取道贵地,还望大师行个方便,某这便出城!”
大和尚一边打量着柳尘,一边翻看着柳尘的路引,听得柳尘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旋即问道:“小哥儿是何修为?”
“呃,回大师的话,某不才,堪堪识武九品!”
大和尚一手抚上下巴,目光闪烁的看了柳尘很久,这才开口笑道:“反正你要去戍边,若不然这样,看你这人还算机灵,俺这边正好差几个人,就拿你来充数了!”
“使不得,大师,某可是接了军令的,编制都在龙门,若是误了边关的战事,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啊!”柳尘慌忙摆手,眼前这个大和尚神经兮兮的,万一是晋州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