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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太太摇头,叹息着说:“一把老骨头了,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疲惫地靠着迎枕,听到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继续说:“慎远去了祠堂?”
徐妈妈应道:“三少爷进了祠堂之后,陪眉姐儿一起跪着。”
罗老太太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闭眼继续数佛珠。
她心里思绪万千。外头的雨还没有停,祠堂又这么冷。不知道宜宁怎么样了,在祠堂里跪着怕不怕。自己一向是宠爱她的,突然责罚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埋怨自己。
宜宁走的时候回头看她,她却狠着心不看宜宁的脸。怕看到宜宁脸上一点的哀求,她就会硬不下这个心肠。毕竟是她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子。
外面突然又嘈杂起来。
罗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扶着徐妈妈的手站起来:“快去看看,是不是宜宁回来了!”
庑廊外面丫头收了伞。罗慎远抱着宜宁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自己却也没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宁放在罗汉床上,摸了摸宜宁的额头,立刻回头吩咐说:“去熬姜汤来。”
丫头立刻应声跑出去了。
罗老太太走上来,看到宜宁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紧?”
宜宁勉强睁开眼,看着罗老太太担忧的神情,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就涌上来。她低声喊:“祖母……我没事的。”
宛如雏鸟眷恋着她,没有丝毫的埋怨。
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眼泪就涌出来了。她的语气还坚决着:“以后你可不能再这般了。发现了什么事要跟祖母说,切莫自己拿了主意。若是让别人趁机害了你去,你该怎么办!”
宜宁其实都是知道的,但是面对罗老太太的眼泪,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乖巧地说:“祖母,我知道了……”
“还是奴婢给姐儿换衣裳吧。”雪枝看到宜宁的衣裳也湿了,忙让小丫头去拿宜宁的衣物来。
其实宜宁身上只有裙角湿了,反倒是抱着她回来的罗慎远,为宜宁挡了雨,一件直裰后背和肩头大片的濡湿。
罗慎却道:“衣裳先不要换,点个炉子过来再说。”
他又站了起来,自己继续呆下去不方便,罗慎远说:“既然送你回来了,宜宁,我就先回去了。”
宜宁看到罗慎远湿透的肩膀,想到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被拢在罗慎远怀中,半点没有被淋湿。
罗慎远就要参加秋闱了,可不能生病。
“三哥,你也快回去换衣裳吧。”宜宁也十分关怀他,“你要读书,可不能伤寒了。”
“无事。”罗慎远淡淡地道。他拿着伞和披风出门,又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宜宁说:“姜汤要趁热喝下,你可莫要嫌弃它不肯喝。”说完才出了门。
宜宁是不喜欢姜的,觉得姜的味道古怪,日常的饮食里也是半点不碰的。
罗慎远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宜宁不知道,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渐渐不见了。她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罗老太太却让丫头把宜宁的裤子脱下来,膝盖果然红肿不已。徐妈妈早已经寻了一个钱币大小的瓷盒子过来递给罗老太太,她从里面沾了些琥珀色的药膏,用掌心的温热化开,涂在了宜宁的膝盖上。
这药膏涂上去一开始清凉,后面竟有种火辣辣的痛!
宜宁不由得躲闪了一下,徐妈妈却笑着按住宜宁的肩膀:“七小姐,这东西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托人从贵州弄回来的。消肿化瘀有奇效,便是关节有损都能治好。就是药效霸道了些,您忍着点。”
这东西只有小小的一盒,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想必十分珍贵!怎么就用来给她治这样的小伤了。
宜宁连忙阻止道:“祖母,我伤得不重,修养些日子便能好了。”
“我亲手罚你,自然亲手给你上药。”罗老太太却看着她说,“今天祖母罚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能明白吗?”
看到罗老太太的目光,宜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祖母是为了我好的……”
她话没有说完,罗老太太估计更怕她死之后,宜宁幼无所依。那罗老太太之前对她的宠溺,反倒成了伤她的利器。陈氏看到宜玉说那些话却纵容她,难道不是也有不满吗?罗宜怜看上去乖巧温顺,难道心里又真的毫无怨怼?
罗老太太叹道:“你四姐实在是太过糊涂,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把这事埋怨于你。我惩戒了你,明日你大伯母就会上门来探望你了。以后,她们也再不敢说我太过宠溺你之类的话了。”
宜宁是都明白的。
罗老太太给宜宁上了药,丫头端了姜汤上来。宜宁把整碗的姜汤喝下,吃了些点心才睡了。
罗老太太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对徐妈妈说:“原来该她懂事的时候,她却半点不懂事。现在明明是她受了委屈,该哭该闹了,她反而懂事起来不哭闹了。我看得真是难受。”
“姐儿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徐妈妈只是说。
“眉眉是明澜的孩子,像明澜的性子。”罗老太太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要是明澜丫头没有死,看到宜宁这么乖巧懂事,肯定也是欣慰的。”
罗老太太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明澜的忌日了。郑氏可答应过来?”
徐妈妈道:“奴婢接到信,说郑氏本不愿意过来的。但是听说您身子大不如前之后,却哭了一场,收拾东西正朝保定赶来。”
罗老太太这才点头,让徐妈妈扶她去休息了。
闹了一天,这才能休息片刻。
宜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发现那药果然极好,膝盖一点事都没有了。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宠着她,早上的早点也全是她爱吃的东西,温言细语,呵护极了她。
陈氏一大早就带着罗宜玉过来给她赔罪,送了两支十年的人参,一盒鸽蛋,一攒盒的各式糕点。嘘寒问暖关怀至极。
罗宜玉受了打击,整个人都冷清了不少,穿了一件浅紫素缎褙子,显得腰身纤细而修长。她看了宜宁一眼,目光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冷淡。
宜宁知道这是为什么,昨日罗宜玉因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和羞辱,就算不是她告发的,凭着罗宜玉高傲至极的性子,心里也会不舒服。别说因此而感激她了,没恨她都算是好的。
至于陈氏,一向对宜宁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是这件事着实是罗宜玉做得太过分,她一点为自己女儿说话立场都没有,老太太处置罗宜宁,分明也让她们于道理上更处于下风。她要是再不对宜宁好点,让老太太看在眼里了,肯定更加不舒服。
到了最后,陈氏亲自从手腕上拨下一只和田玉镯,不由分说套在了宜宁小小的手腕上,笑着道:“这对玉镯还是我母亲当年送我的,温润细腻。大伯母今儿送给你戴,玉是能养性的。”
宜宁拨了拨手上的玉镯子,跟陈氏道谢。心里却暗想和田玉手镯易碎,轻易不能磕着碰着,平日都不见陈氏戴出来。今天想必是特意拿来送给她的。
陈氏还没有走,林海如就带着丫头过来了。
丫头手里又抱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林海如在宜宁床边坐下来,看到她面色红润似乎没有大碍了,笑容才灿烂了起来。招手让丫头上来:“宜宁,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那些盒子一个个打开,一对五十年的人参。第二个盒子打开,是满满的带骨鲍螺。第三个盒子再打开,竟然是一株色泽极好的紫芝。再一个盒子打开,竟然是一整套的宝石头面!
陈氏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了。
她刚带来的东西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那两株瘦巴巴可怜兮兮的人参和摊开的一盒鸽蛋,顿时就显得寒碜了不少。她再看到那整套的宝石头面的时候,坐都坐不住了。
上次不过是被轩哥儿打碎了一串碧玺手串,她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海如随便出手就是一套头面,看那宝石的成色都很罕见,换十串的碧玺手串都有余。更别说那两只可怜的玉镯子,相比之下就该拿出去扔了。
要说林海如这不是专程来打她脸的,她信都不信!
别说陈氏了,就连宜宁看到都吃惊。早知道继母林海如财大气粗,她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财大气粗到这个份上。看到旁边陈氏的脸色难看,宜宁心里啼笑皆非。难怪林海如今天来得迟,恐怕就是等这边送了什么东西传过去,她知道后再找好十倍的过来。
林海如拿着宜宁的手一看,笑道:“眉姐儿,这玉镯你戴着也好看。就是成色差了些,你要是想要,我那里还有些不常戴的冰种翡翠手镯,一会儿回头再送给你。”
陈氏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宜宁立刻顺杆而上,小声道:“母亲,这是大伯母送给我的……”
林海如似乎才明白过来,打了打嘴说:“原来是大嫂送的……您可别往心里去,我也不知道那是您送来的。是我说错了!我这人笨嘴拙舌的,也不如大嫂能言善辩,大嫂可要原谅我。”
陈氏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声没事,不一会儿就带着罗宜玉告辞。
罗老太太看到陈氏走之后,那两母女笑作一团,也翘起嘴角道:“就你敢这么明晃晃地来打你大嫂的脸,你也收敛一些才是!”
林海如却说:“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宜宁。”又宠溺地看着宜宁问她,“宜宁,你说刚才好不好玩?”
宜宁笑着点点头。她这位继母林海如,也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啊。
31、第三十一章
雪枝端着盘切好的西瓜给宜宁吃。宜宁边咬着西瓜,边看着罗老太太和林海如说话。
罗老太太却拉着林海如的手走到一旁坐下,问她最近与罗成章如何。
提起罗成章,林海如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虽说她是正室,但是罗成章与乔姨娘有旧情,他总是更怜惜乔姨娘多一些。
罗老太太看到林海如的神色,也明白究竟是什么个光景。别说现在的林海如斗不过乔姨娘,当年顾明澜也不是整日被乔姨娘气得说不出话来。
罗老太太劝林海如要忍住,跟她说起顾明澜,也就是宜宁生母的事。
宜宁也对这位生母很好奇,支着耳朵仔细听罗老太太说当年的事。
乔姨娘是落魄官家之后,这是罗成章认定的官方说法。反正是不是也只有罗成章才知道,就当乔姨娘的确是落魄官家之后吧。
她十四岁的时候,被卖到扬州一个大户人家里教养,罗成章见女孩被主人责骂,哭得十分可怜,便把她买了下来。那个时候只是把乔姨娘当侍女的,但乔姨娘长相清丽柔婉,豆蔻少女。罗成章养在身边一日日就生了异样的感情,等罗成章把乔姨娘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三月余的身孕。
罗老太太还记得那天,顾明澜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回不过神来。
她和罗成章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她一直孝顺老太太,伺候丈夫。怎么会不喜欢罗成章呢?但是看到罗成章牵着乔月蝉的手,乔月蝉那个时候才十六岁,如晨时荷花上的露珠,又美又怯弱。顾明澜只觉得刺目,那天顾明澜来找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后来乔月蝉的身孕有异样,说是胎像不稳。
乔月蝉身边的侍女明里暗里提起,是吃了二太太送的汤之后,乔姨娘才开始不舒服的。罗成章便生了一些疑心,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语上也提及了。
顾明澜又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怀疑。
她自小长大,都被人说是温和谦恭的性子,就是乔姨娘怀着丈夫的孩子,她也是能照顾就照顾着。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仁至义尽,竟然还有这样污秽的话传出来。
她就主动提出要避去寺庙住,免得扰了乔月蝉的胎。
罗老太太那时候还很生气,哪个正妻有被妾室逼出去的道理?她坚决不同意。
直到乔姨娘有一次上台阶的时候踩滑,差点又出了事。顾明澜面对着罗成章的目光,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还是搬去了寺庙住,说是等乔姨娘生产之后再回来。
就是顾明澜的主动避让,反倒让乔姨娘占尽了先机。乔姨娘生下罗宜怜之后更得罗成章喜欢,顾明澜看着更是不舒服,人也没有原来爱笑了。再后来勉强生了宜宁,却也郁郁成疾,撒手人寰了。
林海如听了之后想了很久。
连一旁的宜宁也啧啧称奇,乔姨娘的上位史还是很传奇的。没点手腕心机是不可能的。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个多心的性子。明澜就是太多心,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她也要琢磨许久。反倒让自己落了心病。”
罗老太太又接着说:“如今你受制于乔姨娘,多半还是因为没有个孩子。都好几年了你那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那只有想别的办法了。”她声音一低,“我原本是想让轩哥儿养到你那里,他还小,总会跟你亲近的。也能让乔姨娘乖巧些。”
林海如想到轩哥儿就觉得不舒服,她有些不愿意地道:“乔姨娘毕竟是轩哥儿的生母,我再如何养他,只要有他生母在,他又怎么和我亲近得起来。”
罗老太太早知道林海如不愿意,她又没有那个胸襟忍得下教养乔姨娘的孩子。罗老太太看了看宜宁,继续跟说:“那便只剩下一个法子,把慎远记到你名下去。让他做这个嫡出。”
林海如吓了一跳。
别说林海如了,宜宁都被老太太给惊住了。
常见有庶出的孩子记到嫡母名下,但一般都是年幼的孩子才能这般,可是三哥已经快十六了。
林海如也觉得不妥,再说她平时都没怎么注意过罗慎远。罗慎远虽然是庶长子,但却是被嬷嬷养大的,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她请安。而且他都这么大了。
罗老太太继续道:“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没有跟老二说过。但这主意是可以的,慎远如今就要参加乡试了,他若是过了乡试,你就是举人的娘了。以后有慎远在,你和宜宁也算是有个依靠。”
林海如出生商贾之家,家里有人中了秀才都要烧高香的那种。她被罗老太太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晕头转向,有点不可置信:“老太太,这……这举人是说能中便能的吗?慎远那孩子,平日看着倒也……倒也不出众啊!”
罗老太太睁开眼,有些浑浊的眼色却是一片清明。
“宜宁年幼,没有胞弟扶持,你如今又无子,我不放心。”罗老太太说,“此事你先考虑着,我倒也不是要你立刻答应。但我思来想去却觉得是最好的。”
林海如还是有些不安,宜宁心里却安定了下来,罗老太太这么安排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而且想来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罗慎远如果记到了林海如名下,那三哥的身份也会更高,当作嫡出教养,在罗府的地位就能和大哥二哥平起平坐了。
而且罗老太太也是在为她和林海如考虑。
以罗慎远的能力,想护着她和林海如是轻而易举的事。
宜宁心里有些激动,她恨不得林海如能立刻答应下来。但是林海如却面露犹豫,罗慎远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阿猫阿狗,说归她就归她了。再说她平日跟罗慎远也不怎么熟啊。
宜宁就下了罗汉床,趿拉了走到林海如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母亲,这样很好的,你答应下来吧。日后三哥还能孝顺